裴复复把红薯条塞给爸爸,坐在小凳子上翘了翘脚。
好好吃的哦。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了不起的国运,平嘉元年,万事顺利,裴酌真心实意替萧循高兴。
年夜饭都是一家子一家子吃的,裴酌不禁想起孤家寡人的萧循。
他喝了一口酒,一鼓作气地宣布:“过几天我就要带着复复回玉京,教材我已经写好给助教,孩子们想读书继续跟着助教读,我已经付好他三年的报酬。”
“大家,后会有期。”
学生们本来吃着鸡腿,闻言鼻子一酸,都跑到他面前央求,“老师,不能留下来吗?”
裴酌也很舍不得,但是他在玉京也有学生,“将来,玉京到岭南的路修好,我还会过来的。”
张大姐见惯了裴酌的性子,她不知道什么铁路,只知道裴酌回了玉京,大概就懒得回来了。
她抱起裴复复,蹭了蹭他的脸蛋,“你也不早说,我好给你准备路上吃的。”
裴酌:“花钱买就行了。”
张大姐:“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买,反正你多住一阵,我给你晒点白米、腊肠、咸菜,桂圆干果干当零嘴,这些农场都有,你离京那么久,不得带点特产回去送送亲朋好友,鸡蛋也得攒一攒,路上给复复吃。”
送特产?裴酌略微心动,他确实应该给父亲和萧循带点伴手礼。
裴酌:“那拜托了。”
雷厉风行的张大姐仿佛被传染了拖延症,今天准备一些,明天准备一些,裴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车日复一日变重。
他随口问:“张姐姐,都准备好了吗?明天就准备走了。”
张大姐:“还没有呢,我给复复做了五套衣服,还在布庄。”
裴酌意思意思地催促,并不着急。
只有裴复复很单纯,他以为每次爸爸去看马车都是要出发了,都跟贾伯伯含泪告别八次了!
“统统,明天会下雨吗?”
4523:“有可能。”
裴复复点点头,看来今天也不会走了。
裴酌拖延得有理有据,路上吃不好,裴复复马上要过周岁了,庆祝完再走不合理吗?
裴酌拖到平嘉二年的二月二,被萧循一纸诏书催得连滚带爬地上车。
萧循让各地农政司注意大雁群的动向,记录今春北迁的路线。
大宣境内大雁迁徙的路线就那几条,萧循在给贾敛的信中透露,等他排开事宜,将沿着大雁迁徙路线南巡。
登基第二年南巡,合情合理。
农场上方,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飞过,大雁群大家抬头都能看见,光靠贾敛是瞒不住的。
裴酌目瞪口呆。
这是又怀疑他在大雁迁徙的路线上,才能借鸿雁传书,打算亲自来看看了。
裴酌:“崽儿!我们得马上走了!”
自首和被抓不一样,前者能立功,后者牢底坐穿!
一岁的裴复复背着小包袱,包袱里是金师傅给他做的大木碗,又薄又轻还能装,他超喜欢用这个碗吃饭。
他跟贾敛告别数次,贾敛也哄他数次,裴复复现在非常确定,伯伯也会回玉京,他们会再见面。
贾敛将一个木匣子交给裴酌:“这是路上的花销。”
裴酌:“不不不,我还有钱,农场用度多,阿兄你自己留着。”
贾敛道:“这是我两年的俸禄而已,阿弟就当是帮我捎回玉京给我夫人,路上可以先花,等到了玉京补上亏空就好。”
贾敛虽然就种种田,但萧循给人才的俸禄一向大方。
裴酌没有理由拒绝了,道:“好,谢谢阿兄。”
贾敛将当初跟着自己来岭南的家丁派给裴酌,一共四人,有些武功,应付普通山贼不难。
“这是我的引信,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官员,能震慑一二。”
他虽在边陲当小官,但举朝都知道陛下器重他,常有书信往来。
裴酌感动得眼眶微红,从无依无靠到见到贾大人,从此在农场逍遥自在蹭吃蹭喝,何止一句幸运能概括。
裴酌:“等到了玉京,我也会帮阿兄好好看顾侄子。”
贾敛有一儿一女,都在京中。
贾敛知道这句话的分量,道:“阿兄在此谢过了。”
裴酌道:“待我启程一个月,阿兄可修书一封给陛下,说梦见我已毕业。”
贾敛不解:“为何要一个月?”
裴酌挠挠脸蛋:“那个……因为我走得慢一些。”
萧循两月后才会收到信,那时他应该离京城很近了。
贾敛明白了:“好。”
裴复复:“伯伯,我们在京城见哦。”
贾敛:“好。”
马车启程,行李很多,导致走得并不快。
没有水泥路,时不时颠簸一下,尽管车轮已经用他特制的橡胶包好,车上铺了软垫,还是震感明显。
一蹦一蹦的赶路,小崽子倒是很喜欢。
裴酌心里立刻就后悔,掀开后帘子,对贾敛大声喊道:“算了算了,不要给萧循写信!”
这信一写,等于发布了一个截止日期。按照经验,最后几天怕不是得夙夜赶路。
贾大人揣着手,看着马车越行越远,他也算是不负陛下了,裴酌和裴复复都锦衣玉食,毫发无损地回京,几百只鸡没白养。
陛下见状会宽恕他一二的吧。
裴复复:“爸爸,萧循是谁?”
裴酌:“是我的老板,我们要回去上班了。”
裴复复:“我帮爸爸上班!”
裴酌垂眸看他:“说话算话,拉钩。”
裴复复:“爸爸,老板会收我吗?”
他想帮伯伯去河里捞鱼,伯伯就不收哦,说他太小了。
裴酌:“会的,还会给钱。”
第一天赶路,裴酌怕把小崽子颠吐了,坐一段路,走一段路,遇到合适的地方就停下休整,生火做饭。
裴酌没带厨子,几个人随便对付一顿,煮了咸菜粥配腊肉,还有一个水煮蛋。
裴酌把水煮蛋剥开,混合一点粥汤,加上张大姐炒的肉松,用勺子压碎了喂给裴复复。
裴复复:“爸爸做的好吃。”
然后他吃了七天一样的,区别是一个蛋和半个蛋,粥底不同。
裴酌十分怜爱但无能为力,还想笑。
想给儿子买点好吃的吧,一来周岁能吃的东西有限,二来,除非遇到大城镇,不然他们这一行人的伙食已经算拔尖的一波。
裴酌每次路过村子,想给裴复复换点什么新鲜吃食,结果都会倒赔出去。
当你敲开门,看见面黄肌瘦的小孩,家徒四壁一览无余,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
裴酌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萧循或贾敛编织的桃源里,出了那片区域,将直面古代人的悲苦。
裴酌不忍,常常用几两银子换一把小青菜。
村口的小乞丐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馒头,又不敢靠近。
才五六岁啊……裴酌分给他一个馒头。
小乞丐狼吞虎咽,裴复复把手里的桃干递过去:“哥哥,吃。”
小乞丐看了看自己的脏手,摇了摇头,不敢碰矜贵的小娃娃。
裴复复:“爸爸,哥哥不吃。”
裴酌道:“那边有条河,你去把手洗一洗,我煮一个青菜鸡蛋汤,你俩一起喝。”
把青菜煮熟,加一点猪油,然后把鸡蛋直接打散在里面。
很难吃的东西,因为小乞丐吃得香,裴复复也吃得很香。
裴酌无处安顿他,干脆让这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跟着他一起走。
小乞丐不愿意坐马车,就跟在侍卫后面走,跟得紧紧的,偶尔才跑到马车旁,给裴复复一片好看的叶子。
裴酌的马车走得慢,就随他去了。
护卫啧啧感慨:“夫子简直是散财童子。”
裴酌也不想的,但是身处那个环境,不救助一把是不可能的,晚上都睡不踏实。
过了三天,他又捡了一个小女孩,也是四五岁,家里突然遭了难,在周围游荡了几天,饿得在河边喝水差点被冲走。
裴酌不差再多带一个了。
裴复复很高兴,他本来在农场有许多哥哥姐姐,现在又有了。
“爸爸,我要十五个哥哥,十八个姐姐。”
他说的是农场的学生数量,裴酌上课都带着崽儿,裴复复跟他们都混得很熟。
养三十三个孩子,你是真敢想啊。
裴酌算着剩下银两,摸摸崽儿的头:“不行哦,那就轮到你去要饭了。”
裴复复:唔?要饭?
裴酌耗时半个月,才走出岭南地界,来到黔桂。
偶尔走山路,两匹马拖着大马车上不去陡坡,裴复复又睡着了,裴酌只能抱着崽儿步行,比他去含叠山那次累多了。
上次爬山是萧循背着他,这次是他自己抱着崽儿,不可同日而语。
把裴复复的脸蛋朝内,抱得松了怕他被风吹,抱得紧了怕他憋坏了,姿势换来换去。
裴复复刚两个月时,裴酌还干过抱着崽儿上课的事,臂力慢慢练出来了。
不论裴酌怎么折腾,这崽儿的睡眠质量奇佳,深度睡眠,然后超长续航。
护卫们也忙得很,一个要牵着两个捡来的崽儿,一个要赶车,剩下两个背着车上的重物。
过了南岭,北方的冷空气一马平川,倒春寒气温骤降,加之绵绵细雨,上路像上刑。
裴酌考虑到三个小孩子容易感冒,原地停留等天气放晴。
他在大城镇的码头边,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跟小二咨询走水路的事。
他现在看见马车就想吐,本来跟贾敛规划了走官道,官府对官道附近的山匪打击严厉,行路更安全。
现下,还是水陆交织的方式更适合咸鱼。
几百年前,漓江和湘江之间便修了一道人工运河,名为灵渠,沟通两大水系。
大宣舆图他在御书房看了无数次,对大宣水脉了如指掌。
他从桂州雇一艘船,依次通过灵渠、湘水、洞庭,最后入长江抵达扬州,沿运河北上玉京。
裴酌问道:“包船到洞庭多少钱?”
小二估摸道:“普通小客船,大约十两银子,客官你带着三个孩子,不如去坐大一些的商船,免得遇上水匪,不包船的话,价格也差不多。”
裴酌听着觉得有理,还是人多安全,他让护卫去打听口碑好的商船,要舒适一些的。
若是换成他离开玉京那会儿,一条豪华大船买下不成问题。
走水路不怕阴雨绵绵,但裴酌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捡来的两个孩子因为营养不良,免疫力差,得了风寒。裴酌连忙给他俩请大夫,怕裴复复被传染,不让小崽子靠近。
裴酌赶路的时候易容改名,顶着一张普通的脸,让家丁对外称他姓张,于是干脆给两个小孩也取名,一个张风,一个张云。
裴酌精打细算,孩子的伙食克扣不起,大不了就是少买衣服,他把自己的好衣服拿去当掉,换成粗布棉麻,剩下的还能给张风张云买两套厚衣服。
这一病就拖了半个月,两个小孩的咳嗽才好全。
四个护卫闲着没事干,跑去码头做工。
裴酌十分惭愧,护卫一开始还劝他不要散财,“夫子你第一次出远门,容易心软,我们心都硬了,小乞丐就是饿死在我们面前,也不会分出一点食物,免得惹麻烦。”
出门在外,少管闲事,这是走南闯北的经验。
裴酌很是认同,但与此同时,这天下是萧循的天下,子民是他的子民,他拿着萧循的钱,间接是取之于民,他用之于民,也很应当。
信誓旦旦“心跟石头一样硬”的护卫,如今去码头做完工,一人买一串糖葫芦回来哄小孩。
四个人,三个小孩,还多了一串,给裴夫子。
裴酌待要付钱:“你们做工等于是接私活,工钱自己拿着。”
护卫道:“贾大人早就给了钱,我们赶路期间赚的钱,自然要交给夫子。”
另一个护卫实诚道:“总归夫子到了玉京不会亏待我们。”
“小孩子又乖又可爱的,省了多少心,买根糖葫芦奖励罢了。”
护卫犹豫了下,道:“贾大人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夫子,夫子你最近吃得也太少了,到了玉京要是瘦了我们不好交代。”
裴复复抱住爸爸的脖子,道:“爸爸,要吃肉。”
护卫道:“小公子说得对,夫子还是不要跟我们同吃同住了,我们吃得差一些没事,夫子要吃得精细。”
裴酌是他们见过最没有架子的读书人,在农场时就待他们很好,路上的伙食更是一模一样,张大姐给裴酌准备的腊肉咸蛋,裴酌每次都拿出来煮大锅饭,导致十天就吃完了。
护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复复靠在爸爸肩膀上,一下一下舔着最上头的一颗山楂,“谢谢四个好叔叔。”
张风张云也怯生生道:“谢谢好叔叔。”
护卫心都软了,锤了同伴一拳:“是你说小要饭的你看都不看一眼吗!你好狠的心!”
“我错了,要是复复这么可爱的崽儿要饭,我饿死都要给。”
裴复复竖起耳朵,偷偷问:“统统,什么是小要饭的?”
4523:“小孩子出去要饭,就是小要饭的。”
裴复复点点头。
4523:“没饭吃才去要饭,复复有爹爹,不可以去要饭。”
裴复复:“好哦。”
裴酌道:“明天我们就坐船出发,大家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提前买好。”
他想给裴复复再买点零食,但一买就要买三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裴酌郑重地跟儿子商量:“我把你的小马甲卖了,给你和哥哥姐姐买栗子球好不好?”
裴复复:“快卖掉,爸爸!”
小崽子的衣服没什么花纹,但几件马甲相当精致,张大姐特地找了最好的绣娘绣老虎。
无论何时何地,当铺就跟他的家一样亲切。当东西裴酌可有经验了,无论是卖皇帝的珍藏,还是卖儿子的衣服,裴酌总能卖到心仪的价钱。
他买了山楂球、栗子球、酸梅子、陈皮糖,坐船吃这些开胃。
坐船要坐二十多天,中间船只还坏了一回,靠岸检修了半个月。
幸好有这半个月缓口气,不然裴酌想半途改回陆路。
坐车颠簸随时可以下车,坐船晃晕了也得忍着。
裴酌加钱住的是好位置,两边是护卫住的,没有人打扰,但架不住船上各个都是闲人,看见裴酌抱着崽儿去了甲板几次,有位大爷忍不住呛声。
“没见过当爹的穿金戴银,儿子跟小要饭似的,这是你亲儿子吗?”
裴酌懵逼。
直到他垂眸看见自己手上金光闪闪的红绳,而视线里,小崽子没有了精致马甲,袖子卷起来,在船板上蹭得黑乎乎,两只鞋子还是不同款的。
因为裴复复不爱穿鞋,东一只西一只,跟护卫叔叔去船尾看个鱼都能踢掉鞋子。船上人多手杂,丢掉的东西基本找不到。
裴复复现在没有成对的鞋子。
然而大美人十分爱干净,在一众风尘仆仆的赶路人中,洁白的衣服格格不入。
“……”
啊这……裴酌骤然心虚,默然无言。
大爷见裴酌没反驳,爹瘾犯了,声音愈发大地一顿数落,“我看不惯几天了,憋到今天才说,你这么对儿子,不要以为你儿子小就不知道,大人对他怎么样——”
“我爹是最棒的爹爹。”裴复复终于听懂,倏地打断他。
“我爹会做饭,你爹会吗?”
大爷没想到小崽子居然口齿伶俐,还会维护他爹,脸色一下子挂不住。
周围人起哄道:“你爹会吗?”
大爷有些难为情:“会。”
裴复复来了劲儿:“我爹会买糖葫芦,你爹会吗?”
大爷更没想到这个年纪还要拼爹,支吾着,他爹没买过。
裴复复绞尽脑汁:“我爹能吃两碗,你爹会吗?”
大爷:“怎么不能!”
裴复复:“我爹吃了三百只鸡,你爹会——”
裴酌捂住他的嘴巴:“够了,崽儿。”
你爹老底都要掀没了。
哪里有三百只鸡,顶多是三百碗鸡汤,其余的都大家伙一起分了,尤其是生下裴复复后,鸡汤基本让给三个奶娘了。
“三百只……”围观者发出惊叹,他们也没吃这么多呢。
裴酌哭笑不得:“没,只是以前给大户人家杀鸡罢了。”
大爷见小崽子没有再发问,连忙躲了开去。
数落裴酌是倚老卖老,被一小崽子反将一军,老没卖成,被人看笑话了。
临近洞庭湖,水文不同,坐船变得更加摇晃,裴酌面如菜色,见裴复复也张望着岸上想下地跑跑,干脆提前下船。
一到岸上,裴复复自己走了一大段路,还会手脚并用爬坡。
中午,他们休息在一片树林里,架锅做饭。
裴酌削了三支树枝,教两个孩子写字,这些日子在船上,他闲着便教,护卫也一起学。
护卫巴不得走陆路,被困在船上读书的日子谁懂?
四个人起劲儿地做饭,还想劝裴酌多走一段陆路。
他们选的地方开阔平整,有一块背风的大石头,就在官道旁边,很适合赶路的人落脚休息。
这条官道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不一会儿,又来了两队人马,在距离裴酌不远处歇息。
裴酌收起树枝,让张风张云自己练着玩,余光打量起两队人。
左边那队全是青年男子,围坐一圈,大概有任务在身,并没有生火,而是拿出干粮直接啃,为首的看着像读书人,蓝白长衫,温文尔雅,正和下属细声商议,并不关注他们这边。
右边是一对兄弟,一人沉默寡言,一人相貌姣好,正分吃一个肉饼。
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等等,崽儿呢?
林良玉正和下属商量青松山剿匪计策,数日前,皇帝下了一道剿匪令,要求各地保障官道、水道安全。
青松山的天霸寨,乃是豫章的顽疾沉疴,历任官府都无可奈何。
林良玉刚从蜀地回来,便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他掏出一只冷掉的烧鹅,打算将就吃,还要赶路去天霸寨。
忽地,一个幼崽凑到他身边。
语气奶呼呼的,又有一点可怜巴巴:“好叔叔,能给我爹一点肉吗?我爹好可怜。”
林良玉侧目,只见一个略微眼熟的小脸蛋,礼貌地看着他手里的烧鹅。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小崽子捧着一个大木碗,但并不瘦弱怯懦,从白嫩嫩的脸蛋就能看出养得矜贵,大方天真,玉京的王子皇孙都比不上。
林良玉鬼使神差地,揪下一只鹅腿,放入他的碗里。
这是他在洞庭大酒楼买的烧鹅,一只要五两,好吃得要命。
“谢谢好叔叔!我爹有肉吃了。”裴复复眼睛顿时弯起来,抱着碗跑回去。
“……”裴酌目睹全过程,由于对方给鹅腿给得太丝滑,他没来得及阻止,大孝子就到了眼前。
“爸爸,鹅腿,超好吃。”
裴酌:大可不必这么孝顺。
他隔空道了声谢,问他们需要什么,礼尚往来。
林良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道:“不必。”
裴复复催促:“爸爸,快烤一烤。”
裴酌不让小崽子吃冷食,裴复复也学会了什么都要热一热。
裴酌只好烤一烤再吃。
他有点尴尬,直到他咬了一口——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烧鹅!
好会要饭啊崽!
这么好吃,肯定价格不低,裴酌打算付钱。
他一转头,突然发现那个书生一直盯着裴复复看,心里一突。
这人不会是个京官,见过萧循的?
裴酌强自镇定地把崽儿叫过来,挡住脸,心里闪过一百十八个被抓到的下场。
另一边,那对兄弟吃完了肉饼,沉默寡言的哥哥扯了扯弟弟,道:“裴倬,走了,晚了赶不上进城。”
美人弟弟“哦”了一声,好可爱的崽儿,他看得挪不动窝。
本来盯着崽儿看的林良玉,注意力顿时被这对兄弟吸引。
陛下命他顺路寻找的那个人?
裴酌在玉京时,林良玉正好去蜀地办事,因此并未见过。
但他得到的消息一点也不少。
据说裴酌乍一看像个草包美人,实则十分聪慧。
草包、美人,兄弟中的一人都很符合,哦,还有身量,一模一样。
另外一人,则像他的护卫。
林良玉悄悄给属下打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这对兄弟,嘴上道:“啧,我的官印落在客栈了,老七,你快速返回取来。”
“是,大人。”老七闻言迅速向城内赶去,疾走一段路后,在路边藏起,等那对兄弟路过后跟上。
林良玉拍拍衣服上的草根,道:“我们先出发吧。”
上马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小崽子。
为何如此眼熟?
裴复复:“叔叔再见噢。”
林良玉:“嗯。”
裴酌不动声色地等两队人都离开,也收拾东西:“我改主意了,我们不进城,下一段还是乘船。”
他确定了,那个书生见过萧循,还对“裴酌”这个名字有反应,派人偷跟。幸亏有个同名的美人帮他挡了一下。
自首跟被抓到是两回事。
尤其不能灰头土脸被抓到。
这就好像,说好光鲜亮丽出国读博,结果被人发现你在餐厅洗盘子,儿子还会要饭。
不仅面子里子全没了,还得承受赞助他公费读博的天子的怒气。他还没见过萧循生气。
他跟萧循约好三年,他在农场呆了一年半,路上至今走了将近三个月,至少还剩一年时间。
裴酌打算先在扬州赚点小钱,再带着博士毕设,衣锦还乡,好不风光。
小崽子的长相容易暴露,但幸好还有另外两个孩子掩护。
裴酌抱起崽儿,生怕那书生杀个回马枪,他不能再走官道,看见一条跟官道差不多方向的岔路,道:“我们走这条。”
四个护卫对这里也不熟悉,听从裴酌的指令,背起行囊。
第一次见裴夫子走这么快呢。
“爸爸!”裴复复趴在裴酌肩上,“你看。”
裴酌:“看什么?”
裴复复皱起眉头,还是后面的护卫认识的字多一点,叫起来:“夫子,前面是一面悬崖,绝路。”
啊?裴酌倒退回来,只见一块竖起的巨石上,用刀剑刻着路标。
三个分开的箭头,分别标注进城、水路、悬崖。
像是路过的侠客随手用剑刻上去的,一气呵成,但由于没有上漆,刻痕是石头的本色,走得快了便没有发觉。
裴酌微微睁大了眼,这字迹……好像萧循留下的。
萧循最远曾到过南疆,那他毫无疑问会经过这里。
卷王到哪都会记录地图,刻个路标更不在话下。
“爸爸,你热吗?”裴复复用光光滑滑的小脸蛋贴了贴他爹羞愧发红的脸。
裴酌:“我不热。”
他仿佛被萧循亲自催促了一记,默默改回正道,卷王用他独特的方式,节省了咸鱼和崽儿半天的时间。
裴酌顺利抵达码头,坐上了去扬州的船。
穿湖入江,在江水湍急路段,他体验了一把诗人太白写的“千里江陵一日还”。
当然,他更多的时候想的不是太白,而是想……萧循走过这里吗?
这是萧循的江山。
毫无边际地想着想着,坐船竟然也不想吐了。
裴酌把下巴轻轻搁在崽儿的脑袋上,隔着一层厚厚的帽子,他道:“4523,给复复放点基建大片。”
4523兴奋:“终于!我们小太子可以看片了!”
裴酌并不想一岁就给崽儿灌输太多东西,只肯让4523放点动物世界。
“注意用词。”
4523:“不好意思,我激动了!我就放点现代基建成果大片。”
只有画面,没有任何引导倾向的配音。
裴酌审核通过,让4523放映。
裴复复靠在爸爸怀里,眼前是长江天堑,他们坐着慢慢的船,眼里是大桥横跨江岸,铁路穿山越岭。
半个世纪的腾飞,浓缩成一道一道桥梁、一艘艘轮船。
裴复复眨了眨眼,比动物世界更好看的动画片!
“爸爸,好大的船!”
裴酌点点头:“唔,爸爸坐过。”
你便宜爷爷打的江山,你便宜爹负责江山稳固,希望我们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江风凌厉,裴酌用手掌捂住小崽子的脸蛋,小孩子喜欢看湖面,裴酌只能陪着他在甲板上坐。
他想尽办法做的羊奶霜,给裴复复涂在脸上防皲裂,卓有成效。
裴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小拇指伸进去勾出一抹,给小崽子脸蛋补一点。
他比较完美的崽儿,在见到裴清许之前,可不能让风吹黑了。
怕被爹打。
看4523就知道了,隔代亲控制不了。
一条江鲤突然跃出水面,带起一道银色的弧光。
裴酌脸上感觉几滴水落下来,不好,这倒霉鱼冲裴复复来的。
这要是撞脸上了,不得留下一个坑。
裴酌眼疾手快要帮儿子挡住,小崽子更加快速地伸出手想要接着。
下一刻,冤大头鱼在将要碰到裴复复时,啪叽掉在裴酌腿上,湿漉漉地滚到甲板上。
4523吹吹口哨,电一只鱼小意思。
裴酌连忙看看周围,甲板上太冷,只有他们一对父子在吹风,没人看见。
裴复复眼里亮起星星:“爸爸有肉吃了!”
上次护卫叔叔说他爸爸肉吃得太少都瘦了,裴复复记住了。
“大叔叔——”
年纪最大的护卫走过来,惊喜地发现有一只自投罗网的鱼。
“晚上煮鱼汤!”
裴复复:“爸爸要喝两碗!我一碗,哥哥一碗,姐姐一碗,叔叔一碗……”
安排得明明白白。
裴酌心情复杂,瞧这小崽子的兴奋劲儿,他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的航程,小崽子屁股黏在甲板上,专注地盯着江面,一心一意地等待下一只鱼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