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少卿那孩子不错,不过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多接触接触,咱们开个头就好,别多过问。”
至于楚含岫出身低微,只是县令庶出哥儿的这个问题,老侯爷觉得没什么。
安国公府历来都不注重这些,不然当年他也不能娶到贵为国公府嫡女的妻子。
侯夫人白他一眼:“这是当然的,不仅要少卿喜欢,含岫也喜欢才好。”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就这么听着母亲提起楚含岫的姻缘,秦子卿是他表弟,但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性格的不同,他和秦子卿并未过多接触,只在走亲戚,或者过节时聚过。
毋庸置疑,秦子卿在京都年轻一辈里,都是拔尖的那一撮。
长相温文俊秀,才学好,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日后若有造化,前途一片光明。
这样的他对大多数哥儿和女娘来说,是郎君的绝佳人选。
赫连曜就这么听着,直到进入佛殿,母亲和父亲回他们的住处休息,才让健仆抬自己回自己住的佛殿。
第二天,楚含岫睡得正香,脸上就有东西拂来拂去。
他翻身继续睡,还是没摆脱掉,一睁眼看着赫连泽那张脸和他手里拿的东西,“大早上你不睡,干嘛。”
“好你个楚含岫,昨晚我们都睡着了,你又去后山了,听嫡母说,不仅看了很好看的萤火虫,还挖了一根人参?”
嘿,一说起这事儿楚含岫就不困了,一把把他手里的穗子拿过来,挑着眉毛:“还好意思说,我我去玩之前可是问过夏兰你们醒没醒的,哪想到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睡得可沉了。”
“???”赫连泽看向夏兰,“你家少爷真问了。”
夏兰点头:“问了,还特意问了泽少爷您。”
楚含岫靠在枕头上,玩着那个穗子:“可惜哦,某人没力气,那我就只能带着夏兰和平安去了,我跟你说……”
楚含岫那爱玩爱闹,喜欢逗人的劲儿一下子上来了,把后山的萤火虫说得跟人间仙境一样,仿佛错过了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说到挖人参的时候,更是连比带划。
这种样子的他,夏兰见多了,县衙后院儿的含清少爷,含茗少爷,含玉少爷,就被这套唬了好多次。
然后夏兰就看见赫连泽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自家少爷说到兴奋处的时候,他也跟着激动,激动之后就耷拉着眉眼,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拽着楚含岫去后山的架势。
“早知道我就不睡了!”
楚含岫把穗子塞他手里,被子把脑袋一蒙:“我再睡会儿。”
“哦,”赫连泽应了一声,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好你个楚含岫,我刚才来的时候想说什么来着?”
意识到自己被转移注意力的赫连泽把楚含岫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拉开:“快点起来吧你!”
被揪起来的楚含岫跟他们吃完早上的那顿素斋,走到下边停放马车的地方的时候,侯夫人突然对楚含岫招招手:“含岫昨晚挖到了人参?”
“对,慧音寺的一位师傅说有几十年的年份呢。”
“拿来我瞧瞧。”
楚含岫自然是没有二话的,让夏兰把刨得完完整整,一根须子都不少的人参拿来,献宝一样递到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上百年的人参她的库房里都有几根。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道:“刚才泽哥儿去叫你你的事儿我可听说了,你个猴儿,把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可是他的嫡母,不能叫你欺负了他去,这样吧,摘几根人参须子给我,我送他两根,他也就不气你了。”
赫连泽满头雾水:“???”
他现在也没气楚含岫呐,那可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但是楚含岫哪里瞧不出来,侯夫人这是在逗他玩呢。
他心里道,果然逗人者,人恒逗之,乖乖地摘了几根人参须子给侯夫人:“夫人,这些够了不。”
品相挺好的一根人参,缺了几根须,就像秃头了一样。
侯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亲手把人参须子接过去,对金串儿道:“好好包起来,回去拿玉盒子装上,这可是含岫亲手挖的人参须子。”
大家伙可难得看鬼点子一堆的楚含岫吃瘪,赫连泽率先反应过来,义正言辞地道:“嫡母说得对,有几根参须子,我就不气你了。”然后利索地薅了几根。
赫连静,赫连筝也跟上来。
连赫连如也害羞地笑了笑,手却也一点不慢,摘了两根须子。
他们欢天喜地地上了马车,楚含岫望着自己手里光秃秃,跟个营养不良的萝卜根子似的人参,举到面前:“我昨晚挖的人参?”
“挖的萝卜吧?”
亲眼目睹一切的夏兰快要笑晕了。
侯府的下人和护卫开始套马车,等府上的主子坐上马车,鞭子在空中甩了个鞭花,温顺的马儿便迈开步子,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慧音寺,把“萝卜”塞给夏兰,让他放好的楚含岫半靠在马车榻上,静下心来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儿。
一直在进行,但进展缓慢的为赫连曜疗伤的大业还在艰难推进中。
因为楚含云干的那事,他现在暂且不能通过楚含云那边接触到赫连曜了。
他也不知道楚含云要反省多久,要是反省个十天半月……
啊啊啊啊啊,想想现在都快大半个月了,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楚含岫就觉得像有炭火落在脚背上一样。
恨不得给楚含云的出厂设置设定成小媚娃,一天缠着赫连曜来个三四次五六次——
等等,想法逐渐狂奔的楚含岫冒出个念头,正常男人能一天三四五六……次吗?
算了算了,楚含岫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摇出去,权当给自己脑袋放松放松了。
再说了,赫连曜现在身体虚弱,前几次行房,都是自己先那啥啥,再那啥啥,用脐橙的姿势勉强为之。
真来个三四五六次,那不是要人命嘛。
楚含岫在行房这件事上打个大红叉,继续想第二件事。
写有羊皮的谶语顺利地出现在老侯爷,侯夫人,还有赫连曜的面前了,他们也做了防备。
但是楚含岫对未来,还是抱着敬畏之心。
上辈子他是从末世穿越到这里的,除了有治愈异能,偶尔给自己和阿爹弟弟治个头疼脑热,他跟土生土长的大越人没区别。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能不能让未来改变,要是老侯爷还是像上辈子那样去世了呢?
为了最大程度地确保老侯爷没事,楚含岫打算最近还是要去庆涛楼那边盯着,同时注意一下老侯爷的行踪,没事最好,有事他也能尽快反应过来,有应对之策。
最后一件事,就是乱世里的安全问题了。
楚含岫想过要不要买更多的人手,组成护卫的小队,等自己处理好京都这边的事,带上他们去接阿爹和弟弟,直奔忻州。
可经历过末世和乱世的楚含岫又明白,当下的社会失去秩序,带着那些粮食,物品,牲口的他和阿爹还有弟弟,就像小儿抱金砖从闹市走过一样,只怕还没到忻州,那些人就会生出弑主的心思,把东西瓜分得一干二净。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为什么敢囤积无数东西。
因为他们有几代人培养的忠心的奴才和护卫,而且他们树大根深,与多方势力都有牵连,寻常的人不敢招惹他们。
想着想着,楚含岫想到自己租的宅院里的一家四口和两兄弟。
那几人各有牵绊,而且身后没什么人,倒是可以用……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楚含岫抱着用六种颜色的布料缝制的圆枕头,靠在榻上。
中午的时候,楚含岫回到了侯府。
平安刚推开存曦堂的院门,就看见被留下的钱么么翘着二郎腿,躺在楚含岫经常坐的,放在廊下的躺椅上。
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碟瓜子,一壶茶。
楚含岫眉头挑了一下,走过去拈起一颗瓜子:“钱么么瞧着,倒比我们都舒坦了。”
钱么么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咧了咧嘴角,一副又想端点架子,又有些害怕地站起来:“含岫少爷回来了啊。”
楚含岫点头,把那颗瓜子放回碟子:“嗯。”
只要他安安生生的,不给自己惹麻烦,这点小事楚含岫懒得上纲上线,道:“我大哥的院门还关着呢?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吗?”
事儿刚发生的时候,楚含岫还以为楚含云只是跟赫连曜置气,一两天就和以前一样出来蹦跶了。
没想到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连去慧音寺礼佛也没去,就知道事儿可能跟自己想的有出入。
钱么么眼睛飘忽:“侯夫郎自然是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就在院儿里待着,含岫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你可真是我大哥的好奴才。”
“你听听自己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现在我大哥那边还想早些把事儿完了呢,被关在院子里出不来,指不定怎么跳脚,你倒还一点都不紧张。”
钱么么浑身僵硬了一下,垂着脑袋,半晌后道:“侯夫郎和赵嬷嬷不让我们到处说……侯夫郎被侯爷禁了半个月的足,还有九天才能出来。”
楚含岫怔了怔,按照楚含云在侯夫人和赫连曜面前立的情真意切的人设,让他禁足半月,已经是不小的惩罚了。
楚含岫挥手让他下去,对夏兰道:“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外边逛逛。”
但是当楚含岫带着夏兰和平安准备出去的时候,被门房告知,“侯爷下令,最近一段时间府里的人尽量少外出,含岫少爷,请问您出府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是可以代办的,小的找人给您代办了。”
楚含岫一拍脑袋,都怪这几天脑子被塞的太满了,他忘了这件事了。
他们能去慧音寺礼佛,全靠赫连曜松了口,现在想必也是要的。
楚含岫问门房:“要是有非出府不可的事,是不是需要去问问青然?由侯爷定夺?”
门房点头:“是。”
楚含岫脚步一转,直奔蘅霄院。
刚到蘅霄院大门,楚含岫就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浓烈得几乎要把整个蘅霄院都裹进去。
他问健仆:“侯爷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健仆直接把他带进去道:“邢大夫在给侯爷施针,含岫少爷来找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楚含岫跟在他后边,走进蘅霄院主屋:“我想出去一趟,但是门房说侯爷下了令,无故不得出府,所以来问问。”
也不知道施的是什么针,竟然没在屋内,而是在蘅霄院自带的小花园里。
远远地,楚含岫就看到宽松的黑色衣裳被扒拉到腰腹,露出整个上半身的赫连曜半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腰上天钥穴旁边插着几根金针。
可能是为了方便施针,他的衣裳拉得太低了,连肚脐,以及肚脐下面两寸都暴露在空气中,让楚含岫一下子想起他躺在床上的模样。
健仆带着他,站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道:“侯爷,含岫少爷来了。”
原本静静躺着的赫连曜睁开眼睛,他的脸上,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眼睫掀起时,像蝴蝶沾水的翅膀缓缓张开。
楚含岫走过去,先给他行礼,然后对着好几天没见的邢大夫拱手,“给哥夫请安,邢大夫,好久不见。”
前些时候邢大夫亲自去其他地方挖药了,等他回来,楚含岫又窝在存曦堂捣鼓羊皮谶语那件事,已经七八天没有去他那里看医书了。
邢大夫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材,点燃了在金针旁边绕着,“医书看了多少了?”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看了五六页……”
“哼,你这小子当初说什么想学医术,也就是一时脑热。”
楚含岫没拿自己有事忙来说事,没看就是没看,他笑着对邢大夫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在您那儿看会儿医术,到时候您别嫌我烦。”
然后对赫连曜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哥夫,我想出门一趟,不知是否可以。”
“出府做什么。”
“之前我想买些东西,带回平阳售卖,还在京都里租了一间院子,好久没去看了,想去看看。”
楚含岫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打算去院子看一眼。
至于多出来的时间嘛,就是去看看庆涛楼了,他准备把庆涛楼的平面图画出来,研究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事不会像苍蝇一样瞎晃悠。
怕他不答应,楚含岫道:“我带平安一起去,哥夫你不是说他武艺不错,有他在身边,应该无碍的。”
不知道是邢大夫刺入的金针让他忍着疼痛还是其他原因,赫连曜再度闭上眼睛,将脸侧到邢大夫那边:“嗯,去吧。”
望着这样的他,楚含岫问邢大夫:“邢大夫,您现在为哥夫施的针,效果如何?”
邢大夫道:“刺激侯爷的天钥穴,看看能否让其恢复些许。”
楚含岫看着赫连曜鬓角的细汗,摸了摸鼻子没有说其他。
赫连曜的两个穴位他都用异能探查清楚了,可以说,除了他作用特殊的异能,没有可能用其他手段治好。
可是赫连曜和邢大夫他们不知道啊。
楚含岫默默地在心里嘟囔,看来要尽快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不然赫连曜还得受不少罪。
楚含岫拜别赫连曜和邢大夫,跟蘅霄院的健仆往偏门那里走去。
看见蘅霄院的人,看门的门房二话不说放楚含岫出去。
大越迁都至此两百年,整座京都城历经几代帝王的修建,已经是一个区域划分得很明确的城市。
东城,南城,北城和西城,东城居住如靖国侯府,安国公府,以及六部官员等权贵,南城的人都是豪富,北城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在那里,只要你有银子,可以买到一切物件。
唯独面积最大,生活着的人也最多的西城,住的是京都最底层的那些人,赌徒,娼妓,小偷,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让老侯爷殒命的庆涛楼就在京都东南方向,从地理位置上看,那里出入的人,都是高门权贵,豪富子弟。
楚含岫先去北城,自己租的院子那边。
搬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大门那儿,面色青白的少年一下子认出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不太熟练地拱手:“东家。”
他是楚含岫买的那对兄弟里边的弟弟,身体一看就不好,一副早夭之相,跟他哥哥截然不同。
楚含岫抬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惊慌,问他:“你哥哥还有王大叔和王大婶,他们在吗?”
苏瑞道:“我哥哥和王大叔在的,王大婶和春花去买菜了。”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小少年从大门里冒出脑袋,“苏瑞哥哥,苏正哥哥说让你回去了,不能再多吹风——”
小少年说着,一眼看到了楚含岫,也让出他就是那天买下他们一家人的主子,表情愣了一秒,然后弯着膝盖就要往下跪。
楚含岫让夏兰把人拉住,“那日不是说过,不用跪,走吧,我们先进去。”
在牲口房那里喂骡子的王大叔跟苏正听到了门那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洗干净手走过来,“东家。”
“东家过来了。”
楚含岫扫了一眼,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窗柩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拴在不远处的骡子也喂得油光水滑,曹子里边的草料很新鲜。
那日安顿他们的时候,楚含岫留下了五两银子,并让王大婶自己有个数,到时候自己来查要对得上。
从不表面上看,至少现在是没问题的。
楚含岫直接让平安拿一把椅子出来,问王大叔:“自从你们住进来,还习惯吗,买来的粮食都没事吧。”
王大叔有些拘谨地道:“回东家的话,习惯的,我们都吃得饱,也不用做活儿,已经很好很好了。”
“东家买的粮食我们一天看三次,为了防老鼠,还去买了两只小猫。”他小猫两个字才出口,一只灰白相间的狸花猫,和一只黄白相间咬着一只特别大的老鼠走出存放粮食的厢房。
两只猫长得圆头圆脑,抓到老鼠的模样神气得不得了,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楚含岫对没咬老鼠的那只狸花猫招招手:“咪咪,咪咪,过来。”
狸花猫歪着脑袋看看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顺着他的裤腿绕了一圈。
楚含岫试探地摸过去,见它没应激反应,轻轻地把它抱到腿上,“真乖。”
王大叔看他喜欢,老实巴交地道:“这只要乖一些,另外一只脾气有点大,不过捉老鼠也厉害。”
“嗯,都养着吧。”阿爹和含玉都喜欢小猫,可是江氏最讨厌这些东西,怕养了让江氏找由头找麻烦,两人一直没提过。
等带它们回平阳,阿爹和含玉肯定很高兴。
楚含岫捏着狸花猫的耳朵,让平安靠近些,对他说了几句话,把一枚东西交给他后问王大叔:“那天时间急,没来及多问,王大叔你们以前应该是农户吧,怎么就走到卖身为奴这一步了?”
王大叔的手一下子攥紧,似是还害怕恐惧地道:“我们……我们原本是青州人士……”
楚含岫怔了一下。
六月那会儿二皇子举办的鞠球比赛,就是为青州筹集善银,用作赈灾用。
但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拨了两次钱粮过去,看王大叔一家,没有拿到这份银粮?
粗壮的汉子,声音干涩地道:“其实,我一家逃出来的时候,总共有二十多口人,我大哥一家,三弟一家,还有我一家。”
“我们的爹娘……在我们准备逃荒之前就上吊死了,就是不想拖累我们,给我们这些年轻的一条活路,省口吃的。”
第36章
“不过,我媳妇儿,我几个孩子,没能熬到京都就没了,”王大叔摸着小毛的头发,“小毛其实是我大哥最小的那个,春花是我三弟的闺女。”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静,楚含岫去买人的时候,人牙子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也看他们一家四口眉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买下来。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王大嫂呢?”夏兰自己就是因为灾荒,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眼眶已经红了。
大门那儿,刚巧和春花买菜回来的王大嫂走过来,站在王大叔身边道,“东家,其实我是他弟媳。”
她望着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从青州逃出来,家里人陆陆续续都没了,为了以后能卖到一个主家,我就跟二哥说,不管谁问起我们就是一家人,欺瞒了东家,还请东家原谅。”
二十多口人啊,从他们的年纪来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经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两岁了,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春花,一个小毛,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们在路上经历了什么。
楚含岫问:“那你们那边的官府没有发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吗?”
他一问,王大叔和王大婶全都怒气冲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肉!
“赈灾的银子粮食,”王大婶紧紧握着拳头道,“我们青州三五年就要小旱一次,镇上的县老爷从来没给我们发过一枚铜钱一粒米!”
“这次旱情太严重,整整小半年都没下雨,栽下去的庄稼全枯死在地里,我们村里和附近村里的壮丁实在担心,去县衙问这事,话还没出口就被打出来了。”
“县老爷还说,要是我们再闹,就要让衙役把闹得最凶的一家抓进大牢,砍了脑袋。”
“后来大家伙都活不下去准备逃的时候,县衙早就空了,县老爷早就带着人逃得远远的了。”
说着,王大婶突然泪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都有死人,为一节还能嚼进肚子的树根,就能杀人。”
“春花的爹,还有弟弟,就是为了给我们娘两争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脑袋,死了。”
楚含岫默默地让夏兰把手帕递给王大婶,心里憋着一股火。
自古贪官污吏绝不会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个地方的官员,就是那里的天,但是楚含岫没有想到,灾情这么严重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够冷眼旁观至此。
那按照惯例拨过去的银子和粮食呢?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京都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有,也没听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站在王大叔旁边的苏正低垂着眼睛,身体两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尤其是听到王大婶说起贪官的时候,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
他和弟弟苏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那里县老爷和土匪勾结,上头的大官来巡视,县老爷为了显示自己剿匪有功,让土匪把他们村子和周边两个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脑袋当成土匪的脑袋献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苏瑞那天去另外一个镇卖茶叶,也成了被砍了脑袋的“土匪”。
他想报官,可是大官护着小官,他想找土匪报仇,可是他和弟弟势单力薄,去了只能送死。
所以他只能带着弟弟逃出来,等着有朝一日,想尽办法砍了那个贪官的人头,给爹,娘,大哥,大嫂报仇!
楚含岫望着他们,“王大叔王大婶,苏正苏瑞,还有春花小毛,你们从前的身份我不问了,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对王大叔王大婶他们来说,这句话比什么都实在,也让他们心里安定。
“少爷,东西拿来了。”刚才被楚含岫吩咐了事儿的平安拿着一包东西走进来。
楚含岫站起身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去屋子里换身衣裳,出去一趟。”
“东家,我手脚快,马上就能把菜做好,您吃些再去吧。”
楚含岫摆摆手:“不了,还有点事忙。”
王大婶道:“那我就不打扰东家了,春花,带东家去主屋。”
叫春花的清秀少女走过来,有些无所适从,但是提着几分胆子走到楚含岫跟前:“东家,您这边来。”
主屋在院子正中,他们几人住在两边的厢房里,另外两间厢房堆着满满当当的粮食,米,荞麦,高粱,豆子,都有。
但是楚含岫觉得还是不够,打算等去庆涛楼回来,再去买一些。
主屋是留给他住的,打扫得很干净,几件主家放在里边的家具也擦得铮亮。
楚含岫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春花出去,然后把平安拿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夏兰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金缕楼的衣裳首饰,待会儿咱们去南城那边瞧瞧。”楚含岫这趟的目的地是庆涛楼,穿得普通一些,可能连门都进不去,所以让平安去金缕楼拿了这些东西。
交给平安的那枚红宝石印信,是之前侯夫人随着温泉庄子送来的,金缕楼的掌柜见到,就会任凭他取用里边的东西。
“哦。”夏兰点头,跟以往一样乖乖出去,让自家少爷穿衣。
直到里边传来穿好了的声音,才走进去,准备为自家少爷梳理头发。
只是这一进去,他就被鲜少穿盛装的自家少爷惊艳住。
玉色的衣袍是如今京都哥儿圈里最流行的样式,圆领,大斜襟,袖子宽大,下摆放量却随着身形曲线变化而变化,穿到身上后直接将自家少爷的薄薄的肩背,纤细的腰,以及弧度有些显眼的臀显现出来。
从来都是一身宽松衣袍往身上一裹就完事儿的楚含岫被这复杂的衣裳折腾得够呛,望着明显有些呆愣的夏兰:“进来把我头发梳一下,我刚瞧了一眼,那些玩意儿戴头上不沉吗?”
夏兰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桌子上的盒子。
刻着金缕楼三个字的盒子里,放着一顶白玉莲花冠,还有两根跟白玉莲花冠搭配的长流苏簪子。
夏兰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一想到要给自家少爷用,一下子来劲了,端着盒子快步走到梳妆的桌案前。
“少爷真好看……”夏兰站在一旁,喃喃地道。
楚含岫摸摸自己脑袋,站起身,“我只觉得沉得慌。”
他一动,插在玉冠两边,一部分垂在肩上,一部分垂在后背的,用细碎的金珠和白玉珠串成的流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侯府上,楚含云最喜欢这样的装扮,衣裳的颜色比这更鲜艳,头上的簪子钗环也更多。
只是成了亲的夫郎和还未出嫁的哥儿,衣裳样式和头发都有差别。
比如头发,夏兰就只把楚含岫上边的头发梳上去,用玉冠固定住,下边的也只把耳朵后边的那小绺头发编成辫子,防止头发乱飘到脸上,其他的披散在后背。
要是楚含岫已经成亲,就要全部梳上去用发冠或者簪子固定了,至于在旁边插多少簪子,随他的喜好。
楚含岫拿起让平安一起送来的面纱,扣到玉冠下边的头发上,带上夏兰:“走吧,我们去逛一会儿,还要回来买些东西呢。”
“那两块是你和平安的,都戴上。”
北城和南城距离最远,楚含岫直接租了两顶轿子,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才到。
明明最繁华的是北城,随处可见做生意的人,铺子一个连着一个,但是一进入南城,他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奢华。
南城也有做各种生意的,然而往来的人不是乘轿子,就是坐马车,来来往往的车马上都带有各个家族或府邸的标志。
就像刚刚跟楚含岫这顶青色小轿擦着过去的轿子,前边挂着的灯笼上就写着礼部尚书府几个大字,旁边还随侍着一个丫鬟。
楚含岫不知道庆涛楼的具体位置,眼看着前面有家两层的书画坊,让轿夫停下:“就到这儿了,劳烦了。”
他从袖子的荷包里拿出十六文钱,交给四个轿夫,四个轿夫忙不迭地接过:“谢谢少爷,谢谢少爷。”然后以很快的速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