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点德—— by指犹凉
指犹凉  发于:2024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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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也不开灯,也不弄晚饭,挺死尸般地躺在床上,连气都懒得喘,多久了,没这么情绪失控了?自从来到加拿大,公寓、学校宿舍,租房、买房,也换过不少地方住,什么人没碰到过?各个国家的体味、发达国家的傲慢,英式的疏离、美式的虚伪、自己人的算计……
曾经还有人将一坨大便,打包完整地放在宇文颢的公寓门口,第二天宇文颢就回敬了对方一幅“泼墨山水”,混合着特殊液体的墨汁,一连几天,对方的门板上都是挥之不去的骚臭味。
对方扬言要报警,没想到宇文颢在角落里安装了猫眼摄像头,把他放大便都给拍了下来,而自己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能证明波墨山水就一定是宇文颢干的,方才作罢。
初来乍到的,这样的小事,时有上演,直到买了自己的房子,日子才算安稳了些,邻里间往来不多,但也没人再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与库伯太太的往来,更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加拿大中难得的一抹温润。
可现在,隔壁住着一个缺德鬼,风水好像又转了回来,太平的日子又不太平了,而自己居然拿这个缺德鬼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欺负了他,还那么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点燃了早已冰封湖底的愤怒,粉碎了所有面上的无动于衷……宇文颢蹭地从床上坐起身,咬牙切齿地,倏地一下,腿好痛啊,整个人又摔回枕头,呼哧带喘地。
堵、烦、乱,妈的,基德这个小叛徒,就算老子对你有所疏忽,你也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吧,你抓伤的不是手,是我的心,也不想想,当初我是怎么仗义出手,免你流离失所,免你无枝可依的……
妈的,我为什么拿钱砸他啊,拽是真他妈拽,可也太贵了点……
手机轻响,屏幕亮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鲍皇叔发来信息:我们谈谈?
谈?谈你个蛋谈!
十分钟后,鲍皇叔又来信息:不理我是几个意思?
宇文颢果断拉黑。
鲍皇叔再次通过申请留言:幼不幼稚?
草,删除!
丢下手机,拿起铁铲和提灯,宇文颢拐着腿,摸着黑,来到院子的围墙下,挖围墙是违法的,但是,跟这种人做邻居,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也真难为基德了,围墙埋的也够深,都能被它掏出个洞来,小没良心的,等你回家后,看我怎么收拾你,现在终于明白库伯太太为什么不轻易放基德进院子里玩了,弄一身土不说,还有可能行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
挖着挖着,宇文颢渐渐琢磨过味来了,那天一大早,鲍皇叔不会无缘无敌被石子丟到,根据位置的判断,这孙子就在围墙附近,基德挖围墙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怎么就被他发现了,看来,基德在这边努力,他在那边也没闲着,这是内外勾结的伟大成果。
基德也好,玄德也罢,一对缺德带冒烟的……
围墙的洞已经挖好了两天,但基德仍然没有回来,宇文颢渐渐失去了信心,不,准确地说,他失去了一颗猫心。
周末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只有窗外的风吹来阵阵的清寒,站在窗前,宇文颢神色凛然地望着隔壁的院子,缺德玩意跟小没良心,两只玩的正嗨呢……
鲍皇叔将一个球抛来丟去的,耍的基德跟个小傻瓜似地追着那球,做着各种无聊的扑咬、追逐的举动,鲍皇叔也如同哄小孩般,叫着基德的名字,不停地夸它真棒、好样的,还时不时地拍拍它的小脑瓜,胡噜胡噜背,弄的基德也总拿脑袋撞他的腿,喵喵地叫着,就像再跟谁撒娇,那是在宇文颢这里从来没有过的媚态!
频频冷笑,宇文颢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毛衣里……
“累了吧宝贝?来,到爸爸这来……”鲍皇叔蹲下身,拍着手,呼唤着基德。
爸爸?宇文颢嫌恶地皱了皱眉。
基德放弃了球球,慢悠悠地踱回新爸爸的身前,蹭啊蹭的——好不惬意,鲍皇叔抱起它,搂在怀中,像库伯太太那样,亲了亲基德的小脑瓜,又提高嗓门,恨不得宣告全天下:“今天减肥到此结束,俺们回家家,吃饭饭喽,浪里格浪里格浪……”
浪你MB,哐地一声,宇文颢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唯一的办法就是报警,没准还得给鲍皇叔记上一笔:诱拐他人宠物,侵犯他人私有财产,管他怎么界定的,反正有案底是没跑了。
一整天过去了,宇文颢什么也没干,直到饿的实在不行了,才勉强打起精神弄口吃的,熬着小米粥,咬着热气腾腾的速冻包子,火上的粥咕嘟咕嘟翻滚着,心里的粥也越搅越黏稠,想着基德判若两猫的样子,不知不觉中,宇文颢沉沉地叹了口气,看来养什么都不是只给一口饭就行的……
叮咚,门铃响了。
鲍皇叔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基德,四只眼睛都望着面无表情的宇文颢。
宇文颢既没有请进去的意思,也没有赶人,一声不吭地等着。
鲍皇叔居然白了宇文颢一眼,虽没出声,宇文颢隔着肚皮都能听见他那句小兔崽子在嘴里打了个滚。
一弯腰,鲍皇叔放下基德,还往屋里推了推,基德落了地,因着是熟悉的环境,倒也不紧张,却也不肯再往里走,转悠了几下,仰脸望着门口的鲍皇叔,喵喵地叫着。
“给你送猫来了。”
宇文颢还是不说话,将沉默进行到底。
任何人在这样的沉默中,都会觉得有些无聊,或者微感局促,碰到宇文颢,一般选择非必要,不社交。
鲍皇叔选择了勇往直前,还觍着脸笑呢:“哟,吃包子呢?什么馅的?”
宇文颢这才发觉,自己嘴里还叼着小半个包子,没嚼完呢,连忙拿下剩下的一口,捏在手里,誓死不开口,就是直直地盯着鲍皇叔。
鲍皇叔收起笑意,做了个颇无奈的表情,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咱俩和好吧。”
宇文颢瞅了眼那只手,又大又宽,白白润润的,估计这人在江湖上也没搬过几块砖。
空等了几秒,鲍皇叔自顾自地用那只被冷落的手捋了捋微卷的发梢:“留你家的猫,纯粹是个意外,它非要过来,爪子都挠破了,哦,你放心,这两天我已经给它上了药,快好了,你再继续上两天就该没事了,以后你也多陪它玩玩,有助于身心健康,既然养了,就好好养……”
“说完了吗?”宇文颢终于开腔了。
鲍玄德犹如听到天籁,重展笑颜,嘴却不停:“你看咱俩,街里街坊的,又都是同胞,没必要把关系弄的这么紧张,我这不也是心疼么,哦,我说的是心疼基德,你可别误会……”
“还有吗?”
“还有啊,给你提点小建议,仅供参考,别动不动就拿东西砸人脸,咱中国人有句老话,打人不打脸,鉴于我先有失于你,就不跟你计较了,这事咱俩扯平。”
“还有吗?”
“嗯……暂时先这样。”鲍皇叔重新友好地伸出手来:“和解吧。”
宇文颢也伸出手来,将最后一口剩包子,塞进友邻宽大温暖的掌心里,趁对方低头的一瞬间,嘭地关上了门。
瞬间,门又开了,鲍皇叔还站在原地瞪着手里的包子呢。
“还我钱。”宇文颢从表情到语气,冻死个人。
目光交战,各不退让,鲍皇叔眯起眼,将手中那口残剩的包子缓缓地噻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钱我还过了,是你不要。”
“你真恶心。”
“远不及你。”
“回家玩你的杯子去。”
“小兔崽子……”
嘭——门再次被摔上,又被鲍皇叔一拳砸得痛叫了一声。
基德终于回家了,跳上沙发,看电视,也不理宇文颢,宇文颢也没时间搭理它,先把围墙下的洞,填了个结结实实,我叫你们挖,再挖剁爪,先剁猫爪,再剁人爪。
举着一袋妙妙鲜,看着基德不要脸地舔干净,宇文颢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你不会再有机会去院子里了,这是惩罚,懂了吗?”
基德吃完妙妙鲜,吧唧着嘴,小爪洗着脸,置若罔闻。
宇文颢瞅着它,轻声说:“你很喜欢他吧……”
一夜大风后,满地残花落叶,库伯太太的那棵枫树,几乎吹落了一大半,露出了光秃秃的气象,落叶铺满了宇文颢家的门前。
站在门口想了会,宇文颢转身回屋,从地下室里搬出一台鼓风机来,调好方向,风速开到最大,满地落叶重新飞舞,纷纷吹回了隔壁老家。
这招是跟附近街区某个不知名人士学的,宇文颢第一次见到鼓风机搬上街,还很惊讶,也顿悟了,为啥买房的时候,许多人家都会备有这么一台鼓风机,原本是为了整理自家草坪和冬天吹雪用的,想不到还有这等神奇妙用。
不断地调整方向,落叶所剩无几,下次买个手持的,更方便,宇文颢望着自家门前重新露出干干净净的草皮,拎着鼓风机,心满意足地回屋了。
第二天一早,推着自行车准备上学的宇文颢,瞬间又被钉在了原地,那满地的落叶,不知什么时候,又都铺回了自己的门口,红红黄黄,煞是好看,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波斯地毯。
是的,加拿大不止他一家有鼓风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效仿本地的坏习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宇文颢觉得自己再次失去了某种叫克制力的东西。

落叶终究是要归根的,至于归哪边的根,还得威尔先生说了算。
在两台鼓风机吹来吹去几个回合后,从警局归来的高级警督威尔先生,傍晚时敲开对面邻居各自的家门,很温柔、很礼貌地“警告”他们:过度使用鼓风机是违反加拿大的某些规定的,因为这东西不仅制造噪音,还很污染环境,其次,希望邻里之间还是以和为贵,关于落叶,选了谁家,谁家负责清理,这是上帝的安排,就这样。
说完,还分别握了握鲍玄德和宇文颢的手,两人在威尔先生温和的目光和腰间若隐若现那把枪的期待下,也都各自伸出手来,“友好”地一握。
宇文颢觉得上帝有点偏心眼,最后一次使用鼓风机的是鲍皇叔,瞧他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两个中国人的纠纷,要靠一个加拿大的警察来调解,于是乎,在鲍皇叔仿佛心有灵犀般地……突然搂过来笑着对威尔先生说,我们俩是闹着玩的时候,宇文颢也没推开那只压在自己肩头重如千斤的胳膊,反而冲鲍皇叔灿烂一笑,重重地给了他胸大肌两拳,扭脸对威尔先生说,对,我们只是在打赌,今后不会这么玩了。
威尔先生满意地走了,并没有留意身后迅速分开的两个人,互相瞪了一眼,一个揉着胸大肌,一个掸着肩头,愤愤离去的友好一幕。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宇文颢忙的要死,插画老师接了不少订单,画的好不好的都得出活,宇文颢自然是跑不了的,要画出三幅作品,下周赶着要,晚上觉都没的睡,也没时间琢磨与隔壁的自卫反击战了,好在缺德鬼也安静下来,深入简出的,院子里也不见个人影。
基德自从回家后,天天蹲在玻璃门前,望着院子,望着隔壁,对骤然失去的自由与新认的爸爸,都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思念与极度的失落。
面对基德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德行,宇文颢在经过了一番考量后,给与了宽大处理,院子是肯定不能再去了,冬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冷,再者,也没时间一天到晚的盯着这位贼心不死的打洞能手,最重要的一点,凭什么让那缺德鬼看见?好像听取了他关于基德减肥的建议?
买了辆遥控小汽车,后边拴个球球,宇文颢动动手指,遥控汽车满屋子跑,基德开始还很迟疑,最终抵挡不住球球的诱惑,也开始满屋子追着球球跑,宇文颢点点头,听话就还是好孩子,等来年开春,再放你到院子里玩耍。
一连几天都不见太阳,天阴沉着脸,宇文颢把最后一幅画交工后,终于松了口气,头昏脑涨的,一打冰箱,OMG,连个鸡蛋都没了,幸亏家里还有几包零食,宇文颢勉强充当晚餐吃了个半饱,无论如何,明天就算旷课也得去趟超市了。
列好购物清单,望了望窗外,几片羽毛似的雪片飘飘然然,加拿大终于迎来了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宇文颢也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感冒,夜里起来好几趟,一个喷嚏一把鼻涕的,吃过药,终于睡着了,天一亮,一个喷嚏又醒了,外面的世界早已一片白茫茫。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随风而舞,簌簌扑打,路面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碾过的车轮,留下几道深沟般的泥痕,雪下的这么大,市政的铲雪车估计也不急于一时出来干活,这样的风雪,久居加拿大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都像土拨鼠一样,藏进了洞穴里,居家办公、上课的大有人在,根据天气预警,傍晚可能还会有暴风雪,建议大家尽量不要出行。
家里有粮,自然不慌,没粮的,下刀子也得去。
宇文颢将车缓缓开出车库,顿时置身于漫天飞舞的白毛怪世界,抓紧时间,快去快回,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但也不敢大意,万一陷入雪里熄了火,救援车在这种天气里,那也只是个传说。
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超市里更是空荡无人,宇文颢感觉这家超市被自己包了场,独乐乐固然好,但独到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时,也难免会生出一份荒诞感来。
曾经有个国内来的所谓同学,只是一起上过英语补习班,比宇文颢大了七八岁,在这里待了两年非要回去不可,其实在国内的时候,跟宇文颢关系也没那么好,临走时,非要宇文颢送他,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跟个傻X似的,说是再也不来了,他做股票生意,根本不怎么出门,一天也见不到几个人,为了凑点热闹,成天泡在超市里,可还是见不到几个人,太安静了,安静的人想死掉。
当初那么千方百计地想出国,可是又受不了这里的清冷日子,也许,他选错了国度,或者,他就不该选择居家理财这份更添寂寥的职业。
不知怎地想起了鲍皇叔,他还算年轻,看上去三十出头?听德国锅哥调侃他,也是结束了国内的一切来的多伦多,撸串喝小啤,侃大山,跳新疆舞,夜夜笙歌打麻将,好像也不为钱发愁……这人应该也是个好热闹的吧,平日里靠什么打发时光?闲的居然偷邻居家的猫,缺德!
宇文颢愤愤地将一个茄子丢进购物车里。
结完账走出超市,顿觉今天出门又没看黄历,哪里的天气预报都有不准的时候,暴风雪居然提前了。
狂风夹裹着雪块砸得人睁不开眼,借着风直往口鼻里灌,不时地甩出鼻孔里的雪碴子才能吸气,很快又被堵住,停车场里已经有人开始推车了,小腿陷入积雪里,走一步拔一步,宇文颢祈祷着,但愿能顺顺利利地把车开回家。
匆匆扒掉挡风玻璃上的雪,猴似的钻进车,热着发动机,拍打着身上的残雪,只这么一会工夫,最新款的羽绒服冰凉刺手,面皮也冻的有些发僵,抽出纸巾擦净过河的鼻涕,又是一个大喷嚏,狠狠地打了个激灵,连耳朵眼里都是冰凉的雪沫子。
车热的差不多了,缓缓地从一辆趴窝的车旁开过去,还好,车况还算平稳,雨刷不停地将疯狂扑来的雪费力地推开,即便如此,视野前只见雪色不见路,将车速再减慢一些,慢慢开的话,平安到家还是可以的。
刚开出超市的路口,便见前方有个人,迎着风雪艰难地推着自行车,连车带人全白了,高大的身影像只大白熊,就算这孙子裹得再严实,宇文颢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鲍皇叔也是出门没看黄历,居然选择在这样的鬼天气出来买东西,整个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自行车几次要倒,都被他力缆狂澜地拽住了,人也差点坐在雪里。
迟疑着,迟疑着……宇文颢轻点油门,商务车缓缓地从“白熊”身边开过去,开的很慢,慢的鲍皇叔忍不住撇过头来看了一眼,愣了下,然后,又把头转过去,站住了脚,站在风雪里喘着粗气,只等商务车开走再出发。
嗯,上帝还行,这次心眼摆的挺正。
宇文颢一边往前开,一边从模糊的后视镜里眯眼观望,风雪交加中,大白熊又开始与大自然搏斗,终于敌不过,车子一歪,连人带车倒在了多伦多的冰雪暴中。
宇文颢脚下一个错乱,想刹车,又犹豫,也忘了看路,车子猛地一沉,陷进了一个雪坑里,再发动,雪坑下都是冰,车子打滑,空转轮胎,死活出不来了,一下一下在雪坑里颠屁屁。
嗯,这下上帝彻底公平了。
多试无果,宇文颢被迫下了车,重新投入暴风雪的怀抱,努力在冰雪中呼吸着,看了看车况,左后方陷下去大半个轱辘,四下里寻摸着砖头,垫在车轮下,再次上车发动,又颠了几下,上帝还是不给转机。
妈的,再次跳下车,又垫了一块,推了推车屁股,商务车岿然不动,宇文颢束手无措,不会真的要叫救援车吧,那很可能意味着,连车带东西都要丢在这里,徒步走回家,等雪停了再来取车,要命,还挡在了路口,就算走回去,估计到家也冻成傻B了。
回头看了眼大白熊,还在后方努力挣扎着,推着自行车,渐行渐近,宇文颢忽然间有点羡慕,为啥他推的是自行车,而我推的是特么七人座的商务车……
趁鲍皇叔还没走近,宇文颢迅速钻回车里,抱着试试看的心里给救援打了电话,结果,人家只说了一句,抱歉,因为天气恶劣,报警过多,我们无法到达您所指定的位置,请见谅。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想出第二个办法,咄咄咄——有人拍打车窗,宇文颢摇下一道缝隙,鲍皇叔埋在羽绒服里的脸探过来,眉毛、睫毛上挂满了雪花冰碴,扯下捂嘴的围巾,大声道:“你发动,我来推。”
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风雪刮跑了,宇文颢看着他,仍在犹豫。
鲍皇叔重重地拍了下车窗:“别特么又犯拧,快点,我去后边推,前边全靠你了。”
宇文颢重新发动车,不停地将头探出车窗,任凭风雪贯穿,依然看不到被车屁股挡住的鲍皇叔,只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喊声在风中飘摇,给油,再给,好,再来……
车身一颠一颠的,比之刚才挪动了一些,也给了宇文颢一丝希望,鲍皇叔的喊声忽然停了,宇文颢看到他趟着雪,艰难地挪到不远处的墙角,捡了两块砖头,又跌跌撞撞地赶回来,浅色的羽绒服上满是车轮飞溅的泥点,自行车和买的东西也都丟在雪里,很快被大雪覆盖了。
“再来,白又亮,听我指挥,一二三,加油——”
这是宇文颢在暴风雪中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坚定、有力,十分悦耳。

曾经有个很伟大的人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宇文颢觉得还应该再补充一点,斗胜了才会真的其乐无穷,否则……瞎掰。
车子终于在两人的合力下,从雪坑里爬出来,与天斗,与地斗,取得了初步的胜利,就剩下人了。
宇文颢弯了弯嘴角,慢慢给油,商务车滑动着,向前,再向前,尾灯闪了闪,开始提速,渐渐远离了鲍皇叔,后视镜里,一只呆立的大白熊戳在漫天风雪中,望着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将自己抛弃的商务车,风将他羽绒服的帽子吹得变了形,几缕头发随风舞动,凌乱而绝美……
笑意加深,宇文颢的手又痒痒了,今天的画面太美,不画下来怎么行?
鲍玄德扶起自行车,在雪地上墩了墩,拾起浸在泥雪中的东西,再度捆绑好,歪歪斜斜地,重新踏上回家的征程,宛如一曲高亢的悲歌,与加拿大的风雪融为了一体。
几分钟后,自行车拐上主街,寒冷而泥泞,还有那呛人的风雪,冻结了呼吸……
商务车兜了一圈后,悄无声息地回到鲍皇叔的身后,默默地跟了会,然后两声短促的嘀嘀,唤醒了在风雪中略显呆滞的鲍皇叔。
鲍皇叔瞥了眼商务车,无动于衷,继续推车走自己的路,宇文颢又嘀了一声,鲍皇叔还是没搭理,步履维艰中更显其倔强。
宇文颢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还没张嘴,就被糊了一脸的雪,阿嚏,打了个巨响的喷嚏,带着浓重的鼻音,冲倔强的雪人喊道:“不想冻死就赶紧上车!”
鲍皇叔铁了心,选择冻死。
“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你偷我猫的时候,可比这缺德。”
隔着扑面的风雪,都能看到鲍皇叔横扫过来的白眼。
“鲍玄德,你再不上车,我可真走了。”宇文颢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妈的,是真冷。
风萧萧兮易水寒……鲍皇叔走出了壮士断腕的气节。
这人不犯贱的时候,想不到这么有脾气,宇文颢有点两难,真想一走了之,可又……于心不忍。
“鲍玄德,你上车吧,猫的事就算了,我还感着冒呢……”宇文颢虽然喊着,可语气里罕见的有一丝恳求的软糯,随着风雪吹了过来。
鲍皇叔终于站住了脚,直直地望着宇文颢,宇文颢难得的,冲他笑了笑,鼻子下,两条亮晶晶的细光。
鲍皇叔和他的自行车终于结束了冰雪中的战斗,自行车挤在后备箱里晕过去了,而主人爬上副驾,借着车里的暖风,搓手揉脸的,试图找回一点人的体温。
车速依然很缓慢,主街上积雪虽深,但沿着前车留下的痕迹,行驶还算平稳,风吹来的雪挡住了车窗,下一阵风吹来,又将雪带走,前方的路,时而可见,时而模糊,一成不变的是乱打乱撞的雪,伴着微不可闻的心跳声。
谁都没有说话,静的能听见车轮碾碎冰雪的声音,宇文颢想清清发痒的喉咙,却不知怎地轻微的一声咳,在此时听来,格外的响亮,鲍皇叔扭过脸来,刚暖和过来的嗓子,发出烟酒嗓特有的沙哑,越发的低迷而性感:“真感冒了?”
宇文颢含混地嗯了一声。
鲍皇叔从车内的纸巾盒里,刷地抽出一张纸,带着命令的口吻:“你别乱动,我给你擦擦。”
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副驾上的一只大手伸到鼻子下,宇文颢急忙躲闪,鲍皇叔的口气更横了:“都说了,别动。”
“我自己能擦。”
“好好开你的车,再陷下去,你自己下去推。”
不知是碍于情势所逼,还是鲍皇叔横起来,气场有点唬人,宇文颢愣是忍住了,没再动,任凭那只手,像个老妈子似的,在自己的鼻子下辗转了一番,原本白皙透亮的皮肤,犹如打翻了一瓶红墨水,浸透了脸颊,又蔓延到脖颈,肯定是刚才鼻涕冻上了,车里暖和,渐渐化了……流而不自知,草!
鲍皇叔将纸巾揉成团,想要往羽绒服兜里塞,宇文颢急忙腾出一只手,打开了垃圾盒,又遭到鲍皇叔的一声低喝:“专心开你的车!”
宇文颢脸上的红还没完全消褪,鲍皇叔的嘴就暖和过来了,揉着微微僵硬的下巴,颇有些感慨地:“唉……还是北京的雪好看,不糙不硬,慢悠悠的,透着从容大气,尤其雪要是下的再大点,到故宫溜达一趟,白雪皑皑下的黄瓦红墙,再加上皇家气派,别提多美了,拿个相机,拍一天都拍不够……”
不就是北京吗,不就是个故宫吗,又不是专属于首都人民的,那是属于全中国的,嘚瑟个屁!
“还有我们新疆的雪,更美,漫山遍野的飘着雾气,雪下的就跟老天爷往人间撒水晶似的,妥妥的人间仙境……”
怎么新疆也成你的了?
“哦,你们南方的雪也好看,清灵娟秀的,那年我去嘉兴,真是走运,赶上一场大雪,长那么大头一次见银装素裹中的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在妖娆的飞雪中,真的好像人在画中游,水墨淡彩啊,拍的我相机差点没废了……”
宇文颢打断了鲍皇叔的雪景小散文,淡淡地问:“你到底是哪儿的人啊?”
“中国人呗。”
宇文颢憋了下气,这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刚暖和过来,就开始犯贱。
鲍皇叔又正经起来:“我啊,生在新疆,长在北京。”
宇文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新疆?试图从他混血的长相中找出新疆人的影子。
鲍皇叔笑道:“别琢磨了,我的血统可复杂了,我姥爷本身就是个混血,意大利和哪儿来的?娶了我姥姥,新疆姑娘,我爸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又娶了我妈古兰丹姆,他们一搞世界民族大团结,就把我生成现在这样了,对了,你看过《冰山上的来客》吗?”
宇文颢摇摇头,听都没听说过。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呢?”
呃,这个问题很边缘,宇文颢呛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学生物的。”
鲍皇叔啧了一声:“我说的是电影的主题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宇文颢顿时无语。
鲍皇叔借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年轻的男孩你太年轻……这电影当时家喻户晓的好嘛,女主角叫古兰丹姆,热血沸腾的唱了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意思是这姑娘美的啊……”
宇文颢及时拦住他的话头:“扯远了。”
“哦,说我妈呢,对,我妈就是他们那的古兰丹姆,也美的像朵红玫瑰似的,我爸那时也年少有为的,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支援国家边疆建设,积极主动报名去了新疆建厂,结果这一去,没能抗住我妈的美色,结婚生子,落地生根啊,十好几年,生了我们姐弟四个,我六岁那年,我爸才被调回北京,带着我妈古兰丹姆,一家老小浩浩荡荡地回了北京……”
宇文颢略感诧异:“你家就你一个儿子?”
鲍皇叔听出了潜台词,家中独子还移民?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反而问宇文颢:“你呢,家里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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