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宇文颢没想到的是,下午觉也打了水漂,隔壁不仅人声嘈杂,还传来了国人特有的一种娱乐项目——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悦耳、勾魂,当然,这只是针对爱打牌的人来说,至于宇文颢,就三个字:烦死了。
打牌声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宇文颢呆呆地坐在床上,裹在被子里,木然地将耳机塞好,即便如此,哗啦哗啦推牌洗牌的声音,仍然穿墙入门,不肯放过他,间歇地还伴随着几声男人豪爽的笑声,怎么听都像是拾人牙慧的鲍皇叔。
他不能报警,因为这声音似乎不够级别,不能自己神经脆弱,就杜绝一切声音的作祟。
他也不能拿着扩音器再去喊叫,因为恐怕被报警的是自己。
他能做什么?
跳下床,拿出画笔,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宣泄着,这可能是宇文颢创作也来,灵感来之最快的一副作品了——
其他三人都是陪衬,主角鲍皇叔,端坐在麻将桌前,还是卷着袖子叼着烟,只是,头上多了两只驴耳朵,满目狰狞,邪恶的笑着,一张驴嘴呲着一排大龅牙,驴叫道:杠上开花,呜哇——呜哇——
一摔画笔,冲回床上,也许是耳朵痒的难受,也许是基德吃了药也拉不出耳钉来,或许是隔壁的麻将声,又或许今天还是个特殊的日子……很久没这么心烦意乱了,连带着自己都有点讨厌自己,总之就是:烦死了!
第8章 偷窥
第二天起了床,已近中午,宇文颢连忙去地下室查看,谢天谢地,基德终于拉粑粑了,猫盆里一坨新出炉的,基德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宇文颢皱着眉头,抿着唇,用一根细棍慢慢地扒开条状物和额外赠送的两个球状物,还得赶紧的,等粑粑干了,更不好弄了。
极限挑战后,结果却大失所望,粑粑都扒拉碎了,也没看见那枚耳钉,初恋还在基德的肚子里,不肯出来。
“继续努力,知道么?”宇文颢难得的伸出一只手,蹭了蹭基德竖立的耳尖,耳尖动了动,基德转过头,喵了一声,好奇地盯着宇文颢。
宇文颢捻了捻指尖,麻嗖嗖地,他居然主动摸了基德。
看着宇文颢将猫盆清理干净,基德紧随着他一起出了地下室,宇文颢不禁低头瞅着脚下的一团,真像个小跟班啊,还颠颠地。
自从隔壁搬来了新邻居,基德就多了个盯梢的习惯,总是蹲在通往院子的那扇玻璃门前,侧耳聆听,侧头观望。
宇文颢多次喊它,它也不理。
随它去吧,药还是必须要吃的,搅拌在猫罐头里,看着基德吧唧吧唧吃得香美,宇文颢盼着那枚耳钉也能随着这些罐头拉出来。
吃完罐头的基德,一扭一扭地走了,照旧回到玻璃门前蹲着,盯着隔壁。
宇文颢在它背后提醒着:“不想做手术,就得拉出来,喂……你听见了没有?”
谁理你啊!
一直到傍晚,隔壁都很安静,夜里打牌,白天补觉,这不是倒时差,这是特么缺德。
画完最后一张作业,宇文颢爬上床,强行闭上双眼,但愿能睡个好觉,但愿基德拉出耳钉,但愿耳朵赶紧消肿,但愿国内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基德终于又拉了。
糟心的是,拉在了院子里,那是宇文颢正在给几株向日葵捉虫的时候,基德顺便也出来散散心,屎意来的快,挡也挡不住,拉在院子正中的甬道上,明晃晃的,似乎在向宇文颢宣告着某种成就。
宇文颢两手叉腰,瞅着地上这坨黄金,冲基德开了腔:“你故意的吧?”
基德卧在不远处的一丛矮灌下,甩着尾尖,云淡风轻。
“行,你行,这下咱俩的关系足足倒退一百年。”
蹲下身,捡了根小树枝,就算在室外,这气味也孰不可忍,还特么顺风,宇文颢换了个角度,撅着屁股继续在这坨伪黄金里淘宝。
终于,眼前一亮,一个闪闪的东西迎来了它重见天日的一刻,宇文颢几乎要欢呼了,啊,找到了,基德不用动手术了,也许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想都没想,从猫屎里捏出那个耳钉,迎着午后明亮的阳光,微笑地欣赏着它在黄金色中闪耀着那点光芒。
一片乌云缓缓飘过,大地暗了暗,宇文颢忽觉前端一丝异样,似被什么射中了脑门,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直指隔壁二楼的方向。
有一个道理很简单,宇文颢站在自家卧室能看到库伯太太在院子里给玫瑰花浇水,同样的,同一侧的隔壁二楼卧室,也能看到宇文颢在院子里的部分活动,尤其是院子正中,一目了然。
隔壁二楼的窗户那,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因为抽着烟,推开了窗,只隔着一层纱窗,隐约可见袅袅的烟雾飘散出来,看不太清表情,仅凭站姿和微扬的下巴,大有种不可一世的德行,行径更无礼,换做他人,被发现偷窥,可能就走开了,他不,继续戳在窗前,肆无忌惮地望着,脸还向前探了探,似乎要把宇文颢看得再清楚些。
宇文颢举着沾着猫屎的耳钉,呆了那么几秒,突然间,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事情的原委除了本主,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趴在院子里,拿着树枝玩一坨猫屎,还玩的那么津津有味,心旷神怡……
从行为学到心理学,可能都会有些说法,神经病?变态?不管怎么说,自己在隔壁的眼里,这玩屎的傻悲是当定了?
呲嗷——无所谓,爱谁谁,宇文颢冷笑,淡然地冲着偷窥者竖起一根中指,结束了隔空对望。
当夜,隔壁终于听不见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了,一个人,不成局,但是,丫可以继续听相声。
折磨到夜里两点,宇文颢愤然坐起,耳机也不能塞了,右耳疼的厉害,整整一夜,都在琐碎的相声中,半梦半醒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跑到浴室一照镜子,倒吸一口凉气,被叮的右耳肿得变了形,像把蒲扇,两侧头发帅气地推上去,无遮无挡,别说,也沾个帅字——天蓬元帅,还是一只猪耳的。
学校铁定是去不成了,冰箱也快要唱空城计了,宇文颢挑了几顶帽子,都遮不住那只肥大的右耳,换了件帽衫,勉强遮遮,在这里,没人会死盯着别人看。
开车直奔最近的超市,那是一家西人超市,不像华人超市那么热闹,每次去,总共也没几个人,偌大的超市空荡荡的,也买不到中餐料理的食材,耳朵难受,懒得再跑几里外的华人超市,凑合买点得了。
溜达到乳品专区,抓起一款老年人喝的牛奶,刚要放进购物车,宇文颢就停住了,库伯太太已经不需要了,不是他忘了,只是习惯了。
默默地将牛奶放回去,深深吸了口气,推着购物车往宠物区走去,得给基德买点肉罐头,这几天吃的少,拉的多,怀疑瘦了。
长长的货架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各种牌子的宠物食品琳琅满目,挑都挑不完,好在库伯太太只给基德吃固定的牌子,宇文颢停下脚步,弯腰拎出两大袋子猫粮,再去挑些罐头,基德口味挑剔,不是这个牌子的不吃。
旧牌子出了新口味,鸡肉混合着蔬菜泥?基德要不要吃点素的?太胖了也不好,宇文颢正在研究罐头上的营养成分,身前的购物车忽然撞了下胯骨,不轻不重,抬头看去,靠——
对面来人也推着购物车,偏着头浏览货架,两车相撞,看似无意,可宇文颢就是不信,那么宽的通道,除了他俩,就没别人,再怎么走神,也不至于眼瞎成这样。
鲍皇叔扭过脸来,好像才发现自己碰到人了,于是扬了扬下巴,丝毫没有歉意地道着歉:“哟,对不起啊,没留神,撞着您了。”
身上的毛渐渐竖立,宇文颢不出一声地望着隔壁这个欧模身材、却又十分欠扁的新邻居。
第9章 贱招
京腔不是不好听,但跟播音员的字正腔圆还是有所差别的,尤其是老北京,发音透着脆性、油滑,就像一滴油吧嗒入了水,一句话倒有好几个音被吞掉,没等别人听清,就结束了,劲不劲的,却又显得跟谁都特别亲。
鲍皇叔的京腔尤为明显,滑不溜丢的,尤其那个“您”字,一扬一拖……不但没有半分诚意,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原本一句没关系就能擦肩而过的事,宇文颢却没吱声,冷冷地瞥了眼鲍皇叔,然后将购物车退了退,避开,些许的不屑,含而不露,却将君子不与小人为伍,传递的丝丝入扣。
人的感觉都是天生而来的,不用触角相碰,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一个简单的小动作,都足以说明很多。
鲍皇叔瞅了眼分开的购物车,又将目光迅速打向貌似无感实则轻视的宇文颢,一掀唇,又甩出京腔来:“我说,对不起啊,您好歹应一声儿啊。”
没完了是吧?
宇文颢再次看向比自己高出多半个头的鲍皇叔,看的很认真,带出点茫然,一摊手,一句流利的英文问道:“抱歉,你在说什么?”
草,跟我整英文是吧!
“会说中国话吗?”鲍皇叔的口吻有些强硬。
宇文颢更加茫然,拍了拍自己的购物车,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地道的英语发音:“是我妨碍到你了吗?”
哟,这孩子不会真不懂中文吧?
“我说,去你大爷的。”鲍皇叔压低嗓子,边骂边盯着宇文颢,宇文颢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依然在认真地“盲猜”。
不像是装的,鮑皇叔有点含糊了,重新打量着年轻俊朗的中国男孩,现在好多华人家庭的孩子都是二代甚至是三代移民,不会说中文的大有人在,也没什么,自己好在能听懂宇文颢说的这几句。
很明显的,鮑皇叔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无奈地用英文说了句:对不起,刚才撞到你。
人与人之间往往就是这样,存在着一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主导与从属关系,异国他乡,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家的语言自然占了主导地位,想要沟通,不得不屈就相对被动的位置,人离乡贱,先从语言开始。
嗯,宇文颢开始发功,嘀哩咕噜说了一大堆,又快又密,根本不给英语二把刀的鲍皇叔更多的反刍时间,有几个词,还是本土俚语,砸的鲍皇叔失去了最初撞车时的从容,微张着嘴,丰润的唇瓣动了动,只捕捉到几个单词,什么左边右边,箭头放向,货架通道又如何如何……
“诶,等…等等,你慢点说。”鲍皇叔的优势急转直下,妈的,丫在说什么?!
宇文颢笑了笑,那是圣母般的微笑,带着一个强者对弱者所有的包容和理解,冲鲍皇叔点了点头,也不再理会,将几个猫罐头丢进购物车,此时此刻,心情莫名的有点爽。
有人偏不打算就这么擦肩而过。
“嘿,我说——”鲍皇叔的基本口语还是勉强过关的。
宇文颢再次抬头看向他。
“我们好像是邻居。” 用一句废话,鲍皇叔开始社交。
宇文颢点下了头,并不打算就坡下驴,为新邻打开一扇社交的窗口,这句话反而令人想起了昨天自己玩屎被人偷窥的美好时光。
果不其然,鲍皇叔似乎很有兴致,语言不流畅,但表情很感性,一只手比划着,在空中效仿着宇文颢用树枝扒拉的动作,问:“你昨天,在做什么?”
宇文颢冷了脸,但也算是个解释的机会:“找东西。”
“找什么?”
宇文颢没回答,鲍皇叔犯了某种忌讳,打听别人的事,得看关系,关系再近,也不能触碰隐私,何况还是陌生人。
鲍皇叔浑然不觉,继续问:“找到了吗?”
宇文颢笑了,很轻,很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鲍皇叔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唇色红润,唇角微涡,左右两边还有两颗尖牙,原本可爱的元素,集中在这人脸上却透出吸血迷情般的阴险,居然有种莫名的又纯又欲风,对昨天的偷窥没有丝毫的愧意,不知是天生脸皮厚,还是故意装傻:“在找咖啡豆吗?”
面对这个“猫屎咖啡”的调侃,宇文颢没有丝毫的波澜,目光直视而淡漠,向鲍皇叔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看见了一个大傻悲。
鲍皇叔无所谓地耸耸肩,宇文颢推动购物车,打算彻底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社交,连告别都省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鲍皇叔抓起宇文颢刚才看过的那些罐头,随口问道:“这好吃吗?”
宇文颢眸光流转,冲他点点头,这个品牌与众不同,没有喵喵汪汪的形象做代言,罐头上只是英文,密密麻麻……
桄榔桄榔,鲍皇叔放了几个在购物车里,跟着买,不会错,还冲宇文颢笑了笑。
刚要推购物车,突然间又想起什么,而且,很重要,宇文颢转过身,硬着头皮重新招呼鲍皇叔:“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浓眉微扬,鲍皇叔倒是挺大方:“您说”。马上又为宇文颢换上英文。
“那个,以后夜里可不可以别听那个……相声?”
相声一词,鲍皇叔显然同步翻译失败,疑似欧亚混血的脸勾勒出熟男特有的神韵,又扬起那双好看的浓眉,求详解。
宇文颢多少有点后悔,早知道不拿英语挤兑他了,只好捡几个鲍皇叔大概能听懂的词汇往外蹦:“就是,中国的,两个人的,说话艺术,令人发笑的……夜里,太安静,有点吵。”
鲍皇叔深邃的眼窝,眼珠很灵活,微微一转,神情豁然开朗,似乎是明白了,一笑,冲宇文颢点了点头。
吁——宇文颢暗舒一口气,还他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走人。
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鲍皇叔低沉略带磁性的碎语:“小兔崽子白又白,一只耳朵竖起来……”
中文,很押韵,且戏谑。
宇文颢停了停,猛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去捂那只右耳,脸上一阵发烫,也没再回头,推着购物车,装没听见的走了。
盯着宇文颢匆匆离去的背影,鲍玄德不禁眯起了双眼。
又买了些食物,结账的时候,两人再次碰上,谁都没再搭理谁,各占一个收款台,鲍玄德没买多少东西,即便如此,自行车的前筐后架,都堆满了。
哦,这人还没买车,在加拿大没车,等于没腿。
宇文颢驾着车,上坡,从他身边缓缓地开过,瞟了眼被威猛的鲍皇叔以大欺小、严重超载的自行车,淡漠而从容。
鲍玄德也扭过脸,视线相碰,不等宇文颢反应过来,迅速竖起一根中指,晃动在多伦多五彩缤纷的秋色里。
第10章 开门开门快开门
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放下画笔,宇文颢最终连线对方的视频,以鼻梁为中轴,只露出左半边脸。
视频中对望的两个人,谁都没先开声,宇文颢的眼皮半垂不垂,对面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修整眉形,一边拿眼扫着他。
过了好一会,知道指着宇文颢先开口是不可能了,女人只好率先打破沉默:“干嘛就露半张脸?”
“我在作画。”理由牵强,语声冲淡。
女人似乎习惯了,也不计较,又问:“为什么老不接我电话?”
“刚开学,忙。”
冷眼瞅着宇文颢,女人半天才道:“再忙也要接电话,宇文杰那小崽子常常打电话来,哄他高兴,怎么就你油盐不进?别的日子也就算了,他的生日你也……再说,你俩谁是老子谁是儿子?你是不是该主动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至少说句生日快乐……”
“还有别的事吗?”宇文颢轻轻截断女人的碎碎念。
“颢颢,你怎么老这样……”女人一掷眉笔,别过头,不用看也知道,眼圈又红了。
毫无意义地等了等,无人理会,更得不到安哄,女人独自坚强了会,又转过头来,幽幽地望着视频里面无表情的男孩。
“钱够吗?”女人没话找话,问了句最无关痛痒的。
“嗯。”宇文颢揉了揉脖子,兴味索然地问:“没别的事,我挂了。”
“颢颢!”
“这边已经很晚了,我困了,明天课多,得早起。”
“有事!”女人提高了音量,拦住欲挂的电话。
宇文颢重新坐好,平静的犹如画面定格。
女人拢了拢打理得溜光的发丝,清了清嗓道:“那个,今年圣诞,我过去。”
男孩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不行。”
被拒绝的女人,一双美目划过某种刺痛,稍后,语气偏冷,微微轻颤:“为什么?”
“我跟同学约好了,圣诞去美国,人家机票都订了,不好再推的。”
这理由不管是真是假,既无从考证,也无法反驳。
女人失望而不甘,撩起眼眸,动人的风韵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减少,望向宇文颢,连声音都放柔软:“两年了……颢颢,难道你就不想妈妈吗?”
宇文颢回望着女人,很久以前,他就不再回答类似的问题了,这次也不例外,只是默默地瞅着她,一声不吭。
女人身后的浴室门忽然开了,一个裹着浴巾的男人,匆匆向这边赶来:“是儿子吗?叫我接。”
宇文颢果断地结束了通话。
儿子?他知道自己有几个儿子吗?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倏地一下,宇文颢一大一小两只耳朵都竖起来,捕捉到了,我靠,又特么是隔壁,今天不说相声,改唱戏了?
蹭蹭几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
豫剧那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调门,在万籁俱寂的夜,硬邦邦地忽隐忽现,又是低频,夜间超过45分贝就可以报警,这缺德玩意估计不到40分贝,卡在标准线上,睡着了,吵不醒,睡不着,撩神经……
要怪就怪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宇文颢看了眼表,快十一点了,行吧,忍你到十二点整,我就不信,就算倒时差,也不能整宿的不睡觉。
不信是不行的,当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时,隔壁的豫剧溜着窗户缝还在往屋里蹦……
从前,宇文颢最爱加拿大的静,现在,居然有点生恨,太静了,但凡有点其它响动,哪怕是拉美人的摇滚轻颤呢,隔壁的花木兰都不会有半点的存在感,为啥来来回回就这一段?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讲了特么快两个小时了。
宇文颢翻身坐起,捂着又痒又痛的耳朵,雪上加霜。
夜里的风已经很凉了,穿着帽衫套着羽绒背心,也没觉得太暖和,加拿大的初秋已然泛起冬的寒意。
很少有机会独自走在午夜街头,所有的房屋也都默立在夜色中,家家户户门前的地灯,是路上唯一的照明,照不到的角落,幽暗中蕴藏着无人知晓的惶惶。
宇文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隔壁的门前,扫了眼,门前的摄像头还是库伯太太留下的,早就坏掉了,库伯太太懒得再请人换,摆在门前装装样子,这个秘密,她只告诉了宇文颢。
警察查访的那几天,这件小事便不再是秘密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如果真有人谋杀了库伯太太,应该不会走房屋的正门,很有可能是从院子通往街上的那道木门溜进去的,这样的门,每家的院子都有,专门用来运送除下的草屑、打理花园后的枯枝烂叶,或者搬运一些大点的工具,宇文颢每次推着除草机都是从临街的小门进院,从正门穿屋而过,会弄脏那些漂亮的地毯和昂贵的地板。
叮咚,宇文颢按响了门铃,紧了紧帽衫,遮好耳朵,轻轻跺了跺脚,只穿了条运动裤,腿上有点凉。
无人应答,房里除了花木兰还在为妇女解放运动发声外,没有半点人的动静。
叮咚,叮咚,一分钟后,宇文颢又按了按门铃。
还是没人理会。
这孙子是故意的吗?一丝怒意隐隐的从心底升起,门上的百叶窗严丝合缝,外边看不到里边,里边也看不到外边。
叮咚,叮咚,叮咚——一连三发,宇文颢发了狠,今夜要是敲不开这扇门,跟他耗一宿,然后就报警。
终于,隐约听到脚步声,踩着楼梯,咚咚地向门口走来,这里的房屋大多是木质结构,就连老鼠从屋顶跑过都能听的真切,何况鲍皇叔的分量,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里边的震颤。
百叶窗被扒开一道缝,很快,门开了。
宇文颢呆立,眼前明晃晃的一座肌肉山,鲍皇叔只围了条浴巾,发达的胸大肌,中间一丛性感的胸毛,毫无防备地撞进造访者的眼里。
鲍皇叔的头发也湿漉漉的,胡噜着胳膊,也不问明情由,挥手招呼着:“先进来。”
宇文颢站着没动,目光无处安放地飘忽着,想马上掉头回家,这人不是故意不开门,他只是在洗澡,法律没有规定过了午夜不可以洗澡。
“冷死了,你先进来,别傻戳在门口……”鲍皇叔是真的冷,哆嗦着,浑身冒着白烟,也不管宇文颢,一边擦头发一边又跑回楼上,甩下一句话:“你随意,我先穿上点。”
鲍皇叔说的是中文,显然认定宇文颢是能听懂的,而且还带着一丝热情。
宇文颢张了张嘴,看着一身肌肉的鮑皇叔,裹着浴巾的翘臀摇晃着消失在楼梯间,眼前的情形和路上来时所设想的有很大出入,警告的话都已想好,却错失了最佳的发挥时机,回头望了望无人的街,迟疑着,缓缓地踏进曾经不止一次,喝着下午茶,欣赏着草坪的这栋房子。
关上门,站在那里,宇文颢没再往里走,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冒然造访多少有些唐突,何况还是在大半夜,虽然鲍皇叔也说了“你随意”,但自己并不是来做客的,低频噪音的事,得有个了断。
屋里灯火通明,里边大致可以看清,鲍皇叔应该是很喜欢库伯太太的房子,大体上没有变,就连小雏菊的壁纸都保留着,只是在客厅的一侧,多了张极不协调的旧沙发,那是威尔太太不要的,上面堆满了书和光碟,还有两个大号的旅行箱没打开,并排码在墙边,看来鲍皇叔还没彻底收拾完新家。
沙发旁,一个落地音响,两边的喇叭还在卖力地工作,豫剧的腔调总能带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振奋:白天去种地,夜里来纺棉,不分昼夜辛苦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喝穿……
宇文颢看了看楼上,思忖间,忽然有点明白了,鲍皇叔为啥夜里非要闹出点动静来。
第11章 傻悲定律
鲍皇叔一身灰色休闲款,松松垮垮的,带着浑厚犹似低音炮般的嗓音,冲玄关处的宇文颢啧了一声:“你怎么还站在那,进来啊。”
宇文颢还是没动窝,用手指了指音响,又指了指耳朵,鲍皇叔走过去,关掉音响,屋里顿时安静了,应该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来,进来。”鲍皇叔率先往厅里走,身后的宇文颢不得不开口,讲的是中文:“不用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鲍皇叔抓起置物台上的一盒烟,边往嘴里递烟边说:“我不习惯站门口说话。”语气不咸不淡,却又不容抗拒。
宇文颢刚要顶一个“我也不习惯随便进人家”,瞬间又咽回去了,既然来交涉,就别再找事,勉强又往屋里走了几步,站在两厅之间的交界处。
点了烟,吸了一口,看了眼戳在那再也不肯近前一步的宇文颢,鲍皇叔似乎对邻居为何而来并不急于知道,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啊?”
宇文颢迟疑了一下:“伊森。”
“中文名。”鲍皇叔随手打开冰箱门,拿出一听可乐,递给宇文颢。
“谢谢。”宇文颢耐着性子摆了下手,并不接可乐,面无表情地说了中文名:“宇文颢。”
“宇文——复姓那个?”
宇文颢默认。
鲍皇叔叼着烟,眯着眼,噗地一下打开手中的可乐,又问:“哪个hào?耗子的耗?”
宇文颢的耐性瞬间耗尽,直截了当地说:“我找你来,还是因为那件事……”
“到底哪个hào啊?”鲍皇叔刨根问底,压根没听宇文颢在说什么。
妈的,宇文颢暗骂一句,面上依然淡定:“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鲍皇叔抽着烟,喝着可乐,点着头:“能,只要您说的是中国话,我就能听。”
傻B,宇文颢心里骂完,嗤地一声,云淡风轻地表达了不跟傻悲论短长的境界。
“麻烦您,晚上,别再弄出声来了,好吗?想听什么,戴上耳机,听多久都行。”
“哦,是吗?”鲍皇叔喝了一大口可乐,呃,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嗝,眼神都没聚焦在宇文颢脸上。
想起那天搬家,一哥们挥舞着德国锅声讨鲍皇叔的光景,宇文颢失笑,他可不是他哥们,更没任何交情,鲍皇叔想这么糊弄过去,妄想。
“我希望咱们今天的沟通是有效的,这么晚来打扰你,我也抱歉,咱们互相体谅,多谢。”宇文颢的话里软中带硬,目不斜视鲍皇叔,想躲,没门。
鲍皇叔深深吸了口烟,最后那点烟蒂在眼前燃烧,连带着那双深眸瞬间都亮了似的,睫毛浓密,泄出眼底的玩味,却更透着几分狡诈:“吵到你了?”
“对。”
鲍皇叔冲旁边墙上一努嘴,上边挂着个分贝测试仪,宇文颢瞟了一眼,没吱声。
“诶,我说,你是不是神经……”
宇文颢吸了口气。
鲍皇叔不慌不忙地蹦出最后两个字:“衰弱?”
“就算是吧,这里太安静,我的确有点嫌吵,见谅,麻烦你还是戴耳机吧。”
嗤——鲍皇叔笑了,笑的有点缺德,宇文颢顿时明白这笑里的含义,中国话的谐音梗太多,令人浮想联翩,今天,是自己近几年来,说中文最多的一次。
果然,鲍皇叔又输出自认为很好笑的低劣玩笑:“啧,说鸡不带吧,文明你我他。”
傻B,宇文颢无动于衷地决定结束深夜的拜访:“很晚了,打扰你休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