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你买白菜送的?”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感觉到了一阵无由来的荒诞,随即大笑出声。那笑声太过张狂,让他身后的陆青舟和应龙都有些不明所以。
等到东皇太一终于笑够了,才抹着自己眼角沁出的泪水,慢悠悠地说道:“我们找了万万年都不曾找到的底牌,你一口气竟然有两张。”
李伯阳正在前往不周山巅的路上。
万万年前,不周山还屹立在人间界的土地上,它直达九重天,是天上界与人间界联系的重要纽带。
而后人间界与天上界陷入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共工怒撞不周山,不周山便被截断了,只留下了山顶的部分屹立于九重天之上。山顶冻土,只有皑皑白雪,如同一片荒原。
而三清便住在这不周山的山顶之上。
李伯阳抵达太清殿的时候,正看见了在门口的元始和灵宝,这两人似乎是专门等在这里堵他的,一见到他就围了上来。
年纪小点的灵宝化形成了个不过五岁的稚童,脾气也像个孩子,最沉不住气,一看到李伯阳就兴高采烈地凑上前去:“听说你抢到鬼王印了?不错嘛,虽然你打牌不怎么样,但抢东西倒是真的有一手。”
灵宝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分高兴。
但李伯阳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眼不发地往里走。
原本还在兴高采烈地准备恭喜李伯阳的灵宝被这一眼冻了个半死,只好怯怯地缩回脑袋,嘴里喃喃着:“怎么了嘛,突然这么凶,明明上次打牌还欠我一大笔钱没还,凡人总说欠钱的是大爷,看来诚不欺我。”
一旁的元始也看出了李伯阳的不对劲,赶紧打了个圆场:“灵宝还小,不要吓唬他。怎么了,抢到了鬼王印还不开心?”
元始的化形是个老翁,须发皆白,看上去倒是仙风道骨的。
李伯阳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就吹吧”。
灵宝哪里小?他们三人明明不分长幼,偏生得化形的时候,元始和灵宝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个化形成了老头,一个化形成了小孩。
每次遇见什么事情就要求李伯阳尊老爱幼,迁就他们俩,连打牌的时候都拿着个理由让李伯阳放水。
李伯阳算是看明白了:尊什么老,爱什么幼,就是仗着一张皮相占他的便宜。到最后害得他欠了一屁股赌债。
老不羞!熊孩子!
但牢骚归牢骚,原始和灵宝到底是李伯阳的兄弟,他也没必要瞒着两人:“没什么,只是得来的手段不光彩。”
元始了然,于是宽慰他:“你我既然脱胎于三清,万事便不可随心所欲,要以大局为重。”
李伯阳没有再说什么,他只点了点头,继续抬步往太清殿里走,心里却有些想笑——他违背本心,就是为了所谓的大局,可大局是什么,元始、灵宝能说得出来吗?
他们无人能说得出来,因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三清。但哪怕是真正的三清,就能说出来了吗?
李伯阳心事重重地进入了太清殿,发现大殿里已经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旧时衣冠,头上的博冠明珠生辉,看上去纤尘不染,听见李伯阳进来的声音之后便转头看向了他——那是一张和李伯阳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真正的三清之一,太清君。
不同于穿着灰色道袍,蓬头垢面的李伯阳,太清君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明月一般,令人望而生出崇敬之感。
而另一个人则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更像是来太清殿进行商务谈判的。
这中西混搭的组合看上去有些出戏。
但那个西装人转过头的时候,李伯阳就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那张脸让心理素质像李伯阳这么好的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那是陆仁的脸。
这便有点惊悚了。
不过,李伯阳在愧疚心理的作祟下短暂惊慌了一阵之后,还是很快发现这个人并不是陆仁。
因为这个人看见李伯阳的时候在若无其事地笑,与陆仁温和的笑不一样,这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个人上前一步,朝着李伯阳伸出了手,很有商业礼仪地说道:“你就是太清的浊境?你好,我叫卞城,是九幽界司的代表,来谈合作的。”
离得近了,能闻到卞城身上传来了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李伯阳没有握卞城的手,而挑眉看着他问道:“你的脸……?”
卞城听他这么问,笑得更深了,他抚上了自己的脸,笑着说道:“哦,你已经见过阿仁了吧,怎么样,我变得像不像。”
像,像个变态。
李伯阳便更不想理他了,转而看着太清,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了,但卞城并没有生气,而是站在一旁笑着等待太清和李伯阳完成对话。
太清君和李伯阳本为一体,自然不可能瞒着他:“这位是第六殿冥君,你收回来的鬼王印就是他的。”
听了这话的卞城瘪着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配合地说道:“是啊,我明明好心地把鬼王印给阿仁做护身符,谁知道司渊这么坏,直接把我的鬼王印给霸占了,我作为苦主真是好可怜啊。”
他还假装抹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第六殿的冥君李伯阳还是知道,五十年前在湘西不知道吃了什么瘪,发脾气吸干了方圆十里的生命力,当时明明是夏天,却以第六殿冥君为圆心,形成了一片枯草区。
草木凋零,走兽殒命。
还好是在深山老林里,不然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李伯阳奉太清的旨意去查证,到的时候这位冥君殿下背对着他,用一块白色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后随手一扔,侧转了身子,斜睨着李伯阳说道:“我这是大发善心,早日送他们去往生,免受人世苦难。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到森罗殿找我。”
这话说得要多张狂有多张狂,谁敢在森罗殿迎战冥君?
可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人,说他被陆仁欺负了。
不管太清信不信,反正李伯阳是不信的,一是他清楚陆仁的心性,二是他知晓卞城的德性。
见李伯阳没有说话,卞城再接再厉道:“既然诸君为我把鬼王印夺回来了,那我就先行谢谢各位了。”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感激之情。
卞城伸手,想要讨回鬼王印。
但是李伯阳没有把鬼王印拿出来,他看向太清,等待指示。
太清也对着卞城笑:“不是我不愿意还给殿下,只是怕您能弄丢一次就能弄丢第二次。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实在是害怕多生枝节。”
听了这话的卞城掀了掀眼皮,似乎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圆满解决。
太清和司渊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司渊会挟鬼王印以令九幽,太清当然也会。
“太清君还是别说客套话了,说罢,要我做什么?”
太清也喜欢跟聪明人讲话:“希望真的到了那一天,九幽界司能作为不周山界司的朋友,登上四界的舞台。”
那一天是哪一天,不言而喻。
卞城半真半假地推脱道:“虽然我也想,但是司渊前段时间才把我的酆都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实在是怕了。”
听了这话太清笑得更灿烂了。
“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司渊此刻,正在不周山界司做客呢。”
“哦?”卞城的尾音上扬,这话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虽然人在这里,但是你确定你奈何得了他?不会是引狼入室吧。”
“自然不是。”太清显得胸有成竹。
“您大概不知道,天人虽然强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鸿蒙未开之时,神火现世,焚烧千里,上苍感念众生苦难,收神火于一方炉鼎之内。
又历万万年,夸父以躯体化作九州岛山川,唯余下一双明目,圣人将其投入炉中炼化,经四千九百年始成日月。
日月由此而出,山河由此而成。
故而将此鼎取名为九州岛山川鼎,此鼎中神火凶猛,可消仙人骨血,乃是本人的私人藏品。”
卞城大喜:“你的意思是,用你的鼎,可以融掉那讨人厌的司渊?”
太清君也笑,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谦逊:“正是正是。”
李伯阳看着两人笑着狼狈为奸的样子,只感觉自己闯入了反派大本营——李伯阳觉得头疼。
但很快李伯阳就不止头疼了。
因为太清向着他把手伸了出来,说道:“伯阳,快把鼎拿出来给第六殿瞧瞧。”
这时终于想起了什么的李伯阳:“啊。”
不周山界司执掌天上界,由三清分管。三清指的是玉清、太清、上清三境,象征着至纯至善的境界,司掌此间真理,需达太上忘情之境,不可有七情六欲。
但七情六欲本身,就是脱胎在魂魄深处的杂草种子,无法彻底消弭。稍加不注意,便顷刻间春风吹又生。
就譬如,万年前不周山巅还是一片草木葱茏,繁花似锦,但后来有上神只因观花心喜,便转而动摇了心境。
经此一事,三清便做主,裁去了天上界所有的美景,只留下一派冰天雪地之像。久而久之,天上界便如同皑皑白雪下覆盖的北极冰川一样,无物喜,无己悲。
说是苦修也不为过。
然而三清却很满意,他们说:司天道者,若存己欲,便失偏颇。应观众生,不可观我。
总之,说来说去,在天上界,人不是人,是执行天道的工具,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要秉公,要克己。
而李伯阳、灵宝和元始即便在天上界,也可以看做是异类。
虽然人人尊称他们一声“三清”,但其实无论是他们,还是那些尊敬他们的人都很清楚,他们不是三清,只是三清排除体外的浊境,就像是人身体里发了炎的盲肠一样,是三清为求无上大境界要割舍的“杂物”。
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器官,他们有灵智、存七情、修为高,且因为不可被看作是完全的天人,而可以在四界来去自如,甚至不需要走审批流程,最适合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是不周山界司最好的三把刀。
李伯阳知道太清将他分裂出体外,是为了修无上大境界。但李伯阳不知道什么是无上大境界,他只知道太清遣他去人间界的时候说过,只要李伯阳可以以一己之力脱出浊境,太清便可大成了。
李伯阳不明白,明明他二人同为一体,连太清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他一个浊境去做到?
但太清听完李伯阳的话也只是垂眸不语,而后将他投入了人间界,叫他历七情,尝六欲,渡八苦。
李伯阳那时候灵智初开,还不懂,等他在人间界摸爬滚打了几百年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太清可真不是个东西,合着工我打,工资你拿?
但那时候的李伯阳还没明白这个道理。他虽然只是浊境,但在天上界谁见了不叫他一声小太清君?他深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到了人间界也自觉担起了自己该担的责任。
简直是特级劳模。
一开始李伯阳连话都没有几句,整天不是去东边杀肆虐人间的大妖,就是去西边治理泛滥无边的水灾,也不与人说话,整个人像一个闷声不吭的高龄之花,整天只想着如何拯救黎明百姓。
还有好几处地方为他塑像立庙,感念他的恩德。
但架不住李伯阳一下界就下了几万年,一开始那几千年,李伯阳还算上心,除却修行,便是前往各地拯救万民水火。
可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花花世界慢慢的腐蚀了李伯阳,李伯阳在人间界把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一圈,境界松动却一点眉目都没有,于是李伯阳便也偷起了懒。从高山冰雪般的道长,变成了不修边幅的疯道士。
他越来越散漫,偶尔还和上清、玉清的浊境凑在一起打麻将,欠了赌债便四处打零工赚钱还债。
他想,大道怕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他便安心做好太清发布给他的命令便是了。
话虽如此,李伯阳一直都谨记着一点:他终究是要斩七情,断六欲的,不可与人间界有过多的交集。
李伯阳好似一叶孤舟,从沉浮人世穿身而过,却不带走一滴水流。他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与人间界的生灵接触,因为他存在于方外,他不想因他而改变任何一个凡人的命运,无论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
可以说这万年来,陆仁是他深入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如果西伯利亚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会在几个礼拜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飓风。】
李伯阳一开始接触陆仁,是在做兼职的时候,那是妖怪专用的生鲜超市,所以他以为陆仁是妖怪。再加上陆仁身边的那只旱魃,天上天下仅此一只。
李伯阳一眼就认了出来——九幽以为他们把神巫的魂魄藏得够深,但天上界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耳目,多年来相安无事,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
所以一开始,李伯阳以为陆仁是昆仑界司的小喽啰,接近陆仁只是想打探点消息。
但是世事总有意外。
这次的意外是一窝灵宝培育的圆白菜,那窝白菜实在是太吵了,李伯阳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了。而且妖族哪有什么愿意逛生鲜超市的,妖族看上什么都只愿意直接抢。老老实实逛超市的妖怪们都太弱小的。
而这些弱小的妖怪本来就囊中羞涩,又怎么会愿意花钱买白菜呢?自己种不香吗?
李伯阳在超市里站了一个礼拜,连一个问价的都没有,每天承受着白菜的音波攻击。
“再这样下去,我没脱出浊境就得交代在这里。”李伯阳这么想着,“我得想个办法把这些白菜弄走。”
然后李伯阳就遇到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勇于盯着这群聒噪的圆白菜看的人——陆仁。
陆仁是出于好奇,才盯着会说话会哭泣的圆白菜看的。但是李伯阳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既可以打入敌人内部,又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
李伯阳看着陆仁逐渐远去的背影,狠了狠心:“现在买白菜还送空气炸锅一个。”
四界司其实都富得流油,但是真正说的上镇司之宝的东西没几件。
公认的包括:昆仑界司的不老药、须弥山界司的金刚杵、九幽界司的生死簿、以及不周山界司的九州岛山川炉。
它们之所以成为镇司之宝,不是因为它们的杀伤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它们对界司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珍宝。
就比如,不老药可以突破人神的界限,让人类与天争命,因而是人族代代不息的绝对理想。
而金刚杵可以突破时空的界限,让须弥山的力量辐射到宇内洪荒,是善见城传播信仰,获取力量的根源。
生死簿则可以突破轮回的界限,让九幽一笔断生死,牢牢霸占对阴阳两界的绝对控制权。
至于九州岛山川炉嘛……
山川炉到底有多重要呢?
这么说吧,弄丢了九州岛山川炉的李伯阳,等于亲自把自己手里的刀交给了刽子手,九州岛山川炉将会成为悬在所有天人头顶上的一柄利剑。
因为天人是不会死的,天人对死亡的唯一印象就是天人五衰。
凡间的刀剑伤不了他们,而天人若是被神器所伤,也不会当场毙命。就算被神器伤得只剩下了一根手指头。只要经过积年累月的调养生息,天人一样可以重塑肉身,不老不死。
但九州岛山川炉是个例外。山川炉里的神火,与天道同源,可以炼化世间万事万物,包括天人。那可是连夸父的眼睛都能炼化的极品神器。
一旦天人进入了九州岛山川炉,就会瞬间被神火吞灭,神形俱灭。
九州岛山川炉是处刑天人最好的武器。
然后李伯阳现在告诉太清,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作为圆白菜的赠品,送给了不周山界司的死对头——昆仑界司的人。
好,好的很。
太清此刻的表情很和煦,甚至还面带微笑。
但是,连卞城这样的疯批看见这个笑容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一边退卞城还一边想着李伯阳所说的离奇遭遇:“所以这柄利剑现在竟然在阿仁手里吗?看来事情会变得很有意思。”
卞城听最近四界盛传,昆仑界司新招了一个拆迁办,走到哪里拆到哪里。不出意外说的应该就是陆仁。他现在很好奇,陆仁知道了九州岛山川炉的用法之后,到底会不会成为那个摧毁天上界的刽子手呢?
这么想着,卞城又看向了李伯阳:“不过也与我无关,毕竟我自己的鬼王印也还没拿到手呢。”
“要是拿不回来,免不了被秦广一顿臭骂。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
卞城盯着李伯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虽然,太清殿的三个人各怀鬼胎,但不得不说,他们三人的所思所想都绕不开一个人——陆仁。
而被这么多大神惦记的陆仁,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陆仁在给烤鸡配酱料。
东皇太一在问完空气炸锅的来历之后,就陷入了狂笑的状态。看的陆仁不明所以,疑心他是失心疯了。
当然也不是没人去劝,应龙就去劝了。
刚说了没两句,东皇就附耳对着应龙说了什么。然后,应龙就开始笑得比东皇太一还夸张,甚至一边笑一边捶沙发,生生锤坏了陆仁那张从拼夕夕买来的布艺沙发。
可把陆仁心疼坏了。
他们的动静实在是太大,直接吵醒了在房里睡觉的麒麟崽。
麒麟崽抱着粉色的兔兔玩具,也就是阿丙,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里走了出来。
“阿仁。”麒麟崽用软软的语气呼唤陆仁,“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呀?”
陆仁不知道怎么跟麒麟崽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东皇太一和应龙还在笑个不停,只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一屋子的人虽然看上去没个正形,但好歹气氛不跟刚刚那样死气沉沉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
思及此,陆仁便做主对麒麟崽说:“不管他们了,我们先吃饭吧。我带你去洗手。”
家里算上麒麟崽和阿丙,一共七口人,陆仁本来已经就做好了四道菜,可以提前开始吃饭了。他的计划是做八菜一汤,但这并不影响陆仁招呼着大家先坐下开吃。他独自一人继续去厨房里忙活。
应龙和东皇太一养尊处优惯了,向来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陆仁招呼他们坐下吃饭,他们就听从安排坐下了,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陆青舟和山鬼是不好意思的,坚持要进厨房帮忙。陆仁没有办法,便答应了他们。
陆青舟擅长用剑,切菜也是一绝,只见菜刀在他手上转了两转,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上下翻飞,闪出一片刀光剑影。
陆仁让他切一盘普普通通的土豆丝,谁知道他直接把每根土豆丝都切的跟头发丝一样细,粗长一致,薄细均匀。就是太细了,除了不适合烧青椒炒土豆丝,其他没有任何问题。
总之,陆青舟很努力,但是帮不上忙。
于是陆仁只能给了他两根白萝卜,然后半哄半强制地把他请到了餐桌前,让他坐着雕花。
美其名曰:美化摆盘,增加食欲。
而山鬼打下手倒是驾轻就熟了,有了她的帮忙,陆仁剩下的四个菜做得也很快。
陆仁把菜端到客厅的时候,应龙和东皇太一已经停止了夸张的笑声,两个人似乎在比拼着自己上古时所铸的功勋。
一边应龙说:“我随大禹治过水。”
另一边东皇太一说:“我帮女娲补过天。”
虽然说起来功勋卓著,但是两人的情态看上去更像是吹嘘着“我爸会开飞机”的小学生。
虽然知道两人说的是自己曾经干过的丰功伟绩,但陆仁还是觉得自己在听的是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
神话虽然离他很遥远,但面前的两人却离他很近,有一种时空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而另一方面,陆青舟已经把餐桌铺成了一片萝卜的花海。牡丹、芍药、荷花、腊梅……品相繁多,栩栩如生。陆青舟一刀一个手都没有停过。
固执而又认真。
麒麟崽和阿丙则在一边给陆青舟加油打气。
要说起现场最开心的人,还得是麒麟崽和阿丙。今天又热闹,好吃的又多,还有萝卜雕花,对于年幼的麒麟崽和没见过世面的阿丙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他们两个一边夸奖陆青舟,一边还在讨论着哪朵花雕得最好。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这时,山鬼端着最后的一个菜走了出来,她把菜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看着陆仁温柔地笑。
那一瞬间,陆仁仿佛看到了童年时,母亲在做好饭之后微笑着喊他吃饭的样子。。
陆仁这才惊觉,他曾经以为将变得一直冷冰冰的家现在已经变得这么热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那一瞬间陆仁真切地感受到:“能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我是真的真的很幸运呀。”
幸福感不自觉的从陆仁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的眼睛弯起,如同两道新月,躲在人群之外忍不住微笑。
“阿仁在笑什么?”与东皇太一辩论至白热化的应龙,突然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更多战绩了,于是决定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不是好看见了在偷笑的陆仁,“有什么好事没有告诉我们,自己偷着乐?”
要陆仁当着众人的面对大家表白,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于是岔开话题说道:“你们两个刚刚不也没告诉我们到底在笑什么吗?”
“对对对。”只要能岔开话题,应龙说什么都可以,“快坐,快坐,我们边吃边说。”
众人入座之后,应龙便开始娓娓道来:“你厨房里的这个炼丹炉啊……”
应龙还没说完,就被麒麟崽打断了:“不是炼丹炉,阿仁说了,这是声控空气炸锅。”
“好好好,你房间里的这个空气炸锅呀,其实叫做九州岛山川炉,它是——”
随着应龙的叙述,陆仁逐渐了解到这个故事本身有多么的离谱。
“所以,李伯阳骗走了我的鬼王印,然后送了我一个九州岛山川炉?”
陆青舟点头:“可以这么说。”
突然想起李伯阳跟他说过,他之所以做这么多兼职,是因为跟自己的兄弟打牌输了不少钱。
此时此刻,如果李伯阳在自己面前,陆仁必然要说上一句:“兄弟啊,就你这个智商,以后还是戒赌吧。”
当然,还是不得不感谢李伯阳的失算,毕竟他成功为外来户口这个调查局,开辟出了一条生路。
陆仁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用九州岛山川炉去换司渊吗?”
“当然不。”东皇太一说。
“九州岛山川炉还了回去,我们不过是回到了已经失去鬼王印的条件下。就算司渊回来了,不周山界司一样随时可以把司渊带走。”
“那怎么办?”
东皇太一那张原本笑意丛生的脸瞬间变得正经了起来,他微微收起下巴,在山鬼面前摆出了一个深沉的姿态。甚至特地综合考虑了灯光、座位等要素,把自己的四十五度角完美侧脸呈现在了山鬼的眼前。
做完这一切,只听东皇太一用带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我们要用这一方炼丹炉,哦不,声控空气炸锅,谋求一个和天上界平等谈判的机会。”
陆仁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却能看到周围的众人眼中星火闪烁
只有这些活了千万年的大妖,才知道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神凰战死,十巫陨落已经历经万万年。而在这一日,人类终于有机会,再一次和神明走到同一台前进行沟通。
第160章 不周山(一)
不周山,虽然万万年前就已经被撞断了,但哪怕如今只剩半座山,也依靠着众神的灵力悬空浮在所有人类的头顶之上,神居山巅,睥睨人间,彰显着无上的权利与荣光。
这座山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九重天,也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天人钟爱的栖息之所。
不周山上的空气稀薄,风雪刮骨。便是世界上最凶的凶兽到此也得被刮掉一层皮。
然而此刻,在风雪肆虐的山麓之上,有一个孩子正在堆雪人。
那孩子生了一张圆圆的脸,眉心上用朱砂点了颗红痣,再配上他大大的眼睛和红艳艳的小嘴,怎么看怎么像年画上画着的福娃娃。
他穿着锦绣的棉衣,脖子周围镶着一圈雪白的兔绒,更加衬得这孩子肤如凝脂。
这个孩子就是灵宝,在这巨大的风雪中,他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下,反而哼着歌把手里的雪球越推越大。
灵宝是上清的浊境,理论上应该有无上的大智慧,可惜他灵智初开的时候不晓得生了什么变故,体型成了小孩子不说,智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削弱。
上清本尊虽然也化形成了孩童,但他夜以继日地苦修,终日板着脸示人,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同太清、玉清一般威严。
浊境就不同了,灵宝终日不思进取,看上去更像是贪玩的人类孩童。
对此,上清自然是不满的,但灵宝虽然看着幼小,毕竟是上清的浊境,一般天人还真的镇不住他。故而上清只能亲力亲为,效法人间的夫子,给灵宝布置下了每日功课,待到教考的日子,便一一抽查。每答错一处,便用长长的竹片打一下子手掌心。
故而上清殿常年都能看见两个短手短脚的雪团子。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一个面无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冻土,一个眼眶含泪,像是一汪盈盈的春水。
春水磕磕绊绊地说着话,每说一句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观望冻土的脸色。要是说到哪里冻土一皱眉头,春水就知道自己要遭殃。只能缩着脖子、咬着嘴唇,把手掌心伸出去,结结实实地挨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