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相互不对付的两方势力,在这时候竟然出奇地团结一致,口风统一,甚至互相使了个眼色,打起了配合。四人分散到人群各处,如同四只牧羊犬一样,驱赶着人群往外走。
人群顺应着他们的意思,渐渐散去,但是窃窃私语声不绝,任谁看了都知道:今日之后,原本板上钉钉的离北继任青丘狐主的事情,又要生出变故了。
众人虽然远去了,但是狐族的守卫依然对李伯阳紧追不舍。
神奇就神奇在,李伯阳虽然看上去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跑动也毫无章法,简直像无头苍蝇一般躲避着身后狐族守卫的攻击,但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地化险为夷。
巧合多了,便也不可能只是巧合了。
离北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李伯阳藏了一手。但是离北没有当场点破,只是对着狐族的守卫挥了挥手:“退下吧,你们不可能抓得住他。”
守卫都听劝,应和了一声便退下了。
转瞬间,原本熙熙攘攘的镜花水月殿就变得空荡了起来。
离北也不接着和涂山绮罗打架了,他面色阴沉地盯着涂山绮罗,嘴上不饶人的说着:“几年不见,你的本事见长啊。竟然找了这么多人来搅黄我与月舒的婚礼,为的便是让我丢脸,无法继承青丘狐主之位吧。”
“一切都不是我安排的,只是巧合。”涂山绮罗否认道。
“巧合?”离北看着陆仁反问道,“你是想说,你走以后,青丘向来相安无事,恰好,你时隔五百年突然回来。这么巧,你刚回来,我的新娘就在我的婚礼上突然变成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更巧的是,这个人还认识你。你向来聪明,你帮我算算这样的可能性有多高?”
涂山绮罗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道:“陆仁虽然认识我,但我发誓,他偷偷替换新娘的事情不是我安排的。”
“不是你安排的?如果我没有闻错的话,他是个人类吧?人类怎么会到山海界来?”
自山海界创立以来,已经久未有人类到此,甚至人类都已经无从知晓如何抵达山海界了。
涂山绮罗说:“是我带来的。但我是带他来治病的。”
“治病?人间界没有医院吗?我竟不知道人类有什么病是需要来山海界治疗的。”
涂山绮罗看了一眼陆仁,迟疑着说道:“他的灵魂发炎了。”
旁人可能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司掌青丘清池多年的青丘狐怎么可能不知道清池的功效。
“你想带他入清池?你可知道清池是青丘圣地,非族长不可入?”
“我知道。但我——”只是想救人,并不是想和你当族长。
可涂山起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离北打断了,他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涂山绮罗:“所以你出这么多下三滥的招数夺取族长之位,是为了救人?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呢?”
涂山绮罗知道,离北现在看似平静,实际上正在盛怒之下,现在无论怎么解释,对离北来说都不过是在狡辩。
但涂山绮罗依然不肯放弃,纵使离北对她有再多的不理解,他依然是涂山绮罗的哥哥,涂山绮罗不想被自己的哥哥误解:“我真的只是带他来治病的,没有打算夺取族长之位。我们在穿过界门途中失散了。他会出现也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离北还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他明显还想再说什么反驳涂山绮罗的辩解。可是正在此时,一声清脆的拍掌声从东君的方向传来。
只见蒙着眼睛的东君嘴角扬起,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好了,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没事就吵架?”
在东君的眼里,无论涂山绮罗和离北长到了多少岁,都始终是当年长绕在他身侧的两个小萝卜头。
如果说,这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劝住涂山绮罗和离北,那也只有东君了。
离北撇过了头,对着东君说道:“什么吵架,就是她想害我。”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涂山绮罗也赶紧让东君评评理:“我没有,明明是他自己被害妄想症。”
这样的故事在这两人的成长过程中发生过千万次,每次都是东君出面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别吵架了。你们每次一吵架遭殃的就是我,小时候只是砸坏我的笔墨纸砚,现在长大了,连我的镜花水月殿都被你们砸了。”
原本还在对峙状态中的两个人都才反应过来,转身看了一下四周一片狼藉的场地——房梁上布置好的红色绸缎被粗暴地扯断,被擦洗得光亮可见鉴的地面出现了布满了凹坑和裂痕,屋顶上甚至还被打落了几块瓦片……
两人在东君面前跪了下来:“东君大人请恕罪,我们刚刚是一时激动,才会忘了考虑后果。”
涂山绮罗和离北是东君看着长大的,东君怎么可能生他们俩的气。
东君挥手作罢:“免了免了。你们没把我这镜花水月殿的房顶掀掉,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话虽然是玩笑话,但是却极好的缓解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
最后,东君一锤定音:“喜堂既然已被破坏,新娘又不知所踪。不如便把今日之事当成预演,待镜花水月殿修缮完毕,新娘料理妥当之后,再择日举行婚礼。好事多磨嘛。”
涂山绮罗和离北当然不可能有,也不敢有意见。
他们虽然貌合神离,但也表面恭敬,看似心悦诚服地接受了东君的提议。
收拾完了涂山绮罗和离北,东君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在一边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的陆仁和李伯阳身上。
陆仁感觉到很神奇,明明东君的眼睛被蒙着,但是陆仁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听见东君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请问小友,此来山海界,所为何事?月舒又在何处。”
东君的声音和煦如同春风一般,却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之感,让陆仁忍不住挺直了腰杆,认真对待东君的问询。
第154章 青丘(十三)
陆仁此刻正在努力的想听清东君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的精神集中了半天,却也只是看见了东君的上下唇聚拢又分开,嘴里发出来的那些声音就如同翩飞的蝴蝶一样,在陆仁的耳边翩然而至,又翩然而去。
却难以进入陆仁的脑子里。
陆仁以为这是他魂魄发炎的后遗症导致的。于是他使劲甩了甩脑袋,希望能让自己的意识再集中一点,好分辨东君话里的意思。
但还没等到他分辨时候,就听见东君中气十足地发出了一个凌厉的声音:“言!”
那吐字气势磅礴,清晰又轰然地炸响在陆仁的耳边。陆仁只觉得原本静默的天地蓦然崩裂,如坚冰初化,万川奔流。
一瞬间,陆仁变得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这其实是天人中流传已久的问询之术,名唤“言咒”。可以让被问询人进入无我之境,于万事万物中抽离,魂魄呈现一派迷蒙之象,从而保证被问询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实话。
陆仁只是感觉自己的嘴张开又合上,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字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听不清自己说了什。,说出去的话语就像是落进了手掌心的流沙,陆仁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们从眼前溜走,却记不住那沙子的样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滔滔不绝。当陆仁吐出最后一个字后,他一下子脱力,接着意识便落入的熟悉的白色空间,身体也随之瘫软。还好,离陆仁比较近的李伯阳眼疾手快,立马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肩,才让陆仁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而另一方面,从陆仁那里听说了一切的东君、涂山绮罗和离北已经成功地把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几人心中都有计较,但是离北绝对是心理活动最丰富的。
离北:???
离北:!!!
所以,这真的就是巧合?
什么叫机关算尽太聪明。
也就是说,因为这些无聊的巧合,他堂堂狐族少主,真的差点强娶了一个男人?还说着什么“就算倾尽我青丘狐族之力,今天这场婚礼必将圆满完成。”
想起自己之前那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种种表现,离北瞬间涨红了脸。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更糟糕的是,竟然还是在他的竞争对手涂山绮罗面前。
他偷偷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涂山绮罗,还好,涂山绮罗似乎并没有要深究这件事的打算。
离北紧急咳嗽了一声,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
事实上,涂山绮罗完全没有注意到离北。她正在扭头看向扶着陆仁的李伯阳:看上去不修边幅的灰衣道士,实在是不像隐藏着什么巨大秘密的样子,可是……
“你为什么可以私来山海界?”
涂山绮罗皱了皱眉头,如果说陆仁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的指引,那么李伯阳呢?看似什么普通的李伯阳是怎么找到镜花水月的入口,并且躲避守门的蜉蝣的?陆仁说他是“熟人”,也是“偷渡客”,但人间界和山海界之间隔着的可不是一条河,一片海。那是一片无色无影的结界,普通人甚至意识不到山海界的存在。
李伯阳不光意识到了,他甚至还跨过了那扇门。
而且,这个叫李伯阳的人,身上的气息是不是太过干净了?完全闻不到任何味道,没有人的味道,也没有妖的味道。就像是一汪深潭,静静蛰伏着,看不清楚深浅。
李伯阳没有说话,回答涂山绮罗的人竟然是一旁站着的东君。
“他是我的故交,特地来看我的。”东君如是说。
这话说完,不光涂山绮罗,连一旁心不在焉的离北都忍不住侧目。
东君入山海界已有万万年,不曾离开过,而李伯阳明显不是山海界的住民,若他们两人是故交,必然是万万年前就已经结下的缘分。这个结论让涂山绮罗感到警惕,因为她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人间界的大能外来户口调查局全都有所登记,但她却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
在这个多事之秋,一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东君现在天眼已失,不可视物,怕就怕这道士来者不善。
涂山绮罗和离北都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李伯阳和东君之间。
一旦出了任何事情,他们两个都将拼死保卫东君。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水火不容的涂山绮罗和离北却又奇异地统一起了战线,一致对外了起来。
东君不说“故交”,李伯阳最多只是被当成可疑人物盘问一番;他一说完“故交”,涂山绮罗和离北就差当场拔刀把李伯阳就地正法了。
李伯阳只能哑然失笑,客气地说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来往两界赚点钱还赌资而已。”
他虽然听上去很有礼貌,但是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李伯阳的状态却很松弛。他越是表现得随意,离北和涂山绮罗就越不敢轻敌。
最后,还是东君出面,化解了现场的对峙局面。
只见东君面容嘴角含笑,似乎为了与故人相逢而感到开心,语气里也透着几分喜悦之情:“好了,我要与故人叙旧。你们赶紧把这位……陆仁小友送去清池吧,他这个情况拖不得,拖久了容易心智受损。”
东君说得没错,陆仁这个情况,确实是越快越好。他发炎的魂魄拖得已经算久了,刚刚又遭受了言咒,再拖下去真的容易变成傻子。
原本青丘清池是只有历任狐主及其配偶才能进入的圣地。但现在既然东君开口了,离北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异议。涂山绮罗权衡了一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带着陆仁赶往了清池。
为了不打扰东君和李伯阳的谈话,离北也跟着出去了,临走前李伯阳把腰间的布袋扔给了离北。
李伯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真正的娘子在里面。”
离北闻言,脸黑的像锅底,他用眼刀狠狠地剜了李伯阳一眼,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跟着涂山绮罗走了出去。
几人把镜花水月殿留给了东君和李伯阳。大门在两人身后重重地关上了,也隔绝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原本殿内两人和气的笑脸瞬间变得晦暗不明。
被涂山绮罗和离北砸出来的屋顶裂缝就在东君的身后,阳光由此落下。由于背光的关系,东君原本就看不分明的脸彻底隐匿在了黑暗里,但可以判断出的一点是,此时的东君,绝对不是在笑。
李伯阳率先打破了沉默:“青帝大人别来无恙啊。”
东君似乎无意与他做这些无用的寒暄,他的语气冰冷,说道:“天上界万万年不曾插手人间界与山海界的事情。今日又是什么事情,能劳动三清亲临。”
与先前展现出的温和不同,东君此刻语气变得冷硬,能明显地从中听出他的厌恶和戒备。
李伯阳却答非所问,反而转头看向了陆仁等人离去的方向,向东君询问道:“为什么把他们支走,便是万万年前我们也算不上是朋友吧。”
“如果你要动手,就算他们留下了,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对李伯阳的这点了解,东君还是有的。他刚刚的一切表现只是不想让其他人担心而已。
但东君依然警告李伯阳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一旦出事,镜花水月的结界必然有所松动。只要结界有异动,司渊必然会知晓。在山海界,任你本事滔天,也绝无可能在与昆仑界刀剑相向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么多年未见,青帝还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我。说笑了,我又不是战斗狂,怎么可能为了打架特地来此。您放心,我刚刚说我只是来做些小生意的事情,并不是说谎。”
东君也不客气,他直接顺着李伯阳的话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尊下的事情应该也已经办妥了,便恕东君不远送了。”
李伯阳也没想到,东君竟然连装都不装一下,当场一副委屈的表情:“您还真是无情吶。”
东君不为所动。
于是李伯阳话风一转,收敛了脸上做作神情,正色道:“我本来也有此意,但看您现下似乎到了天人五衰之境,难道不需要帮忙吗?”
如果陆仁看到此刻的李伯阳,应该会感到十分的惊讶。因为一路上与他同行相伴,吊儿郎当的李伯阳,此刻的表情却出奇的认真,如同一个陌生人。他目光沉静如海,直视东君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暗流无声涌动,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说出来的话,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信服力。
但东君不想给李伯阳这个机会,东君打定主意,无论李伯阳说什么,他都会表示拒绝:“不需要。”
“别这么果断嘛。”对于东君的抗拒,李伯阳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转过身,透过镜花水月殿的窗户看向了外面。
镜花水月殿是一座建在水境之上的宫殿。水境有潮汐,每过一段时间朝夕便会淹没殿前的广场。如今已是夕阳,水刚涨了一半。被淹没的半边广场如同镜子一样,倒映着天边绚烂的火红色云霞。
没有淹水的半边广场则是用玄石打造的。玄石是黑色的,但内部会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远远望去如同满天星数。
送别的晚霞与久归的星河如同画卷一般铺展在镜花水月殿面前,连李伯阳看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李伯阳便一边欣赏着这美景,一边漫不经心的对东君说道:“山海界是很美,可是美总是有期限的。”
这句话让原本如春风般和煦的东君也忍不住发了火,他微微蹙起了眉,厉声责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于东君来说,山海界就是他的逆鳞。
“表情不要这么吓人。我可没有要对山海界下手的意思。”
李伯阳一看那表情便知道东君是动了真怒,他可没打算真的和东君打起来,这位东方青帝虽然已经养老多年,但他好歹也是曾经和神凰一起对抗整个不周山界司的战斗力,真打起来他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我的意思是,若你放任这小五衰不管,神魂俱灭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镜花水月之术破了,山海界便也将不复存在。可惜呀,也不知道若是这些灵族去到人间,人类能容得下他们的概率有多大。”
微乎其微。
李伯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东君并没有打断他。李伯阳便知道,东君动摇了。于是,李伯阳图穷匕见:“其实,天人五衰也不是药石枉然。现下,就有一样天材地宝,正在山海界……”
说完这话,李伯阳微微一笑,这场博弈是他赢了。
第155章 青丘(十四)
陆仁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泡在温热的水中。他发现自己在一汪温泉之中,而这个温泉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地下洞窟。
洞窟里没有光亮,陆仁之所以能视物,是因为这个洞窟中的岩石竟然散发着莹莹的亮光,那亮光如同夏日的萤火一般布满了整个洞窟,甚至连温泉底部都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置身其中的陆仁如同沐浴在银河里。
氤氲的水汽让这片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陆仁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但他的思考很快就被离北冷淡的声音给打破了。
“你醒了没有?醒了就赶紧从清池出去,这里可不是你的私人澡堂。”
那一瞬间,陆仁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在他昏迷的时候,狐族已经将他放在清池里进行过了治疗。
他拿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之前脑袋里的那种混沌感似乎消失了,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离北扔了什么东西在岸边,然后说道:“好了就穿上,自己出来。”
接着离北把清池留给了陆仁,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陆仁往岸边一看,发现离北扔下的是一套换洗的衣物。
陆仁身上的衣服还是那身火红的嫁衣,看来当时情况紧急,涂山绮罗和离北应该是直接把陆仁扔进了清池里。
等到陆仁穿戴完毕出来的时候,离北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名侍女站在洞窟的入口处,对陆仁说道:“大人,这边请,两位少主和东君正在宴会厅等您。”
镜花水月殿所谓的宴会厅,是一片水中的孤岛。那是独立于水境之上,一块正方形的土地。
木质的地板上,画着横纵各十九条线,如同一块棋盘。一棵硕大的桃花树,从水中拔地而起,看不见那水下到底生长了有多长的躯干,只能看见那树干粗壮得便是好几个人合抱也未必能抱的过来。
花树繁茂,繁花飘落。
所谓的宴会上面,既没有铺沉着珍羞海味、满汉全席的餐桌,也没有云鬓香影、来来往往的宾客。
盛放着精巧餐点的白瓷盘被随意地放在棋盘上,东君、离北、涂山绮罗、李伯阳席地而坐,正在互相倒酒。
酒香凛冽,透过夜风送到了陆仁的鼻子底下,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勾引出了他的几分馋虫。
李伯阳发现了陆仁,招呼他赶紧入席。
“快来呀,这么好的酒,只有今晚能喝到。以后再想喝,怕是不可能了。”
陆仁一边应和着,一边往他们的方向走。可是以往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用餐的经验告诉陆仁,对于这些非人类的吃食,一定要抱有一百二十万分的戒心:“真的是好酒吗?万一我喝了一口再也醒不过来可怎么办?”
听了这话的东君才反应了过来,对着狐族带来的侍女有嘱咐:“快,给小冥君另外备一壶清水。”
侍女应了一声,慌忙下去准备,她步履匆匆,那姿态简直是十万火急。
一旁的李伯阳也适时地补上了一句:“还好你问了一声,不然我就差点失去你这个朋友了,哈哈哈哈。连酒都不能喝,你还真是个小倒霉蛋啊。”
差点发生生命危险的陆仁:如果这个小倒霉蛋是你,你还笑的出来吗?
陆仁怒视着李伯阳,坐入了席间。
他转头看见原本水火不容的涂山绮罗和离北,在东君面前乖得就像是幼儿园里的小孩子一样,排排坐,吃饼干。
东君满脸慈爱地看着两人,嘴上不住的说着:“多吃点,多吃点。”
因为东君的话,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只专心地吃折面前的糕点。他们其实依然在暗戳戳地较劲,正在不动声色地比拼着谁吃的更多。涂山绮罗刚刚消灭了一块桃花酥,转头看见离北又拿起了一块桂花糕。
离北手上捏着桂花糕的同时,还特地侧过头,挑衅地看了一眼涂山绮罗。
涂山绮罗嘴里的桂花酥还没有吃完,但不肯认输的她,还是迅速拿起了旁边的一块云片糕,囫囵的塞到了嘴里。
见到涂山绮罗这样,不甘示弱的离北也立刻还颜色,两个人的口腔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脸颊鼓鼓的像两只仓鼠。
“呜呜呜呜!”
“呜呜呜!”
两人似乎一边比拼还一边较劲地放着垃圾话,但是他们嘴里实在太满了,除了彼此,没有人能听懂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陆仁终于明白,涂山绮罗那傲娇又幼稚,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了。
也许,离开了镜花水月殿,涂山绮罗和离北终究还是要不死不休。唯有在此处,唯有在东君坐下,两人才可以一直是童年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肆无忌惮地做着那互相看不顺眼没有关系要好的一对兄妹。
两人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引起了李伯阳的注意,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吹道:“别光吃啊,这么好的酒,快喝呀!你们两个不会是不能喝酒吧?也是,若是修为不够,喝着醉东风必醉无疑,你们年纪尚小,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李伯阳用的是最浅显的激将法,无脑,但有效。
只见涂山绮罗和离北转头就放下了手上的糕点,一人拿起了一壶醉东风。两人几乎是同时举起了酒壶,深吸一口气,一口气把醉东风给灌了下去。
涂山绮罗、离北:卒。
陆仁没想到,他不过是刚刚入席,涂山绮罗和离北就已经醉死了过去。与此同时,看过了醉东风的威力之后,陆仁又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喝。
狐族的侍女再送上了清水之后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涂山绮罗和离北一倒下,原本还在喧闹中的棋盘孤岛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水境涟漪,桃木生香。
东君和李伯阳正在相互自斟自饮,陆仁默默地拿起了一块糕点,轻轻的咬上了一小口,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直冲入脑,清甜却又不腻的味道在舌尖上绽开。不夸张地说,这可能是陆仁这辈子吃到过最好吃的糕点。
陆仁感觉连日的疲惫都被治愈了,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脸上也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正在陆仁沉浸在糕点中的时候,东君温柔的嗓音在一旁响起:“好吃吗?”
陆仁几乎是秒答:“好吃!”
陆仁的语气显得有些过于亢奋了,他说完又觉得不妥,显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饿死鬼投胎般的吃货,于是陆仁为了掩饰尴尬,只能假装咳嗽了一声,然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一本正经地向东君说道:“好吃。”
看见陆仁窘迫的样子,东君忍不住低头,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弯起的嘴角,掩面笑了起来。
“你觉得好吃就好。”虽然东君极力掩饰,但是他言语中的笑意还是成功地出卖了他。
东君这样贴心地照顾陆仁的情绪,反倒让陆仁不好意思了起来,只能干笑两声,继续吃起了手里的糕点。
李伯阳倒是完全不客气,他也不在乎东君是不是招呼他,只一杯又一杯地如同牛饮般喝着醉东风。
那轻易地放倒了涂山绮罗和离北的佳酿到了李伯阳手里,竟然如同白开水一般,完全不起作用。
看得陆仁倒是有点纳闷了。
先前李伯阳表明身份的时候,陆仁昏过去了,所以并不清楚他的来历。如今见他这么能喝,忍不住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修为不够很容易醉,那你怎么喝这么多都不醉?”
李伯阳却不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醉?又或者,怎么知道我平常的样子就是清醒的?”
陆仁把这当成的醉话,嘀咕道:“原来是已经醉了,怪不得。”
李伯阳也不与他计较,如同无骨一般斜倚到了一旁的花树上。他高举手中的酒壶,以口为杯,当湖中的美酒尽数倒入了自己的嘴里。
斜月沉沉,笑语盈盈,倒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吹来,让陆仁嗅到了夜风中一丝不易发觉的恶臭味。那味道就像植物腐烂的根须的味道,带着枯朽和死亡的气息。
这实在不像是这般风雅之境会出现的味道,让陆仁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你们有没闻到哪里来的臭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伯阳,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面色铁青地靠近了东君:“竟然是你?!”
李伯阳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导致陆仁都懵了:身上有味道是这么不能原谅的事情吗?
在陆仁看来,男生如果有时候运动完出了汗,身上有点体臭是很正常的。再加上东君眼睛不便,洗澡洗得不勤快也很正常。
陆仁忍不住暗戳戳拉了拉李伯阳的衣袖,提醒他:“男生有点味道很正常,人家毕竟招待了我们,你怎么直接说,会让人难堪的。”
“这不是汗臭味。”李伯阳解释道,“这是天人五衰中的大五衰——身体臭秽。”
陆仁是第一次听说天人五衰这个词,在他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之后,李伯阳对这个词进行了解释。
“也就是说……”听了李伯阳的话,陆仁带着震惊和担忧地确认到,“一旦出现了天人五衰的症状,就意味着东君可能会……”
李伯阳补足了他没说完的话,并且纠正道:“会神形俱灭,不是可能,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