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阿仁,你一直不醒,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麒麟崽最近吃得不错,肉眼可见得敦实了不少,直把陆仁扑得翻起了白眼。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长得很是可爱,当麒麟崽落在陆仁身上的瞬间,玩偶也伸出了长长的黑色触须,紧紧地把陆仁给包裹了起来。
兔子玩偶是阿丙新的寄居地,原本用来寄生的小熊已经销毁于冥府暴走事件之中。
墟骸不会流泪,但是触手裹紧陆仁的力度不容小觑,再加上麒麟崽的泰山压顶,把陆仁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
一旁的小甲护士一看这哪儿成啊,立刻在小推车中找出了一根巨型针管,里面是对神兽用镇定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麒麟崽和阿丙一人一针。
小甲护士很弱小,但是从医年限很长,旧时是忙着给人针灸,等到了近代切换到了西医,便转为给病人使用注射器了。她扎针的速度怎么形容呢,只要医生下了医嘱,连司渊都别想从她的注射器下逃走。
无他,唯手熟尔。
于是麒麟崽和墟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甲护士给迅速放倒了,被打了镇定剂的两人全身的肌肉都酸软了下来,如同两块被打湿的抹布。
小甲护士生气地拎起了两人的后颈皮:“病房重地,请勿喧哗!”
麒麟崽和阿丙这才终于老实了下来,在陆仁的帮助下躺到了陆仁的病床上,默默趴着流泪,陆仁不忍心,他坐了起来,分别摸了摸麒麟崽和阿丙的脑袋,似乎是感觉到了陆仁掌心的温度,两人渐渐安心了起来,哭泣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最后,可能是哭累了,麒麟崽便抱着阿丙盘踞在陆仁的脚边睡了过去。
安抚好了麒麟崽,陆仁才终于得空向小甲护士询问起来:“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陆仁一脸迷茫的表情,小甲护士道:“你不记得了吗?你是因为魂魄受损被送进来的。”
“魂魄受损?”陆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依稀记得在昏迷前他似乎看见卞城斩断了他和俊方之间的血链,秦广说过血契“深藏于血液,镌刻于灵魂”,基于他的描述,陆仁这次所受的重创似乎也并不难理解了。
陆仁想通了这一层便接着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还得赶紧去上班呢。”
小甲护士说道:“暂时你就别想了。你的魂魄上被劈开了一道大口子,虽然白泽院长亲自帮你做了手术,把魂魄上的裂缝给缝了起来。但是伤口还没有愈合,起码得住一百年的院,长好了再走。”
“一百年?”小甲护士的话让陆仁彻底傻眼,“但我活都活不了一百年啊。”
听了陆仁的话,小甲护士这才反应过来:陆仁是人类,人类的最长寿命也不过短短一百年,岂不是魂魄还没长好人就已经死了?
这可让小甲护士犯了难:“这可怎么办,如果魂魄上的伤口不愈合的话,七情六欲会从中间逸散出去,慢慢地,人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陆仁懵了,这是在通知他不住院就会变成植物人的意思啊。但陆仁虽然害怕变成植物人,但他也不能在这里住院住上一百年吧。先不提住院费用,不出院的话他都没法工作,吃饭都成问题。
关于住院时长的问题一直困扰着陆仁。一开始,他以为小甲护士的话只是危言耸听,但是有一天晚上,陆仁在睡觉的时候,团发现自己站了起来,他在惊慌之中低下头,却看见了病床上竟然躺着另一个自己——那是陆仁的肉身。
他在震惊之下手足无措,跌跌撞撞地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按响了呼叫铃。
陆仁手脚并用地解释着自己刚刚的经历,值夜班的小甲护士却只是打了个哈欠。她似乎见得多了,平静地解释道:“这很正常,你的魂魄受损所以不稳,一不小心就飘出来了,第十八医院有结界,不用担心有小鬼偷走你的身体,你可以放心,自己回去就行了。”
经过这件事,陆仁再也不敢贸然地说自己想要出院了,他可不想哪天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仁这次的缺勤被格外开恩地定义为了工伤。他醒来的那天就接到了雨师的电话,雨师说司渊前几天就已经去后勤部说明过情况了,并且关心了一下陆仁的伤势,得知是魂魄撕裂伤之后,便嘱咐他在医院多待一段时间,起码等魂魄稳定下来再回去工作。
末了雨师还是特地说道:“等过几天休假的时候我们后勤部的全体同人一起来看你哦!”
陆仁只能客气道谢,然后掰着指头等待后勤部的同仁到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看望陆仁最勤快的人却不是后勤部的同事,反而是更陆仁几乎完全没有交集的东皇太一。
但实际上,东皇并不是为了看望陆仁,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山鬼每周会有四天的时间在医院里陪伴陆仁。
其实陆仁早就跟山鬼说过可以不用来得这么频繁了。因为陆仁除了间歇性地会在晚上灵魂出窍一会儿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症状。能吃能睡,甚至还胖了几斤,整个人面色红润,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山鬼坚持跟麒麟崽交替换班,守在陆仁身边。
东皇刚进门的时候山鬼恰好去帮陆仁拿药了,并不在病房里。只见东皇一脸睥睨地走进了,然后站在陆仁的病床边上,居高临下地向陆仁询问道:“你姐呢?”
陆仁已经习惯了东皇那捉摸不透的对人态度,所以他倒没有生气,只是实话实说:“帮我取拿药了。”
东皇闻言,皱了皱眉头目光又冷了几分:“这点小事你自己不能干吗?”
这话让陆仁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正说着,山鬼推门进来了。东皇一听到山鬼的脚步声,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只见他嘴里不住地向陆仁询问道:“没事吧?伤得重不重啊。”变脸速度之快,简直是令人咋舌。
山鬼见到东皇,面上也有些惊讶:“太一?你怎么来了?”
东皇轻咳一声:“咳咳,组织上听说陆仁负伤,派我来慰问的。”
这当然是假话,组织上明明说好了周末组团来看望陆仁,但是陆仁并没有戳破东皇。当然,他后来无数次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因为陆仁的妇人之仁,这一天,他被逼着一口气吃了十二个苹果。
跟东皇稍作寒暄之后,山鬼便坐下打算给陆仁削个苹果吃。削苹果也可以算得上是探病的经典项目了。但是东皇不知道抽的什么风,非要把这个活给揽过来。
东皇对山鬼说道:“这种粗活怎么能麻烦你呢?我来我来!”
但是东皇没有亲自动手,反而运用起了法术。陆仁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然后十二把金剑悬于头顶。
那金剑形态各异,长短宽窄甚至材质都不一样,有的是铁质的长剑,细长无比薄如蝉翼。有的却是玉质的短剑,又宽又短,晶莹剔透。虽然外形上截然不同,但是这些剑却又同样散发着金光,看上去圣洁无比,威严异常。
这十二把金剑曾在上古之时助东皇破洪荒,开天地,平浩荡人间,是为无上神器。而后又历万万年,东皇在十界之中难逢敌手,故而再也不曾祭出过这十二把剑。事实上,十界之中就算是有幸见过其中两三把的人都屈指可数。
然而今日,十二把金剑齐齐出动,气势惊人,严阵以待。
东皇也不多言,直接把陆仁的床头桌上的一袋子苹果朝空中一扔。说来也巧,那袋子苹果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随着东皇的动作,苹果飞到空中,霎时间,十二把金剑齐齐而下,一阵耀目的光芒过后,十二个削得规规整整的苹果摆到了桌面上。削得圆润光滑,甚至连苹果皮都没有断。
苹果:洒家这辈子也是值了。
金剑:早知道今天会被用来削苹果,还不如当初烂在洪荒里。
东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中气十足地对着陆仁说道:“吃!”
山鬼在一旁捧场,似乎不是第一次看见东皇这么干了:“不愧是太一,削苹果的技术还是这么炉火纯青。”
陆仁:“……”
陆仁第二天打嗝都透露着一股苹果味。
好消息是第二天是麒麟崽陪护,山鬼没来,所以东皇也没有到场。陆仁总算不用再被东皇的死亡视线逼着拼命吃苹果了。
麒麟崽抱着阿丙寄居的粉色小兔叽,坐在阳光里看着绘本,陆仁则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正在掰着手指数自己住院的时长。
今天是周三,从他醒来到现在,他已经在医院躺了整整四天了,据说在他醒来之前他还昏迷了三天,所以他几乎在医院已经躺了整整一周了。
不一会儿,白泽院长差人来喊麒麟崽。他偶尔会给麒麟崽讲些神兽们代代相传的处世准则,陆仁觉得麒麟崽这个年纪,多个睿智的长辈教导是好事,便没有阻止,由着麒麟崽去了。
麒麟崽走后,陆仁便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躺得都快要生锈了。他盘算着等周末雨师他们来探病的时候趁机打听打听,魂魄受伤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治疗办法。
然而令陆仁没想到的是,最先来看望他的反而不是后勤组的同事,竟然是战斗一组的大聪明们。
事情回溯到一天之前,战斗一组的人收到了陆仁受伤住院的消息。
大聪明们开始了商议。
大聪明一号朱厌说:“你听说了吗?后勤组那个人类受伤住院了,好几天都没来上班。”
大聪明二号毕方似乎早就收到了风声,只见他一脸讳莫如深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收的伤吧?”他满脸的神秘,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大聪明们伸长了脑袋等着他的分享:“怎么受伤的?”
大聪明毕方说道:“你们别告诉别人啊,我听战斗二组的文马说的,上周一他上班那天来得早,看见……”
说到这里,毕方还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大聪明们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大喘气的毕方给提到嗓子眼了:“你倒是赶紧说啊!”
大聪明们激动地直接上了手。
毕方差点就被掐死了,他好不容易挣脱同事的钳制:“我说我说!”只见毕方狠狠喘了两口气,然后接着说道,“他看见那个人类打了局长一拳,然后跑了。”
朱厌听了这事大惊失色,瑟瑟发抖:“他打了局长竟然还活着?!”
毕方点点头,说道:“就是说啊,听说当时局长直接追上去了。”
旁听的金乌忍不住问道:“追去哪儿了?”
听了这话之后毕方一脸“你可算问到重点了”的表情。
只听毕方嘿嘿一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文马说,从陆仁进去的那扇门里,他闻到了黄泉的气息。”
“黄泉?!”最近九幽界司出了件大事,导致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对跟九幽相关的词都变得十分敏感。
因为就在前不久,已经上万年没有过往来的外来户口调查局和九幽界司突然就建立了联系,甚至,战斗一组和战斗二组的精锐在睡梦中直接受到了局长亲自下发的昆仑令。
昆仑令这东西,自从昆仑界司改名以后就不曾用过了,突然再次现世,着实让战斗组的同事们吓了一跳。
昆仑令这个东西,并非真的是一道命令,而是一道灵魂刻印,所有昆仑界司的人在初入界司的时候都会刻上昆仑印,可保平安,亦可将司守的命令直接传入脑海。不过司渊并不喜欢这种强制下令的感觉,故而这传令的功能早就已经成了摆设。
那天战斗组的同事都早已经进入梦乡之中了,只是一个瞬间,司渊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开始在脑袋里猛然开始循环播放了起来
“速来九幽。”
如果不及时执行昆仑令主的消息,这个声音会一直循环下去,死亦不休。
比加班更残忍的,是强制加班。比强制加班更残忍的,是领导的声音在脑内循环吵得你睡不了觉。
而当战斗组的人到达九幽的时候,大家都懵了。九幽界司,虽然偏安酆都,但也是和外来户口调查局齐名的四大界司之一,此刻确实满目疮痍,尸山血海里充斥着百鬼哀鸣的声音,冲天的墟骸拔地而起,在空中伸展扭曲,似乎要异化这个世界,把它送进更深的深渊中去。
战斗组的人不敢怠慢,一刻不停的开始了对墟骸的镇压。
这一镇压就导致战斗一组和二组整整三天没能合眼。
毕方的话让众人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噩梦般的经历,一时间众人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良久,朱厌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打破了面前尴尬的气氛:“所以……他们两个因为内部矛盾,把冥府给掀了?”
这个猜测未免过于大胆了一点,金乌干笑道:“哈……哈哈,怎么可能……”
众人如同附和一般假笑了两声,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还是毕方接着说道:“我听说那个人类就住在第十八医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朱厌满脸的不赞同:“受伤有什么好看的?!战斗组的人哪个没有受过伤?”
战斗一组的其他大聪明们符合着:“就是!就是!”
于是,众人协商一致,决定不要把那个人类太当回事,毕竟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对于他们这些上古神兽来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睡上一觉,几十年就过去了,实在是不值得太费心思。
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周三,正当陆仁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的病房门被推开了。
来的人看上去十分瑟缩,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眼睛上方到鼻梁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染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大冬天的竟然穿了一双人字拖。
他手里领了个塑料袋,袋子里不知道装了啥,有殷红的液体从里面渗了出来,滴在了病房雪白的地砖上。这人身上杀伐之气极重,甫一进门就激得陆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陆仁被吓得当场从病床上滚了下来,他心想自己应该也没有欠过高利贷啊,怎么会突然惹上这么一尊煞神,那塑料袋里的,不会是刚刚杀完人没来得及处理的凶器吧?
他抱着头,尽量用床板遮挡着自己,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好汉饶命!”
而那煞神见到陆仁如此,竟然露出了一个憨憨的表情,嘴里不住地打着招呼:“陆仁,你这是干什么,是我呀,战斗一组的朱厌!”
陆仁听了这话,方才从床后探出了头,打量起面前的朱厌。
不怪陆仁没有认出他来,朱厌在外来户口调查局一般都顶着原型。别人的原型也就是多个耳朵或者多条尾巴,唯独朱厌,他喜欢顶着长猿脸,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动物园里刚逃出来的似的。
陆仁和朱厌也不熟一共没说过几句话,而且他一副巨猿的样子,每次出入外来户口调查局都风风火火的,看上去十分不好惹。陆仁也就更加敬而远之了。
如今朱厌摇身一变幻化成了人形来探病,陆仁认不出来也就不稀奇了。
朱厌也不认生,他笑得一脸憨厚,同陆仁寒暄道:“我听说你受……受伤了,所以来看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仔细观察着陆仁,似乎在研究陆仁的受伤情况。但是陆仁看上去能跑能跳,说话还中气十足,实在是不像受伤了的样子。
朱厌越看越感到疑惑,他心想:“难道,这个人类跟局长打起来,都能全身而退?”
陆仁当然不知道朱厌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赶紧摆好了床边的椅子,客客气气地招呼着朱厌坐下,还亲切地问他要不要喝水,暖壶里的水打了没多久,还是热的。
朱厌听话地坐下了,却并没有喝水,而是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陆仁。
“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探病应该送点什么。正好昨天出任务抓了只暴力抗法的蛊雕。我分到了它头顶的角,所以今天赶紧锯下来给你送来了。”
蛊雕的角?
陆仁有些懵,他不明白妖怪之间的探病伴手礼的准则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看着滴血的塑料袋头皮发麻。而且,从朱厌的话语中似乎不经意透露出,暴力抗法的人最后似乎都理所当然地被调查局的人分掉了,语气之平静如同在说“今天我在菜市场买了块里脊肉”。
这简直是个恐怖故事了吧。
陆仁脑门冒起了冷汗:“不……不用这么客气吧。”
朱厌却很爽朗:“要的要的,都是同事,不收就是跟我过不去!”说着,直接把带血的塑料袋扔进了陆仁怀里。
塑料袋扎得并不紧,在朱厌的动作中不知不觉松开了,陆仁也由此看见了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一根如同犀牛角一样的东西,根部还粘连着一些皮肉组织,应该就是塑料袋滴了一路的血液出处。
这犀牛角是中空的,看上去像一个号角。
朱厌主动介绍起了他带来的礼物:“你失眠的时候可以轻轻吹一下蛊雕的角,那东西就会发出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可以让你一夜安眠。不过,”朱厌又特别提醒道,“千万不要吹得太用力,太用力的话声音太大,听到的人会直接七窍流血而死的。”
陆仁原本刚打算道谢,听了朱厌的补充说明以后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陆仁感觉手里的塑料袋一下子变得烫手了起来,他想着:“轻轻吹的话,那不是一夜安眠,而是被没有发挥出十成威力的声音给震晕过去了而已吧。”
第141章 被探病的日常(终)
陆仁终于千恩万谢地把朱厌送走了,但那血淋淋的角却还在陆仁病床的床头柜上放着。陆仁暂时还不敢碰它,此刻正在盯着那滴血的塑料口袋做心里建设。
然而陆仁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好,门口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陆仁朝着门口看去,发现那是一张熟人的脸——那是战斗一组的毕方。
陆仁和毕方基本上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他对毕方的印象却很深。因为在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一群糙老爷们中间,毕方作为一个优秀的美妆达人显得十分亮眼。
毕方的长相是十分阳刚的,体型也看上去十分健硕,他常年穿着一套蓝灰色的西装三件套看上去新潮又禁欲。但与他低调正经的打扮相反,他的眼睛上却带着明艳的眼妆——青绿色的眼影和亮红色的眼线,张扬又奇异。
矛盾的元素迭加在毕方的身上,又意外地显得十分和谐。
毕方的手里拿着一个可加热饭盒,这饭盒看着得有脸盆大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放进微波炉里。
陆仁清楚地看见,当他把目光投向毕方的时候,却发现毕方并没有看着他,反而是看着之前被朱厌摆在床头柜上的蛊雕角若有所思。察觉到陆仁在看他,毕方复又抬起眼,露出一个尚算和善的笑容。
陆仁于是明白了:毕方和朱厌不约而同,也是来看他的。
毕方说话还算温和,他走到陆仁的床边上,亲切地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他的表现十分正常,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探病者,陆仁于是便也自然地同他客套道:“谢谢,麻烦你了。”
毕方举起了手中的饭盒,向陆仁示意道:“不知道你伤在哪里,所以也不知道要送点什么给你。正好昨天我们组抓到了一只暴力抗法的蛊雕,我分到了两只爪子,昨晚上我老婆特地给你卤的蛊雕爪,你多吃点补补。”
硕大的饭盒被以不容商量的姿态塞进了陆仁的手里。
毕方边往外走边对陆仁关照道:“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我是上班时间溜出来的,还得赶紧赶回去。”他行色匆匆,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陆仁有些疑惑地把饭盒拿了起来,然后盯着它塑料的底座研究了一会儿。
然而,还能等陆仁看清蛊雕的爪子长什么样,门口的敲门声又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
距离上一个探病人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终于不再有敲门声响起了。陆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床头柜上的伴手礼已经多得放不下了,有不少已经堆在了地上,如果陆仁不怕脏并且有耐心的话,会发现这些堆在一起的伴手礼最后可以拼成一只完整的蛊雕。
战斗一组送礼的品味倒是出奇地一致,齐刷刷的把昨天的犯人送到了病人的餐桌上。
当然,这一点陆仁并没有注意,他只是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伴手礼犯起了嘀咕:“怪了。”
无论是毕方还是朱厌甚至战斗一组的其他成员们,这些年和陆仁攀谈的次数不会超过十回,谁知道这次陆仁一受伤,简直是倾巢而出,这还真是让陆仁百思不得其解。
“该不会?!”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陆仁的脑海中,“我不会命不久矣了吧。”
陆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两天他问小甲护士他什么时候能出院,小甲护士总是回答他:“你就安心住着,别想出院的事情。”同样的答案连变都不变,时间一长,确实显得有几分可疑。
陆仁越想越怕,脑门上一阵阵地冒起了虚汗。
也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他的头顶响起:“阿仁。”
陆仁惊讶地抬起了头,然后就看见了一张十分招人恨的脸——是卞城。
陆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转瞬之间又想起这个人干的缺德事,转而变得愤怒,他虽然卞城站着,他坐着,看上去气势弱了一截,但陆仁梗着脖子责问道:“你还敢来?!”
卞城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为什么不敢来?”
陆仁气得眼尾都红了:“你害得我都要死了!”
卞城听了这话,低下头把他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然后复又笑了:“你明明面色红润,吃得好睡得好,未现死相,怎么无端说要死了?”
陆仁听了这话,愣了片刻。未现死相?那也就是说,他确实没什么事。他抬头看了一眼卞城的表情,不似作伪。卞城作为第六殿冥君,生死寿数可以一言断之。既然他说陆仁不会死,陆仁自然就不可能死。
虽然此刻大敌当前,但这个认知还是让陆仁松了一口气的,对待卞城的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冲了:“你来干什么的?”
就算卞城再无法无天,也不可能从第十八医院抢病人吧。
卞城说道:“我来支付你的报酬啊。先前说好帮我顶班一日,我就赠你一个月寿命的,你忘了?”
送到嘴边的寿命不要的是傻子。再说这是陆仁应得的,都还没算上自己的精神损失费呢。
“拿来吧。”
“那好。”说着,卞城伸出食指,定在了陆仁的额头上。随后闭起双眼,指尖闪烁起了幽蓝的光芒,那光芒冰凉刺骨,让人不自觉地感觉到了畏惧。
不知道为什么,赠送寿命的过程有些漫长,陆仁长久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导致他的脖子都有些僵硬发酸了,但卞城还是闭着眼睛一脸神神叨叨的表情。
陆仁正想开口问卞城好了没:“你……”
话才刚出口,只见一团火光从病房外飞了进来直直地朝着卞城的面门而去。
卞城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反应很快,只见他迅速撤手,躲避着火光的同时,稳稳地站到了窗边,嘴里止不住地说道:“我们不是缔结友好协议了吗,司渊大人怎么还是这么不友好?”
陆仁回头,看见了从门口走进来的司渊。
“既然知道缔结了友好协议,就应该明白对外来户口调查局的人动手是违反协议的行为。”
“我只是在给陆仁支付寿命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冥君控制寿命需要亲自到场了?我记得九幽界司有一样东西——”司渊顿了顿,语气冷硬地接着说道,“生死簿。”
“好吧,我承认。”卞城完全没有被当场抓包的心虚之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确实不是在给予寿命。”
本来卞城和司渊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陆仁完全听不懂,只能坐在床上阿巴阿巴,然而当卞城把最后一句话给说出来的时候,陆仁简直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他飞速地跟卞城拉开了距离,站到了司渊的身后去。
陆仁直呼晦气:“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说完才发现连自己也骂了,瞬间觉得更加晦气了。
卞城见陆仁跑了,倒也没有阻止,只是状似遗憾地说道:“阿仁你这么怕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话是这么说,可卞城的眼神里却没有并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神色。
“我也没打算要害你,我只是想取回鬼王印而已。”
听到这里,陆仁这才想起来,当时初入冥府的时候卞城给了他半枚鬼王印,象征着第六殿冥君的权柄,如今他从冥府脱逃,鬼王印却还在他身上。
虽然卞城不做人,但是陆仁也没有侵占他人财产的爱好,他顿觉无语,然后对卞城说道:“那你直说,我还能不还给你吗?”
“你虽然愿意还,但有人未必愿意让你还啊。”说着,卞城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司渊。
司渊没有说话。
虽然表面上,外来户口调查局和九幽界司定下了友好协议,但是对于四界司来讲,当立场发生变化时,没有不能撕毁的协议。外来户口调查局需要一个更为牢靠的凭证。比如说,一半的九幽界司最高权力。
从司渊出现的那一刻起,卞城便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拿回鬼王印了,他干净利落地选择了放弃:“算了,就暂时交给阿仁保管吧。”卞城看着陆仁,勾起了嘴角,“反正阿仁早晚也是要到九幽界司去的。”
陆仁:我谢谢你。
陆仁病房里剑拔弩张的同时,病房门外站着战斗一组的三足鸟金乌。
虽然战斗组的其他人都说一个受伤的人类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但经过这一年来的种种,金乌深觉这个人类应该才是整个外来户口调查局最危险,最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