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绮罗的父母是涂山狐族,而青衣人名叫离北,他的父母是青丘狐族。狐族有规定,同代青丘狐与涂山氏的孩子将会被一视同仁,共同送到东君那里,由东君亲自教导。当老族长即将退位之时,再在这代的孩子中间,由东君和青丘、涂山两族长老一并投票,选出新一代的族长。
上一代的狐族族长是涂山绮罗的母亲,而这一代新族长的人选,只有涂山绮罗和离北两人。涂山绮罗自幼和离北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在她的哥哥眼里,族长的位置比他们之间的亲情更重要。
涂山绮罗摇了摇头,把过去的事情抛在脑后,她走在久违的家乡道路上,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找到陆仁,然后解决他魂魄上的伤口,然后以最快速度离开青丘。
涂山绮罗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让离北误会的理由,因为陆仁生病的这个时间段十分不巧。
现任涂山族长,也就是涂山绮罗的母亲年事已高。就在不久之前,涂山绮罗还曾经接到过来自她母亲的消息:涂山氏不日便将卸任青丘族长一职。
也就是说,在离北的眼里,涂山绮罗是一个一接到族长即将换届就立刻出现在青丘的候选人。确实很难不让他起疑心。
“但没办法。”涂山绮罗想,“兵来将挡吧。”
第144章 青丘(三)
陆仁醒过来的时候天还亮着,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巨大的渔网里,而他正和一群鱼一起挤在渔网里。
他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他不动不要紧,一动瞬间就压榨到了渔网里其他鱼的生存空间。于是躺在陆仁的脸颊两侧的两条陵鱼成功被惊扰道,开始疯狂甩尾。好巧不巧,不停甩动的鱼尾巴恰好在陆仁的脸上胡乱地拍。
陆仁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肯定不能让鱼欺负了,于是他突破重重阻碍,艰难地把手抬了起来,努力去把作乱的鱼尾拨开。
陵鱼生气了。
虽然陆仁不记得了,但他其实曾经是见过陵鱼这种生物的——在游乐园的餐厅里,这种鱼长着一张人的脸,主要的攻击手段也并不是鱼尾甩脸。
只见在陆仁的手碰到陵鱼尾巴的一剎那,他脸庞边的那条陵鱼突然尖叫了起来:“啊!!!!”
那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陆仁觉得他的鼓膜都要被震破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糟糕的是那叫声惊动了其他的陵鱼,导致其他陵鱼也开始因为被吵到而一起尖叫了起来。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陆仁的耳朵边上响起,陆仁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炸出来了,终于在他不堪重负的的时候,渔网被人松开了。作为渔网的内容物,陆仁和陵鱼一起从破口滑了出来,摊开了一地。
陆仁出来的时候正在尖叫的中途,于是放他出来的渔夫见到他的时候显得十分震惊:“什么?陵鱼也能成精了?”
渔夫虽然长着人的身体,但却顶着一张毛茸茸的猫咪脸,那张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
陵鱼是公认的无智之物,是山海界底层人民的主要食物来源之一。因为智力过于底下,不懂得修炼,所以长久以来从来没听说过有陵鱼能成精的事情发生。
然而,猫咪脸在震惊之后,表情很快就转变为了喜悦:“快!跟我去见长老!”
虽然感觉到不可置信,但是猫咪脸知道,有新的妖族修炼成仙,对山海界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该让那些说东君大人力量衰弱的人好好看看,这不就有新的灵族诞生了吗?我就知道东君大人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陆仁刚刚承受过陵鱼超高分贝的尖叫声,整个人都还在混沌的状态中没有走出来,就被猫咪脸拉着往外走,他脸上和身上沾了不少鳞片,神情愣愣的,看上去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说是陵鱼成精,倒确实也让人信服。
当然陆仁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开始了挣扎:“等等,我不是陵鱼精,我是人!”
没想到拉着他往前走的猫咪脸连头都没有回:“你刚刚成精当然以为自己不是陵鱼,我刚成精那会儿还以为自己是老虎呢,这不稀奇。再说了,山海界不可能有人,当年司渊大人和东君大人一起将山海界和人间界彻底分开,没有路引是不能互通的。”
猫咪脸也提起了路引,当时在水面之上的那群声音似乎也提到了路引,这让陆仁不经有些好奇:“路引是什么?”
“就是昆仑界司发的那个叫什么……哦对!‘两界往来许可证’啊。那东西手续特别麻烦,要填写好多数据,上回我想去人间界旅个游,一趟一趟地跑昆仑界司驻山海界办事处,每次都说我的材料填写有问题,最后我办了三年都没办下来,只好放弃了。”
“要填写什么数据啊?”
“那我怎么能知道,我又不认识字。我就是在每个空着的地方都用爪子盖了个章。真是怪了,我明明听说人间界的生物都很难抵挡得了猫爪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
猫咪脸还在絮絮叨叨,但是陆仁已经果断地闭上了嘴——猫咪脸这瞎跑的三年办证生涯,不冤。
陆仁趁机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环境,发现这里是一个很小的码头。码头有一根一根的圆木摞出了一段离岸的道路。码头边上停靠着几艘木质的小船,应该都是和猫咪脸一样依靠捕鱼为生的渔民。
出了码头,陆仁跟着猫咪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一条纵向的主街上。
路两边的房屋风格割裂,有北方雕梁画栋式的三进三出大院落;有南方潺潺流水大隐隐于市的雕花小楼;也有圆顶的巴洛克建筑;尖顶的哥特建筑……总之看上去像个万国博览会,各种风格的房子汇聚一堂。
沿街打开门做生意的人不少,甚至还有许多商家在门口招揽顾客,吆喝的、发传单的,应有尽有。
这里的人服装也很奇怪,既不是中式也不是西式。有些上身是旧式的汉服,但下身却换成了舒适的牛仔裤;有些穿着虽然穿着统一,但是头发却烫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还染了个颇为潮流的银灰色。有穿西装打领带的;也有穿着大花裤衩遛弯的。
不过,虽然看上去虽然奇异特别,但这画面本身却又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但陆仁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进行观光游览,就算他不赶紧想办法回人间界,也得赶紧想办法找到涂山绮罗,毕竟他此行是来治病的,要是不赶快抵达青丘清池,哪天在山海界待傻了也不稀奇。
到时候,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陵鱼精’了。
陆仁正在想着应该怎么跟猫咪脸说这件事的时候,一个派传单的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两位留步,算命驱邪有需要吗?”
如果是陆仁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遇到这样的询问,大抵只会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神棍”,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但是猫咪脸对这种命理玄学的东西深信不疑:“什么都能算吗?”
那发传单的人戴着一副圆圆的墨镜,对着猫咪脸自信一笑,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自然,家宅、吉凶、姻缘,我都能算,不准不要钱。”
猫咪脸显得很苦恼:“但是我今天要送这位刚成精的陵鱼朋友去长老那里,没有空呀。”
神棍听见猫咪脸有兴趣,马上表现得更加热情了,如同在惨淡的生意进程中找到了一束希望的光芒一般:“我陪您一起去啊,去了再算就行。”
说着,神棍把目光移到了陆仁的脸上。这时,神棍带笑的神情似乎迟疑了一瞬,他把墨镜拉下来了一些,然后发出了“咦”的一声。
神棍的惊呼声成功引起了陆仁的注意,陆仁忍不住朝他看去,发现这神棍墨镜下的脸似乎有些眼熟,但陆仁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只能迟疑着开口问道:“你是……?”
神棍说道:“是我呀,我是生鲜超市的李伯阳啊,您不记得我了?我还送了您一个炼丹……空气炸锅呢。”
他这么一说陆仁就有印象了:“是你啊。”
见陆仁认出了自己,李伯阳显得很高兴,拉着陆仁就开始叙旧:“我那个空气炸锅你用了吗?还顺手吗?”
那空气炸锅陆仁一共没来得及用上几回,他从生鲜超市出来没多久就被迫去了龙宫,出了龙宫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绑架到了冥府,然后就魂魄受损来这里想办法疗伤了。
于是陆仁实话实说:“还没来得及用上几回。”
“那正好,实不相瞒,我正找您呢。”李伯阳说道,“那炼,不是,那空气炸锅其实是我和我兄弟的共同财产,他听说我为了卖圆白菜把它送掉了,发了好大一顿火,说那是非卖品。您要是方便,能不能还给我啊。”
陆仁倒也不是非要贪他的空气炸锅:“我也想还你,但空气炸锅在我家里。”
李伯阳一听他愿意还炼丹炉,喜上眉梢:“那简单啊,我去您家里取就是了。”
陆仁一听,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你有办法去人间界?”
他们两人说得有来有回,却忽略了身边还在伸长脖子等着的猫咪脸。
喵咪脸本来还在盼望着带陆仁去长老那里禀告之后,就赶紧回来继续找李伯阳算命,这会儿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回过了味来:“你们俩认识啊?”
李伯阳说:“对,他之前也是我的客户。”虽然是超市的客户不是算命的客户,但李伯阳说得比较模糊,毕竟神棍如果让人知道自己还有兼职,会显得很不专业,无法让人信服。
李伯阳的话让猫咪脸听得有些懵了:“客户?他不是刚成精的陵鱼吗?怎么还会有熟人?”
猫咪脸喃喃地说着,而后垂下了头,显得有些失落。毕竟就算是他也能看出来,自己早就不是第一个发现陵鱼成精的人,他原本直立的耳朵因此耷拉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李伯阳不明白猫咪脸为什么突然之间泄了气,只能老实说道:“我记得他似乎不是陵鱼吧。”毕竟李伯阳第一次看见陆仁的时候他条理清晰,绝对不可能是陵鱼那么智力低下的种族。
得知了这个噩耗的猫咪脸如同被剥夺了人生意义。
最终,猫咪脸由于太难过而决定早点回家疗伤,并把陆仁交接给了李伯阳。
看着往回走的猫咪脸那沉重的背影,李伯阳不忍心地询问道:“那您还算命吗?我这次不收您钱。”
猫咪脸原本耷拉的飞机而瞬间又立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
然后,陆仁就看见穿着一身中式长衫的李伯阳自信一笑,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塔罗牌。
第145章 青丘(四)
陆仁又一次从一片空白中苏醒了过来,然后他便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一个灵堂里。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被穿上了件道士才穿的灰色道袍,手里则是拿了两个没有铃心的铃铛。李伯阳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拉着一把二胡,他拉到重音的地方就故意用手肘去撞陆仁,陆仁的手被撞得移位,两个空心铃铛就撞到了一起,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悦耳,余韵悠长。
陆仁:?
在我走神期间发生了什么?
明眼人一看便知,李伯阳是趁着陆仁失去意识的时候充分利用了他的肉身,成功塑造了一支两个人的殡葬乐队。
陆仁眼珠子转了转,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便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李伯阳。只见李伯阳穿着一身黄色法衣,拉二胡拉得十分卖力。他闭着眼睛,身体还会随着旋律而慢慢晃动,看上去异常沉浸。
李伯阳又撞了一下陆仁,醒来的陆仁明显肌肉收紧,在受到碰撞之后的手感和之前松弛的状态有显著差异。这样的差别成功被李伯阳察觉到了,于是他睁眼看向了陆仁。
对上了陆仁的眼睛之后,李伯阳显得很惊喜:“呀!你醒了?太好了,正好能赶上一会儿出殡。”
“出殡?”李伯阳说的每个字陆仁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的意思实在是让陆仁有些云里雾里。
见到陆仁那迷茫的表情,李伯阳爽朗地哈哈一笑,解释道:“是我的兼职之一啊。”
据李伯阳自己说,他目前干了好几分兼职,包括生鲜超市的售货员:“你我也算是有缘,我一般一年就去生鲜超市四次,春夏秋冬,正好其中一次就遇上了你,要不是你,那几棵白菜我又得再囤一年。”
其次便是在四界之中倒腾特产:“我各界的路引办的早,所以现在也算的上畅通无阻,偶尔靠着倒腾差价赚点小钱。”
在各界收货的间隙李伯阳也靠当兼职道士赚钱:“婚丧嫁娶,超度点穴,吉凶测字,命理祸福,我都可以。”
李伯阳的表情看上去意气风发,俨然就是一副合格的奸商面貌,他嘿嘿一笑,总结道:“生意还挺兴隆的。”
说罢,恰巧灵堂上吹来了一阵凉风,李伯阳拢了拢衣襟,又瑟缩回了之前那个老实的殡葬奏乐人,把二胡拉得铮铮作响。
陆仁一开始也老实合着李伯阳的话敲铃铛,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没憋住,忍不住好奇道:“你所说的些本事,是特地去学过,还是信口胡诌的。”
听了这话的李伯阳停下了二胡的演奏,激动了起来:“你怎么能质疑我?!”他的脸气得涨红,“我可是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也会在大街上发小gg坑蒙拐骗吗?
李伯阳说他原本就是专业道士,他这叫再就业,不能算是坑蒙拐骗。
陆仁不解:“那你怎么给阿花占卜的时候用的是塔罗牌?”
阿花就是之前把陆仁捞上来的猫咪脸。
李伯阳理直气壮地说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学学各家所长,才能更好地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啊,闭门造车有什么意思。”说完,二胡的弓和弦拉扯出了一个长长的尾调之后,李伯阳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收尾,收起了二胡后,李伯阳拿起了桌上尚有余温的茶碗缓缓地喝了一口,看上去惬意又从容。
说得倒是也有些道理。
陆仁点点头,又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他们所在的这间灵堂上。这灵堂设在一处木质房屋的大厅里,看上去有些空档。照理说发丧之前理应由家人守灵,但此刻却一个人都没见到。窗外天已经黑了,一阵凉风吹过,让这个地方看上去多少带了点阴森。
陆仁背上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再就业就再就业,怎么没事还干起了白事?干白事就干白事,为什么无端端地还要带上我?”
李伯阳倒是很淡定:“婚丧嫁娶都是人生大事,人家想在最后一程走得庄重些所以找上了我。我最近正好差个帮工,正好遇见你。我有问你愿不愿意,当你先前只会‘阿巴阿巴’,没办法,主家催得急,我只好先拿你来撑场面了。你放心,该给你的酬劳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说完,可能是怕陆仁还不同意,继续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过想去青丘找人?这里恰好离青丘不远,不耽误事情的。”
李伯阳一字一句说得都十分在理,让陆仁挑不出错处。陆仁挑不出错处,只好老老实实的坐着敲铃铛。
敲铃铛这事情不用太认真,手上虽然忙活,但他的脑袋止不住地在灵堂里面四处乱转,见这灵堂虽然空荡,当时桩桩件件都布置妥帖,不由地向李伯阳提问道:“这山海界,也学人间那一套吗?”
正好李伯阳也呆得无聊,便耐心同陆仁解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山海界只是雅称。你知道昆仑界司又称两界司,司掌的是哪两界吗?”
陆仁点头,这件事他之前听司渊提过:“我听说过的,是人间界和畜生界。”
李伯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虽说是两界,但人间界原先与畜生界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上古时人与灵兽、妖兽混居,虽然时有妖兽伤人但也算和平。不过,人类生下来就比兽类更受天道的喜欢,收到天道诸多提点,自然修炼速度也更快。故而兽类喜欢模仿人类,以便更好地修炼,这原本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向了一边布置得有模有样的灵堂,接着说道:“所以,兽族会效法人类的婚丧嫁娶,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而这山海界嘛——”
李伯阳顿了顿,望向了窗外的无边黑夜,然后缓缓向陆仁讲述起了山海界的由来。
山海界其实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昔年不周山界司和十巫开战之后,人间界战败。那时的大地满目疮痍,人类放弃了神明,转而开始谋求自身的力量,同时也变成了一个无比自私的种族。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取得力量的机会。开始对世间所有的凶兽,乃至灵兽举起屠刀。
于是,当时唯二能主持大局的人——司渊和东君,连手将畜生界和人间界分开,并用镜花水月之术将所有灵族封入了人间界的镜面之中。并称这由镜花水月之术组成的一方天地,为山海界。
想要往来两界,需要外来户口调查局特批的路引。
陆仁听完,了然道:“怪不得,我刚进来的时候有很多声音叫我‘秽物’,原来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人类。”
“那是守门的蜉蝣,他们朝生暮死,寿命很短,但是很好说话,你如果没有路引的话,只要说你是被昆仑界司的人派来找东君传话的,他们就会放行的。”李伯阳轻描淡写地说道。
陆仁愣了一下,转而想起当时在水镜之上,他对着守门的蜉蝣解释自己并不是可疑人物,而是司渊的员工时,守门的蜉蝣们却说起“上次那个没有路引的人就骗我们了……”,也正是因为“上次那个人”,导致蜉蝣们没有相信陆仁,从而把陆仁给吹飞了。
陆仁:“……”
原来就是你小子给敌人指的路。
李伯阳却无知无觉,还在继续给陆仁科普:“镜花水月之术大成之后,司渊便将昆仑界司的总部留在了人间界,而东君则镇守山海界,同时休养生息,维持法术的运转。”
陆仁道:“这么看来,这位东君大人似乎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李伯阳颔首:“确实了不起。那可是将两界囊括的法术,放眼四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办到。不过,同样的,这法术消耗巨大,东君虽为天人之体,灵力天生,但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怕,早晚有穷尽之时。”
李伯阳越说越轻,尾音慢慢地藏进了黑夜里,让陆仁听得很不分明。正当陆仁俯身过去,想要听得更真切的时候,李伯阳却突然提高了音调:“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就是了,哈哈。”
可能是因为常年做小生意需要揽客的缘故,李伯阳的声音洪亮,突然在陆仁的耳边炸响,简直是要了陆仁的老命,瞬间眼冒金星,完全顾不得之前所谈论的那些轶事了。
“你小点声,这还是在人家的灵堂上呢,不好冲撞的。”
李伯阳耸耸肩:“你不用担心,无论我喊不喊,这家主人都会诈尸。还有一个小时吧,不着急。”
陆仁:?
“还有掐着点诈尸的说法吗?”
不不不,以诈尸为前提进行讨论这件事本身就显得有些奇怪吧,这是很常态的事情吗?
“山海界多是灵物,所谓灵物嘛,最擅长的就是修炼,只要修炼得够久,早晚可以与天地同寿。所以,凡在此间消亡者,多数也修行了成千上万年,中道崩殂,多半都是心有不甘,免不了闹腾一番。”
李伯阳说得轻松,陆仁却也隐隐听出其中的不易。他从前在网上写条评论,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多个字,计算机突然断电了,没保存的回复便瞬间一字不剩。当时如同天崩地裂的心情陆仁至今还记得。
而今这些灵族是日夜苦修千万年,那可是千万年的岁月啊,是一时一刻、一分一秒的枯燥清修,让陆仁一天不玩手机他都有些心痒难耐,但这些灵族却坚持了那么久。结果一朝身死满盘皆输,如果换做陆仁自己的话,死后说是怨气冲天也不过分。
不过,“理解归理解,就不能不诈尸吗?多吓人啊。”
李伯阳到:“这有什么吓人的,只是亲族回来发发牢骚而已。山海界早就习惯了,一般亲族死后都要诈尸,一般由长子解决。”
还成风俗了,陆仁无奈道:“怎么解决,就像人间一样,行三跪九叩之礼,好言相劝?”
李伯阳却奇怪地看了陆仁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没有常识的孩子:“当然不是,山海界哪里有这么好说话的,一般都要大战三百回合,但是因为是亲族,所以就算诈尸了,为了防止影响后世的因果,所以也不会下死手。”
这话说得陆仁头皮发麻:“那不是亲族就能下死手了吗?”
李伯阳点头:“不是亲族因果没有那么重,要是真的气得不行了,也有愿意损点阴德泄泄愤的。”
陆仁可不想跟诈尸的灵族正面硬刚,忙不迭地对李伯阳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亲族请进来吧。”
听了这话,李伯阳却没记着回答,反而露出了一个神鬼莫测的笑容,他朝着陆仁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这家死得是个孤寡老修,活得实在是太长了,子辈的血缘都稀薄得不能再稀薄了,可以算作是没有亲族,不然也不会花钱请我们啊。”
陆仁:???
陆仁:!!!
“什么我们,你怎么若无其事地就把我拖下水!”陆仁用气得发抖的手指指着李伯阳的鼻子骂。
李伯阳却浑不在意,他自来熟得很,一副好兄弟多担待的样子。这倒叫陆仁动不了真火,一口气憋在胸口,简直就是眼前一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从空白的精神世界里回过神来,恨不能赶紧再重新放空意识。
但陆仁现在不能晕过去,要是真晕过去了,保不齐就让这不靠谱的李伯阳当场喂了诈尸的妖怪。
于是陆仁赶紧开始着手处理眼前的危机:“那怎么办?”
“这不简单。”李伯阳说着,递给了陆仁一把铜钱做成的小剑,道,“你拿着这把剑,一会儿我吸引他的注意,你趁机冲上去,把这把剑捅进他的天灵盖里。等他的怨气从天灵盖泄了出去,自然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陆仁闻言接过了那把剑,发现这剑的分量不小,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那红线看着有些旧,竟然是褐色的。
于是陆仁忍不住问李伯阳:“你这招确定靠谱吗?你这绑剑的线看上去都快断了。”
李伯阳闻言瞥了一眼陆仁手里的铜钱剑:“放心,这不是朱砂做的线,你断了这线都断不了。”
陆仁听了这话,不由地仔细打量起了手里的这柄铜剑:“这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材质吗?”
“倒也不是,这绳子不过是一般的棉绳,但是这绳子在我的血液之中浸染了九九八十一天,可谓是灵性十足,不可多得。”
回答他的,是“哐当”一声铜钱剑落地的声响——陆仁直接把剑丢在了地上。
陆仁遇见过各种各样靠谱的人,他们都有一个一样的共性,那就是话少。
而此刻,他身旁坐着的这个自称是“老道士了”的李伯阳,正在喋喋不休地向陆仁诉说着自己究竟有多靠谱,话要多少有多少。
全身上下就差把“我不靠谱”写在脸上了。
只见李伯阳心疼地看着被陆仁丢在地上的铜钱剑,满脸肉疼,他把铜钱剑捡起来之后,还特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你别乱丢啊,这当时可花了我不少血液,整个人差点就被放成人干了。”
等到李伯阳终于把铜钱剑擦干净了,又往陆仁的手里塞,陆仁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导致这铜钱剑直接掉在了地上。
李伯阳见状“哎呀”一声,一边喊着:“冤孽啊,冤孽啊!”一边低头捡起了不小心被陆仁碰掉的铜钱剑。
陆仁也不是成心的,嘴里怀着歉疚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但李伯阳显然是伤心了,抱着他的铜钱剑嚎啕大哭:“呜呜呜呜,他嫌弃我们,我们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呜呜呜呜。”
尽管知道李伯阳只是在装模作样,但陆仁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只要可以不用继续看一个大老爷们对着自己泪水涟涟这种恶心场面,陆仁愿意赴汤蹈火。
只见陆仁一把接过了李伯阳手里的铜钱剑,连连呼救:“别哭了别哭了,我帮你还不行吗。”
李伯阳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他的脸一下子由阴转晴,变脸的速度让人感到惊叹。
陆仁只能无奈表示:“对,只要你不哭,万事好商量。”
李伯阳说子时阴气最盛,如果尸体要诈尸一般都会选在那个时候。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先歇息一会儿,但是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毕竟他们也是收了主人家钱的,偷工减料得太明显会被投诉,影响李伯阳诚信经营的声誉。还是得装模作样地继续拉一拉二胡,给主人家助助兴。
虽然陆仁并不明白为什么停灵还要助助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听从李伯阳的安排。于是两人达成一致,按照李伯阳说的办。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色渐渐的更深了。夜风拂过空荡的灵堂把白色的帷幔吹得四处纷飞,烛火也随之摇曳,晃动的烛光将陆仁和李伯阳投射在地上的的影子,扭曲得像两只细长的怪物。
这样的场景还是让陆仁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灵堂正中间停放的棺木是用深褐色的木头制成的。看上去就像是凝固的血液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心理作用,他似乎听到了棺木里传来的很轻微的抓挠之声。他忍不住看向了坐在身边的李伯阳,然后发现李伯阳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于是陆仁不停地对自己说:“这应该只是借由李伯阳的话而产生的幻觉。”为了抵抗这种幻觉,陆仁用更大的力敲响了手里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