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今天特地趁着上班的时候摸鱼来第十八医院看望这个人类。
金乌的人形是一个少年,他手上正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里是他昨天分到的蛊雕的心脏。但他不敢进门,因为刚到门口他就感受到了病房里独属于强者的威压。他在病房门口偷偷探出了小脑袋,默默观察里面的景象。
然后他就看见了局长和九幽界司那个著名的疯批第六殿冥君卞城。局长和第六殿的谈话司渊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看见第六殿无视了局长,然后对着陆仁笑出了一口白牙,然后心情很好地说道:“九幽界司期待你的加入。”说完,也不顾对面两人黑得能和锅底媲美的脸色,自顾自的划开了一道裂缝,钻进去消失了。
但是,虽然卞城消失了,压抑的气氛却并没有消失,司渊和陆仁始终沉默着。
修,修罗场?
金乌:“嘤。”别说进房了,他大气都不敢喘。
司渊似乎又嘱咐了陆仁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然后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走之前,他瞥了一眼堆在病房一角的蛊雕残骸,但司渊并没有发问,也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了。自然地仿佛没有发现那一堆奇奇怪怪的伴手礼。
金乌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想立刻施展个快速逃逸的咒法,诀刚掐到一半,整只鸟被定住了。
金乌: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金乌的心里在默默流泪,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就听见司渊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战斗一组,集体旷班,统一扣除五十年工资。”
金乌这才明白,刚刚是他哭早了。
第142章 青丘(一)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陆仁还是没能被允许出院。虽然半夜灵魂出窍的事情确实没有再发生过,但是陆仁发现他最近总是呆着呆着就出现精神空白的情况。有时候刚吃完午饭,打算坐在窗前晒五分钟太阳,等再次回过神,却发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
这样的空白时间在日益增长,陆仁有些害怕,再这么下去,他恍惚的时间会慢慢变成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
对此,白泽院长来看过他一次。
当时白泽院长把蹄子放在了他的额头上,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只听白泽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道:“魂魄上的伤口发炎了。”
陆仁一听,头皮发麻:“魂魄上的伤口也会发炎吗?”
“当然会,毕竟你受伤的地方在冥府,冥府乃是煞气、浊气、阴气汇集之地,三气入体,的的确确有这个可能。”说着,白泽叹了一口气,“唉,没想到人类的魂魄这么脆弱,连这些污浊之气都抵御不了。”
白泽对人类的虚弱程度又有了一轮新的认知。
陆仁对什么魂魄发炎啊,污浊之气啊,完全没有研究。
陆仁愣愣地问道:“严重吗?”
只见白泽抬起头,用矩形的羊眼看着他,然后那张山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只见白泽开口,用慈祥的语气,和煦的态度说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听了这话,陆仁咽了一口口水:“坏消息是?”
白泽收敛了神色,正儿八经地说道:“很严重。”这是必然的,即便是肉体上的伤口,如果发炎了以后不及时处理,也是会死人的。更何况陆仁发炎的地方是比肉体更加重要的灵魂,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死了都不能安生,怕是要永世不得超生。
陆仁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迟疑地继续询问道:“那好消息是?”
“我们医院最近在呼吁遗体捐赠,你如果愿意捐出身体的话,可以一次性喂饱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妖怪。”
根本没有好消息。
嗷嗷待哺的小妖怪的事情是真的。最近第十八医院跟一家妖怪福利院有了合作,福利院里都是落了单的妖怪幼崽,再过不久就要圣诞节了,妖怪幼崽们纷纷许愿想要尝一回传说中的人肉。
一个一个小萝卜头排着队眼巴巴地跪在院子里,虔诚地在胸口双手抱拳:“求求圣诞老公公了,我们不贪心,只要尝小小的一口就行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群本土妖怪为什么要向外国老头许愿,但是他们朴素的心愿还是感动了不少成年妖怪的:“多可怜啊,也是从小没吃过什么好的,连人肉这么难吃的东西都要眼巴巴地祈祷。我小时候人间界正是打得最乱的时候打仗,尸横遍野,吃了几回我就不乐意吃了。”
如果福利院里的小妖怪得知陆仁有望捐献遗体的话,可能会高兴地跳起来吧,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但是对陆仁来说,惊天噩耗不过如此。
陆仁捂着自己的脸沉默了很久,白泽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陆仁身边低头,仰起头颅注视着他,同样一言不发。
良久,陆仁略带哽咽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间传了出来:“院长。”
白泽轻轻地回应道:“嗯。”
陆仁:“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白泽“嗯”了一声,随后说道:“陆仁啊,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还行,只是强人所难,不是天方夜谭。
一天之后,当陆仁从空白的精神世界里回过身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涂山绮罗。经过前两天战斗一组的轮番轰炸,陆仁现在都有点被探病阴影了,只见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涂山绮罗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
涂山绮罗没有带伴手礼。
陆仁疑惑地看着涂山绮罗,询问道:“涂山组长,你怎么来了。”
事实上,涂山绮罗跟陆仁的关系算不上恶劣,但是涂山绮罗作为一个典型的傲娇,总是喜欢单方面地敌视陆仁,并给陆仁找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只见涂山绮罗高贵冷艳地斜睨了陆仁一眼,然后缓缓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来看你的。是白泽院长让我来的,说你的状况有点棘手,需要我的帮助。”
陆仁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然后老实交代道:“啊对,我魂魄上的伤口发炎了。”
听了这话涂山绮罗的脸色瞬间不佳了起来:“伤口发炎?!”
陆仁点了点头。
“你……”涂山绮罗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了白泽院长的声音:“啊呀啊呀,涂山少主,你可算来了,再晚来几天,陆仁怕是要变成傻子了。”
第一次从白泽口中听说自己病情发展趋势的陆仁:“?”
原来我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涂山绮罗转过身,恭敬地朝着白泽做了个礼:“院长。”
白泽客气地说道:“少主客气了。”
涂山绮罗看了陆仁一眼,然后对着白泽说道:“院长还是不要叫我少主了,您应该很清楚我和青丘的关系,我也明白您今天找我过来的意思,青丘清池确实能哺育灵魂,但是清池是青丘禁地,非族长不可入内……”
陆仁听懂了,青丘有个池子,可以治愈他魂魄上的伤口,所以白泽才会叫涂山绮罗过来。他想让涂山绮罗带陆仁去青丘疗伤。
但涂山绮罗似乎不太乐意的样子。
陆仁没有说话,他只静静地听着。他想,涂山绮罗也没有义务要救他,他不能因为认识涂山绮罗,就非逼着涂山绮罗救他。
他在等涂山绮罗做决定,也等着那无常的命运,给予他公正的裁决。于是陆仁只是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似乎完全不关心这一场关乎他生死的辩论。
涂山绮罗还在跟白泽说着什么,但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陆仁:“您应该知道,青丘狐和涂山氏如今已经处在内乱的边缘了,如果现下……”
涂山绮罗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到最后,她停止了诉说。她明白,无论有多少的理由,她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对一条生命见死不救。
她抿着嘴看着地面,然后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我绝对不能变成‘他们’那样。否则我离开青丘还有什么意义?”
做了决定之后,涂山绮罗叹了一口气,她明白,她选择了一条歧途。然后她干净利落地转过了身,简洁明了地对着陆仁说道:“我明天来接你,你做好准备,尽快赶往青丘。”
涂山绮罗说完,没有在病房中逗留,她快速地离开了第十八医院。她站在病院的楼下,发现天上竟然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调皮地钻进了她的脖子里,冰冰凉凉的,但尽管寒风凛冽,涂山绮罗的心里却感觉到很热。
她感到庆幸。
今天,当她需要在正确的做法和简单的做法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涂山绮罗很幸运地没有选错。她的寿命实在太漫长了,面临选择的情况也实在是太多了,这导致涂山绮罗并不能保证自己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起码在今天,她没有选错。
涂山绮罗的眼眶因为激动而显得红红的,她昂首挺胸地步入了那一片纯白里,坚定又无所畏惧。
当然,涂山绮罗的坚定在第二天就被陆仁彻底打破了。
按照约定,第二天一早,涂山绮罗就去第十八医院接陆仁了。她推开病门的时候,一团巨大的黑影直直地朝着涂山绮罗飞了过来。训练有素的涂山绮罗迅速闪身,躲过了黑影的攻击,她凝神一看,发现刚刚攻击她的黑影是一只鸡。
涂山绮罗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看见了病房里的景象——病房里满是纷飞的鸡毛,起码有十几只鸡在病房里满地乱跑。是真的鸡,农村散养,纯种土鸡。
陆仁正在抓着其中一只鸡往之前司渊送给他的芥子空间里塞,然而那只鸡似乎并不服气,翅膀一展,扶摇而上,两只爪子如同铁钩一般往陆仁的脑袋顶上挠去,惊起鸡毛一地。
好在陆仁脑袋顶上栖息着混沌碎片,只见碎片飞快地抓住了一只鸡脚,然后把这只战斗鸡给甩进了芥子空间里。
涂山绮罗忍着愤怒,顶着额角的青筋问陆仁:“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仁满脸诚恳地说:“这不是要跟你去青丘治病吗?空着手去总是不好的,所以我打算带点土特产。我听说狐狸都爱吃鸡,所以我就多买了几只鸡。”
其实陆仁本来是没打算买这么多鸡的,他只是问山鬼能不能帮他买两只鸡,结果人生地不熟的山鬼向龙女打听起了这座城市哪里卖鸡的地方。龙女把前因后果一听,顿时只送两只鸡太过小家子气了。要是让人知道她儿子送礼抠抠搜搜的,简直丢了他们渭水龙宫的脸。
要知道,龙女家里可是垄断了市里的海鲜市场的存在。于是龙女特地关照在海鲜市场工作的人类员工去乡下买了一卡车的土鸡回来。
卸货地址:牲畜传染病防治中心五楼503病房。
陆仁虽然在看见一房间土鸡的时候彻底惊掉了下巴,但还是虚心接受了龙女的好意,龙女的一番心意,陆仁没有那么不识趣,不过钱他还是要转给龙女的。
“就当是自己的买命钱吧。”陆仁这么想到,并且很有礼貌地对着送货员道了谢。
送货员听说这次收货的是海鲜市场的少东家,本来还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凭空冒出个少东家,结果去了一看,人还挺客气,甚至还不停劝他吃苹果。
只是送货员走的时候心里止不住地纳闷:“好好一个人,怎么住到牲畜传染病防治中心了?”
当然这些轶事涂山绮罗是无从知晓的,她现在正在深呼吸,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打爆陆仁的狗头。
那一瞬间,涂山绮罗突然明白了,世界上有些选择也无所谓正不正确,只要能让自己感觉到开心就行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之后,涂山绮罗把自己的关节按得咔咔作响,然后狞笑着关上了病房的门。
当然,涂山绮罗最后还是守住了底线,没有对一个受伤的人下手。
于是,陆仁就成功带着芥子空间里的几百只鸡,向着青丘出发了。
进入芥子空间的东西,身上的时间流逝将会暂时停止,所以暂时不用担心这些鸡的身体状况。比较需要担心的可能是陆仁身旁的涂山绮罗的身体状况,毕竟她的脸看上去甚至比锅底还要黑上一点。
陆仁坐在涂山绮罗的红色的敞篷跑车里,老老实实地系好了安全带,然后两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像是个等待上课的小学生。
涂山绮罗没有理他,而是长腿一伸坐进了驾驶位。然后一脚油门,把陆仁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汽车靠背上。
陆仁不敢抱怨,毕竟小命还握在涂山绮罗手里。他只是吧放在膝盖上的小手手,默默移到了跑车的座椅上,趁着涂山绮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了摸。
是真皮的,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触感和动静。
陆仁还庆幸于跟着涂山绮罗竟然可以不用坐奇奇怪怪的交通工具。但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涂山绮罗并没有开导航,而且车也不是往城外开的,而是一路朝着本市最高的山行驶了过去。
陆仁关注着行车道路,越看越感觉到有些纳闷:“涂山组长,我们是要先绕道去什么地方吗?”
涂山绮罗没有回答他,只是脚下用力,把油门的轰鸣声又踩得增大了几分。
跑车一路盘旋上了山顶,山路公路已经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是悬崖峭壁了。
但是涂山绮罗连剎车都没踩,甚至连速度都没有下降,仍然用着最大马力朝着悬崖冲了过去。
陆仁攥紧了安全带,忍不住嘴里忍不住喊着:“别,别,别!”
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红色的超跑底盘低,在不平整的路面上被剐蹭着,连带着车上的人也因为这样的冲击而前后摇摆着。陆仁感觉他的胃像个酒瓶一样被人抓住了正在不停摇晃,简直是要当场吐出来。
但陆仁没时间吐了,因为他亲眼看着涂山绮罗把车子开下了悬崖,他的嗓子正忙着干另外一件事——尖叫。
红色跑车的车头朝下,竖直地朝着悬崖下面坠落了下去。
悬崖底下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大湖,过去城市搞工业开发,这湖受到了污染,终年泛着土青色。这两年旅游开发才开始治理,水质确实是越来越好,但也始终恢复不到清澈见底的地步了。
灰蓝的湖水如同一面映照不出光影的镜子,默默注视着从天空中坠落的红色跑车。
巨大的冲击让车头如同撞在了水泥地上一样凹进去一块,冬日里冰凉的湖水侵入了陆仁的鼻腔和眼眶。刺激得陆仁闭上了眼睛,同时,他的意识空白了一剎那,在惊慌中吞进去了好几口水。
但陆仁还尚算清醒。他明白,当车辆落水的时候,人员如果不尽快离开,人只会被车带着坠入水底。
陆仁当机立断解开了安全带。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仁听见了涂山绮罗的声音:“别解开安全带!”
这话说晚了,因为陆仁已经听见了安全带解扣发出了“嘎达”一声——安全带已经被解开了。
陆仁此时已经逐渐适应了水中的感觉,于是他便壮着胆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涂山绮罗。
涂山绮罗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准确的说,涂山绮罗身上有个包裹着她的大气泡,把她和湖水隔绝了开来,她衣冠楚楚的形象与憋气把脸都憋红了的陆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涂山绮罗还在生陆仁的气。
陆仁紧紧闭着嘴,发出了“唔”的一声,同时,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从陆仁的鼻腔中漏了出来。
涂山绮罗只是想教训教训对狐狸持有刻板印象的陆仁,并没有真的把他憋死的打算,于是手一挥,一个如同头盔一样的气泡牢牢地罩住了陆仁的脑袋。
陆仁可算是缓了过来,然后他听见涂山绮罗说:“我们要进入通道了,把安全带系好。”
陆仁不明白通道是什么意思,但涂山绮罗总不会真的害他,所以他重新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还在下沉,陆仁往外看去,原本还算明亮的水域变得幽暗了起来,而他也感觉周围包裹着他的水变得粘稠了起来。
陆仁意识到:他好像,不在水里了。
伴随着陆仁的这个想法,原本只在缓慢下沉的跑车猛地一阵,突然像是被什么外力推动了一样,加速下沉了起来,陆仁的脑袋又再次重重地砸在了椅背上。但这不是涂山绮罗干的,因为这辆跑车并没有发动,而且就算发动了,这辆车也没办法朝下方加速。
陆仁扭头看向了后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涂山绮罗似乎并不担心,只见她的双手松开了方向盘,看上去十分悠闲。她还抽空,冷淡地对陆仁说道:“你最好不要往后乱看,如果他们喜欢上你的眼睛,会选择搬到你的眼睛里住。”
陆仁不清楚涂山绮罗说的“它们”是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陆仁从善如流地转过了头,盯着车子的前方正襟危坐。
他听见旁边传来涂山绮罗的呢喃声:“通道开了。”
话音刚落,原本速度已经很快的跑车竟然又再次加速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强力“水”流把陆仁牢牢地拍在了座位上。
紧接着,陆仁看见他的前方泛起了一大片的光亮。
那不是一丝一缕的光亮,而更像是……从海底浮起的人望见了海平面一般的光亮。
事实证明陆仁并没有感知错误,那确实是一片水面。他们乘坐的红色小跑车破水而出,如同一尾活力十足的鱼。因为惯性的作用,车子甚至在离开水面之后还跃起了一段很高的高度。
与此同时,有一小丛暗影,如同一条长长的尾羽一般缀在跑车的后面,如同被跑车牵引似的从水里被拖拽了出来。然后那道暗影一离开水面就如同燃烧殆尽的焰火一样变得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地逸散在了空气中。
车子开始下落,陆仁感觉自己的屁股离开了座位,如同浮起来一般飘在了空中。但他系着安全带,所以陆仁并不觉得慌张。
然后信心十足的陆仁就被弹开的安全带卡扣甩到了脸上。
很显然,当陆仁第二次系安全带的时候,由于无光的环境和粘稠液体的干扰,陆仁在匆忙间没有把安全带扣牢。
涂山绮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厉声说道:“快回来,我们还没有离开通道!马上要到大门了!”
陆仁会意,连忙伸手去拉安全带。
但是太迟了。
一阵大风吹来,风力之强,把跑车连同陆仁都吹得再次浮了起来。明明无论是陆仁还是跑车,都并不轻,然而在这阵风的作用之下,他们都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四散开去。
陆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涂山绮罗所驾驶的红色跑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不见踪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车辆行驶过程中请系好安全带。
陆仁依然飘在空中,他就像一片落花一样,在这广袤的空间中显得毫无重量。他的身下是无边无际的水域。这水域与他们坠落的那座湖泊显然没有关系,因为这里的水域看上去澄澈且蔚蓝,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上方万里无云的天空。
陆仁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水里并没有他的倒影。
刚刚那阵巨大的风已经停下了,周围只余下了簌簌的风声。现在陆仁悬停在半空中,既不能往前也无法落下去。但他认为这样很好——他怕落下去之后他会淹死在这片水域里。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难道他要一直这么飘着吗?一时半会儿还行,时间长了他早晚是要饿死渴死的。
陆仁试探性地朝着周围喊道:“涂山组长——”
他刚刚喊完,周围的风声似乎静默了一瞬间,随后风声躁动,夹杂着万千细小的声音响起:
“这个秽物刚刚说涂山?”
“是青丘的人带进来的?”
这些声音都很轻,但是却奇异地可以准确无误地传到陆仁的耳朵了。而且尽管他们的声音听上去都差不多,但神奇的是,陆仁就是能够听出这些声音之间细微的差别。
“涂山也能算青丘的人吗?他们不是老打架?”
“说不准,涂山家的女儿有希望继承青丘族长的位置,因为这事青丘几百年前还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如同家族秘辛一样的事情似乎也引起了其他声音的兴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许久,甚至把一边的陆仁都给忽略了。
陆仁一边听着,一边也想起之前在第十八医院,涂山绮罗似乎也略略透露过一些青丘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回忆了一会儿当时涂山绮罗说过的话,又藉由如今这些细小声音的叙说,综合之下,在心里猜测出了一个大概。
眼看话题被越扯越远,一个听起来比较理智的声音把它们又拉回了之前的讨论事项:“别扯远了,现在怎么办呀?放这个秽物进去吗?他身上没有路引。”
“那怎么行,司渊大人说过没有路引来山海界是死罪,要送到无尽渊去的。”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还在争辩的声音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扬之声。
“对!”
“说得对!”
“对对对!”
陆仁原本还在默默地听着,现在突然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赶紧讨饶:“别别别,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司渊的员工!”
那些细小的声音显然被突然说话的陆仁吓到了。
“啊!秽物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听见我们说话了!我们会不会被秽物吃掉!”
听得出来这些细小的声音吓坏了,陆仁赶紧解释道:“我不会吃你们的!我是来青丘治病的!”
这些声音听着陆仁这么说,态度似乎软化了下来。
“治病?”
“说起来,这个秽物身上的味道好像确实有点乱。”
正在这些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相信陆仁的同时,一些不赞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万一他在说谎呢?”
“对啊,上次那个没有路引的人就骗我们了,害得我们惹温柔的东君大人生气了。”
这时,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只听他兴奋地说道:“要不然,把他送到东君大人那边去吧,东君大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对此,其他声音纷纷表示赞同:“好主意!”
于是早已平息的大风瞬间又起,吹得陆仁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陆仁感觉头昏脑涨,但他强撑着精神想要挣扎着在说些什么,希望能改变这些声音的主意,把他送回涂山绮罗那里去。
然而不幸的是,正当陆仁要开口的时候,他魂魄伤口发炎的后遗症又来了。
陆仁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与此同时,涂山绮罗的车从空中落下。她价值几百万的红色小跑车瞬间摔了个粉碎,但涂山绮罗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解开安全带,从空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她今天扎了一个利落的红色长马尾,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像一团火一样。如同归来的王者一般,她轻描淡写地扫视着面前的石碑。
这块石碑是一块被劈成了两半的巨石,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出写了“青丘”两个大字。
涂山绮罗已经有五百年不曾回到这里了。
此刻,有一个穿着古装的人正站在石碑的旁边,他一身青衣,长长的头黑发发在脑后挽作了个一个髻,身材颀长,遗世独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一见到涂山绮罗,脸上就带上一副灿烂的笑容,远远地便开始朝着她迎了上来:“绮罗!你回来了?!好久不见,欢迎欢迎。”他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涂山绮罗一个拥抱。
涂山绮罗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如同没有看见青衣人一样,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青衣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他只顿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那副热情的笑容:“真是的,又在开玩笑了。最近在外面怎么样?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这里也大变样了……”
那人自顾自地开始了絮絮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跟涂山绮罗讲。
“隔壁的小五常常念叨绮罗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面对着貌似温馨的寒暄,涂山绮罗只是开口,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回来跟你争族长的。”她背对着青衣人,看着面前的石碑如是说道。
青衣人的话被涂山绮罗打断了。
等到涂山绮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以后,原本妙语连珠的人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涂山绮罗的身后。
谎言就像是一个被越吹越大的泡沫,当它被戳破的时候,必然将会伴随着无数飞溅的水滴。这样的“水滴”笼罩着在场的两个人,让他们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难以被读懂。
“我知道你四处散布消息,说我是为了情情爱爱,扔下了狐族;也知道当年雷霆崖上那支羽箭是你派人射出来的。”涂山绮罗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今天只问你一句——我说我不会跟你争族长,你到底信不信我?哥哥。”
回答涂山绮罗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良久,涂山绮罗叹息道:“你还是不信。也对,你要是肯信,我当初也不可能会离开。”说着,涂山绮罗抬步走入了青丘的地界之中。
她终究还是再次得到了失望。
狐族本来生活范围很广,其中又以青丘和涂山为最。但这几千年以来加之人类繁衍壮大,导致狐族的生活空间开始缩小。加之有灵性的狐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导致最后数量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其中,更以涂山尤为艰难,因为涂山氏地处中原,受人类扩张的影响更大。
最终,由东君和司渊连手,主张将涂山狐族迁移到了青丘。
他们的本意,是不忍看着像狐族这样上古灵族中的佼佼者就此覆灭。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就是有灵智的狐族有个像人类一样的坏毛病,就是他们看中血缘。尽管数十代之后,普通狐族已经慢慢融合为了一体,但狐族的领导者们却依然处于泾渭分明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