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 byShim97
Shim97  发于:202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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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康有些腼腆,说:“我是全班第一名呢,老师说,可以考首都的大学。”
老张忙说:“听路县长的,路县长可是首都的高材生。”
路昭笑着摇摇头:“听老师的,老师比我专业。”
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路昭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两年以来被孤立、被架空、被边缘化的憋屈,到州里苦苦相求、低声下气一个一个去游说时受的冷眼,和这些真诚满足的笑容比起来,霎时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回家后又给方先生写了一封信。
虽然已经没有照片,而且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方先生的样子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路昭多年以来给他写信,已经养成了习惯。
他好像不是在给方先生写信,而是在给他心中向往的方向写信。
他在和自己心中的目标对话——我没有放弃、没有停下脚步,我一直都在朝你前进。
把左安县的最新情况写在信中后,路昭细细看了一遍,看到自己写下的、曾经做过的那些看上去丢人又疯狂的事,不禁一笑。
[方先生,我好像完全变了,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些事。
可是做完了,回头去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只要厚脸皮和努力就能做成的事,根本不算难事。
怕的是用尽全力,却无法改变,原地踏步。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先尝试。
路昭。]

第127章
第二年夏天来临时,左安县的煤矿加工厂完全建成,生产线验收完毕,工厂正式启动运营。
工厂背靠着州里,底气很足,一口气谈拢了附近多座煤矿,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原煤矿石运进工厂,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人们一天三班,忙个不停。
这座工厂的生产链环节涵盖了洗煤、煤产品加工。洗煤就是将原煤加工成精煤,精煤又可以再加工,得到煤焦油、煤气、沥青等工业品。
这些基础工业品不愁销路,而且工厂背景实力雄厚,接到的都是大订单,因此开工不过几个月,就给大家发下了第一笔季度奖金。
拿到钱的工人们笑开了花,而工厂还在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招聘新工人,每天都有乡镇的老百姓涌入城里,来问工厂招不招工。
路昭看见这景象,十分欣慰,计划着要在老百姓中间动员一下,把工厂附近的空地利用起来,摆摊、开商店、开饭馆。
这么多工人要吃要住,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又能喂饱好多人的肚子了。
不过,正在他为这事仔细谋划时,工厂的总负责人钱厂长急匆匆跑进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喊:“不好了!路县长!”
路昭被他吓了一跳,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别着急,坐着慢慢说。”
“哎呀,还坐什么坐啊!”钱厂长冲过来就抓起他的手臂,“您快跟我去看看吧,厂里叫人砸了!”
路昭心中一沉,赶紧起来,正要跟着钱厂长走,又折回来,从抽屉里翻出了宋悦给自己重新送来的照相机。
“走!”他把照相机塞进兜里,锁上办公室的门,匆匆跟着钱厂长往楼下走。
走到楼梯口时,正碰上书记肖立群和县长李波一块儿走上楼。
路昭礼貌性地点点头当作打了招呼,钱厂长虽然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德性,但人在左安县做生意,多多少少得仰仗这二位,连忙打招呼。
“书记好、县长好。”
肖立群笑眯眯道:“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干什么哪?”
路昭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这县里敢砸国有煤矿厂的人,除了背靠着他的郑大虎,还能有谁?
而郑大虎去砸煤矿厂,除了他肖立群指使,还能有什么原因?
肖立群无非是看煤矿厂经营得好,又动歪脑筋,想来这儿刮钱来了!
路昭压着气,冷淡地说:“煤矿厂出了点事情,我以为书记早就知道了呢。”
肖立群笑着说:“小路,瞧你这话说的,钱厂长一出事就来找你,我这儿可没打到信啊。”
路昭可不怕他,同他正面对视:“那书记要跟我们去看看?”
“哈哈。”肖立群皮笑肉不笑,“钱厂长这回来找的是你嘛,等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看。”
钱厂长的冷汗下来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在场的几个人心里都明白着呢,肖立群让钱厂长去找他,就是要入干股了,钱厂长哪敢应?
路昭冷冷道:“看来我非得解决这事不可了,省得钱厂长下回去打扰您。”
他带着钱厂长越过肖立群和李波,走下了楼。
肖立群微微侧身,垂着眼,拿眼角看着他们下楼的身影。
直到路昭和钱厂长走过楼梯拐角,看不见了,他脸上的笑才霎时消失了。
他盯着那两道身影消失的楼梯拐角,像毒蛇一样,阴冷地咬着后槽牙。
“小兔崽子,敢跟我斗。”
他转回脸,看向李波:“叫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
李波忙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路昭这边跟着钱厂长赶到了工厂,大老远的,就看见大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就是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为首的人正是郑大虎,这回他可算是倾巢出动,带来的小混混可能有上千人,把整个工厂都围了起来。
可是,工厂的工人也不少。
这么大的一个工厂,虽然目前工人还没招满,可三班倒的工人也有足足一千五百人,只是这会儿在上班的是下午班工人,只有五百人,再加上仓库、保洁、运输、后勤等人,也有六七百。
这些工人都是路昭从民间自治组织里做工作动员来的,因为大家原本都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营生,要不是听从号召,谁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熟悉的营生,去做一份陌生的工作。
这些自治组织里的老百姓们,两年来接受先进教育、经常参加活动,得到了良好的组织化训练,十分团结,一听有小混混来砸厂,拿的拿铲子、拿的拿铁锹,全冲了出来,和小混混们一场混战。
郑大虎吸收的小混混多是游手好闲的雄虫,他们不愿劳动,只想不劳而获,才干这些收保护费的活。要他们真和这些天天干活劳动的雌虫工人打起架来,根本打不过。
直到民警赶过来维持秩序,拿大喇叭喊了老半天,两帮人才勉强分开。
工人们受伤的少,郑大虎那边的小混混们就惨不忍睹了,一个个被铁锹铲子敲得头破血流的,不少人倒在地上哀叫。
路昭老远就拍了几张照片,才跟着钱厂长跑过来,郑大虎正同副厂长叫嚣。
“看看你的工人把我手下打成什么样子?!你们必须要赔钱,不赔钱,我就让你的工厂倒闭!”
副厂长和钱厂长一样是外地人,不太清楚左安县的情况,碰上郑大虎这样凶神恶煞的地痞无赖,一时间拿不准怎么回话。
这时,一道清朗声音穿过人群。
“郑大虎,你最好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哪根葱。”
郑大虎听见这个声音,脸色就一绿。
副厂长身后的工人们哄堂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自动给声音的来处让出道来。
路昭穿过人群,走到了郑大虎跟前。
他的个头近一米八,在这个小县城本来就算高个,更何况郑大虎还是雄虫,虽取了个威猛名字,人却只有一米七出头。
路昭往他跟前一站,身高的压力顿时就让郑大虎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稳住气势,嗤笑一声:“原来是路副县长啊。”
按照习惯,称呼副县长是不会带上“副”字的,而是姓氏加上县长后缀,称呼正职时则直接叫县长。
郑大虎故意这么叫,就是要让路昭难堪,然而路昭应了一声,眉头都不动一下:“叫你爷爷干嘛?”
他身后的工人们又哄堂大笑。
郑大虎脸色又绿了。
他没读过几年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和路昭比嘴皮子每次都落下风,所以他看见路昭就没好脸色。
郑大虎说:“路副县长,这左安县好像还不是你说了算吧?”
路昭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想说,打狗还需看主人。”
郑大虎又被骂成是“狗”,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冷着脸,说:“这工厂开在左安县,要经营、要许可证,都得县政府批,你总该知道是谁签字吧?”
路昭说:“可是工厂是国营的,背后是州里的国资委,我问问你,是州里大,还是县里大呢?”
他之所以等了两年,等到州里来开工厂,而不是自己出去招商引资,就是因为这个。
民营企业太容易被当地政府卡脖子了。要是民营投资来县里,开厂□□绝没有这么顺利,早被各个县领导、局长占了干股了,哪能等到现在?
郑大虎冷笑一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县官不如现管,难道这个道理您不明白?”
路昭也说:“你要拖、要卡,我就正常开工,反正已经营业了,能有什么大问题?到时候说厂里没许可,就让州里来评评理啊。”
郑大虎咬紧了牙关。
这也是肖立群没给他准话的地方。
路昭能到州里去活动下来这个工厂,肖立群一直担心他背后也有强硬的后台。
他敢卡工厂的脖子,拖着什么许可证不发,或者找别的理由让停工,别的没后台的工厂,怕政府追责,就只能停工。
可路昭不一样,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是真的敢组织群众反抗执法的,这些群众被他洗脑了,什么都敢干,连警察都压不住。
到时候撕破了脸,在左安县彻底制不住他了,还不是得闹到州里,得拼后台?
万一他后台没拼过路昭,那可真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肖立群一直想抓住路昭的把柄或者软肋,可路昭就像个苦行僧,成天不是看书学习,就是工作走访。
光看个人档案,路昭的家庭背景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拖后腿,肖立群就悄悄托人去首都,去路昭的原单位打听他的来历。
可单位的人也不清楚他的背景,只说有个后台很硬的人和他竞争一个职位,被挤走了。
肖立群更加心里犯嘀咕,听说路昭经常给朋友写信,还让邮政截过他的信件。
他的信件主要就是写给两个人,一个叫方曜,应该是他的未婚夫,可这封信先是寄给一个代收人,然后就追不到踪迹了,肖立群猜测是保密单位工作的。
另一个收信人则是宋悦,他在宁海是颇有名气的大老板,有海州商会罩着,肖立群鞭长莫及。
不过,就截了这么两封信,路昭似乎就有所察觉,再也不通过邮政寄信了。
他身份如此神秘,肖立群一直不敢与他硬碰硬,所以这回郑大虎得到的指示,只是搞点破坏,放出话来。
肖立群说,他后面还有安排。
郑大虎只能咽下这口气,说:“不说别的,这些工人打伤了我兄弟,总要赔钱吧?”
路昭冷哼一声:“你的兄弟们,以前没打过他们?没砸过他们的店?你们赔钱了吗?”
郑大虎一噎:“一码归一码,这回他们把我兄弟打伤了,赔钱天经地义!”

第128章
“天经地义?”路昭一挑眉,“那你以前收他们的保护费,是天经地义吗?你今天来砸工厂,是天经地义吗?”
“你自己不讲天经地义在先,凭什么要求别人讲天经地义?今天被打,是你活该。”
路昭身后的工人们纷纷附和。
“就是!活该!”
“罪有应得!”
闹了大半天,最后,郑大虎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路昭跟着钱厂长在工厂转了一圈,查看损失。
还好工人们反应快,工厂的机器设备都没有被砸,只是门窗玻璃有部分损坏。
“这些东西都好说,就怕他们以后经常来闹。”钱厂长叹了口气,“今天耽误这半天,工厂的订单就得加班加点,他们要是三天两头来闹,咱们的误工成本很高。”
“他们倒是游手好闲,误得起,咱们是企业,要养活这么多工人,误不起啊。”钱厂长愁眉苦脸,“而且这个郑大虎,毕竟是地头蛇,他要想找茬,法子多的是。”
路昭的脸色也很严肃,两人商量了半天,只能灵活应对,见招拆招。
不出所料,郑大虎开始三天两头带人来工厂找茬。
钱厂长不得不招募了一批保安人员,专门应对找茬,防止工厂生产被延误。
这么乱糟糟地过了一个月,工厂也算适应了这种三天两头的混乱,各项工作正常运转,没有被延误。
这时已到了六月初,高考结束了。
路昭这天下班,照旧去工厂附近兜圈时,看见张平康一个人推着个小摊,在工厂门口卖包子馒头。
换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来,不少人来买包子,路昭也走过去,买了两个肉包。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妈呢?”他问张平康。
“妈妈还在上班。”张平康给他包好肉包子,“换班的时候他要打扫最后一次卫生,他就让我看着摊子。”
路昭点点头,又问:“考得怎么样?”
张平康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考得还可以。”
路昭也笑:“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到九月份,你就是大学生了。”
张平康抓抓脑袋,说:“谢谢你,路县长,你是个大好人。”
这个小少年已经比两年前蹿了不少个头,身上脸上都有了肉,五官也长开了,是个颇英气的孩子。
他能有这样的变化,当然是因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有奔头了。
所以他才说“谢谢”,是谢谢路昭给他们家带来的希望。
路昭看着他,不由感慨:“看到你,好像看到当年的我。”
张平康瞅着他,有些不解。
路昭说:“我也是小县城出来的,考上了首都的大学。那时候我还犹豫要不要出远门读书,是我妈妈、我的班主任老师,全力支持我,我才走了出来。”
不过,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像张平康,母亲虽然有眼疾,却还健在。
他在这儿陪张平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工厂换班的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张还没有忙完下班。
摊子上的包子馒头都卖得差不多了,路昭就叫张平康推着小车先回家,最近工厂附近不太平,他担心少年一个人在门口会碰上麻烦。
张平康听话地收起了小摊,推着小车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哎,还有包子吗?”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插着兜走过来,嘴里叼着烟,身上穿着最时兴的花衬衫和大喇叭裤,裤腿拖在地上简直能当扫把。
而他身后,还跟着郑大虎,还有五六个小混混。
路昭皱起了眉。
张平康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就知道不好惹,他家被收了多年保护费,看到这些小混混,他下意识就害怕。
“包子都卖完了。”他小声说。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朝身后一吼:“老子大老远跑来,连个晚饭都吃不上?!”
路昭一愣。
这少年吼的是他身后的郑大虎等人。
而被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吼,郑大虎居然满脸堆笑,伏低做小:“哎呀,贺少,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不过,前面就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煤矿工厂了,里头的机器据说都是进口的……”
“这有什么可看的,我来这儿玩,又不是来看破机器。”这个被称为“贺少”的少年十分不耐,“我饿了,我要吃饭!”
郑大虎看着一旁推着车就要走的路昭和张平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贺少,这个卖包子的,家里就开着小餐馆呢,就在这附近。他家的刀削面,在咱们县城很有名的,您好不容易来一回,得尝尝特色嘛。”
贺杰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就看了张平康和路昭一眼。
这一看,倒让他愣了愣。
路昭的长相明显不是本地人,个儿高,皮肤白,虽然看着有年龄阅历的沉淀感,但水灵得很,放在谁眼里看,都是个美人。
但他气势太足,看上去很不好惹,贺杰便又去看他旁边的张平康。
这个小雌虫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可能也才刚刚高考完,蜜色皮肤,眉眼英气,又有些青涩,一看就是班里的好学生。
贺杰别的不好,就是十分好色,一看就有些心痒,说:“那就去他家吃刀削面。”
路昭听着他们在旁嘀嘀咕咕,赶紧送张平康回了家,在后头的几个混混还没走进店里时,他就转身一挡:“今天打烊了。”
贺杰顿时皱起了眉。
郑大虎在旁看见,连忙说:“路副县长,你什么时候当起店老板来了?”
路昭一边叫张平康来关店门,一边说:“我什么作风,你还不清楚吗?我这个人三天两头不就是给老百姓干点杂活嘛。”
听到郑大虎这样称呼路昭,贺杰才知道,面前这个打扮朴素的年长美人,居然还是个小领导。
不过,区区一个副县长,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说:“我就想吃碗刀削面,他们说这家店很正宗。”
路昭听他的口音,是首都人,便也换上首都口音:“他们逗小孩玩呢,这店里就一个高中生,能做出什么正宗的刀削面。”
贺杰一愣,瞪向郑大虎。
郑大虎登时急了,说:“贺少,我哪敢逗您哪,我……”
“闭嘴。”贺杰一把甩开他,又看向路昭,“不正宗也行,我就吃他做的刀削面。”
路昭眉头一皱。
贺杰越过他就走进店里,正好张平康放好小推车要出来关门,和走进来的贺杰打了个照面,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贺杰登时就心痒了,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看见我那么怕干嘛?”
下一刻,他被拎住了后衣领,一把扯了过来。
贺杰才十八岁,个头也不高,路昭拎他跟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就把他丢给了郑大虎。
“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耍流氓。”路昭皱着眉,“快滚!”
贺杰哪里被人这么骂过,登时就涨得脸红脖子粗,恼羞成怒指着路昭:“你、你!”
他打又打不过路昭,气得甩了旁边的郑大虎一巴掌:“还不给我打他!”
郑大虎连忙叫上手下几个弟兄,一拥而上。
他今天要带贺杰出来逛,挑的跟班都是打架厉害的,又有五六个人,一齐拥上来,路昭应对起来有些棘手。
他的手脚、小腹都挨了几脚,有些狼狈,但仍然撂倒了三个。
这时,张平康溜出去叫的邻居们冲过来了,大家拿着菜刀扁担,一齐上来帮忙,局势瞬间逆转,几个小混混被打得头破血流。
贺杰从来只有打别人、占上风的份,从来没挨过打、落过败,眼看自己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首都,不是他的地盘,也没有他的父亲、哥哥罩着他,身边只有郑大虎这帮窝囊废。
“废物!”他又甩了郑大虎一巴掌,“回去!回去找肖叔叔!让肖叔叔解决他!”
他气急败坏地带着郑大虎等人跑了。
路昭听到了他最后的那一句,便大概猜到了他是什么人。
首都来的,被宠坏的公子哥,年纪这么小,话里就对肖立群呼来喝去的,很可能是肖立群背后的靠山的儿子。
看他和张平康差不多的年纪,估计也刚刚高考完,说不准肖立群是许诺承包了他的暑假,要花大钱让这个公子哥四处游玩好好挥霍,以便巴结公子哥的父亲。
可左安县又没什么名胜古迹,肖立群把这个纨绔子弟骗到这儿来,肯定有图谋。
路昭皱起了眉。
旁边几个老百姓把小混混们吓跑了,才纷纷过来。
“路县长,您没事吧?”
几个中年雌虫还连忙拍拍他的衣服:“看着身上,都是灰。”
“没事。”路昭回过神,连忙说。
“哎,路县长,这是您的手表吗?”一个老百姓从地上捡起表盘,擦了擦灰,递到路昭跟前。
路昭一愣,这才觉得手腕空空的,手表已经在打斗中飞脱了。
而老百姓捡起的这个,只是一个光秃秃的表盘,表链没了。
路昭连忙接过来,又蹲在地上,才看见东一截、西一截四散的表链。
老百姓们连忙蹲下,帮他把表链一截一截捡起来,张平康也跟着捡。
路昭一边捡表链,一边擦着手里的表盘。
表盘已经被粗糙的地面划花了,里头的时针也不走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七零八落的表链被捡齐了,搁在他手里,然而表盘已经摔坏了,接上链子也没法再用了。
张平康在旁瞅着他,小声说:“路县长,对不起。”
路昭收起手掌,把稀碎的手表握在了掌心,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安危比它重要。”

第129章
路昭陪着张平康等到老张回家,叮嘱了他们最近要小心,尤其是让张平康不要独自出门,才离开。
他回到宿舍,上到三楼时,肖立群的屋子里爆发出一声大叫。
“什么副县长,他算个鸟!他敢让我难堪,我要叫我爸爸弄死他!”
是贺杰的声音。
屋里的肖立群又安慰了几句。
他会说什么话,路昭想也想得到,无非是明里宽慰、暗中拱火,激起这个毛头少年的火气,让他跟自己硬碰硬。
路昭皱起了眉头。
肖立群对他的那点忌惮,他心里很清楚,他正是利用这一点,和肖立群周旋平衡。
可是,这种周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他知道,肖立群也知道。
肖立群不敢自己和他硬碰硬,因为他明白,两个马前卒的硬碰硬,一个不好就会被主帅放弃。
路昭输不输得起,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输不起。
所以,这回他花了大力气,把贺杰骗来了。
贺杰什么都不懂,但偏偏他父亲有权有势,是肖立群最大的靠山,他宠这个小儿子宠上了天。
只要略施小计,让贺杰在路昭手里吃亏,他们再在旁煽动一下,这小子就会把路昭往死里弄。
路昭平时和肖立群作对,肖立群自知靠山大人不会尽力帮自己,可是到了贺杰这个亲儿子身上,他不能不帮了吧?
这次除非路昭也有个位高权重的亲爹,换了别人,都没可能如此鼎力相助。
——可路昭没有。
肖立群看过他的履历了,他爹妈都死了。
就算他有别的什么伯乐,人家凭什么花大力气来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路昭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继续往楼上走。
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最差,也不过是回到一无所有罢了。
肖立群怕丢官位,怕捞不到油水,他不怕。
贺杰叫嚷着要弄死他,可贺杰的父亲就算只手遮天,最多不过罢了他的官,或者虚构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让他坐几年牢。
他也不是没有坐过牢。
只要他没死,一切都可以东山再起。
反正他是赤条条的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子女,也没有个人的欲望。
他没有任何软肋。
路昭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在书桌前,将七零八落的手表一点一点拼好。
金属表链可以一截一截重新接上,拧紧,可是刮花的表盘却没法再复原。
路昭自己把表盘拆开,发现里头的零件已经摔裂了,除非换新的,不然用不了了。
而这只手表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就算拿着去首都的专营店维修,很可能也没法找到原装的零件来复原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只手表,已经跟了他有十年了。
虽然手表走时还很准,款式也不算过时,但这十年间在它身上留下的磕碰和磨损已经太多,其实早就该换了。
路昭一直以为,自己会用到它实在没法再用,才会把它摘下来,当作纪念,好好收在盒子里。
可没想到,它是用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离开自己。
不过,在它离开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觉得——
可惜了,东西还挺好用的。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才把它收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他上班,还老习惯性地抬手看时间,他干脆趁着中午休息,去商店买了只电子表戴上。
等到下班后,他照旧去工厂附近转了一圈,工厂一切如常,没人闹事。
路昭心中松了一口气,往回走时,经过老张的小店,便顺路过去,准备吃碗面条当晚饭。
店里只有三两个食客,老张慢腾腾地忙活着,给他端上来一碗木耳肉丝面。
路昭一边吃,一边问:“康娃子呢?”
老张将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在家呢,我叫他别出来了,好好在家待着。”
他们家的小房子在一片老住宅区,偏僻逼仄,当然开不起店来,老张这才在这街边租了个店面。
路昭说:“这样也好。”
他吃完了面,又和老张聊了好一会儿天,叫他这些日子早早打烊,回家陪着孩子,老张连连点头。
路昭便又走出小店,想了想,还是去工厂附近再转一圈,同工厂巡逻的保安们说了一路的话。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将近晚上十点,县城的街道上几乎都没人了,路昭打算回去,保安队长说什么也要送他走。
“路县长,厂长说最近县里不太平,咱们几个送您到县委大院,反正也不远。”
“行吧,辛苦你们了。”路昭说。
他们四五个人一道往县委大院走。
产业园修在县城东边的空地上,挨着县城东西方向的主干道。
原先这里有些偏僻,每天只有乡下进城的人会经过,老张租的店面就在街边,只能做这些路人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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