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 byShim97
Shim97  发于:202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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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进屋,就赶紧把书包放下来,拿过雌虫店主手里的抹布,把几张刚拼好的桌子椅子都擦了一遍。
店主说:“要好好上课,提前回来干什么。”
说着,他就站起身,慢腾腾往柜台后走去:“妈妈给你煮点面条吃。”
路昭在旁看着,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和母亲。
那时他也总是提前下课,跑回来照顾弟弟,收拾家里,为母亲分担家务。
如果不是后来考上大学,去首都读书,大概也不会有后来这些奇遇了。
路昭一边心中感慨,一边打量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很懂事,也很勤快,把店里收拾好,就走到路昭身边:“您要吃点什么?”
路昭看了看他,又看看柜台上贴的价目表,说:“一碗木耳肉丝面,加一个煎鸡蛋。”
少年连忙点点头,去柜台后帮母亲的忙。
他的母亲患有眼疾,看不清楚,所以做事总是慢腾腾的。这个少年就麻利地把面条捞出来,盛到碗里,盖上臊子,洒了把葱花,再端出来给路昭。
路昭搅了搅面条,问这少年:“你多大年纪?”
小雌虫回答:“快满十六了。”
路昭微微一笑:“在读高中吗?”
小雌虫点点头。
这时,柜台后传来店主的声音:“康儿,面好了,快来吃吧。”
少年连忙跑去柜台后了。
路昭在外吃着面,听到后头传来的母子俩的小声谈话。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学校奖励了五块钱。”有些稚嫩的声音说,“妈妈,给你。”
“好,妈妈给你存着下学期的学费。”
路昭心里想,现在县里就这么几所高中,都是公立中学,学费并不高,要交的费用只是课本费、基本伙食费,一个学期大概二三十元。
而左安县贫穷落后,老百姓收入都很低,大家也就不会出来吃饭、消费。
这间小店利润薄,如果店面是租的,那一个月能挣个五十元都算不错了。
这些得承担母子俩的生活开销,每月还得余下钱来攒学费。
如果不交保护费,母子俩维持生活还有一丝余裕,可交了保护费,一个月就剩那么点钱,一旦哪里需要用钱,这个家庭就无法运转了。
路昭叹了一口气。
店里收拾好后,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走进来,少年吃完面条,便开始帮忙招呼客人了。
客人中有些是熟客,叫他“康娃子”,叫店主老张。
老张以前也不姓张,是因为帝国时期结婚,很多人改随夫姓,他才改了姓。
他的眼睛是多年前战乱逃难时,捡废品被化学试剂溅到灼伤的。
那时也没有什么治疗条件,只能靠自己恢复,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只能勉强视物。
逃难到这里后,老张和丈夫在一处小村落了脚,后来建国解放,他们也分到了一些土地,就靠农耕为生。
后来张平康出生、长大,老张的丈夫为孩子以后打算,听说南方有打工的好机会,就去了南方,可惜没几年就碰上工厂事故,死了。
老张在家种地只能勉强糊口,而且孩子读书也要走几十里路,干脆咬咬牙,把土地都卖给了同村人,拿着卖地的钱和丈夫事故的赔款,到县城里买了一栋偏僻破旧的小房子住,又租了一个临街的店面,靠卖早晚餐为生。
可没想到,到了县城里,却是另一番水深火热的生活。
路昭吃完了面条,付了一块二毛钱。
像他这样吃肉臊子面条还加鸡蛋的人很少,店里吃得最多的还是豆腐臊子面条,六毛钱一碗。
吃的人也不多,这会儿正是饭点,店里都只有三四个食客。
这年头大家还是偏向在家吃,只有在县里好单位上班的固定收入人群,又是单身的,才爱在外面吃饭。
不过,等到早上卖包子了,生意也许会好不少。
路昭离开小店,回到县政府大院,爬上了宿舍楼。
县政府的宿舍楼就在办公区域后面,下楼一脚就跨进办公室,非常方便。
他打开自己的宿舍门,正要进屋,旁边的房门开了。
一名雌虫走了出来。
“哦,是小路啊,现在才回来?”他笑着打招呼。
路昭点点头:“嫂子晚上好,我刚刚散步回来。”
“你们年轻人,精力真旺盛。”雌虫笑着说,提着垃圾桶往楼下走。
而他身后,大门大开的屋子里,热闹的说笑声正传出来。
隔壁住的是左安县的书记肖立群,一个大腹便便的雄虫,平时就爱呼朋引伴,喝酒打牌。
这会儿屋里这个动静,应该就是他和朋友们刚刚吃完饭,坐在牌桌上了,他老婆就一个人收拾屋子、倒垃圾。
路昭刚来的时候,肖立群亲自把他安排在自己隔壁屋,也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打牌。
路昭去过一次,发现那酒桌上真是互相吹捧,撒泼吹牛,丑态百出,就再也不去了。
肖立群邀请了几回,看他不赏脸,也就不再请他,在单位上也对他不冷不热的,其他人都会见风使舵,就抱起团来孤立他。
这种“孤立”,并不是歧视、阻挠,他们表面还是客客气气的,路昭有什么需求他们都配合。
但也仅仅是路昭要哪样,他们就给哪样。
多的信息、解释,他们一概不主动提,有什么活动也不叫路昭一块儿,有什么工作,他们推一下动一下。
路昭现在慢慢发现了苗头,只是他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来解决,因为这些人抱团抱得太厉害了。
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敌人太团结,无缝可钻,就难以取胜。
这会儿路昭也不主动去肖立群屋里打招呼,只往自己屋里走。
可是这时,几句谈笑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肖书记,我今天这手气真不行,还是您厉害啊!”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哪里哪里,大虎谦虚了啊。”肖立群说。
路昭耳朵一动,停在了门口。
“书记,您看这个什么产业园的项目,咱们怎么整啊?”
“你自己想整,你要去想办法。这钱是国家拨下来的,我也没法直接掏出来给你啊。”
“书记,我郑大虎是个粗人,哪知道整什么项目、什么产业园的,还不是您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嘛!”
路昭的眉头皱了起来。
左安县产业园的项目他知道,是州里的一批经济开发建设项目规划中的一小部分,有财政专门拨款。
说实话,路昭觉得以左安县目前的经济基础,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大一个产业园。
因为左安县根本都没有一个支柱产业。
左安县的矿产丰富,但那只是挖矿,矿区都在山里,挖出来的矿运到州里去加工。
左安县本身没有矿产加工工厂,也就没有一系列的下游产业,没有工作岗位,没有工人聚集,其他生活服务经济也就起不来。
这样如何支撑起产业园?
修建那么大一个园区,没有工厂和商家入驻,全空着,县里的财政收入也没法增加啊。
他看县里的各位领导说起这个来都津津乐道的,丝毫不提建好园区后下一步怎么办,原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下一步。
他们只想着自己在修建园区这一步,能捞多少钱,根本不管财政如何,老百姓如何。
产业园这么大一个工程,修马路、装路灯、做绿化,样样都要承包出去,样样都有空子可钻。
路昭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都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绿化种树,树有好有坏,有树龄大小,报价还不是靠承包商一张嘴?
谁来承包呢?
郑大虎。
而郑大虎这会儿就坐在他们的牌桌上,同肖立群说——
“还不是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嘛!”

第125章
路昭静静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屋里的谈笑,直到听见旁边的楼梯上有上楼的脚步声,才走进自己屋里,关上门。
他坐到书桌前,把笔记本翻开,记下了今天的见闻,包括那对母子、收保护费的小混混、郑大虎,还有在门口听到的,关于产业园的事情。
写完这些,他叹了一口气,将笔记本合上,放进了书架里。
而后,他才去屋里的厨房,烧水准备洗澡。
他在德阳县的时候,职级太低,只能住普通职工宿舍。而这次来左安县,一来是他级别升了,二来是县政府的这栋宿舍楼前年才刚刚翻新过,一层楼就两套屋,一套屋里有独立的两间房,还有厨房、卫生间。
原本他还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翻修,现在想来,也是为了个人享受。
他洗了澡,把下一步要如何收集证据,如何向上面反映,好好捋了一遍。
像师父说的那样,最好的办法是让敌人从内部瓦解。
可这些人都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冲突?
路昭皱眉思索。
如果他们的矛盾点那么好找,想来前面那些来左安县锻炼的干部,也不会跑得那么快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人多力量大,便拿出信纸给宋悦写信。
宋悦走南闯北的,脑子又机灵,说不定清楚这种利益集团的弱点。
写完信,他将信封封好,才去睡觉。
第二天把信寄出去,路昭开始了深入的观察和证据收集工作。
肖立群不给他派工作,他干脆也不主动去要,装作已经放弃进步、万事不管。
半个月后,宋悦托来附近出差的朋友,给他带来了一部照相机和一封信。
信中又给他说了好几件事,说像这样勾结的势力,在小地方一手遮天,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要他一定注意不要贸然行动,最先确保自己的安危。
给他带的这部照相机,是宋悦自己才从国外买的进口货,拿回来给自家工厂打样的,给路昭带过来,是方便他收集证据。
这机器的说明书都是外文的,宋悦给他专门写了个说明书,说这是数码的,不需要胶片。
路昭对照宋悦写的说明书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搞明白,每天把这小小的机器揣在兜里,四处拍照,别人问,就说这是他的爱好,喜欢拍风景。
看他如此玩物丧志,肖立群更放心了,还让他给自己拍了好几张照片。
只是县里的照相馆没法洗数码相机的照片,所有照片只能存在机器里,洗不出来。
而相机又只有路昭会摆弄,所以没人知道,这机器里到底有多少照片。
他拍下了被小混混打砸的店面,拍下了产业园建设投标的中标单位,还有在工商局查到的,这些单位的法人。
都是郑大虎。
他将收集的证据全部整理起来,写了一封长信,寄到了首都。
可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却像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路昭一直在等,等着上级派专案组下来,彻底整治这里的不正之风。
可好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丝毫消息,只有任平飞私下给他寄来的一封信,让他务必小心,保住自己最重要。
路昭便分外小心,每天只在大白天出去,只敢在家里自己煮饭吃。
可千防万防,他没料到,自己的住处失火了。
等他赶回来时,屋里已经浓烟滚滚,路昭心头咯噔一下,立刻就往屋里冲。
身旁看热闹的众人连忙把他拉住:“别去别去!火太大了!”
路昭急道:“我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恰巧站在一旁的肖立群听见,也劝了一句:“小路,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命重要哪。”
路昭根本不听,一把推开拦着自己的人,冲进了火场。
众人一阵惊呼,连忙喊着消防员来了没,乱成一团。
不过,没一会儿,路昭就跑了出来。
他满脸黑灰,怀里抱着个小相册,那上头的火应该是刚刚被踩灭,还冒着残存的火星。
围观的众人一愣,没想到他冒着危险冲进去救的重要东西,只是一本相册。
路昭着急忙慌的,把烧坏的相册好好拍了拍,赶到一旁的灯下一看。
相册的封面和扉页已经烧坏了,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被烧穿的照片。
他仅有的,方先生的照片。
路昭双手颤抖。
他小心地翻开只剩了下半截的封面,里头的照片也只剩半截了——只有他的半边身子,和方恒胖乎乎的脸蛋。
照片中的方先生,被完全烧掉了。
相册的一页很厚,后面的照片都没事,只有这一张因为放在最前面,被烧坏了。
一旁围观的人看见了,说:“哎呀,全家福被烧坏了。”
这些人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为他惋惜。
“路县长,您已经结婚了呀,还有孩子了,真看不出来。”
“从来没听您提过呢。”
“您来这儿这么久,您先生也没带孩子来看看吗?”
肖立群伪善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没事没事,只要人还在,照片都可以再拍。”
路昭紧紧抓住了相册,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消防员赶到时,他的卧室已经被烧了大半,好在别的地方没有被波及。
路昭进去看了看,火势是从卧室的书桌开始的,整个书桌的书、笔记本、信笺,无一幸存。
可他桌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引起火灾的东西。
家庭火灾一般是从厨房开始的,他的厨房却好端端,一点事都没有。
如此明显的人为纵火,消防队最后却没能给出一个起火原因。
路昭抱着相册,面无表情。
他忍住了最初的怒火,开始仔细地想,肖立群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做的收集证据的事。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郑大虎手下的小混混发现了自己天天在街上游荡,拍他们的照片,觉得有异常?
还是,他寄到首都的那封信的内容,被泄露给了肖立群?
路昭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因为他寄到首都的信再无后文了。
这事被压下去,本身就说明,肖立群背后还有人。
这下事情可棘手了,他如此谨慎,可还是打草惊蛇。
而除了让上级来查处剿清这帮势力,他一个普通干部,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路昭对着被烧毁的相册发了一整天呆。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警告。
下一次,肖立群烧的就不是相册,而是他路昭。
他路昭不怕死,而肖立群也不怕背人命。
说不定,他通过操纵郑大虎,手里已经有不少人命了。
他们就是这么嚣张,黑白勾结,官官相护,在这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把人民吃得连血肉都不剩。
路昭歇了一整天,才打起精神,把新住处收拾好。
由于原来的那套屋子被烧得暂时不能住人了,他搬到了楼上的另一套空宿舍中,独住一层。
肖立群虽然把他安排远了些,却还要让他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看来对他的忌惮还没有打消。
路昭心里有些杂乱无章,不知该如何下手,继续这盘棋局。
在绝对的优势之前,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他不再贸然行动,沉下心来消停了一阵子,把这里的情况写信告诉了宋悦和任平飞。
没过多久,宋悦就如约托朋友过来,取走了路昭整理好的证据,还有那台照相机。
——没错,这些东西没有被烧毁。
肖立群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些重要的证据,路昭把它们藏在了办公楼的公共图书室里,没放在自己的住处。
路昭拜托宋悦把这些证据都留下备份,并且把照相机的照片洗出来,寄到首都任平飞那里。
可惜,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任平飞的回信。
[上次的举报信再无后文,想来此事干系甚广,勿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证据我已收到,但现在举报无门,为你安危着想,暂且压下。]
路昭深深叹了一口气。
产业园的建设如期动工了。
路昭只是个被架空权力的副县长,在里头根本起不了一丝一毫的阻拦作用。
之前每一个工程的竞标结果他都看过了,可是竞标结果是递交党委会审议,他只是挂职的副县长,不是党委成员,连会议都参加不了,更别说投什么反对票。
而且,这县里的领导那么多,就他一个投反对票,也没有作用。
县里的财政大权握在县长手里,而县长就是肖立群这个书记一手安排上来的,两个人沆瀣一气,想尽办法从国家、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
路昭憋着气,看着他们把产业园修得惨不忍睹,路灯装上还没三个月就坏了一半,绿化更加一言难尽,不知是哪座山里挖来的野树,栽也栽不活。
就这么离谱的产业园,修了一两年,居然还验收成功了。
国家拨下来的款花得精光,全进了肖立群、郑大虎等人的口袋里。
而产业园有了,依然没产业,县里的经济、税收,没有丝毫起色。
路昭好几次都觉得这地方真是没救了,可他又犟,怎么都不愿意向这些勾结势力低头,硬是在这里留了下来。
肖立群不给他派活儿干,正好他的人事关系也不在这里,工资归首都的原单位发,他就无所谓干不干活,每天早上进自己办公室看完早报,就溜出来在街上闲逛。
这闲得不得了的一两年里,他给方先生写了不少信,就光写这里的风景、矿产,还有今天读了什么书,吃了什么东西。
他也告诉方先生,那张照片不小心烧毁了,希望方先生能再寄一张照片给自己。
可惜,依然没有回音。

任平飞给路昭写了好几次信,问他工作如何,是否要提申请回首都。
路昭每次收到他的信都一阵动摇,认真思考自己是否真的要继续待在左安县。
在所有人看来,他一个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的干部,待在这个无法作为的地方是在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可是路昭不甘心就这样低头。
这里的老百姓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中的一部分,没道理其他地方的老百姓都当家做主了,他们还活在旧社会被吸血。
两年时间里,路昭把左安县的乡镇村落走了好几遍。
肖立群等人在那边建着产业园,瓜分国家拨款,他就在这边走访群众,详细记录这些年来勾结势力在当地的恶行。
虽然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小,反抗不了什么,但他依然坚持,每天挨家挨户进行思想教育,普及和培养老百姓当家做主、起来反抗的意识。
日积月累的微小努力,一点一点让左安县发生了变化。
老百姓们不再沉默受罪,而是自发组织起来,同街头的小混混对抗。
每次一有混混来收保护费,整条街的商户都跑出来,拿的拿菜刀,拿的拿板凳,把混混们赶走。
一次两次,三五次下来,老百姓们发现路县长说的是对的。
当别人被收保护费的时候,自己不伸出援手,那保护费迟早会收到自己头上。
当收二十元保护费的时候,自己没有反抗,那迟早会有收四十元、八十元的时候。
而只要他们团结起来,他们的人比小混混多多了,所有人都不用交保护费。
路昭把他们分成了街区,定期去给他们讲课。
他一直坚持学习,每天都要去图书室看书,只是以前看经济学、管理学和各类专业书籍,现在潜心钻研《论持久战》。
他汲取新民党成功的历史经验,非常注重群众的组织性,他把他们分成街区、小组等群众自治组织,自行选出组长、委员,由街区和小组轮流组织学习活动、朗诵活动等。
这些小打小闹并没有引起肖立群的反应。
在他看来,这些运动都是虚名,又不产生经济利益,也不触犯他的经济利益,他便放任不管。
在他眼里,路昭只是比其他锻炼干部待得更久一点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在路昭每天看书、实践、组织运动的时候,他在喝酒打牌、呼朋引伴,把国家的拨款哗啦啦引入自己的口袋。
路昭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能听见楼下肖立群的宿舍里,震天的喝酒笑闹声。
他沉住气,在黑暗中等着自己的机会。
上级帮不了他,方先生没有回音,宋悦爱莫能助,可是他还有他自己。
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左安县待到两年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州里下发了振兴产业的规划,要在州里兴建一批国有独资工厂,专做煤矿加工。
工厂出资由州里的国资委承担,建设工程承包给了州里的建设局。
换言之,这工程是州里包揽的,各地只需要积极报名,说清自己的区域优势,州里就会过来考察工厂选址。
左安县因为具有资源优势,又有产业园这个场地,受到了州里的特别关注,还打电话来特意催他们报名。
可是这种大项目,县里没有主动权,就代表着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肖立群等人一商量,这活自己干不了,也不让别人干,竟然一口回绝,连名都没报。
好在路昭在单位公告栏看到了这份通知。
在看到通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路昭当机立断,连夜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坐火车赶到州里,找到州政府的对口部门,谈了一整天。
他这两年的走访,已经把左安县摸得一清二楚,介绍起县里的资源禀赋、交通优势,滔滔不绝。
虽然左安县已经回绝了州里的报名,州里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其他县城了,可因为路昭的极力争取,州里最终成立了考察组,来左安县考察。
肖立群等人知道后大吃一惊,等考察组来了后,赶紧请吃请喝,好好招待,想打探州里的消息。
然而,他一个书记加另一个县长,碰上别人问县里的资源情况,竟然一问三不知,人家第二天就不带他们了,全程由路昭陪同考察。
考察组在县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走的时候,组长把路昭叫了过来:“左安县的条件这么好,经济改革这么多年了,却一直是老样子,甚至没有人家资源禀赋差的县城发展的好,我认为这其中必定有原因的。”
他看向路昭:“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路昭毫不避讳:“一个地方、一个单位,一把手就是风向标。左安县的一把手,在这儿待了七八年了。”
组长心中了然,又说:“如果是这样,这个项目批下来,工作也不好开展哪。”
路昭脑子里急急转着,想着如何能说服他。
“廖组长,我是首都下来锻炼的干部,在这里待了两年了。”路昭说,“我的领导、朋友,都劝我回首都,说我待在一个没法做工作的地方,是虚度光阴。”
“我可以说走就走,因为我不在这里土生土长,我也不需要在这里讨生活。”
“但是生在这里的老百姓,却没法逃。”他认真地看着廖组长,“我知道这里的风气不好,可总得有人拔除这个风气,总得有人来做第一个吧?”
廖组长笑了笑:“小路,我很佩服你。”
他喝了一口茶:“但是,州里做这么大的工程,是要推动经济发展的,投进去的这些钱,是要有水花的。”
他把茶杯放下,看向路昭:“如果你是我,一个好做工作的县,和一个不好做工作的县,你会选哪一个?”
他摊了摊手:“两边都是老百姓,没有谁轻谁重,我为何不选一个好做工作的县?”
路昭立刻转换思路:“可是,从资源优势、交通优势上来说,西南片区没有比左安县更合适的。如果要去别的县城投资,得多花多少钱?”
廖组长又顿住了。
路昭眼睛转了转,说:“廖组长,您就如实向州里汇报,咱们等州里的决定。”
廖组长只能应下。
路昭把考察组送走,又赶紧坐火车去州里,一一拜访领导。
要放在以前,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勇气,连认都不认识人家,就敲门进人家的办公室,坐下来就开始自我介绍、开始滔滔不绝。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不怕丢人,不怕被人笑。
他也不管别人会怎么看他、怎么在背后议论他,他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李了。
不过,他比老李幸运,在他的百般努力下,第一批工厂选址出来,左安县赫然在列。
听到这个消息,廖组长特意给他办公室座机打电话,恭喜他。
电话的末尾,他感慨了一句:“小路啊,有你这样的决心和行动力,什么事办不成哪!”
路昭感谢了他,并说,等工厂建好了,再请他来参观。
左安县的煤矿加工厂正式动工,在本地招募建筑工人,路昭动员群众积极应聘,很快县里就有一批建筑工人,相应的小摊贩、小餐馆、小商店,也都冒了出来。
路昭每天都去工地看一圈,和老百姓们打招呼。
两年前认识的那位早餐店主老张,也在工地附近摆摊,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推着小摊过来,卖包子馒头。
他的儿子张平康已经读高三了,不过每天晚上还是会早早下课,来帮母亲摆摊。
路昭在他们的小摊上买了两个肉包,一个白煮蛋,笑着问:“在这儿摆摊,是不是生意比以前好多了?”
老张连连点头:“比以前挣得多多了,孩子的学费也不用愁了。路县长,多亏您拉来这个大工厂!”
路昭咬了一口肉包子,说:“等工厂建起来,你也去应聘,就算当个保洁员,以后退休也有退休金,不用康娃子负担你。”
老张连忙说:“好、好,听您的,准没错。”
路昭又问旁边的张平康:“今年都上高三了,成绩怎么样?能考个什么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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