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在这本册子上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和其他人十来条甚至数十条的常用联络人比起来,方先生这一页寥寥的几行显得有些孤独。
在路昭之前,这一页上只有徐行知和方恒两个名字。
不过想想也正常,方先生小时候跟着母亲四处跑,儿时的朋友们大多不在首都,而大学同学么,现在应该都进入行业成为精英了,平时都忙着,不会工作日到单位来找他。
徐先生会出现在这上面,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赋闲在家。
登记完,路昭就拎着空饭盒准备走,临走前又问:“那你今晚还回家休息吗?”
方曜说:“不一定。”
路昭有些担心,脸蛋微微皱了起来。
方曜便宽慰他一句:“不用担心,单位里有休息室,也有淋浴间。”
路昭只能说:“好吧。那我明天给你带些换洗衣物。”
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有些失落。
之前赶上期末,自己一直忙着学习,也没有时间和方先生多相处。现在放暑假了,公司运转也比较稳定,他本想在周末抽出空闲时间,邀请方先生四处逛逛的。
来首都两年了,他一直为生计奔波,都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上次宋悦和徐先生去了古长城,回来说很好玩,他也很想去看看。
可现在方先生没空了,他就算周末挤出时间,也只能一个人去,多没意思。
路昭消沉了一会儿,就上楼去收拾明天要给方先生带的东西。
反正暑假还长,等方先生忙完再邀请他,应该也来得及。
路昭找了个纸袋,走进主卧,先打开衣柜,准备拿一套夏季衣裤。
不过,一打开衣柜,他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是方先生身上带着的味道。
路昭在衣柜里找了找,很快看见角落里放着的香丸,正是自己买过的那款“寒山”。
原来方先生是把它放在衣柜里薰着,怪不得身上能一直带着这个味道。
之前方先生的衣物一直是自己洗、自己晾、自己收进衣柜,路昭还是第一次打开这些柜子。
他捂着嘴笑了笑——好像发现了方先生的小秘密。
不过,很奇怪,方先生在衣食住行上明明不怎么讲究,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精致的小习惯?
路昭一边瞎猜,一边拿出一套夏季衣裤,装进纸袋里。
母亲曾经给他讲过,帝国时期熏香十分昂贵,只有非常富裕的贵族才用得起,所以豪门显贵都会给衣服熏香,以显示自己的财力。
难道方先生也是贵族后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路昭否定了。
贵族都有一大堆繁文缛节,还特别喜欢装模作样玩阴的。方先生这样的实干家,一看就是朴素的革命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和贵族搭边。
路昭收好衣服,拉开下面的抽屉,就看见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
“……”路昭默默地脸红了,拿出一条塞进纸袋里,又拿了一双袜子和一套睡衣。
然后,他又拿了些日用品。虽然方先生说他以前也在单位睡过,单位里放着洗漱用品,但剃须刀、指甲钳等小东西肯定没有。他要是加上好长一段时间的班,这些小东西时不时就用得上。
第二天,路昭送晚饭时,就把这个纸袋也送了过去。
他确实为方曜准备得比较周全,只是他也没有料到,方曜这一忙,竟然真的忙了一两个月。
路昭每天白天在公司忙活,处理订单,偶尔和宋悦打电话商量选新货,跑银行兑支票,晚上就做好晚饭给方曜送去,然后帮他把换下来的衣服带回家洗。
最开始方曜还不好意思,坚持自己在单位洗衣服,可后来忙起来就顾不上了,自己冲凉的时候顺手洗个袜子内裤,外衣裤全堆在休息室的床上,路昭来了就一块儿卷起来带走。
最热的一个月里,其他同事身上多多少少都带股汗馊味儿,只有方曜每天清清爽爽,通宵几天几夜,人都精神抖擞的。
没办法,一个是基因天赋在这儿,有的人天生精力就旺盛,还有一个就是方曜每天都有大鱼大肉滋润着,吃得好自然精神好。
什么小鸡炖蘑菇、南瓜蒸排骨、爆炒腰花等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大菜,他每天都吃,其他同事只能闻闻味儿。
而这段紧张的加班赶工时间里,整个组都枯燥得不得了,大家也没什么别的消遣,休息的时候就谈论方老师的媳妇儿今天又给他做了什么好菜。
一开始只是组内闲聊,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很快“五组方曜铁树开花”的劲爆新闻就传开了,在研究所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方曜作为第五研究组的大龄未婚单身汉,和导师喻晓并称“大小金刚”,所里的同事们这些年不知道给他们介绍过多少对象,愣是没一个能冲破他们坚不可摧的防线。
而方曜本身的样貌和天赋又出类拔萃,前不久还被挑中进入了绝密项目组,以后必定前途无量。虽然没人知道他家里父母兄弟是什么情况,但就凭个人条件,也有不少人暗暗惦记着呢。
这下传言一出来,惦记着他的人暗自心碎,也有不少人不肯相信,下班留在单位守着,想一睹真相。
下午六点左右,方曜从大楼里出来,走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儿,他带着人进来了。
那名年轻雌虫个子挺高,留着清爽的短发,皮肤白皙,面容秀美,带着斯文的书卷气,一双大眼睛清澈又温柔,看起来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笑着和方曜讲话,好像在说些自己碰上的趣事,一向冷脸的方曜竟然也面上带笑,认真地听着,两个人看起来感情不错。
——这回传言竟然没有夸大,“小金刚”方老师真的铁树开花,找了个漂亮温柔又贤惠的老婆!
身处传言焦点的两个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大家关注着,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办公大楼。
第79章
一块儿吃了晚饭,路昭拎着空餐盒,习惯性地去旁边的休息室收拾了方曜换下来的衣服,从纸袋里掏出干净衣服放在他枕边。
他在这儿收拾着,外面走廊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对了!对了!”
“通过了!论证成功了!”
“不只是咱们手工算的,连计算机算的都通过了!”
“咱们走出第一步了!方老师真牛!”
听见外头嘈杂的欢呼里提到了方曜,路昭连忙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出去,就看见众人簇拥着方曜和喻晓,喻晓手里还拿着薄薄的一份手稿,激动地说:“不容易!不容易!万事开头难,咱们总算搞出来了!”
路昭没弄明白他们在高兴什么,但隐约猜到是个巨大的好消息,大概这阵子大家加班加点就是为了这个。
这时,被人群簇拥着的方曜看见了他,高兴地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转了个圈。
路昭吓了一跳,脸一下子红透了,等被放下时,还抬不起头来。
可方曜显然高兴极了,握着他的肩膀,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大声告诉他:“阿昭,我们的第一步成功了!”
路昭虽然不清楚他们成功了什么,但也被他们高昂的情绪感染,笑着说:“祝贺你们。”
方曜高兴得又把他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众人在旁起哄。
“方老师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媳妇儿的大力支持。”
“是啊,天天洗衣送饭一点儿怨言都没有,不得送个金项链表示一下。”
“光送金项链哪够啊,整个金三件,项链戒指手镯一整套!”
喻晓一边满意地看着手稿,一边插了一句:“看来这一两个月天天食补,还是有效果啊,哈哈哈,这个金三件送了不亏。”
路昭的脸蛋红扑扑的,被方曜放下来,并没有跟着一块儿起哄,而是小声问:“那你今天能回家了吗?”
方曜这才转向喻晓:“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喻晓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忙了两个月,我都忘了今天是周五了。回去吧,都回去吧,周末好好休息。”
路昭这才露出笑容,连忙跑进休息室,把衣物和空饭盒都拎上,跟着方曜一块儿下班。
“方先生,今天大家这么高兴,是不是你们的什么重要工作完成了?”路昭一边走,一边问。
方曜和他并肩走着:“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不过这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你们忙了两个月,才完成第一步?”路昭问。
“不止是两个月。这个任务今年初下来,我们整个组的研究方向都变了,前期做了不少基础工作。”方曜说。
“年初到现在,都有大半年了。而且你们这么厉害,还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完成第一步,这个任务真的好难啊。”路昭不由说。
“确实很难。而且这个研究领域,国内还是一片空白。”方曜笑了笑,“我们手里只有国外的一些基础理论。要在这个基础上,自己去反复摸索、论证,去开创先河。”
路昭肃然起敬:“真厉害。”
两人一块儿走出大门,路昭忽然想起:“方先生,你的车应该停在院里吧?不开车回去吗?”
方曜说:“在院里停了两个月,估计挡风玻璃都被灰蒙得看不清了。明天白天我过来把车开去洗一洗,晚上开不安全。”
“也对。”路昭点点头。
“你的自行车停在哪儿?我骑车载你回去。”方曜看向他。
路昭愣了愣,连忙带着他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把车锁钥匙掏出来给他。
方曜开了车锁,将锁挂在龙头上,踢开脚撑,坐上车座:“上来吧。”
路昭拎着东西坐在了后座,可方曜一伸手,就把他手里拎的两个纸袋拿过去,丢进了车筐里。
“坐稳,走了。”
说着,他脚上一蹬,自行车往前驶去。
夏夜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来,和心上人一块儿骑着自行车,浑身轻松地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真是惬意极了。
路昭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心想,要是这条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好想和方先生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这样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生活。
这时,前面的方曜开口:“阿昭。”
“嗯?”路昭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方曜说。
路昭腼腆地说:“不用谢。”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刚刚我同事都说,让我送你金三件。”
路昭刚想说不用,就听方先生接着说:“不过那是结婚才送的,我还是不送了。你想想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路昭:“……”
他弯起的嘴角一点一点拉了下来。
这段时间方先生的老师和同事们总是开他们的玩笑,他几乎都要当真了,还以为方先生也有所松动,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了。
刚刚大家庆祝欢呼的时候,方先生抱着他转了好几圈,他的心脏跳得都要冲破胸膛了。
可是,方先生又说不会送自己金三件。
路昭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笨了,他知道,方先生大概是想起刚刚高兴过头举止有逾越,现在就用这话来告诉他,叫他不要多想。
他也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不给人留下遐想的余地。
路昭的心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
为什么他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呢?
他就不能等到回家再说吗?
不能让自己高高兴兴、简简单单地享受完这一段自行车后座上的晚风吗?
这两个月来每天给他送晚饭、给他洗衣服,就换不来他多等二十分钟再来拒绝的温柔吗?
这个男人的心真是石头做的。
路昭心里委屈极了,鼻子发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前头的方曜又问了一遍:“阿昭,你在听吗?”
路昭勉强压住情绪,尽量用平时的声音说话:“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反正他最想要的东西,方先生也不会给。
方曜说:“别不好意思,你尽管提吧。”
他那么大度,物质上的需求说给就给,可他又那么小气,连半点爱意都不肯施舍。
路昭心里怨死他了,又难过又委屈,小声说:“不用了。”
方曜没有再问,因为前方已经出现了他的小楼,他们到家了。
他停在家门口,拿着钥匙正要去开花园的铁栏门,身后的路昭忽然开口。
“方先生,那我就回去了。”
方曜一愣,回头看他。
昏黄的路灯下,路昭垂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方曜微微蹙眉:“回哪儿去?”
“回宿舍。”路昭说着,把车筐里的两个纸袋子拎出来给他。
这会儿的时间也不晚,才七点半,回宿舍也是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可是这一整个暑假,路昭都住在他家里,现在他回来了,他却忽然提出要走,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方曜接过了两个纸袋,问:“怎么突然要回去?”
路昭仍然垂着眼不看他:“我一直在这儿住着也不好。”
这话一出来,方曜终于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走近一步要来拉他。
路昭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方曜愣了愣,有些惊讶。
路昭一直是个情绪内敛性格温和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
他只好停在他面前,带些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
路昭不作声,推着自行车就走。
方曜连忙想追,可追了两步,路昭就骑上车,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再迟钝,也意识到,阿昭是在生他的气。
可是为什么呢?刚刚不是还高高兴兴的?
方曜站在门口,皱着眉头,原本攻克难题的高昂兴致也荡然无存。
路昭一路骑车回到了宿舍楼下,走进寝室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暑假宋悦去了趟宁海,选了好些新货,最近一个多月一直和王志在外面跑销售,公司的订单又多了不少。这个点,估计他们还在外头送货呢。
他们在外头忙,路昭就在公司忙。这段时间公司座机电话几乎响个不停,他要挨个记下需求和地址,每天整理订单,核对每个单子的截止日,安排送货路线,安排购货,统筹资金,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么忙的时间里,他依然挤出空来,每天去给方先生送饭洗衣服。
可方先生一句话就拒绝了他。
路昭瘪了瘪嘴,勉强忍住哭意,抱着盆出去洗漱洗澡,回来后就把包里的账本和册子都翻出来,开始加班记账,核对库存,算经营数据。
晚上九点,宋悦和王志总算回来了,两人虽然累得不得了,但脸上都高高兴兴的,看来今天的推销业绩不错。
不过,一进门看见路昭在屋里,两人都有些吃惊,宋悦把包往桌上一丢,打趣道:“今天怎么记得回来了,没住在你的方先生家里吗?”
路昭埋头算数,只说:“快去洗澡吧,等下要熄灯了。”
宋悦就和王志一块儿去澡堂洗了澡,回来就爬上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明天总算能歇一天了。”
王志也倒在下铺的床上:“不过这么辛苦都是有回报的,值得!”
宋悦说:“什么呀,这辛苦一半都是因为蹬自行车。等我学会开车考了驾照,我马上就换成小轿车。”
两人侃了一会儿,路昭就一言不发地算数,宋悦终于发觉不对劲,问:“路昭,你今天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
路昭摇摇头:“没什么。今天方先生终于结束加班,回家了。”
“那不是应该高兴吗?这都加了多久的班了。”宋悦说着,很快发觉不对,“他都回家了,你怎么没在他那边,回寝室来了?”
第80章
路昭把算好的册子合上,关了寝室灯,爬上床:“他好不容易休息,我就不在他跟前烦他了。”
他在床上躺好,一拉被子盖住了头。
这情况一看就不对劲,宋悦只能下床,走过来戳戳他的被子包:“你们吵架了?”
被子里冒出路昭闷闷的声音:“没有。”
宋悦说:“没吵架,怎么说些丧气话。”
被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路昭小声说:“我不想喜欢他了。”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承认自己喜欢方先生,但却是用“不想再喜欢他”的方式说出来。
宋悦叹了一口气,踩着扶梯爬上了他的床,钻进他的被子里。
狭窄的单人床躺下两个成年人,一下子就逼仄起来,两人几乎完全贴在了一起,连翻个身都勉强了。
路昭察觉到宋悦爬上来,给他让出了位置,但依然面对着墙壁,只把背留给他。
宋悦就在他背后抱着他,小声问:“为什么不想喜欢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路昭有些委屈地说:“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宋悦叹了一口气:“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好早就跟你讲,喜欢这样的人,有的是苦头吃。”
路昭瘪了瘪嘴。
“而且啊,我敢肯定,你就是气这一个晚上。等明天你醒了,你又忍不住要凑到他跟前去。”宋悦说,“喜欢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克制。”
路昭在局促的空间里翻了个身,和他面对着面,小声说:“今天,我本来是很高兴的。”
“方先生的重要工作有了进展,他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我本来想邀请他一起出去玩一玩。”
“可是……他的同事开玩笑说让他送我金三件,我本来也没想要,但他却告诉我,这是结婚才送的东西,他不会送我。”
“每次我觉得离他近一点了,他就飞快地划清界限。”路昭说着,眼眶又有些发红,“我觉得他是知道的。他给我留着面子,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就用这种委婉的说法告诉我,他不会跟我有什么结果。”
宋悦捏捏他的脸蛋:“可是你要想想,他都快四十岁了,见过的追求者不知道有多少。要是他这么好追,早被别人追到了。”
“我和行知呢,虽然年龄差距也很大,但是是他主动追求我。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很快被他追到手了。”
“可是你和方先生之间,他是年长者,他是那个阅历丰富的人,你来追求他,当然不好追啦。”宋悦笑了笑,“如果他不是心智这么坚定,你大概也不会喜欢他了吧?”
他这么一说,路昭觉得有些道理,心里好受了许多,靠过来抱住了他。
宋悦抱着他,摸摸他的脑袋:“没有珍惜现在的你,是他的损失。要不你干脆放弃他,来当我的地下小老婆算了。”
“小老婆还要当地下的?徐先生也太不大度了吧。”路昭嘀咕了一句。
宋悦笑了笑,又说:“要不你明天放个假,出去玩玩,公司让柱子守着就行。”
路昭想了想:“可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就去古长城嘛,又好玩,又近。”宋悦说,“从火车站坐火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你要是不想当天往返,晚上就在山脚下住一晚。”
“我和王志明天也休息一天。行知和我约好了出去,王志和人约了篮球比赛,要不你再找找其他人?”
路昭摇摇头:“我就一个人去吧。”
反正不是和方先生一起去,也约不上好朋友,与其和半生不熟的人去,不如独自去玩。
第二天,路昭照常起床,洗漱后收拾了一番,背着书包出门了。
他打算去古长城玩玩,吃完早饭到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的车票,还特意看了看返程的时间。
从古长城回市里,最晚的一趟火车是下午五点。
路昭记住这个时间,登上了绿皮火车。
宋悦和王志可没法像他起得那么早。王志近八点才爬起来,匆匆洗漱赶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奔赴球场。
宋悦则在寝室一个人睡得昏天黑地,徐行知早料到他要睡懒觉,和他约的时间是下午。
可他睡得正香呢,寝室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宋悦抓起被子蒙住头,但门外很快就响起了宿管大叔的声音:“有人吗?路昭在吗?”
宋悦被吵得睡不着,大喊一句:“路昭不在!”
门外的宿管大叔听了,说:“楼下有人找他,小同学,你下去跟人解释一下。”
宋悦的懒觉才睡了一半,根本不想下楼跟什么闲杂人等解释,可宿管大叔不停敲门,说楼下那个人赶不走,开个车堵在了宿舍楼门口。
宋悦被他吵得睡不着觉,只能顶着一头乱发,暴躁地爬起来,一看手表,才上午九点半。
谁啊,扰人清梦,烦死了!
他穿着睡裙直接出门,下楼走到门口,就看见方曜正站在宿舍楼门前的树荫下。
连脸都没洗的宋悦:“……”
好在方曜根本不在乎他的仪表如何,通过长发辨认出他是宋悦后,上前几步,问:“阿昭不在?”
宋悦说:“他一大早就出去玩了。”
方曜略感意外,不过仍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看他这副样子,显然觉得路昭能出去玩,就代表心情还不错,得到这么一个答复,就打算回去了。
可宋悦一大早被他吵醒,这会儿还有脾气呢,哪能放这个罪魁祸首舒舒坦坦地走。
他眼珠转了转,故作疑惑:“不过,路昭很少出去玩的,他要么就是学习,要么就是工作,生活枯燥得很。今天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呢?”
正打算离开的方曜顿了顿,显然也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反常。
对于宋悦这样的人来说,出去玩是常态,天天认真工作学习才是奇了,可路昭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情趣,每天就是在学习、工作和家务琐事上连轴转。
这样的人忽然独自出去玩,想想就让人不放心。
方曜思索片刻,问:“他有没有讲为什么出去玩?去了哪里?”
宋悦继续假装猜测:“嗯,应该是他这阵子在公司实在太辛苦了,我看他昨晚情绪很低落,可能今天想出去散散心吧。”
他抓了抓头发:“去哪里了呢,我早上睡着,隐隐约约听见他和王志讲……哎呀,没怎么听清楚。”
他一边演戏,一边偷偷瞟方曜的脸色。方曜果然有些紧张,不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直接问:“王志在哪儿?”
宋悦心头得意,他可算是给路昭出了一回气了。
把方曜吊够了,他一拍掌:“想起来了,去了古长城!”
方曜立刻跟他道谢,转头就上车,开着车匆匆走了。
宋悦看着小轿车远去,一边悠哉悠哉往回走,一边感慨:“也就是碰上路昭这样的傻瓜蛋,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换了别人,早不伺候你了。”
另一边,路昭坐着绿皮火车,到达了古长城山脚下的火车站,再换乘一班中巴车坐上半小时,终于抵达景区入口的小镇。
这会儿已经到了上午十点,太阳毒辣起来,他在路边的小商店买了一顶遮阳帽戴在头上,又拿了一支冰棍,一边吃,一边往景区入口走。
现在还没有开学,不少家长趁着暑假带孩子出来玩,古长城上到处都是欢呼着跑来跑去的小虫崽。
看见这些活泼的小朋友,路昭不禁想起了精力旺盛的方恒。
不知不觉,和小胖崽分别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这个胖宝宝回家后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玩伴,把他忘了呢?
想到小胖崽朝他张开小手要抱抱的样子,路昭不禁微微一笑。
虽然方先生又冷又硬,但方恒真是个温暖的小天使。
大概是因为方恒的母亲方决先生本来就更开朗吧,文越先生也很温柔。
而方先生从小是跟着母亲长大的。路昭想起自己看过的方先生的全家福,方先生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冷硬坚定的军人。
想到这里,路昭打住了,摇摇头。
果然就像宋悦说的那样,睡了一晚,他今天就忘记了委屈,开始主动给方先生找补了。
他把这些纷杂的思绪抹去,继续往前走,让自己多看看沿途的风景,不再惦记着心里的某一个人。
中午一点,路昭终于爬上了古长城最高的城垛。在山顶上往下俯瞰,能看见青翠的群山,山间蜿蜒的城墙像蛰伏的银蛇。
路昭摘下遮阳帽,走到瞭望口,山顶猎猎的风立刻吹了过来,冰凉凉地拂过他的发丝,带走了汗热和烦恼。
他吹了半天风,又在山顶的城垛里休息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带的鸡蛋吃掉,喝了半壶水,正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往回走,天空却突然阴了下来。
“啊哟,要下雨啦!”有人喊着,“回去了回去了!”
路昭愣了愣,想起上回听宋悦说的,古长城上的大雨说下就下,连忙站起身,跟着人群往回跑。
果然,跑了没一会儿,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下来了。
雨势太大,不少人停下来挤在城垛里躲雨,路昭却怕赶不上回去的火车,冒着雨继续往下走。
大雨把他浑身都淋透了,眼睛都睁不开,一个不留神,脚下就一滑。
眼看要跌坐在地,一只手忽然伸来,一把拉住了他。
被这力道一带,路昭并没有重重往后摔倒,而是一下子往前扑在了一个温暖的、熟悉的胸膛里。
雨伞遮住了他的头顶。
外面依然暴雨倾盆,伞下却隔绝出一个安静的二人世界,噼里啪啦的雨点规律地敲击着伞面,两人一时都没有作声。
路昭的发梢滴滴答答地掉落水珠,很快就打湿了方曜的前襟。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他,为什么又这样忽然出现?
每一次,在他跌倒、在他落入谷底的时候,他都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这让自己怎么放得下他呢?
也许对方先生来说,这些只是举手之劳,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拉了他一把。
可他的人生却从此天翻地覆了。
路昭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方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方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