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一边写日记,一边说:“我买布自己做。”
说到这个,他忽然一顿。
方先生应该也需要新夏装吧?
现在的衣服面料几乎都是纯棉,一年穿下来,手肘、后臀和膝盖处很容易磨薄磨破,要么一年做一次新衣服,要么就得打补丁。
方先生的衣服没有补丁,那就是每年会做新衣服。
他送了自己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自己给他做两套衣服,也说得过去。
路昭又想起之前自己做的布鞋,方先生似乎很喜欢,整个冬天一直在穿,连以前最常穿的皮鞋都搁在一边了。
现在天气已经热起来,厚布鞋穿不住了,他可以再做一双薄的,和衣服一起送给方先生。
路昭心里盘算好,第二天赶到小别墅,吃早饭时就同方曜提了自己的想法。
方曜顿了顿,说:“你不用回礼,我自己去裁缝铺做。”
路昭连忙说:“我自己也要做新衣服,不麻烦的,只要量一下您的尺寸就好了。”
方曜正要摇头,路昭又补充了一句:“顺道再给您做一双薄的布鞋,夏天可以穿。”
“……”方曜顿了顿,没再摇头。
只收布鞋、不收衣服未免显得过于矫情,他只能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两个大人先吃完早饭,趁着胖崽还在和不听使唤的勺子斗争,路昭从兜里掏出软布尺,准备给方曜量尺寸。
可就在站到方先生跟前时,他才意识到,熟悉的人之间量尺寸是多么暧昧的一件事。
他的个子比方先生矮了小半个头,和方先生面对面站着时,像被他整个人罩住了。
体型上的差距,让他不自觉地紧张,而离得这么近,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像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路昭屏住呼吸,头也不敢抬,小声说:“请您抬起手臂,向两边展开就好了。”
方曜展开手臂,路昭深吸一口气,才拉开布尺,去量他的胸围、腰围,还有臀围。
正值春夏之交,方曜身上只穿了单衣单裤,展开双臂后,胸口的肌肉就将单衣薄薄的布料撑起了清晰可见的轮廓。
路昭将布尺围住他的胸口,稍稍拉紧了些,布尺立刻把这饱满的胸肌勒得往外溢出。
路昭瞥见,登时满脸通红,连忙放松布尺,给他量了个较宽松的数字,记在白纸上。
而后是量腰围。当前的上衣普遍做得宽松,方曜又不注意穿着打扮,每天上班穿单位发的正装,在家就穿着晃荡荡的家居衫,即便路昭与他朝夕相处,也从没注意到他的腰身。
这会儿,他用布尺一围,才发现方先生的腰腹很结实,肌肉硬邦邦的,这是核心力量强的表现。
想想也对,方先生每天都早起锻炼,一直奉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看看方决和方恒,身体素质都很好,家族有这样的遗传基因,方先生的体格肯定不会差。
他记录下腰围的数字,然后就到了最尴尬的臀围。
路昭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可靠,然而握着布尺的手依然止不住地开始发抖,他就这样抖着手,将布尺围住了方先生的……
为什么方先生这里和他不一样。
路昭疑惑地看着方曜裤头处略显凸起的部分。
他不知道是不是方先生扎在裤子里的上衣下摆没有拉整齐,就收紧布尺,想要把那个略微撑起的弧度压下去。
方曜轻咳一声,说:“不用太紧。”
路昭无知地抬头:“您喜欢穿宽松的裤子吗?”
“……”方曜的神色难得有几分躲闪,含糊地应了。
路昭这才放松布尺,记下一个宽松的数字,然后说:“现在要量腿长、肩宽和臂长,您可以放下手臂了。”
方曜依言放下双手,路昭听见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方先生似乎也有些紧张。
发现了这一点,路昭忽然奇异地放松下来——既然连方先生都会紧张,那自己紧张一下也很正常,方先生即使发现也不会嘲笑自己的。
路昭很快给他量好了腿长,记下数字,又绕到他身后,量了肩宽和臂长。
“好了。”他把布尺收起来,将记下数字的白纸折好塞进兜里,“我明天就去买布,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做出来了。”
“不着急。”方曜说。
路昭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抓紧买布,是因为我自己也得赶紧做新衣服啦。个子蹿了太多,已经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了。”
方先生次卧的衣柜里也没有他现在能穿的衣服了,也许方先生是在十五岁进化后很快就长到了现在的身高,所以衣柜里只留下了一些刚刚进化时的小尺码衣物。
方曜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也麻烦你给方恒做两身新衣裤,我会付钱。”
小胖崽活泼好动,衣物磨损得非常快,去年从家里带过来的夏季衣裤,今年拿出来穿了没几次,手肘和膝盖处就磨破了大洞。
如果是自家给小虫崽做衣物,就会在注意在手肘膝盖处用同色的布料加厚几层。
然而方恒的衣服都是外面裁缝铺做的,易磨破的地方没有特意加厚。现在衣服已经磨破了,很难找到相近的布料来补,用别的布料补出来就是一个丑丑的补丁。
路昭去年给小胖崽做的棉拖鞋,鞋尖就做上了加厚,到现在磨破了一些,但依然能穿。
方曜想必发现了这一点,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当裁缝铺的冤大头了。
路昭爽快地答应下来,当晚干完活回学校的路上,就去布店买布。
这家布店的老板早认得他了,见他进店,就招呼:“又来买布?”
路昭点点头,自己去布架前选。
棉布的颜色大多是军绿、藏青、黑色,因为目前的工艺水平,要把棉布染出亮色比较困难。
所以,路昭自己做的衣服,都是沉闷朴素的颜色,就连方先生单位发的服装,也多是藏青、黑色。
老板站起身来,说:“就要入夏了,买这个嘛,‘的确凉’,夏天穿起来舒服。”
路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排颜色艳丽的布架。
这种昂贵的进口夏布,挺括爽滑,耐穿不变形,洗了容易干,也不掉色——就是太贵了,价格是棉布的好几倍。
昨天宋悦在百货商店买的一条的确凉面料的连衣裙,花了二十块钱呢!够买五六条棉布裙子了!
路昭想说不用了,可想到方先生,又顿了顿。
首都的夏天很热,去年他过来时,穿着棉布衣裤,虽说透气,可实在太厚了,把他热得汗流浃背。
而汗水浸湿了棉布,布料就湿漉漉软趴趴地黏在身上,对着风扇吹半天也干不了,非常难受。
路昭抿了抿嘴,说:“那就要的确凉吧。”
“买多少,要做几身啊?”老板问。
“大人的做四身,白上衣,黑裤子。两岁的小虫崽做两身,要这两个颜色。”路昭点了点货架。
这可是笔大买卖,老板喜笑颜开,立马给他扯布,还连连说:“这料子耐磨,又不变形又不掉色,能穿好多年呢,划算,划算!”
路昭花出去一大笔钱,提着满满的塑料袋走回学校。
他心里想着要给方先生做什么款式,给自己做什么款式,快走到宿舍楼时,忽然发现一旁湖边的小道上,有一抹亮色。
是宋悦,穿着昨天刚买的那条艳色的确凉的连衣裙。
而他面前站着的,是徐行知。
两人正在湖畔的小道上,站在路灯下说话。
远远的,看不清两人的神色,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朦胧的暖色光晕把他们包围在一片暧昧又宁静的氛围中。
路昭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徐先生似乎说了什么趣事,逗得宋悦笑起来。但这笑容并不是和他和王志在一起时爽朗的大笑,而是有些矜持似的,略低着头,带着羞涩的笑。
路昭不禁想,看来徐先生在追求宋悦的道路上走得挺快,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等到宋悦扭扭捏捏地来给他重新介绍徐先生了。
他提着布料回到寝室,收拾完自己,时间也不早了,趁着还没熄灯,路昭赶紧把布料铺在桌上,按照方先生的尺寸,用布尺比着,拿划粉片在布料上划出衣片形状。
这时,寝室门被推开,宋悦哼着小调进来,看见他在忙活,就说:“准备给自己做衣服了?”
“这个是给方先生的,做完他的,就做我自己的。”路昭说。
宋悦道:“先做你自己的啦,你是真的没衣服穿了。看现在都热成什么样了,你还穿着冬天的衣服。”
“还好,是你怕热,现在也没几个穿裙子的呀。”路昭看了他一眼,“我刚刚看到你和徐先生在湖边了,你昨天特意买裙子,就为了今天见他吗?”
宋悦立刻反驳:“不是!”
路昭:“可是你白天明明穿的不是这一身,不就是特意到了晚上才换上的嘛。”
宋悦:“……”
路昭凑近一些,小声道:“你是不是准备答应他了?”
宋悦脸红了,说:“没有。”
可说完之后,他又顿了顿,补充:“现在还早呢。”
路昭便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划线,一边说:“反正徐先生也乐意等你,只看你自己了。”
宋悦走到阳台上抱起脸盆毛巾,准备出门去澡堂洗澡,路过路昭搁在地上的塑料袋,才发现里面的布料全是“的确凉”。
“你这回舍得花钱了嘛。”他弯腰扒拉了一下袋子,“这个面料夏天穿着可舒服了。”
“老板说这个料子耐磨,不变形也不掉色,可以穿很多年呢,划得来。”路昭说着,手上把上衣的布片划好了,弯腰去塑料袋里拿黑色的布料,准备划裤子的布片。
不过,就在拿起布料时,他忽然想起给方先生量尺寸时的发现,就小声说:“宋悦,我问你一件事。”
正要出门的宋悦停住脚步,把耳朵凑过来。
路昭想了想,说:“因为要给方先生做衣服,我今天给他量了尺寸。”
“就在量臀围的时候,我发现……”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词汇,“就是,方先生的裤头是有点凸起来的,本来我以为是衣服下摆没拉好,可是也不像啊。”
他指着自己的裤子:“你看,我这里就是平的。”
宋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伸手打了他一下:“耍什么流氓!”
路昭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打,满脸无辜:“我没有耍流氓。”
宋悦把脸盆往地上一搁,伸手就来抓他的胸:“好啊,还会装蒜了,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耍流氓。”
路昭连忙护住胸脯,拼命躲闪:“我真的没有耍流氓啊!”
宋悦从后扑在他背上,挠他咯吱窝,趁他伸手来推自己,就立刻向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脯。
“比去年要好多了嘛,有发育哦。”宋悦笑嘻嘻地说。
雌虫要生育、要哺乳,胸脯本来就和雄虫不完全一样,路昭再单纯,也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让人乱碰的,涨红了脸一个劲推宋悦的手臂:“放开、放开……不要摸了。”
“摸一摸怎么了,反正你有我也有。”宋悦一边摸,一边说,“你还叫我看你下面呢,你不是更过分。”
路昭叫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方先生会和我不一样。”
宋悦说:“你傻啊,他是雄虫,当然比你大啦。”
路昭一头雾水:“什么大。”
宋悦看他是真不明白,就翻了个白眼,往他下面一抓,直白地告诉他:“这里,我们用来尿尿,但雄虫的这个还有繁衍后代的功能,知道了吗?”
路昭是文科生,只在初中学过一年生物,而且关于雄虫雌虫身体构造这部分,还被老师跳过没有讲。
他的生理知识,仅限于知道雄虫雌虫睡在一张床上,会有几率怀孕,生下虫蛋,孵化小虫崽。
宋悦说的这个,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当然啦,无论雄虫雌虫,大小都有个体差异。”宋悦说起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家附近就住着一对雌虫伴侣,他们领养了一个孩子。”
“我妈妈说,这样的雌虫还挺多的,绝大部分是帝国时期做过雌侍,建国后恢复自由,再也不想和雄虫过日子了,就选择和雌虫一起搭伙。”
路昭吃了一惊:“这、这……”
“少见多怪。”宋悦放开他,“除了不能繁衍后代,他们的生活就和异性伴侣一样。”
路昭还在巨大的冲击中没有缓过来。
宋悦走到门口抱起脸盆,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不对啊。”
他说:“方先生为什么让你给他做衣服?照他的性格,应该不肯收这么私密的礼物吧。”
傻呆呆的路昭:“……”
他缓了缓,说:“他只是喜欢穿我做的布鞋。既然要了鞋子,就没法拒绝衣服了吧。”
宋悦说:“以他的个性,如果是关系一般的人送他,就算他再喜欢,应当也不会收。”
他点点路昭,语带玩味:“你对他而言还是不一样的哦。”
路昭:“……”
等宋悦出门去洗澡了,他坐回自己的椅子,继续划布片,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宋悦的话。
自己对方先生而言是不同的?
路昭微微一笑,觉得略感疲倦的身体似乎又注入了活力,加快了手里的活计。
一周下来,他就做好了方先生和自己的衣裤,又花了一周时间做了小胖崽的衣裤,和方先生的布鞋。
这时候已是五月下旬,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首都这样的大城市更是闷得不得了,走两步路都要出一身汗。
路昭穿上的确凉的短袖和长裤,登时觉得浑身凉爽,连穿过袖子的风都不那么闷热了。
他提着做好的新衣服和布鞋赶到小别墅,递到方曜跟前。
“试试衣服吧,方先生。”他擦擦额上的汗,“我都洗过了,直接就能穿。”
方曜将手里的书放下,接过衣服去换,路昭就跟着上楼,打扫二楼的卫生。
正拖着地时,身后传来方曜的声音。
“正好合身。”他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着路昭做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这个面料好像不是棉布。”
“是一种进口的夏布。”路昭说,“我自己也用这个做了衣服,穿起来很凉快呢。”
方曜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对新衣服十分满意,当天就穿着这身衣服,踩着新布鞋去上班了。
研究所的办公室有吊在天花板上的大风扇,但一间办公室也就这么一个吊扇,风力仅能顾及吊扇正下方的七八平米。而这个区域的工位,一般是给组内资历老、能力强的研究员坐的。
方曜在办公室里的工位,就位于这个凉快区域内。
而其他青年研究员、研究员助理和博士生,由于工位在边边角角,只能多来吊扇下面走动,吹吹风。
但是今天,来方曜这边走动的人明显多了不少。
他原本没有留意,直到喻晓走进办公室,奇怪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围在小方后面干什么?”
方曜一怔,从堆积如山的手稿、书籍和文件中抬起头,往背后一看,一大群人登时作鸟兽散。
方曜:“……”
中午吃饭时,他走得晚了些,下楼梯正好听见前面几人在议论。
“方老师这身衣服肯定不是单位发的,单位发的能有这么合身吗?”一人说。
“你穿是不合身,但方老师个子高,撑得起来。照我看,就是单位发的衣服,你穿没人家好看而已。”另一人反驳。
“不可能,方老师以前也穿过单位发的夏装,就不是这个样。”最先发言的人坚持道,“我就想知道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身。”
“百货商店卖的衣服,也不会这么合身吧。”一名博士生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说,方老师是不是偷偷结婚了?他老婆给他做的衣服。”
“不会吧,虽然方老师沉默寡言,不爱交际,但总不至于连结婚都不通知一下。”另一人说。
“可是他变化也太大了,以前他上班只穿单位发的正装、皮鞋。”前一个发言的博士生又说。“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穿布鞋了,一直穿到现在。”
“而且,方老师都在院里多少年了,从来就不讲究穿衣打扮,全靠自己底子好。现在忽然打扮起来了,肯定是情况有变。”
“说起这个,我又想起来,年初的时候,方老师不是给咱们带油炸麻花了吗?该不会是那时候……”
“难道那个麻花就是喜糖?就当请咱们吃过席了?”
众助理和博士生越猜越离谱,走在后头的方曜默不作声地听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服。
路昭给他做的衣服,和单位发的衣服,区别有这么明显么?
在单位吃完午饭,回到办公楼,路过楼梯口的仪容镜时,方曜第一次停了下来,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看,衣裤十分合身,面料舒展挺括,没有一丝褶皱,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挺拔,为形象气质加分不少。
方曜站在仪容镜前沉思了片刻。
不知不觉的,这个偶然闯入他人生的小朋友,好像确实改变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回想最初见面,他本来觉得路昭年纪太小,又是雌虫,不打算聘用他的。
哪知道阴差阳错,路昭这个原本离他招聘标准最远的人,成为了他的育儿师。他不仅把方恒照顾得很好,似乎也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色彩。
这世上的事,这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真是奇妙。
方曜不禁一笑,转身继续上楼。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首都的炎热夏季过去,道路两旁浓密的深绿树荫逐渐转为金黄,又到了一年的深秋时节。
方恒在大半年的努力下,终于把体重勉强降到了标准范围的上限,并且学会了用勺子吃饭。
而路昭,已经读到了大二,专业课程中有了线性代数和计量经济学。这可把他折磨坏了,上课听得半懂不懂,课后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慢慢消化。
宋悦倒也给他讲过几次课,可惜他耐心不好,路昭又理解得慢,几次下来,他就丧失决心,不肯给路昭补课了。
好在方先生这阵子对他比以前上心了些,每周会抽出一个晚上,给他讲数学题。
不过这抽出的一个晚上也不完全是给路昭的,在路昭对着他布置的练习题焦头烂额时,他就拿着草稿本在一旁演算。
路昭不知道他在演算什么,往往自己这边的练习题才演算了一页,方先生那边已经算了好几页。
他瞅着眼前陷入死局的推演过程,抓了抓脑袋,又挠挠脸蛋,再也想不出下一步了,只能悄悄抬眼去看旁边的方先生。
方先生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钢笔,笔尖在草稿本上一刻不停,发出沙沙的响声。
路昭不想这时候提问,打断他的思路,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自己面前的数学题。
可是盯着盯着,眼前的数字和符号就慢慢花了,困意上涌,眼皮不停往下掉,脑袋也支撑不住,直往桌上倒。
路昭一点一点的脑袋终于磕在了桌面上,轻微的痛感驱散了一点困意,他连忙又支起脑袋坐好。
可坐了没一会儿,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方曜余光看见,不禁一笑,说:“困了?”
路昭勉强撑起眼皮,可声音已经含混不清了:“没有。”
“你这个年纪,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方曜说着,将自己的草稿本推到一旁,把路昭的草稿本拿了过来,“做完这道题,今晚就结束吧。”
杅熄郑理……
路昭连忙强打精神,点点头。
方曜看了看他的演算过程,拿钢笔在他的前一个步骤划了一道:“这里怎么没套公式?你注意看这个型……”
话音未落,右手手臂上忽然一沉。
“……”方曜侧头一看,路昭的脸蛋枕在自己小臂上,双目合着,已经完全睡熟过去。
方曜只能放下了笔和草稿本,轻轻叹了口气。
十九岁的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多睡觉也没错。
他拿手掌托住路昭的脸蛋,把他挪到了桌面上,就让他这么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路昭这一觉睡得又黑又甜,连梦都没做。等睁开眼时,本以为会看到寝室的天花板,结果看到的是在草稿纸上不停写写画画的钢笔尖。
路昭还没完全清醒,目光又往上挪了些,看见了方先生专注盯着草稿纸的脸。
他梦见方先生了吗?
方先生还是那么英俊。
路昭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哪知道,这个梦里的方先生抬眼看了过来,说:“睡醒了?”
这不是做梦?!
路昭迅速清醒,腾的坐起来。
而一坐起来,他就看见了自己刚刚趴着的桌面,上面清清楚楚的一滩口水。
路昭羞愤欲死,连忙跑出去拿来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他希望自己动作够快,希望方先生一如往常沉浸在演算过程中没有注意到,可惜天不如人愿,方曜笑着说:“趴着睡觉会压迫唾液腺,流口水很正常。”
路昭:“……”
他垂头丧气地把桌子擦了,抬手看看手表,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
这个时间,学校的宿舍楼早已关门落锁,他今晚回不去了。
路昭抓抓脑袋:“方先生,我刚刚实在太困了。您看见我睡着了,怎么不叫醒我?”
方曜说:“看你这么困,要是回学校路上注意力不集中,发生意外就不好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你和方恒一起睡次卧。”
小胖崽夏天怕热,在主卧怎么也睡不安稳,闹着到次卧“和阿昭睡觉”,因此一整个夏天都睡在凉快的次卧。
正好小宝宝也到了养成独睡习惯的年纪,路昭便和方曜商量,入秋后也没让小胖崽搬回主卧,就一直在次卧睡着。
这样一来,次卧有现成的床和被褥,路昭歇一晚也很方便。
上回他留宿时的洗漱用品还留着,路昭自己取出来,飞快洗脸刷牙,换上方先生穿旧的单衣单裤,就去次卧睡觉。
然而他走出二楼的客用卫生间,就看见书房还亮着灯,灯光从房门洒出来,落在黑魆魆的走廊上。
路昭便走过去,站在书房门口敲敲门:“方先生,您还不休息吗?快要十二点了。”
屋里,坐在书桌前的方曜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的路昭,微微一愣。
路昭身上穿的是自己拿给他的旧衣裤,大了许多,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但仍能看出衣服下的身形。
可是,他看到这个画面时,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像小孩穿大人衣服,而是有几分不自在——因为,路昭已经完全长开了。
他来这里工作一年多了,方曜好像今天才发现,这个小朋友长高长大了很多,原先干瘦的身板充盈起来,终于有了成年雌虫应有的线条,脸上的五官也清晰不少,是个秀气温柔的长相。
这样柔和长相的雌虫,在传统审美里是标准的美人,现在虽然审美多元化,但古典美人依然很受欢迎。
然而,在平民百姓里,这种长相是极少见的。
方曜不禁问了一句:“你父母是旧贵族么?”
路昭一愣,呆在原地。
旧贵族,特指帝国时期压迫剥削平民百姓,建国后被打倒的贵族。
旧贵族的身份并不光彩,不少地区直到现在依然对旧贵族十分仇视。如果哪个小虫崽在学校里说自己是旧贵族的后代,那其他同学都不会愿意和他玩的。
即便像白淑家那样有人相助,慢慢爬了起来,但依然只能做做生意,无法从政。所以,白淑那样急切地物色如意郎君,可能也是想借助婚姻,突破这个束缚着整个家族的身份桎梏。
方曜问完,便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摇摇头:“当我没问过吧。你不要放在心上。”
路昭抿了抿嘴,说:“我父母在帝国时期,确实是贵族。他们从北方逃到南方,但还是被抓了,所有家产都充公,又在乡下劳动改造了二十年,才搬到县城里,母亲找了份工厂文员的工作。”
“但是,因为我上头的两个哥哥,在内战时期是帝国军队的军官,后来跟着南方政府逃往海外,所以每年都有街道办的人来问话,问我们是不是和海外有联系,教育我们不要做间谍。”
“可能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我母亲一直是文员,从来都没有晋升过。”
他说完,屋里一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方曜才开口:“抱歉,我不该多问。”
路昭摇摇头:“没关系。您、您是我的老师,也是朋友,您知道这些也没关系。”
方曜看着他,认真道:“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路昭腼腆地笑了笑:“也不算什么秘密啦。不过,我敢对您讲出来,也是因为我知道,您不会随意谈论别人的事情。”
他抓抓脑袋:“那我就去休息了。方先生您也早点休息。”
方曜点点头:“晚安。”
路昭去了次卧,小胖崽早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两只小肉手攥得紧紧的,搁在小脑袋旁边。
路昭掀开被子爬上床,戳了戳小胖崽肉嘟嘟的脸蛋。
睡梦中的方恒一无所知,吧唧吧唧小嘴。
路昭笑了笑,在他身旁躺下,拉上被子睡觉。
被褥柔软蓬松,比他寝室的小床铺睡起来舒服多了,路昭埋在枕头里,很快陷入了沉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路昭准时六点醒来,起床去客用卫生间洗漱,准备下楼锻炼。
可就在他洗脸时,他听见主卧房门打开的声音,探头一看,方先生竟然已经穿上宽松的衣裤,走下楼去。
路昭惊讶道:“方先生,您这么早就起床了?”
方曜闻言回头:“你也起得很早。”
路昭拿毛巾把脸擦干:“可是我昨晚先睡了两小时,十二点左右就去床上了。您是什么时候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