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桢看苏槐过来引了他坐在下首,他抬眼去看谢翊今日虽和往日一般穿着玄黄色常服,却眉目同样带着风流,举止投足不似之前端肃雍容,而是带着一些随意。
他再仔细看发现御书房内除了苏槐,谁都没有,背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谢翊却淡淡道:“我自幼便为帝王,受的所有教导,都是教导朕如何成为一位明君,名存千古,史书流芳。”
“但我大一些后,自己熟读史书,便发现历朝历代,合格的天子没几位,受命于天,国祚万年,不过是个谎言。每朝每代,皇帝总有贤愚,若是皇室子孙不肖,遇到昏君,朝代覆亡也不过如同儿戏,荒谬可笑。”
“当然,名教自然有此解释:‘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
谢翊徐徐说话,口气居然十分温和,仿佛正在与沈梦桢谈论经学一般寻常。
沈梦桢面色青白,不敢说话,却已隐隐知道皇帝要和自己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而他此刻只想晕过去,并不想听到任何离经叛道之话,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生不拘礼法,但真的见到这般惊世骇俗的帝王之时,他是如此的恐惧。
谢翊笑道:“如此推导下来,浙东鸿儒南雷先生提出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沈梦桢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吞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渴不堪。
谢翊看着他道:“前朝国祚两百七十六年,传十六帝。我朝于前朝大乱之时,应运而生,驱除鞑虏,平定天下。国号定为沐,一则高祖封号为沐王,二则取深仁厚泽,润泽万物,涵养天下之意,为水德所兴。”
“国祚迄今,已有近两百年,已算长荣。国朝有兴衰,天子有荣枯。我朝国祚究竟得享天命多久,在乎皇帝一人之贤愚,是否顺应民心,顺命天意。”
“如此看来,皇嗣择贤,本为顺应天意。然而历朝历代,却只以嫡长子承继,无论贤愚。朝野清明、国祚绵长,靠着圣主能臣,然而这圣主,竟然是要靠撞大运一般的由天定。”
谢翊戏谑笑了下,甚至有些自嘲:“细数起来,吾中华泱泱五千年,历朝历代兴亡荣枯,盛世也好、中兴也好,多能臣而鲜圣主。”
沈梦桢低声道:“皇上圣明,如今以贤定嗣,又有能臣效忠,为上佳。”
谢翊却微微一笑:“朕初登基之时,也不过是个儿皇帝,贤愚不辨,谁又能说朕是个明君圣主?便是此刻,也尚且未能盖棺论定,毕竟,朕已有了幸臣,且爱之甚矣。”
“天下,并不为我谢家一家之天下。众位能臣,忠的是江山社稷、黎民基业,也并非我谢氏天子。”
沈梦桢两眼一黑,刚刚回缓过来的心又提起来了,谢翊站了起来,伸了手指在桌面上的地球仪上轻轻一转,碧蓝色的琉璃圆球滚动起来,阳光反射在上头,波光粼粼,似能见到四海碧波万顷。
“朕一意谋海事,拓海疆,固海域,卿知道原因的——我们未来的敌人,将从海上来。海外诸国之政体,卿可有了解?”
沈梦桢硬着头皮道:“内阁如今正搜集着各国政体之资料,考察各国军政。”
谢翊凝视着他:“据朕所知,有些西洋政体,并无君王。‘以天下而养一人’,三纲五常……你猜有朝一日,我国朝的有识之士,是否会不会也有人提出……‘无君之论’?”
沈梦桢连忙跪下大声道:“皇上!请三思!便无君王,权力仍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无非教会、议会、内阁掌权,异体同构,并无他异!前朝成化十五年不朝,嘉靖二十年不朝、万历三十年不朝,然则朝廷运转无误,此为内阁之功。秦三公九卿、唐三省六部,宋二府三司,皇上何以为我朝数千年之有识之士所共推之治,比不过那西洋之国之政体?”
“圣君垂拱,无为而治。陛下切莫以海外蛮夷小国以为正统,须知我朝地幅广袤,若无中央之专治,无以震慑九州四海。自周天子为天下之主,垂拱而治,延绵千年不变,可知其自有优越。”
“陛下圣明,天下归心,切不可擅动一统之治,自毁根基,则乱必生,徒耗国力民力,请陛下三思!”
谢翊看沈梦桢吓得声音颤抖,面色青白,冷汗涔涔,微微一笑:“都说了咱们君臣随意说些心里话罢了,平身吧。尚且也还未到那一步,只怕来日有人以炮弹轰开国门,若是再遇上昏君奸臣、党争民变……哪一朝代不是这样的覆亡?不可不以此戒之,决不可故步自封,妄自尊大。”
沈梦桢低声道:“皇上圣明。”声音仍然惊吓过度,微微发着颤。
谢翊心满意足笑了笑:“沈卿少年之时,离经叛道,想来亦能体味朕之所思所想。如此,沈卿也当明白,朕这一番话,无人可说,与卿今日一席话,酣畅淋漓。”
不,我没办法理解……皇上您为什么要害我,沈梦桢面青唇白,勉强躬身下拜:“臣惶恐,得陛下信重。”
谢翊道:“如此你亦当明了,朕待许莼之心意。朕亦信其在朕和沈卿的教导下,许莼能成为心有社稷万民的贤王。治国平天下,治人心,正风气,到时天下廓然大公、正气浩然,岂非盛世清明?”
沈梦桢声音干哑:“皇上此意可曾与许莼言道?”
谢翊注目于他:“未到时候,他年少,城府不深,性质朴,不善伪饰。朕与他说这些,来日他露出一两句这意思,又是位高权重之臣,难免要被人诟病他有反心。”
“这无君之论,朕能说,你们臣子是说不得的。”
沈梦桢被谢翊这诛心之语说得心中几欲吐血,您也知道这是反贼之言!
一个帝王反帝王之道!如此悖逆,这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谢翊看着沈梦桢憋屈的脸色,心中畅快,含笑道:“如今只有卿知朕之怀抱,朕情之所钟,今后还请沈卿多多教导许莼了。”
沈梦桢道:“只怕他心结在,心中惶恐,陛下何不徐徐与他说明未来打算。”
谢翊道:“他于世情通达,偏偏另有执着,说他痴也罢,说他纯粹亦可。朕并非不曾犹豫。他从闽州杀回京城,跪了宫门,非要闯到朕跟前,让朕给他一个明白。朕虚长他十岁,总不能连他都不如。他既能坚持下来,朕也就陪着他罢了。”
“他若哪一日觉得累了,要放弃,要去结婚生子,朕亦随他。”
“不过,以朕如今观察,这孩子行事但凭天然孤勇和一股与生俱来的敏锐,步步行云带风,似有福运。”
“朕并未与他说过这些,他却只凭着朕要开海路的意思,便能自发从市舶司走出一条道来。自筹款举债订制铁甲船、联合津海卫大肆抓走私、禁阿芙蓉,以官窑制粉彩窑与西洋通商,以军需货物抵货款,桩桩件件,实惠又果断,都恰好能踏在关键之处,充实国帑,防患于未然,解了朕之隐忧,教朕如何不喜爱他?”
“时运似是眷顾于他,朕本以为他至少也要走上十年,才能建功立业,倒也无妨,朕有这耐心。偏巧东洋战起,他又能乘势立功。此一役我朝大胜,方子静、侬思稷功劳卓著,你猜这两人是怎么来的?全是许莼误打误撞南洋之行给朕勾回来的将才。”
“皇天眷佑,他似天予朕,神魂相契,时有无心之举,偏总能行朕之行不到之处,想朕之所想。他如今功劳不显,却是朕刻意隐藏掩盖,给他更多些时间厚积薄发,以免太早招人嫉恨。”
沈梦桢面上终于放松了些:“有陛下帮扶照应,宽纵于他,他自能步步走稳了。”
谢翊道:“你只道是朕帮扶他,却未看到他襄助朕多矣。”
一番温言抚慰后,谢翊甚至还赏了一对珍宝盆景、一套红宝石头面、两匹红缎给沈梦桢:“权为贺卿喜结连理,愿早生贵子。”
沈梦桢无奈谢了恩,回了府去,心里明白皇上这是结结实实吓了自己一把,却是有些恶作剧,为许莼出气。但自己的确也只能继续替皇上和许莼描补着,为皇上那“廓然大公、正气浩然”的清明盛世而尽力,实实在在被皇上拉上了这条离经叛道的船,皇帝说了皇储,说了对许莼的未来,但他仍然觉得皇上仍有未言之意。皇上幼年践祚,其志轻易不曾更改——所谓无君,他如何敢想?他身为君主,竟然敢想!
沈梦祯两眼木然出了宫。
谢翊解决了一桩事,带着笑意回了后宫,看到许莼宿醉方起,正揉着太阳穴满脸苦瓜喝着解酒药汤,一边问着苏槐:“我听说宿醉之人,第二日要再喝一点儿酒,就能解了宿醉之难受了,叫做还魂酒来着。”
苏槐道:“世子啊,您这哪里听的荒诞不经的说法呢。往后还是少喝些吧,老老实实歇着,喝些清淡的汤粥,好生养养肠胃啊。”
许莼道:“头疼得像裂开一样……九哥知道要批我了……”话才说完身侧无人再响应他,一双温暖双手却按在了他太阳穴上,慢慢替他揉着:“朕平日待你也并不严厉吧?让你这么担忧的。”
许莼伸手去握住谢翊的手指,耳根热得厉害:“九哥,下次我再不敢纵酒了。”
谢翊道:“朕又没怪你。”
许莼低声嘟囔:“九哥是攒着秋后算账吧?怎可能不怪我。”
谢翊道:“嗯,昨夜开始是有些气你不顾身体的。后来卿服侍得很好,十分卖力……”他忽然顿了没说话,原来许莼在他手背捏了一把,他知道他害羞,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没人。”
许莼转头去看,果然见屋内内侍早就走了个干净,转头去看谢翊,面红耳赤。他昨夜心中内疚,难免就热情了些,虽然是借着酒意,但如今回想起来仍然许多难以描述之情景断片在自己脑海中闪回,他只觉得恨不得钻入地下,哪里还肯听谢翊提起!
谢翊此刻却刚在沈梦祯跟前数过他之卓艺聪明之处,尚且还满心疼爱,又知道他纵酒多半是在那些京城纨绔嘴里知道了自己刻意放出去“不行”的谣言,心中愧疚,又不舍得放手,只能借酒纵情。
然而他是知道的,许莼不会放弃的,师长责备,亲友反对,他都不会放弃。他年轻而莽撞,充满热情,执着又纯粹,谢翊慢慢替他按揉,心里有些怅然。
终究有人百折不回,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惧千秋定论史书臧否,不怕千夫所指谤满天下,如此坚定地留在朕身边。
作者有话说:
九哥像个反贼,这一开始教许莼的时候就有伏笔了,他是有点反骨在身的,因此也会喜欢许莼这样一根筋不屈不挠的犟骨头。 注: 内圣外王指内有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语出《庄子·天下篇》:“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所欲焉以自为方。”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尚书·洪范》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尚书·蔡仲之命》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荀子·大略》 “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
第177章 看球
许莼喝了解酒的药汤, 直到下午才缓了过来,满脸颓色蔫蔫地拿着书看,时不时拿笔写几笔。
谢翊从前朝回来, 看他愁眉苦脸, 笑问:“做什么呢?”
许莼怏怏道:“沈先生让我多看几本相关的书, 再充实下折子,还有些数要算, 过几日正式的任命也要下了吧,津海卫那边好多事等着我做呢。”
他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心里极想陪九哥, 但津海那边确实事太多, 想做的事太多了。被沈先生一点, 他惊觉自己的时间太少了, 自己只能再快些,再快些,不能让九哥一个人面对这些压力。
谢翊道:“大好天气窝在屋里做什么, 走吧,朕带你看打马球去。”
许莼:“……”
他看着谢翊:“我头疼……下不了场。”其实是腰疼腿疼全身哪里哪里都疼,无论如何肯定上不去马的。
谢翊哪里不知?却也知道对方昨夜借酒放纵, 今日酒醒了是绝不肯再提昨夜的事了,只怕今后想要和昨夜一般的消受, 也要慢慢哄过才行。他只假做不知,只笑道:“就是去逛逛散散心, 没让你上场。今日天气好, 御园那边的马球场可热闹了, 好几场比赛, 许多王公大臣都去观赛了。”
“朕把子静子兴, 侬思稷和盛长天都叫上了,前阵子刚赏了他们好马,想来他们也技痒,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去看看好了,再教他们细细做几道别致菜来,咱们边吃边看比赛。”
许莼这下精神一振:“好!”他原本懒怠出门,但生性又本就是个喜热闹的,听到不用下场,又能有人说笑,哪有不开心的。
谢翊看他终于打起精神来,眼睛里也带了笑,一时便命人换了衣裳,两人乘了车辇出去,果然到了御园边上的马球场。这里临着春明湖修的极大而平整的草坪和双球门,一侧靠着御园的双鹤山修着马厩、看台,并沿着山势修着亭台楼阁,供贵人观球赛,万象楼便修在双鹤山坡上。
六月天晴风软,万象楼下早已戒严,围满了禁军,楼后拦起了帷幕,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许莼从前自然也和人来过这里打过马球,如今却是与马球场的主人在一起。他一边随着谢翊从宝象楼一侧走上去一边笑道:“从前都说皇上节俭,不欲令皇家马球场闲置,便向太学生、国子监生和禁军、五军都督府开放,只需缴纳少许费用便可预约场地。”
谢翊道:“嗯,是朕颁的旨意。”
许莼笑嘻嘻:“后来我闲了自己算了算账,觉得宫里这怎么都是赚的,一年下来千万钱是有的吧。而且当时听说皇上时常会突然兴之所至到马球场看球,于是京里贵人们都争相预约,这就更赚钱了。九哥您真是生财有道。”
谢翊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时候就已腹诽君上了?大胆。”
许莼悄悄贴近谢翊:“不是,如今知道是九哥,更佩服九哥了。怎么有这般英明神武的九哥呀——这马球历来都是军中之戏,九哥定然意在宣武事。上马安天下,下马著文章,这是九哥所倡导的吧?”
谢翊道:“并不,朕就是穷的。朕长于深宫之内,也不知如何生财,抠抠搜搜只能从这些边角弄些钱帮补,确实比不上某人一掷万金博人一笑。”
许莼悄悄伸手去扯谢翊手腕,甜言蜜语道:“这位公子,小生毕生所积,都愿给公子,只求公子一笑。”
谢翊掌不住笑了:“毕生所积的什么?”
许莼只被他一笑神魂荡荡,自以为谢翊喜欢听他这甜言蜜语,只继续道:“自然是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大船高车了。”
谢翊看他尚且不解,知道这孩子确实除了嘴甜,其实连荤话也不会讲几句,微微一笑,也不说了,只含笑道:“嗯,好罢,那朕就等着你的铁甲船了。”
两人进了万象楼最高处的观景台,就听到了下边球场下的欢呼声来。
许莼已瞬间被吸引了,趴到了看台栏杆上往下望去,果然看到场中红蓝二队马球队正挟着球杖策马冲锋,纵横进退,球如闪电,群马奔腾,十分好看。
他目不转睛看着下边,忽然兴奋和谢翊道:“九哥九哥,是子兴大哥!果然马很神俊!您给他赏的吧?他和侬思稷一队呢!”
“还有贺状元!他竟然也会打马球啊!这是什么队比什么队?啊哈,比分咬得很紧啊,这是子兴哥放水了吧。”
谢翊解释道:“太学生队对禁卫队,为免禁卫队太过欺负人,禁卫队这里放了一半的翰林学士。”
许莼看着太学生队里头呼啸往来,真心实意道:“好些都挺眼熟的,我看到谢骥了,谢翡还没出孝吧?这些都是九哥您的小辈吧?”
谢翊笑道:“嗯,谢翡与我同辈,我这一辈儿的大多比我大,这些都是我侄儿了。”
许莼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儿:“果然都是龙章凤质。”
谢翊道:“你是只会用这词来形容宗室公子吗?朕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谢翡,回来也与我说他龙章凤质。”
许莼:“……”他面微微一热:“九哥,这许久以前的事了,您怎么还记得?我知道您是笑我没学问了。”
谢翊嘉勉他:“没事,你画得好。今日要不要画几笔?我让他们备笔墨上来。”
许莼不由有些技痒:“好。”
房内很快备下了笔墨纸砚和彩墨,许莼倚着窗打了个底稿,看着下边侬思稷正举杖抽球,没想到一侧却忽然闪过一个穿着赭红袍的少年,一杖击走了他的球,侬思稷连忙赶马追上去。
许莼笑起来:“哎这个勇猛,能从侬大哥杖下抢球,这是谁?”
谢翊看了眼:“谢骁,克勤郡王的孙子。”
许莼点了点头:“好像比谢骥还小些,果然年少有为。”他看了看又指着个问:“穿绿色的那个是?”
谢翊道:“谢骊,礼亲王孙子,问他做什么?”
许莼笑了声:“那一队的人都在给他喂球呢,您说是礼亲王的世孙我就明白了,他必然读书特别好吧,长得还好。”他笑意盈盈转头看谢翊:“都说皇上喜欢学问好又能办事的。”
谢翊温言:“朕喜欢什么样的,卿最清楚了。”手却扶在了许莼腰上:“这里看不仔细吧?他们做菜上菜还要一会儿,你可以下去走走,和子兴他们说说话叙叙旧好了,还有你的什么贺大哥侬大哥。”
许莼伸手悄悄在袖子掩饰下摸了摸谢翊手背,心里知道谢翊这是大概看出来了自己有些不开心,带自己出来散心的,心里一阵熨帖,笑道:“我下去一会儿就回来陪九哥用膳。”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下本文不会主要写政体变革之类的,毕竟主角攻受也就一世百年,在历史滔滔中不过一瞬,咱们着眼当下感情(主要是作者能力不逮,一不小心跑了画风也不好看,大家评论也克制些哈,本文就电子榨菜,大家佐餐看看就好啦。) 关于无君论,魏晋就已有文人提出了,作为古人想到这些一点不奇怪的,只不过一直被压制罢了。 《无君论》东晋鲍敬言在与葛洪论战中关于无君的论述,明清时代的黄宗羲、唐甄,都有著述,大家可以百度,不详细注了。
第178章 参股
许莼下了楼往场边, 看准了禁卫那边休息喝彩扎堆的地方走过去,却路上就被归德侯世子苏霖玉拦住了拉着坐在一旁的帐幕下:“昨儿喝醉了吧?果然看你气色就乏得很,我今天一大早就想说还你一席, 结果送了帖子去府上, 回说最近你要筹备回津海了, 一概邀约暂且不去?什么时候走?”
许莼笑道:“昨儿是真的喝伤了,我歇两日真就回去了。”
苏霖玉却压低声音道:“都说你这次要留京啊?怎的还要去津海?”
许莼道:“京里有什么好玩的, 外边才自在。在京里我爹拘着我呢。”
苏霖玉哈哈笑了:“那倒是,京里随便碰个就是凤子龙孙,惹不起。更何况……”他悄悄和许莼说道:“之前和你说的, 如今今上明显是有意挑选嗣子了, 太学里如今争奇斗艳的, 咱们这些混的都快过不下去了。”
许莼看了眼场上道:“还真都是, 而且看着都好小,都十来岁。”
苏霖玉道:“可不都觉得年少才有机会呢,今上春秋正盛呢。”他想到谢翡, 未免有些遗憾起来,但还是笑道:“可惜顺安郡王如今一心闭门读书着,前儿还和我打听了下你的消息, 知道你立功了,还说要给你送礼贺一贺呢, 也不知你收到没。”
也许吧,许莼哪里注意过, 毕竟送来的贺礼实在太多了, 都是门房的账房先生们一一登记了交给盛夫人, 盛夫人再根据礼单一一找机会还礼回去。
他只简单敷衍了两句便道:“我去那边等状元下场了和他说几句话, 正有些问题要讨教他。”
苏霖玉笑道:“哪位状元?”
许莼一怔, 反应过来:“哦,恩科又有状元了,今日也来打球了?”
苏霖玉道:“可不是吗?你看到没?那个穿着玉色袍的就是,江南来的,非常年轻,十九岁的状元庄之湛,都说以他风姿,合该是探花才是。据说当时主考官如此建议。但皇上说文章策论既写得好,本该状元,不该因人长得好就非要指个探花。今年的探花,反而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叫周守和的,听说下得一手好棋。”
苏霖玉嘿嘿笑着,显然是想起了那白发苍苍的周守和在琼林宴上奉诏探花,手捧花枝蹒跚归来的趣态来。其实他也未能亲见,不过此事传为一时佳话。
人人都说皇上英明,点了个状元才貌双全有潘安之貌,点了个探花白首皑皑,雪须皤然又有姜太公之贤。倒是榜眼鲍思进不偏不斜,样貌周正,并不突出。
许莼放眼看过去,只见那穿着玉色圆领袍的庄状元骑在马上驰骋如风,他并未和其他人一般穿着胡服,倒像是才从翰林院出来,匆匆上马组的队,一领宽袍大袖的玉色儒衫在骑马中袍袖纷飞,露出手臂肤色皎然如玉,又因热极,面透粉色,姿容极盛,果然有潘安之貌。
一时却见金锣敲响,二队胜负已分,却是禁卫队多胜了三球。
许莼忍不住心中笑,子兴大哥这让球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刚好三个球,让人家太学的宗室子们没有太丢人,还挺有面子。
眼见着队员要下场,却见两位内侍手捧着彩缎出来笑道:“赛得精彩,皇上有赏。”
一时两边队员都又惊又喜,都忍不住抬头去看了眼上边的万象楼,却只看到纱帘隐隐,背后似有人。他们今日知道万象楼戒严了不让一般人进去,但有些权贵家有女眷的话也会包下万象楼,加上赛事激烈,并未注意,却没想到竟然是皇上来看球了!
一时众人连忙要谢恩,内侍却笑着道:“皇上说了不必拘礼,他略看看就走了,请列位卿家随意玩耍,不必以此为意。”
说是如此,但这下众人争竞之心却更炽了,下一场却是国子监武学监的马球队对上了五军都督府的城守营的马球队,两边都是精于武事,队员个个都是人高马大,如今对视着,空气中仿佛火星子都要迸飞溅起。
场上捉阄开球,许莼看准了方子兴和侬思稷那边,便要走过去,却被苏霖玉拉住了手臂笑道:“元鳞弟,我给你介绍下,这是礼亲王世孙谢骊。”
话音才落,那谢骊已站在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带了些居高临下:“你就是靖国公世子许莼?”
许莼:“……”他不得不拱手作揖:“在下见过骊王孙。”
谢骊道:“我听说你家正在招绣娘要开绣厂,做西洋的生意?可能给本公子也参一股?”
许莼:“……”
盛夫人正招揽绣娘,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也是故意放出风声去是要售出洋的,不会抢如今京里其他绣庄的生意,如此才不会得罪人,否则就是捞过界了,少不得人人都要来使绊子。不过这位骊王孙可也真消息灵通了,许莼看了眼苏霖玉,这人一向势利油滑,刚才非要扯着自己说闲话,显然是早有目的了。
苏霖玉笑道:“骊王孙也是听说许世子为人极仗义,一直想找机会结交,今日相逢不如偶遇,也是缘分,这里人多,不若找个清净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不若小的做东,邀一席?”
谢骊看着许莼脸色却有些不快道:“许世子该不会觉得我没多少钱,看不上我这股份吧。”
许莼笑道:“骊王孙要做生意参股,我可高兴极了,岂有不允之理?只是那绣品生意,是我娘与那贺兰家的小娘子合伙做的生意,不过挣点脂粉钱罢了,除去请绣娘、包的食宿、工钱,绸缎线的费,出洋来回的运费,还要和那西洋的银币折算,不仅没什么赚头,还琐琐碎碎的,难道两位兄弟还有着耐心去和内宅夫人小姐们算账掰扯不成?我这里倒是有一项大生意,若是入股了,那利润可大了,我只怕骊王孙不敢做罢了。”
谢骊冷笑一声:“什么生意我不敢做?莫不是风险太大,你故意激将哄我罢了。”
许莼却道:“那倒不是,风险虽说是有,但我却敢给骊王孙这边打包票,赔了算我的,赚了按约定分红,绝无虚言。”
这下连苏霖玉都有些眼热起来,问道:“这样好的生意,我可也能参一股?”
许莼笑道:“霖玉兄是自己人,嘴也密,怎不能?只是这生意本钱所需甚多,因此一万银算一股,霖玉兄可找人合股,只一条,必须嘴密又能守信的,还要家世背景过得去的,如此一来,人就少了,因此霖玉兄确定了人再与我说罢。”
苏霖玉一怔,失声道:“怎要这么多本钱?一万银才算一股?”
许莼一笑:“这里人多嘴杂,我就不细说了,改日我那边章程拟好了,给骊王孙和苏兄都送一份,若是有意,参股便是了。”他压低声音:“此事如今还在筹划阶段,但确实是缺银子,也缺可靠的人,又要嘴密,又要家世过得去,又要磊落拿得出钱的,我正犯愁呢,正好骊王孙找我,可不是天定的缘分?”
谢骊看许莼神秘兮兮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想做……吧?这可容易犯忌讳!”他含糊起来,已想起许莼掌着津海卫的市舶司,那自然是有走私门路的。他又在军中任职,此次刚得了军功,都传说他要封侯了。而他如今这么神秘兮兮的样子,怕不是要做军械生意!那确实利润极大,但若是没有朝廷恩准,那随时便是株连九族的罪!
许莼一笑:“我自有法子。骊王孙放心参股便是。”
却见一位禁卫走了过来向许莼行礼道:“许将军,那边武英侯和我们统领有请您过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