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by灰谷
灰谷  发于:202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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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士铎:“……你这几天来钓鱼,就为这个?”
许莼一笑:“前几日来钓鱼就看到他们形迹可疑了,我干脆就来钓了几天,果然日日都来——自然要收了网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提举宅后花园的小楼里, 望洋兴叹的牌匾已显得有些旧了,但朱漆宛然。
从小楼的玻璃窗看出去,能看到已长高的银杏、枫树, 初春天气里嫩芽初萌, 绿意盎然。
这几年了许莼虽然升了官封了侯, 却始终没有去更宽敞豪丽的津海卫提督府里住着,而是一直住在这稍显浅窄局促的提举宅里。但几年住下来, 这里收拾得越发舒适,而能进来这楼里与许侯爷同桌吃饭的人,则少之又少, 整个津海卫不过寥寥数人。
霍士铎坐在座位上望着远处的江海风光, 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正坐在令津海上下官场羡慕的望洋兴叹楼里, 吃着临海侯亲手钓的鱼, 这说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羡煞他了。
刚钓上来的鱼最新鲜,清蒸了一条,油炸了一条, 再把鱼骨头煎香熬出奶白鱼汤,鱼片揉了蛋清拌了盐胡椒淋油汆入滚烫鱼汤里,鲜香扑鼻。
许莼端着鱼汤喝了一口, 笑容满面:“好喝!六婆我的好六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六婆正带着两个小丫头摆着果子点心, 笑眯眯:“侯爷喜欢就好,晚上吃烤羊排可好?侍卫队的大人们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两只羊来, 说是桂北的黑山羊, 每日登山走石的, 一点儿不膻, 特别滋补。”
许莼道:“他们如今交友广阔, 自然有他们的门路,天天捣腾呢。如今海路通了,咱们吃这些南边的东西可方便多了。”
霍士铎在一旁先就着鱼汤,煎饼卷着油条吃了两卷进去,额上微微出汗,脸上却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上次不是还弄了些矮脚马来,挺好用的,耐力惊人,走山路竟然一等一,看着虽然不起眼。”
许莼道:“而且花的钱也比去西域买的什么大宛马可便宜多了,我已命人在滇、桂大量采购矮马了,贺兰将军专门给我写了封信,说需要战马呢。”
霍士铎酸道:“侯爷在津海卫,怎不先紧着兄弟们,倒先给西北送去,骑兵营这几年补了一大批骑兵,学堂这边马上又毕业一批,这马不够用,上次运来的,都先给了学堂给学生训练去了。”
许莼道:“贺兰大哥那边说鞑子有些不太平,况且他亲妹子如今替我打点着海外生意呢,等咱们出洋的船队回来,就给你们添马,还有新式枪。”
霍士铎这才高兴了:“果真?什么时候能回?”
许莼道:“时间长了,这次听说走得更远了,都走到大洋彼岸,球的另外一边去了。”
霍士铎道:“那长天又要害相思病了,难怪他现在操练手下越来越狠,人人听到盛三爷三个字都害怕。”
许莼:“……”
霍士铎又道:“这么下去恐怕他也要辞了军职重操旧业重新去走海了啊。”
许莼想了下道:“我想想办法吧。如今货越来越多,都是朝廷急需的军械,之前都是靠贺兰家的护军以及我们盛家的水手,如今声势浩大了,派军队守护也是应有之义……如此人们才能更愿意买我们的债券。”
霍士铎笑了:“知道你想给盛长天找理由去护送商队,但是债券这条就别提了,如今四海银庄的债券那是抢购的,连我一年都能被七八个亲朋好友找,让我找些门路认购一股。”
许莼嘿嘿一笑,看了眼外边天色,唏嘘道:“说是这么说,去年船队没消息的时候,我是真着急,虽然表面上镇定,其实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不是没有备用金,而是一旦全部兑付债券出去,所有的工厂全部都要停工,刚刚招来的工人、学生,每一日都要吃住,耗费的银两巨大。还有津海卫十三营的军饷,他同时铺开的盘子实在非常大,兑付出去的话,势必要停一些,而一旦停工,只会加剧谣言,从而引起更大的风波,无数豺狼在暗处等着扑上来撕咬他的产业。他不停地计算,却没有办法确定若是开银庄兑付出去的决定一旦做出,影响会有多大,他无法入睡,虽然所有人看着他仍然镇定自若。
霍士铎一怔:“不会吧?我当时还纳罕,看你安之若素,我还惭愧不如你一个后生。尤其是当时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核查的时候,你一整天没出现,我们一边在外边平息传言,一边自己心里吓得要死。好在最后你出来了,让人拿了金元宝银元宝码着,银庄开门兑银,兑了三天,就再也没有人兑了。后来货船回来了,想要买回来债券的人又抢破了头。到现在人人都还夸你大将之风呢。”
当时不仅挤兑的人围着银庄骂,也有人去了京城告了御状林林总总列了大人十条大罪,什么僭越、贪污、私藏武器、拥兵自重、勾结外洋、逼迫良家女子等等大罪都安了上去,朝廷任命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梅崖来核查。
所有人都知道李梅崖刚正不阿,且与临海侯有私仇。李梅崖一到津海府衙,临海侯就消失了,传说是已被扣押了起来秘密审讯,银庄这里围着的人就更多了。
要说起来当时他们这些许莼的属将,哪一个不慌?
许莼手里拈了拈腰间的龙佩道:“嗯,其实慌的,但是不敢在你们面前露怯。”
九哥秘密出京来看他,他抱着九哥哭了一场,九哥说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给他三年从头来,让他不必急于一时求成。他在九哥怀里安稳睡了一觉,下了破釜沉舟的心。
第二天回了银庄,命人打开银庄门迎客,放开了兑。幸而当时来银庄门口骂着挤兑的都是些小民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看着声势浩大,其实真兑起来,没兑出去多少银子。
京里的权贵们都安如泰山,要求兑回银子的人是少数,真放开兑了,又犹豫,估计都在观望着旁的重臣,当然武英公方子静投了百万两,安然不动,大概也是给其他人定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疑心是谢翊做了什么,但九哥手段莫测,总于无声处落子,他猜不出。
许莼不由自主又将腰间龙佩握在手中,想起九哥即将要来津海巡阅海防,立刻又能见到九哥了,心中欣悦。
霍士铎看他如同往日一般握着那光润玲珑的龙佩在手中把玩抚摩,看着外边风景仿佛陷入了什么思绪里,唇角含笑,双眸如水,仿似含情。也是奇怪,这位侯爷无论何时,冠带衣衫都极严整,衣襟腰带一丝不苟,偏就是如此随意闲坐着,浑身上下都透着风流意态。
他一直怀疑那玉佩是什么情人送他的,但又不得头绪,毕竟这位青年侯爷始终未婚。
临海侯眉目俊俏,人品贵重,说话总是含笑,待人如沐春风,教无数大家闺秀为之倾倒。这津海卫上下官员但有女儿的,都想与他攀亲,甚至情愿做小,还闹了偌大一桩风流公案。
外人只道他身边美婢俊童环绕,又英俊多金,私下不知是多么风流倜傥了。偏只有他们近一些的人才知道,这位临海侯日夜都扑在官务上,时常与他们彻夜谈谋划公务。那些美婢书童,个个能写会算,全都是实打实也在为他干活的,恐怕并没有哪一位得有幸侍奉这位侯爷枕席的。
然而无论是靖国公府,许莼外祖盛家,还是一贯与许莼交好的方家那边,似乎都不急于为他议亲。盛长云在户部任官,听说已在议亲。盛长天则一心恋慕着贺兰小姐。
他这几年,不知接了多少请托,想要打听这位侯爷究竟喜欢何等女子,是否纳妾,也只含糊着说自己不敢冒撞。但心中不由也是疑虑,猜测恐怕侯爷早有意中人,但那意中人身份高贵,又或者是有什么原因,这才这么拖延着。
他也只能问道:“圣驾要来,你得防着那些小人给你添乱子才好。”
许莼漫不经心道:“怕什么,都是秋后的蚂蚱。”
话音才落,却见外边青钱已进来道:“少爷,琴狮国的使臣罗夏尔先生来了,说是有几位使团的士兵去钓鱼被咱们城守营给误捉了,恐怕有什么误会,上来交涉。”
许莼和霍士铎对视了一眼,许莼笑了声:“真快,看来他们必定还有人在高处看着,看到被抓了便立刻回去报信了,这才能如此准确知道是城守营。”他看了眼霍士铎:“还是你今日这一身城守将的衣装露了馅。”
霍士铎却知道许莼本就没打算遮掩,否则他哪里能到许莼跟前,只问道:“他们究竟是意欲何为?”
许莼道:“见见就知道了。”
他起了身,整了整纱帽,也并不换官服,也就这么起身出去了。
市舶司接待使臣的花厅修得极阔大华丽的,琴狮国的使团团长罗夏尔坐在客座上,拿着茶杯喝茶。一个高大的穿着琴师军服的红头发男子正站在客厅一侧壁上的字画看着,一边有些不屑地用琴狮国的话点评道:“我在粤州与他们的官员见过,都是文弱矮小似女子一般,一会儿不必与他们客气,把我们的人要回来。”
罗夏尔怔了怔,不由自主看向一旁正在给他们倒茶的丫鬟,轻轻咳嗽了声道:“威尔特上尉,这临海侯位高权重,但对我国使团一向十分优容,因着一向和我们有合作通商的,上尉一会儿不要冒撞,恐怕是误会。说话也谨慎些,他们如今开设了学堂,教导各国语言,其中就有我们琴狮语。”
威尔特上尉嗤笑了一声:“从我国赚了不少钱吧,听说你还去给他们的女学生授课过,还收了不少丝绸刺绣摆件?”
罗夏尔脸上紫涨,不再说话,却见里面珠帘一响,两位腰间挎着刀的侍卫先走了出来,锐利警觉的目光在他们面上一扫,然后站在一侧微微躬身,许莼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面带笑容拱手对罗夏尔道:“罗先生,今日不知来市舶司有何贵干?”
罗夏尔面上有些尴尬一边还礼一边介绍威尔特道:“临海侯阁下,这位是我们的海军上尉威尔特将军,他这次来我们大沐朝,是想要洽谈通商口岸的事的。”
许莼含笑也拱手为礼:“原来是威尔特上尉。”
威尔特上尉看他竟然是这般年轻,果然面貌如女子一般秀美,心中不由又看轻了他一些,傲慢道:“闻说大沐一直有商队与我国通商。如今奉首相令,我带军队到此是来洽谈通商口岸开设事宜,但我所带的几个护卫士兵,今日去海边钓鱼,被城守营的人给捉了去,听说沐朝为东方古国,一贯知礼好客,难道是这般对待远方来的客人的?”
他面带愤怒之色,语气咄咄逼人,用的是琴狮语,一时罗夏尔十分尴尬,斟酌着正想如何将口气和缓一些。
却见站在他身侧提着茶壶的丫鬟却忽然开口,流利的将适才威尔特上尉的话翻译了一遍。这丫鬟正是早兰,她天生口齿伶俐,在津海几年,看写算都不如其他姐妹,又十分好强,不肯输于人后,索性便跟着姜梅学了一口洋话。一有洋人使臣来,她便主动领了端茶倒水的差使,仔细听着,闲了就自己念念有词,人人都笑她疯魔了,几年下来,却练得了一口熟练洋话,会好几国语言,一般通译尚且不如她机变灵敏,因此许莼便也索性让她去了同文馆继续深造。
罗夏尔目瞪口呆看向那俏丽丫鬟,她竟会说琴狮话?
然而他还来不及诧异和尴尬,只见许莼也已不慌不忙含笑回道:“是本侯孤陋寡闻了,原来贵国与其他国家谈通商事宜,竟是要由将军带着军队来谈的?难怪前几日水师营来报,外海有数十艘军舰,在我朝海疆外徘徊,却又始终不见报关,原来是贵国的海军了?”
“我朝俗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自然是要款待;但这位将军既是重兵陈于我朝海疆边,也怪不得我们警戒。尤其是贵国这几位钓鱼的客人,日日监测海面高度,难免会让人疑心,是否在提前监测洋流、地形,并做标记,自然只能当成间谍捉起来审问了。”
“罗夏尔先生和威特尔上尉既然来了几日了,很该先知会本侯,报备所有军舰、军队数量,递交国书,再来钓鱼休闲,这才是知礼的宾客。”
许莼满脸遗憾,摇头道:“可怜贵国那几位钓鱼的将军,如今只怕已受了几轮严刑审讯了,可怜,可怜!”

第184章 急奏
有了早兰姑娘伶牙俐齿地翻译后, 威尔特上尉和罗夏尔使团团长陷入了难耐的尴尬中。无论任何国家,带着军舰在别人海疆外招摇,总是有开战之嫌, 这时候若是一句话没答好, 那可能就立刻就要陷入不得不开战的局面。
然而他们今日本来只是想要把自己的人要回来, 原本想着对方没有证据,他们占理。没想到他们这竟然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军舰在外海徘徊, 又发现了他们这些日子都在那里监测水位,这一个意图开战,一个间谍的名头压下来, 他们哪怕不怕打仗, 却也不打算今日就在这里被人扣下啊?
没看到那文弱含笑如温柔淑女, 说话却咄咄逼人的“临海侯”, 身后那高大的侍卫们都按着腰间的长刀吗?他们进来的时候可都被要求解了武器的!
罗夏尔一急说话就有些磕巴:“许侯爷,此事有误会,是我们未曾及时报备, 但确实是清晨钓鱼,那鱼竿上有浮标,误会了, 误会了……军舰也是我们路过要去别的地方做生意,顺路执行公务。”
威尔特上尉面上虽然倨傲之色不改, 但也知道此刻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若是想要自己的人回来, 此刻也不能硬碰硬了, 只能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许莼看着他们二人神色, 忽然莞尔一笑:“贵国与我国通商日久, 罗夏尔先生也是一贯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帮助, 我们在琴狮国也有不少朋友,既是误会,那想来确实是误会了。二位稍等,我这就让人去释放他们,交给你们带回去。”
罗夏尔这才一颗心落了下来,行礼道:“多谢侯爷。”
许莼却笑道:“不知威尔特上尉此次来洽谈通商口岸,有何章程呢?既然今日恰巧见了,不如一并讨论讨论。”
罗夏尔忙道:“我们还在翻译中,翻译好了便给侯爷送过来。”
许莼道:“无妨,先生也看到了,我们这里也有翻译,稍后我们的皇帝陛下要过来巡阅海防。本侯要主持接驾,十分繁忙,未必有空接见你们,不若现在就递交过来,如有意向,我正好向皇上奏报。”
罗夏尔吃惊道:“皇上要驾临津海卫?”
许莼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正是。”
罗夏尔和威尔特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威尔特上尉这才点了点头,罗夏尔这才道:“侯爷所说有道理,我们回去后即刻命人送来。”
却见一旁已有几个侍卫押着早晨刚被捆了回去的三个洋人出来,看着倒无外伤,只面上十分颓靡。
威尔特上尉原本想要借虐待之名再占点上风,结果看那三人垂头丧气却完好无损的样子,一时气结,也只能暂且忍了这口气,先全身而退再说。
罗夏尔便笑着与许莼道别,许莼却道:“既然威尔特上尉带了军舰来,我们皇帝陛下过来巡阅海防之时,也会接见外国使臣的,不若到时候请罗夏尔先生和威尔特上尉一并参加大阅典礼吧?届时,我们也将在海面举行军舰演阵,演习,威尔特上尉亦可带一艘军舰一旁观看。”
早兰伶俐准确翻译了过去,威尔特上尉面色微微变了变,说道:“荣幸之至。”
一时两边各自作揖行礼别过。
一时客人送走,许莼原本带着笑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转头吩咐春溪:“立刻去通报长天哥,让他安排小队分头去外海侦察,看看到底来了多少军舰!”
霍士铎一怔:“侯爷不是早就掌握了吗?”
许莼面沉似水:“我随口诈他们的,只是想着他们好端端派个上尉来搞什么通商口岸?还派人去侦察海面地形,莫不会带有军队吧?果然一诈就出来了。外海茫茫,他们有心躲藏,我们未必能发现,但如今知道有军舰,那就好找了。”
霍士铎惊道:“他们莫非心怀叵测?为何还放他们离去?何不扣押下来审问?”
许莼道:“不知道他们兵力多少,他们既是侦察在先,又说是通商,恐怕也未必敢打。咱们才打仗穷了一回,哪里经得起再开战。也没有证据,扣押他们,平白给他们开战的借口。”
“且一边侦察,一边且看看他们通商口岸提的贸易条件是什么再作打算。若是能不打,还是和平通商的好。”
霍士铎道:“那侯爷邀请他们观看大阅,意图是……”
许莼道:“吓一吓他们,若是吓得他们一年数年的不敢侵犯,也就又争得一些时间。咱们炮也没正经修出几台,这几年都是侧重在民生上,经不起折腾。”
他转脸问押着俘虏出来的裴东砚:“审问出什么了?”
裴东砚道:“开始还说是钓鱼,后来分开审问。分别倒吊到了蛇洞里,和他们说谁先实话的就先放上来,另外两个人就扔蛇洞里,立刻就哭着都招了。果然是奉命测量海面,并且观察地形。”
霍士铎变色:“哪里有蛇?”
裴东砚看了他一眼:“霍大人不会怕蛇吧。”
霍士铎道:“我只是觉得这天还冷怎么会有蛇了。”
裴东砚道:“是医学馆那边养了一些乌梢蛇,说是治中风等有奇效。前些日子冬海大人命人刚送过来想要提取一些蛇毒,正好用上了。”
霍士铎松了一口气:“那可得都关好了。”
裴东砚面露一丝嘲笑,霍士铎不理他,却看许莼转身已往里头走去,霍士铎连忙紧跟着问他:“我这边有什么安排吗?我派人去监视着那琴狮国的使馆楼周围?”
许莼道:“你考虑得很周到,去吧。
阅兵一事陆军营、城守营、辎重后勤营都是你统管,也要准备好,莫要丢了本侯的脸。”
霍士铎看他不复之前的轻松神色,心里也知道此事恐怕非同小可,连忙自下去安排不提。
许莼却心事重重,如今样样事情也才上了正轨,若是此时有外洋人觊觎,又发起战争的话,那是真要把国库给打穷了。更何况北边如今鞑子也不太平,看贺大哥的意思,对方出了个枭雄汗王,统一了各部族,野心勃勃,多次滋扰犯边,但都被打回去了。若是东海这边再次不安宁,北边定然也要趁虚而入。
九哥……九哥的太平治世,可真难啊。
他如今不过是这么一个区区津海卫,这几年雄心万丈,也被消磨得没了脾气,都是东一件西一件的小事情,纵然初心不改、志向不移,到底也知道了为何当初方子静和沈先生都说他太急了,原来做事这么难,哪怕他不贪图富贵,不短视,亦还是有那么多桩桩件件的困难需要克服,那么多不同的人心需要他去协调平复。
到了下午,果然使馆那边送来了通商口岸的议案:签订贸易协定,沐朝增开与琴狮国通商口岸,开设租界,降低关税,常驻公使。细节中含有琴狮国商船可自由航行内江各口,琴狮国商人可到内地游历、通商,免征内地税。
许莼慢慢翻看着那些条例,知道对方提出来的肯定是更有利于对方的,但还是颇有些不平之郁气。
晚间,盛长天派夏潮回来禀报,果然外海有战列舰四艘,其余船舰十余艘,其中主舰装备有六十四门大炮,另外副艇装备三十门大炮,另外两艘装备八门大炮。
许莼松了口气:“这样的舰队,应该还是只是先头部队,但恐怕他们还有大部队。琴狮国来我国,也要十个月到一年的时间……”
他心中略微安定了些,命姜梅带着早兰和同文馆的可靠学生仔细抄写了出几份来,自己又亲自写了奏本,附上了侦察的情况、审问的口供,命人送进京去给方子兴。
果然方子兴收到了信自己亲自送进了宫里去,谢翊打开匣子仔细看了看,便命人传内阁首辅欧阳慎、武英公方子静,兵部尚书雷鸣、户部尚书罗恒睿、礼部尚书沈梦桢、大理寺少卿贺知秋进宫商议国事。
奏本在诸位大臣中传阅了一回,谢翊坐在龙椅上问道:“诸卿可有意见?”
欧阳慎道:“临海侯处置妥当,我朝才刚刚恢复,不可轻启战端,邀请他们参加大阅,以我朝武威慑之,正可战端消弭于无形,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
沈梦桢道:“通商口岸的条件太偏厚于他们,还需商榷,对方由军舰护送而来,恐怕别有所图。”
罗恒睿道:“打仗肯定是不够军费的,上一次讨倭的,亏空到现在还没平。更何况津海卫那边那么多工厂船坞,都才兴建起来,如今才勉强能装配新式船只、大炮,若是打起来,岂不是白白打了这几年的基础。”
雷鸣道:“军舰不多,看起来兵力也一般,真打起来倒不怕,只怕打了小的来了大的,若是本意就是想找借口,那确实不好说。”他看武英公方子静一直一言不发,便问道:“武英公觉得如何?”
方子静刚卸任了总督,调回京还没几日,适才一直只听着诸位大臣说话,此刻才道:“许莼处置太嫩了。他们既然没提前递国书打旗号,就该雷霆手段趁夜立刻扣了船扣了人,再驱逐出境。问起来就是不知道他们哪国人,以为是海寇犯边。”
众位大臣:“……”
谢翊在上头缓缓开口道:“临海侯应该是有心与琴狮国通商,他于这海贸上也用心几年了,难得有机会,自然留意了。这通商口岸的条件,是可以商量的。”
贺知秋也笑道:“臣看许侯爷处置得很好,先拿捏了他们的间人,拿了口供,如今对方心虚,定然也不敢先声夺人,再邀请他们看大阅,这般他们知道我们有重兵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次陛下巡阅,不若带上几位老练谈判的官员,先拟出稿来,过去谈,也算先发制人。”
谢翊道:“可。沈卿贺卿你们二人拿这折子去逐条研究,重新拟定通商口岸的协定来,再选拔几个老练官员和吏员来。户部这边派几位官员协助。”
沈梦桢和贺知秋,罗尚书连忙起身领旨。
谢翊又吩咐道:“武英公和雷鸣回去商议下这水师大阅,既然要扬我国威,那再拿出个章程来,看看这大阅该如何行事。”
方子静和雷鸣也只能站起领旨,雷鸣笑道:“我看临海侯应已有周详安排,不若我与武英公明日便提前先过去与临海侯商议。”
谢翊道:“准。”
方子静心道:果然这群人个个都是向着许莼的,不管知道不知道内情,但必定知道皇上偏着他。
可怜瞒得我好苦。
他看了眼站在皇帝身旁的弟弟,方子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转脸看到大哥不知道为啥瞪了他一眼,摸不着头脑,衣服穿错了?还是今天忘了啥他交代的事没做好?还是嫂子侄儿那边有啥事?

第185章 迎驾
方子静和雷鸣都是军伍出身, 历来雷厉风行,家将也能干,议定后立刻便带了人出发, 原本转天就能到, 但没想到沈梦桢和贺知秋竟也和他们一起去, 加上两个文人,车马也就慢了些, 第三天才到了津海卫。
方子静没让通报,长驱直入,带着人直接入了提举宅后园, 却恰好撞上许莼在与绯月国的岩中秀月使臣在花园里赏春。
这日晴暖, 春景正美, 风日草长, 碧桃花放,许莼一身绯红春装,宽袍缓带, 未戴冠,只结着绯色头巾,腰间佩着粉青团龙, 手持着酒杯面上带着笑容倚坐在主位上,与岩中秀月在说话。座下有乐师和歌姬正奏琴清歌, 一侧还有几个青年学生陪客,个个眉目明亮, 气宇轩昂, 一副惬意赏春之景。
方子静笑了声转头对沈梦桢奚落道:“倒是名师出高徒, 沈先生昔日诗酒放旷, 如今学生也是好一派风流做派。”沈梦桢目光却落在许莼一侧已都站起来的那些年轻少年学生面上, 哪里还顾得上方子静的揶揄,只心中暗自盘算,隐忧泛起。
许莼却已看到了他们,惊喜万分,连忙起身迎接他们:“沈先生,子静哥,贺兄,还有雷大人,你们怎么来了?”面上笑容灿烂,与适才那种礼节性的微笑又全然不同,琥珀双眸里满是喜悦,一边又命人添座倒茶。
岩中秀月一看到方子静就汗毛耸起,敛了面上的笑容起身作揖,方子静看到他笑道:“原来是岩中先生,怎么?听说琴狮国要开通商口岸,闻着味儿也来了吧?”
他懒洋洋坐了下去,岩中秀月额上生了一层细汗,恭恭敬敬道:“方公爷,在下与琴狮国的使臣也有些交情,听说了有此消息,想着既是通商,自然不仅独美琴狮国,很该惠及诸国才是。”
方子静冷笑一声:“你们绯月国不是已向我朝称臣朝贡了?这通商口岸,你们可是藩属国,也想要?我天朝泱泱大国,地域广袤,物产丰富,无所不有,何须与尔等番邦夷国通商?如今四海升平,物埠民丰,不过为了教化四方,恩泽海外罢了。”
岩中秀月一阵尴尬,但到底经过大风大浪,昔日受俘,为了活命,曾在这位武英公面前屈辱许了不少诺,让了不少步,更是签了不少令他羞辱不已的口供。他知道武英公是心硬似铁,狡诈冷酷,不比临海侯和气好说,只能低声下气道:“夷州不也设了通商口岸……我绯月国国王亦愿与大沐朝友好通商,我们亦愿同样对等在本国设立通商口岸,给大沐朝商民提供友好对等的关税。”
方子静笑了声:“你倒乖觉,既然你与那琴狮国的使臣交好,这样吧,你去与其他蛮夷国家都放出风去,把我朝要设通商口岸的风声都放出去。天子将于近期莅临津海卫,我等都是提前过来准备迎接天子的。尔等蛮夷小国,若提出的条件能让天子青目,则可有机会面圣,参加大阅。陛下如日于天,光照万邦,尔等能有机会面圣,是三生有幸。”
岩中秀月连忙道:“愿为天子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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