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莼皱紧了眉头道:“必须想法子分开他们的兵力,但敌人主将老练,恐怕不容易上当。”
他先命所有船只变阵为犄角阵备战,樯橹如林,缓缓变阵,严阵以待,他额上却微微冒着汗,心跳如擂。
许莼不由自主用手摸到了腰间的银壶上,他掌握着整船队人的生死,而这些人本来是可以安然撤退的,却因为他一人的一意孤行留下。但他若不援救,全军覆没的便是侬思稷和盛长天两百艘两万人船队的覆灭。
出征后他无时无刻不体味到为将的重任,一道命令便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无论是迎战还是撤退,若是脆弱一些的将领,恐怕就觉得难以胜任这样的重负。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他从前只以为是为将者培养才学武力、勇气的不易,如今才知道,敢于承担责任,面对自己命令的后果,计算战争每一道策略的得失,衡量生命的多少,夺取最后的胜利,才是为将者的素质。
天下绝没有常胜不败之将,哪怕是仁将儒将,同样肩上背负着无数同袍战友的人命,这些战士们完全服从于将令,奋不顾身,悍不畏死。难怪都说佳兵不祥,再好的用兵计策,也是不吉的。
但他们为的是守护海疆,保家卫国!
他毫不奇怪定海和裴东砚他们会战到热血流干、宝刀折尽的那一刻,因为他此刻也是这样的决心。
此时他们唯有奇计致胜,兵力上是远远不足对方的。他心头数闪过无数计谋,每一条计谋都要死人,一时竟然委决不下。
定海道:“恳请世子换乘小船去医疗船上,这里我们来应战!”他口拙,只会简单劝说:“世子为将,不该逞这匹夫之勇。”
许莼道:“不必多言,叱咤风云,为国尽忠,正在今日,身死无憾!”
裴东砚却心细,问道:“世子有什么办法不如说出来我们参详一二。”
许莼盯着海面上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道:“之前和侬大哥学的战术,若是上风上水之势,可施火攻。尤其是他们又自己放了这许多桐油,选派死士驾船,用载满炸弹和桐油等遇火即燃之物,全速撞击那两艘白霜、雪朝的船,应当有奇效。”
“问题就在于驾船冲过去,敌人定然也会用炮轰这些船只,死伤必定非常严重,而且效果也未必如想象的好,若是精准度不够,烧不穿撞不沉对方,白白牺牲我们军士人命,还有路过如今这燃烧的海面,也怕自己的船先被引燃,因此委决不下。”
“如此就只能用其他巡航舰先去前面抵挡另外两艘副船,让我们先将座船上的主将抓住,再处理别的船,但这时间差难以控制,且我们的其他船没有似我们这艘船这般坚固,水兵也没有我们的骁勇,一样也是会牺牲不少人。”
许莼喉咙焦灼,口干舌燥,一一说着自己所想。
夏潮却道:“世子!我们有潜艇!潜艇从水下摸过去,他们看不到,不会提前攻击!如今使用潜艇的战术很少!您花了这么多钱买了来,如何不用?一万两银子呢!恳请世子下令,我愿带潜艇在前,从水里去,提前备下鱼雷,载满桐油,去撞其中一艘座船,如此也能减少他们一只船的兵力!”
许莼心头一跳:“不行!这是自杀性攻击!”
夏潮着急:“我在潜艇撞上之前就游出去了,没问题的!您要相信我的水性!咱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而且咱们海上多年,往他们密封舱撞去炸开,一准能将他们撞沉了!我一个人换这么多人,值了!”
许莼看着夏潮急切的面容,手心潮热,定海却上前道:“此计可!世子!你要信任自己的手下!不可再犹豫了!总比大家一块死的好!”
许莼深深盯着夏潮漆黑双眸,夏潮到自己身边,贪玩贪嘴,多嘴多舌,活泼好动,但却忠心耿耿。
他喉咙仿佛被哽住,但他却还是露出了笑容:“好,你一定要及时弃船,不可贪功——夏潮听令!”
夏潮立刻站直了身体:“到!”
许莼严肃道:“你的目标是白霜号!白霜遇夏日,应声而融,待君胜利归来,定当为你请功,为你父母请诰封!”
夏潮严肃应道:“末将听令!”又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看小爷的!”他举起拇指,得意地挥了挥,转身下去,带了一群同样披着棉袄穿着水靠的泅渡好手下去了。
海面上的火已渐渐小了,敌人三艘船已势在必得,全速冲了过来。
许莼已一连串发出了命令:“火炮、巨弩准备!一到射程立刻发射!”
“澄光、澄天号,带上十艘蜈蚣快船,全力去截雪朝号!”这一批海事学堂毕业的学生带的船共十艘大船,都是“澄”字号,将领和副将都是选拔的海战指挥学堂最优秀的学员担任,每艘船都有两千水师营兵驻守。
澄光、澄天号主将都是稳重谨慎有余,勇锐不足,优点是执行军令上一丝不苟,虽误亦行。训练这些时日,初初脱去了生涩,但与敌军对战总还是欠些锐气,因此才留在后勤做护卫舰,但此刻让他们两艘船带着蜈蚣快船去围一艘船,无论如何从人数上说总占优势,不至于是去送死。
他的心仍然剧烈跳着,面上却仿佛仍然带着笑:“看咱们以最快的速度擒获他们的主帅,再收拾他们!”
不过须臾之间,对方三艘船带着密密麻麻的兵船已冲到了射程以内!
这边的船队也在经验丰富的炮兵指挥官指挥下,整艘船二十尊大炮齐发!
漫天金蛇,轰雷掣电,火烧出血海一片,对面一排排兵船立刻被打沉了下去,血水殷红,船只燃烧起来,无数落水的士兵和尸体在海浪中挣扎,然而打头的三座座船仍然坚不可摧,全速冲了过来!
金鼓齐鸣,杀声震天!
岩中秀月站在瞭望台上,拿着千里镜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他们用大部分副船来围堵雪朝号,倒是明智之举,若是分兵去堵两艘船,两边必败。不若全压在一艘船上,雪朝号必定无法执行撞击接舷战任务了,看来对面的将领是个胆大爱冒险的将领。”
浅野彦自信道:“我们两艘船兵力在万人以上,他们就算拦下一艘船,也无法抵挡我们!”
岩中秀月不知为何,心头却感觉到了一股不祥之意,却拿着千里镜,仔细去看那艘“万岁号”上的将领,虽然对方不一定在那里,对方甚至有可能惧怕他们的冲锋撞击,提前撤离主船,他们这战术施展过多次,他见过太多逃离的主帅。
然而莫名他却觉得,对面这座船的将领不会逃避,毕竟他要走早就可以撤退,他却带着孱弱的后勤船队回援了,这就是那所谓的“义干云天”啊,虽然对方大概以为用那水雷阵可以分去主帅那边的一些兵力,分担和拖延战局,等待救援。
然而救援不可能来这么快,“万岁号”是飞蛾扑火,求仁得仁,他自然要满足对方。
船越来越近了,对方不避不让,反而调转船头,将自己那坚硬的尖头对准了他们,而那相对薄弱的大船侧面,则暴露在了也正在从侧翼全速撞击而去的白露号航路上,仿佛完全不惧怕对方地撞击穿刺。
岩中秀月的心极速跳动,千里镜终于照到了对方瞭望台上的将领,对方戴着面甲,一身明光铠甲,身边簇拥着高大的护卫,他扶着瞭望台上的栏杆,直直看着自己这个方向,不避不让,身躯甚至没有一丝避让的动作,反而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而忽然惊天动地一声爆炸声。
岩中秀月尚且还紧紧盯着那将领,浅野彦已失声道:“大人!白露号被炸了!”
岩中秀月猝然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原本应当最先快速冲上撞击“万岁号”两侧的雪朝号已提前被敌方两艘战船提前截在半路,混战起来;而另外一艘“白露号”此刻已停在了万岁号还有一里远的地方,船身和风帆上燃起了大火!整艘船往一侧倾斜,正在缓缓下沉!
岩中秀月转头看向“万岁号”,对方那坚硬铁甲船头无数锐利长刺都对着自己这艘船头,而那些长刺上,都绑着巨型的炸药包!
岩中秀月眼瞳飞速紧缩,怒吼道:“都趴倒!抓紧!”
为了预备撞击,他们都早已做了充分准备,站在了铺着厚厚棉絮的深槽沟中固定站位,然而他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丧心病狂到在自己船头绑炸弹!他就不怕先炸沉自己的船?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打算行这一换一的玉石俱焚的战术?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容不得他多想,两艘船头已狠狠地对撞到了一起!
在可怕的震荡后,爆炸声震天响起,岩中秀月耳朵嗡嗡作响,一时几乎听不见,头晕目眩,他心头暴怒:对方难道是打算同归于尽不成?
然而呛人的硝烟散去,那颠簸的震荡稍微平歇,岩中秀月在副手扶持下站起来,对方瞭望台上早已空无一人,显然早知如此避让到了安全之地。岩中秀月看到船头的惨状,心头滴血剜肉一般的心疼!
对方的船的坚硬虽然早已料到,但对方竟然丝毫不忌惮地在船头都放上炸弹,果然是因为他们的船头竟然经得起炸!
在这样可怕的撞击和爆炸后,对方那铁甲船头尖刺已歪弯,厚厚的纯钢的船头被撞平,然而自己这边的“萤光号”却也损失惨重!
整个船头被炸得面目全非,包着的铁皮甲深深凹了进去,露出了柚木的船身,整艘船歪斜着,薄弱的船身被炸出了缺口,海水正在源源不绝涌入船身,一看就知道这船已无法再行驶,很快就要沉了!
反观对方那铁甲船,虽然船头尖角也平了,但船身稳稳地屹立,显然仍然还能稳稳运转——果然是好船,难怪敢不避不让和自己对撞!
他要夺了对方的船,杀了这狂妄大胆的将领,将他的头颅吊在高高桅杆上!
岩中秀月心中那暴戾愤怒贪婪交叠,热血沸腾,神情狰狞,抽出战刀高喝:“杀!”
旗帜迎风,鼓声如雷鸣,两边健儿如狼似虎提着刀戟冲向了对方,白刃相接,短兵一战——接舷战开始了!
岩中秀月在垂垂年老之际, 仍然还记得那一日的战斗。
他们满怀着贪婪和暴戾,带着精锐武士家臣杀入那艘昂贵坚固的“万岁”船的时候,从未想到遇到的是那样的地狱。
是的, 唯有地狱才能形容那一日的遭遇, 邪恶的恶魔冰冷无情绞杀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他们的生命和身体源源不绝喂给磨盘,碾压磨碎。
从踏上甲板之时, 高处的楼船上就开始有火枪和弓弩精准射杀他们,一枪一个。
他站在正在缓慢沉默的“萤光号”上指挥着武士和家臣们的敢死队先上,当时还只以为是正常的接舷战的开始子弹和箭发射之间总有间隙, 子弹和弩箭也总有完的时候, 他们一艘船五千余兵士, 舍命奋战, 冲杀上去,前面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能征善战,被誉为“东海之璧”, 是帝国冉冉上升的将星,手下为之效死的家臣武士上千人。此次跟着出征的就有数百名,虽然分散在各船上, 但如今跟着他护卫他的也有数十名,都是忠诚勇猛的上等武士。
他那个时候尚且以为牺牲只是短暂的, 胜利是最终属于他们的。
然而敌人仿佛经过了娴熟的训练,火枪和弓弩的发射进行了精密的计算和配合。他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对方是分成了两队轮流射击, 这导致了从踏上万岁号的甲板开始, 他们的士兵就在不停地倒下, 犹如雨一般的子弹和弓箭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甲板上很快躺下了无数的尸体。
战士们杀红了眼睛嘶喊着要冲上那望楼上时, 有人呼啸着往人堆里扔下石雷,石雷滚落着下来,冒着青烟,在人群里炸开,再次引起了痛苦的哀嚎声一片,断肢碎肉横飞,简直是地狱场景。
岩中秀月迄今仍然清晰记得他最宠信的武士长谷信大喝一声,拔出了斩马刀,悍勇无畏的冲了上去,一刀劈开那些刻意挡着的荆棘阻拦架。所有兵士都被鼓起了士气,大无畏冒着枪林弹雨在长谷信率领下往上冲的时候。
却看到从高阶上一人大喝一声,从上往下跃下,同样双手持刀,往长谷信当头劈下!
岩中秀月见过许多臂力惊人的武士,也见过许多锋利的宝刀。便是长谷信手中的斩马刀,也是工匠反复锻打出来的上品神刀,兼顾着沉重和锋锐,长刀施展起来有着横扫千军之势,在无数次战斗中屡有奇效。
然而那一日他清晰地看到那个青年双手持刀,轻而易举将长谷信横过来格挡的斩马刀斩断!那把长刀闪着寒光,自上而下犹如劈瓜一般将身穿铠甲的长谷信一分为二地切开。
那是他无数个夜里的噩梦,一次次余生中重演。
他记得他在被俘虏后,单独询问了那过于年轻的主将,那个臂力惊人的将领的名字。
那主将有些疑惑,仿佛在他身边这样臂力惊人的将领非常多一般。
而他身侧一个护卫满不在乎道:“是春溪。”
春日之溪水,这样潺潺温柔如诗的名字,竟然是那个勇猛过人的将领的名字。而无姓氏,这往往意味着他是奴仆之身,而后他果然获知,这位春溪果然当时仍为奴仆,后来以军功得进,却始终待其主人忠心耿耿,但凡他主人在的,他必侍立其后,执奴仆礼。
而他的主人,便是那位之后与武英侯方子静齐名的临海侯许莼,之后人们更多的以他的字“许元鳞”来称呼他。
传说这字为皇帝在他冠礼上亲赐。而与他短刃相接以寡胜多的这一仗,便是他声名鹊起的一仗。后来他与方子静、侬思稷、盛长天并称为海上四龙将之一,名满天下。
而自己却成为了“螭龙将”初出茅庐的垫脚石,被天下人所耻笑,当人们津津乐道起螭龙将许元鳞成名的“长壶之战”时,他的名字便被提出,当然,是作为那个奉命出征援救却出师不利遇上了“四龙将”其中的三条龙的倒霉将领,从某一种意义上说,也算得上是名存千古。
然而当时他并不知道之后的种种,更不知道那一位许元鳞最终走上了如何煊赫的位置。
他只记得那一日他们数千人陷入了苦战之中,他站在渐渐下沉的船上,亲眼看着他的忠心耿耿的手下是如何在他面前倒下,铺出了厚厚一层血泥。
然而对方的人却也冲了过来,枪炮无眼,而穿着精钢铠甲的长谷信在所有人面前被活生生劈开的场景确实狠狠打击震慑了所有人。
没有人再敢把这艘船上的战士视之为羔羊,他们是精心训练过的勇士,绝对不是他们平日遇到的军士。
他们全都身穿着精钢甲衣,力量沉雄,胆量过人,三人一组,分别持盾、持勾、持刀,这是鼎鼎大名的“鸳鸯阵”,他从未想过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种被那位戚战神发明出来,专门对付他们的军阵。
他年幼之时听教养训练他的武士教导他战阵的时候,专门介绍过“鸳鸯阵”,告诉他这是对面那泱泱华夏大国发明出来专门克制他们绯月之国武士的阵法,华夏人叫这阵法为“海寇终结者”。
他被拼命效死的武士扶着退入了另外一艘过来救援的副船船舱内,他从未在临战之时脱逃,虽然可以以主船正在下沉,只是更换座船为由,但那一刻他承认,他确实胆寒了。
临战斗者怯,必败。
他仓促换船之时,抬头看到天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轮明月,清光四射,犹如冥府之月光,照在这地狱一般人类互相残杀的惨状上。
他的心渐渐沉下,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
然而此时副将浅野彦惊慌失措冲过来:“不好了将军!那边那两艘旗舰疯了一般地冲刺破围了!”
最糟糕的可能发生了。
另外两艘船的主将是赫赫有名的侬思稷和盛长天,他当时并不知道。他当时只知道许莼当时年二十,刚刚出征,并没有太多的征战经历,因此负责后勤押运调度等,却因为前锋船队被袭,拒绝了撤退的命令,率着船队来打一场让任何将领来看都必输的救援战。
然而“澄风号”、“千秋号”原本只是不紧不慢和他们打着消耗持久战,被围着也阵型不乱,稳扎稳打,然而当探到“万岁号”前来援救他们后,两艘船就如同疯了一般一改之前战法,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热血,竟然硬生生从他们的包围圈撕开,冲向了前来救援的“万岁号”。
这是后来世人们津津乐道的义气千秋、赤胆忠心,赫赫勇气长虹贯日,耿耿孤忠碧血丹心,戏剧、评书毫不厌倦地对这一场战役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描述和不厌其烦的歌颂。
最后战况一败涂地,他是在切腹之前被对方的精锐护卫杀入船舱,将他狼狈捆上,一路押回了那艘“万岁号。”
犹记得他当时尚且心有不甘,以为自己是中了圈套,毕竟谁会在船上备下这许多善于陆战穿着甲衣的军士?谁又能如此大胆地敢用这样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战术?
他被押着跪在那主帅座前,仍然十分愤慨抬眼去看他,问道:“阁下莫非就是鼎鼎大名的远东的黑狐方子静?果然诡诈多计,我岩中秀月今日败在你手下,不得不服!”
对方愣了下,抬起了面甲,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容,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带着生动活泼的好奇看向他:“怎么你也会说我们的话?”
“为什么叫远东黑狐?远东是什么意思?”
“你叫岩中秀月吗?是什么人?你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太过年轻的将领显然并没有什么审讯人的技巧,随心所欲地发问。
他一看到那面容,就知道自己错认了,声名纵横海上十几年的远东黑狐,自然不可能是眼前这样年轻的将领,更不该是这样稍显直白活泼的性格。
他真的是败在这样的黄毛小子手里?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满心悲凉,却被一旁的人呵斥:“还不答话!”
他双肩被狠狠压下,绳索勒得剧痛,他狠狠道:“你们杀了我吧!士可杀不可辱!”
然而上头那个年轻将领挥了挥手:“别逼他,我看他很有文采啊!还会说咱们的话,倭人竟然也有这样的人才?”
他悲愤道:“我们乃绯月之国!盛开着樱花的美丽国家,不可辱我国家!”
堂上却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他愤慨怒道:“你们杀了我吧!”
许莼挥了挥手让堂上静了下来:“‘上士谋天下,中士谋国,下士谋生。’岩中将军,想来你觉得你是上士了,但你可有上士的魄力和能力呢?”
岩中秀月一怔,他也算熟读华夏经典,自诩才高,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极年轻的武将,竟然也出口成章,随口就能说出老子的《道德经》,他一时语塞,忽然心灰意冷,自觉落了下风。
许莼又道:“岩中将军,好好配合答话呢,我们让你这些日子就能过得舒心点,体面一些,看你也是个读书人,虽然最后都是一死吧,死之前也不想太难受是不是?我们也不勉强你,你能答就答,不能答的就不答好了,倒也不必上来就要自尽。”
岩中秀月警惕道:“你们留着我想要知道什么?”
他看着对面年轻又话多的将领,那一股想要立刻自尽的念头淡去,此刻他却不由自主想要从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单纯的年轻将领嘴里套一些话,忍不住问道:“你莫非是方子静的弟弟?我听说远东黑狐方子静爱弟如命,有个年轻的弟弟在京城服侍君上。”
如此的话就说得通这个将领身边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精英护卫,而那两艘船的主将知道他回援,拼了命也要冲出来救援他。
许莼看向他:“这可不公平啊,我问你话你怎么都不答?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叫武英侯叫远东黑狐?”
岩中秀月听他叫方子静武英侯,便知道对方应该不是方子静的弟弟,但面上却仍然丝毫不露,道:“远东是西洋的人们对我们东方、南洋一代的称呼,他们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因此我们是东方的东方,叫远东,他们早已注意到这里的富庶和强大了。”
“西洋海盗来到我们这边掠夺商人,方子静昔日为平南王世子,率着水师打了不少海盗,他诡计多端,战术好用奇计,出奇致胜,而且手段十分狠辣,所有海盗抓到,也不审问,直接活生生吊在桅杆上风干而死。他的座船又是纯黑色的,好用黑色龙旗,被西洋那边的商人称他为远东的黑狐,意为诡诈又残忍。”
许莼这才明白过来,他此前心情激越,忽然放松下来,听到此绰号,难免觉得有些好笑,和身旁的定海道:“等见到方侯爷了一定要告诉他这绰号。”又自言自语道:“我们自诩为中国,中原,原来他国亦如此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
他不由自主旋转着案上的地球仪,琉璃球面光华灿烂,岩中秀月都忍不住看向那看起来十分昂贵精美的地球仪,这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东西,今夜种种,实在超出他的认知,无穷无尽的子弹和弓弩,经过精心训练的护卫,昂贵坚固造价不菲的巨船,以及那神秘能够炸沉大船的鱼雷……这样配置的将领,竟然只在后勤船队?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究竟是谁?”
许莼被打断了思索,看向岩中秀月,傲慢道:“你记着了,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许名莼,虽然如今名不经传,但将来一定名扬四海。”
岩中秀月:“……”
败在这轻狂小子手里,真的很不甘心。
他强压着那种被下克上不适感问:“许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
许莼微微一笑:“将军既然熟读经典,想来听说过我们的献俘礼了。出征大军凯旋,要向皇帝敬献战俘,祭祀宗庙。”
他的手指灵活拨动地球仪,点在了那九哥所在的地方,中原的心脏之处,慢慢道:“你看起来是个很高地位的将领,应该是我捉到的最高级别的俘虏了,当然要把你献给我们的君上了。”
他两眼闪闪发光,真的太像个初出茅庐得到了一点成绩就迫不及待炫耀表功的新手将领了。
岩中秀月:“……”
许莼却想起这一夜战死的英烈,眼中沉痛:“到时候祷告天地,祭告英灵,护佑我们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武功震赫,四夷宾服。”
“从此威慑四海,敌不敢犯,兵戈不兴,这样就不会再死更多的战士了。”
第168章 班师
长壶峡之战其实整整打了两日一夜。太阳升起又落下, 潮起又潮落,在夜色浓雾的掩护下,主将被俘虏的倭寇的们终于带着残船离开了战场。
这场战役在岩中秀月的眼里是地狱一般的折磨, 但其实在许莼一方来看, 也并不轻松。船只毁了一百多艘, 不计其数的尸体和断帆残橹在海面上漂浮着——战场的清理开始了。
挂着天后娘娘旗帜的龟船在海面上巡逻,搜寻解救落水的军士源源不绝送到了医疗船上, 医疗船已经增设为两艘,一些尚且还活着的倭寇也被打捞了起来送往了专门关押俘虏的俘虏船,随便扔了些食水和药物让他们自行包扎。
许莼大步走入医疗船内的, 冬海、关湾湾和几个女医师陪同着他, 他先去探了夏潮, 这娃到底还是贪近了, 撤离得太慢,下海游的时候水温太低,没游到安全的地方就被那剧烈的爆炸给波及, 晕了过去。
幸好放潜艇的蜈蚣船上几个老水手都是盛家的老手了,放下了潜艇并没有走,而是在长壶峡的岸边等着他来, 一看到雷炸了,便立刻开了船往那边赶, 派了数人下海去接应,到底将他捞了回来, 身上有些皮肉伤, 五脏六腑也伤了, 加上又受了凉, 估计要调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冬海一边解释道:“早晨清醒过一下, 吃了药睡了。外伤好治,内伤难调,幸而夏潮年轻,也救治得及时,下水前还提前服了护心丹,如今下了乳香、当归、三七等急救伤药给他服用,还得回去后慢慢调养了。”
许莼进去看了看夏潮面色青白闭着眼睛,但所幸确实还活着,摸了摸他手,鼻尖微微一酸,却又知道如今自己是主将,不可轻易落泪,只握了握他的手,又吩咐冬海好好治。这才起身出去,将医疗船上的伤员都走过探视了一回。
伤员们刚刚知道大胜的消息,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死战,又看到无数的战友同袍死去,如今不免有劫后余生庆贺之感,又看到许莼亲自去探望他们,温言抚恤,许以战功,全都落泪激动不已。
水师不乏多年的老兵,第一次见到有专门的医疗船,有专门医师药侍来回照应,穿着玉白色女医师们犹如天妃娘娘一般慈悲温和又不可亵渎。而这一次以少胜多的大胜,缴获的俘虏,沉灭的敌船,战利品都一一让人张贴在舱房内,人人尽皆振奋,病也好得快些。
从医疗船回来,许莼才迎头撞上了侬思稷和盛长天,两人都挂了彩,胳膊上或是腿上都包了纱布,但看上去都面色苍白,上来都拥抱了许莼,神情激动:“你个小子,为什么不撤?
许莼只是嘻嘻笑着,知道他们也是心惊胆战被他的大胆之举吓到了,只任由他们嗔怪也没说什么肺腑之言,毕竟兄弟之义彼此心知。
三人到底也不是普通人,并没有拘泥于情绪太久,都很快坐了下来,三人一边对战事复盘,清点战利品,安排伤员和接下来的行程,还有运粮清水这些,都要细细计算是否还够返回,毕竟之前双方打起来,都是互相往对方的补给船上重点招呼,这就造成了打完后两边的补给船都没剩下多少,他们还有伤员,还有俘虏,不得不精打细算。
一番重□□帆,收拾船队,大部队返航。在回去路上,却欣喜万分地碰到了同样挂着龙旗的船队,待到打过旗语确认是同僚,通报后才发现赫然竟是盛长云带着船队来救援。
原来是方子静接了许莼派回去的急报,他为主帅不好擅离大营,恰好遇到盛长云将之前盛长天回闽州筹军饷的第二批军饷送来,便索性命他领了个军职,让盛长云和副将配合带着出海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