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穿衣镜前,他拿着衣服,背对着镜子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镜子中他的后背一片烧伤后留下的疤痕看着十分可怖,那些蜿蜒的伤痕像是交错的枯树枝,仅仅看着他都觉得那股火灼的疼痛好像再次蔓延了上来。
移开目光,路池雨穿上衣服准备下楼。
老旧的木质房门一推就发出嘎吱的一声响,路池雨刚出门,就听到他对面的房间也传来了应景的嘎吱一声。
路池雨望了一眼,对面名叫重城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藏族男人,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藏袍,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贴着头皮的寸头让他整个人五官棱角分明。
视线一对上,路池雨不由得心里一颤,这个男人的眼窝深邃,眉目锐利,眼神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原野蛮气息。
路池雨对他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对面的藏族男人没什么表情,扬了扬下巴回应后便擦身而过。
路池雨目测这个狭窄的楼梯里无法容纳两个人并肩同行,再加上对方只是恰好住在同一楼层的陌生人,他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出于礼貌,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那个藏族男人的脚步声渐远后他才下楼。
夜晚的兰生前庭灯光都亮了起来,整栋小楼看着比白天精致了许多,路池雨刚下楼就看到杜雨岚正站在前台和他刚才遇到的那个藏族男人说话。
杜雨岚一看到他下楼了,她立刻伸手唤他过来:“小路,快来!刚才还和厉行说到你呢。”
路池雨换上副笑脸走上前去,他笑着问:“说我什么呢?岚姐。”
杜雨岚指了指他,给对面的藏族男人介绍道:“厉行,这就是小路,我刚才跟你说想买你那副千手观音相的人。”
路池雨听了杜雨岚的话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住在他对门的藏族男人就是那幅他心仪唐卡的作者,他暗暗感叹这是什么机缘巧合。
藏族男人看向他没说话,路池雨顶着他略带侵略性的目光直视过去,他伸手道:“你好,我叫路池雨,道路的路,一池春雨的那个池雨。”
男人的手掌轻轻覆盖住他的手,随即很快松开:“周厉行。”
路池雨有些意外,这个男人的脸分明是很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鼻梁高挺,骨骼清晰,可他竟然不是藏族人,他有一个很好听的汉族名字,说起普通话来也是字正腔圆特别标准。
“路先生,方便问问你想买这幅唐卡的原因吗?”周厉行率先开口问道。
路池雨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抱歉,我就是个糙人,要说艺术欣赏确实不太懂,但是我今天一看见那幅唐卡就觉得心里特别平静,烦躁的感觉好像也少了许多,特别喜欢,所以才拜托岚姐帮忙问问能不能买下来。”
周厉行听他说完之后笑了,一双凌厉的眼睛多了些柔和,他说:“路先生,谢谢你没拿那些艺术的空话来搪塞我,唐卡讲究的是个机缘,你能这么说恰恰证明你跟这幅图有缘。”
路池雨一听这话顿时感觉买唐卡这事有谱,他赶紧说:“你快别叫我路先生了,听着怪别扭的,喊我池雨就行。”
周厉行点点头:“好,池雨。”
“那太好了,行哥,你看价钱上咱们怎么算?”路池雨也不墨迹,直奔主题。
周厉行看了看展柜里的图,片刻后,他低声说:“这图本来没想卖,摆在雨岚这也好几年了,正好她最近打算办手工艺品展览会,你就给她转五千块钱意思意思讨个彩头就算了。”
杜雨岚一听他不打算收钱赶紧说道:“别啊,这是你的图,买了给我钱算怎么回事!”
“都说了讨个彩头,就算我凭着池雨的这份机缘,借花献佛,投资你展览会了。”周厉行回应得滴水不漏。
路池雨听到这儿也算是明白了,估计这幅图当初周厉行送到杜雨岚这来是为了给她撑场面的,如今在这摆了好几年,遇上他这个有缘人想买了,周厉行看着也合适,便直接把卖出去的钱原封不动投资给杜雨岚了。
路池雨办事爽快,直接拿手机把钱给杜雨岚转了过去:“岚姐,钱我发你支付宝了啊,再加上这个礼拜的房费,我给你凑个整,也算是支持一下你这手工艺事业了。”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了啊。”杜雨岚看眼下这情形也不谦让了,“一会儿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那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等会儿吃什么呢。”路池雨笑着说。
“池雨,这个唐卡你带回去记得挂在上方位置,最好是客厅或者书房。”周厉行见路池雨这么痛快把钱都已经转过去了,心里便清楚他是真心看中想买,于是他特意叮嘱了两句。
路池雨点头:“成,行哥,我记住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都告诉我就行。”
周厉行笑着摇头:“没什么了,你又不信佛教,这东西对你来说也就是个艺术品罢了。”
路池雨再次凑到展柜前看了看那副千手观音图,越看越觉得喜欢,他转头对杜雨岚说道:“岚姐,等下我发你个地址,你有时间的时候给我邮回去就行了,我让我家里人签收。”
“知道了。”杜雨岚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儿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走,我请你俩去对面吃烤羊肉去。”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第4章 蓝色焰火
杜雨岚带着他们两个去了对面的一家烤肉店,店面看着不大,里面装修倒是挺干净,二楼的包房也不吵闹,吃饭还能顺便看看夜晚街景。
路池雨作为最后一个进包房的人,他一进去先看了一眼座位,一张方桌,桌子的一侧是杜雨岚,另一侧是周厉行。
路池雨几乎没思考,下意识就直接选择坐到了周厉行的旁边,也许是因为他的性取向,他从小就对待长得帅的人有更多的亲近和包容,更何况周厉行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简直有点过于符合他的审美了。
等到坐下后,杜雨岚对着菜单就是一通点,她开了两瓶青海湖啤酒,先递了一瓶给周厉行,接着试探着问路池雨说:“小路,你能喝酒吗?”
路池雨笑着把啤酒接过来:“必须能啊,从小就在酒堆里泡大的。”
倒满酒杯,没过多久,服务员就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
路池雨满眼好奇看着端上来的菜,这些基本上都是西北特色菜,他在京州没见过。
周厉行似乎是看出了他好奇,便拿着筷子率先夹了一块肉给他介绍道:“这个是手抓羊肉,都是新一年的小羊崽,沾上干辣椒粉吃,特别嫩。”
路池雨点头,他指了指另一道看着像主食的饼问:“那这个呢?”
“青稞饼。”
“这个是什么?”路池雨又夹了一块像凉皮一样的粉问道。
周厉行看了一眼耐心道:“这是洋芋酿皮。”
西北菜的味道都偏咸辣,路池雨平时吃惯了清淡的口味,这桌上的菜,不管是手抓羊肉还是酸辣里脊对于他来说都些过于重口了,不过配上咸咸脆脆的狗浇尿,喝上几口牦牛酸奶,刚才的咸辣被稀释了许多,他顿时感觉胃里一片柔软,唇齿留香。
“怎么样?还吃得惯吗?”杜雨岚看着他笑眯眯问道。
路池雨边用勺子挖着甜醅边点头:“吃得惯,我这人从来不挑食,而且这西北菜确实挺有特色的。”
“那就好。”杜雨岚见他吃得不亦乐乎也就放心了,“之前我有东北的朋友过来玩就觉得吃不惯这儿的口味,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在西宁待久了,吃着还挺喜欢的。”
路池雨笑了,等到给胃里垫了个底后,他擦擦嘴撂下筷子,起身举杯道:“岚姐,你知道我来西宁就是个偶然,不过也多亏这个偶然,让我遇见你,也认识了行哥,还买到一幅这么合我心意的唐卡,出门在外,能认识就是缘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一整杯的啤酒,路池雨抬手就灌进了嗓子眼。
他刚说完话,杜雨岚就立刻爽快起身碰了碰他的杯子,随后一饮而尽:“小路,你是个爽快人,我在外面混久了,每个人是什么脾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从羊肠面馆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这人跟我投脾气。”
周厉行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等到杜雨岚也坐了下来,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朝着身旁的路池雨示意了一下,整套喝酒动作如行云流水,喉结微动,看着属实赏心悦目。
放下酒杯,周厉行的目光如同鹰盯住猎物一样落在了路池雨的身上,
路池雨对于他这种放肆盯人的行为有点不适应,他还从未见过像周厉行这样的人,浑身带着西北黄沙的粗粝气息,眼神落在你身上直白却又清澈,明明整个人都极具侵略性,可你在他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的邪念,路池雨突然生出一种很离奇的想法,他觉得周厉行这人很像是荒凉戈壁尽头的一尊佛像,仿佛任何不好的念头去亵渎他都是一种罪过。
酒过三巡,在酒精的升温下,大家说话都更自在了一些,杜雨岚坐在对面边大口吃肉边问道:“小路,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路池雨喝了口酒,顿了一下低声回答:“消防员。”
“我就说看你这腰杆溜直的气质像是当兵的,下午我还在猜你是不是退伍军人呢。”杜雨岚一脸兴奋,“那你这是休假?还是转业了?”
“算是休假吧。”路池雨只能泛泛回答,毕竟他现在这种情况到底算什么,他自己都没法下个定义,虽然领导明面上说是休假,可是谁都清楚,如果这次回去后他的心理测评仍旧不过关,那就注定他要灰溜溜转业另谋出路了。
“消防员假期不多,你计划在西宁待多久?”周厉行在旁边低声问道,他整晚喝酒话都不多,脸色平静,看着和滴酒未进没什么两样。
路池雨想了想,他摇头说:“我没什么计划,也许会待到假期结束,也许过几天感觉没意思就打道回府了。”
周厉行听后不置可否,他说:“西宁这儿很舒服,我觉得你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路池雨被他这话勾起了兴致,他把握住说话的主动权反问道:“行哥,那你也是和岚姐一样,从外地来西宁定居的吗?”
杜雨岚听了他的问题坐在对面没忍住乐了,周厉行有点无奈摇摇头说:“我不是,我就是青海本地人。”
“那你也不是少数民族?”路池雨继续问。
周厉行说:“这不好定义,我母亲是藏族人,我也算有一半的藏族血统。”
“难怪。”路池雨酒意上头,他用手支着脑袋看他,“你长得还挺帅的,行哥,特有少数民族的那种硬朗,你母亲也一定很漂亮。”
周厉行估计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被一个男人夸帅,他表情呆住了两秒,随即很平淡回应:“……谢谢。”
杜雨岚在对面听着他们两个这通对话,这会儿彻底崩不住笑出声了,她边笑边说:“小路,你可真逗,你都把我们厉行给弄得不会说话了。”
路池雨只是笑,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了烟盒,先是给周厉行分了一支,随后又试探着抬眼看向杜雨岚。
杜雨岚倒是痛快,直接接过烟,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塑料打火机就点燃了烟头。
路池雨收回烟盒,他把烟叼进嘴里,咬着烟头去凑近手里打火机的蓝色火焰,点燃后一看,旁边的周厉行竟然还夹着那支烟没动作。
周厉行把烟放进嘴里,他没说话,就叼着那支没点燃的红河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向他靠近了一些。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路池雨用手里的打火机给他点烟。
距离太近了,周厉行的脸在他眼睛中无限放大,路池雨试图装作特别淡定,他拨开打火机的头盖,让那缕蓝色火焰凑近周厉行给他点燃了嘴边的香烟。
几秒钟的时间,他本以为天衣无缝,可是那只颤抖的手却早已经出卖了他。
周厉行挑了挑眉,吐了个烟圈没说话,他忽然觉得路池雨这人挺好玩的,总喜欢装出一副通达谙练的老江湖模样,实际上却一点也不经逗,连凑近了点支烟都紧张直发抖。
“行哥,那你是专门在西宁画唐卡的吗?”路池雨弹了弹烟灰转了个话题问道。
“不是,我其实也不常来西宁,这次过来是为了帮文物研究所那边修一幅壁画,等修完我就走了。”周厉行漫不经心给他解释道。
“那可不行。”杜雨岚一听他说这话当下就反驳道,“修完了也先不准走,你每次来都是给文研所那帮人干活,这次必须等我展览会办完你才能走,你得给我撑场面。”
周厉行闻言笑了,他咬着烟模模糊糊说:“我知道,我本来也是打算帮你一起做这个展览会的,放心吧。”
杜雨岚这才满意,她看向路池雨笑道:“周厉行这人就这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怎么想事也不说,非得推他一把才行。”
路池雨听她说起周厉行这股熟稔的语气,心里不免好奇,对于这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由自主生出了诸多揣测,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奇怪的滋味。
他试图脑补了一下这两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场面,虽说从外形上看,他不得不承认,他俩挺般配的,但再细想想,他又还是有点隐隐约约的别扭。
他掐灭了烟头装作无意问道:“岚姐,你跟行哥也认识挺久了吧。”
周厉行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喝了口啤酒继续吃菜,反倒是杜雨岚像是被勾起了许多的青春回忆,她轻声说:“是啊,我刚认识他那会儿才二十出头,什么也不懂就敢跑到西宁来,还在街头摆地摊卖货呢。”
周厉行淡淡说道:“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性格可爱多了。”
“你不也一样。”杜雨岚嘴上不服气回怼道,“那时候起码还算是个正常人,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脱尘避世的,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来过西宁了,整天就知道躲在你那个小破画院里头,再这么下去你离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也不远了。”
周厉行低头喝酒,杜雨岚说什么他就听着,也不反驳。
杜雨岚似乎真是有点喝醉了,她嘴里絮絮叨叨嘟囔着:“周厉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如今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得好好过日子才行,别老躲着我们。”
“我躲你干嘛啊?”周厉行听了她的醉话,半是无奈笑道,“我现在这不是挺好的,钱赚够了,生活也挺平稳的。”
“好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就为了左唯那点事,你这心里多少年都别扭着……”
“杜雨岚。”周厉行脸色一暗,说话声音也重了一些,他把她的话截住,然后沉声说:“喝醉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路池雨坐在旁边,他听出这两个人现在聊天气氛有点不对劲了,他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岚姐,少喝点啊,别喝醉了,明天我还想找你带我去看看你那个展览会现场呢。”
杜雨岚确实喝上头了,被路池雨这一个话头插进去,她登时就忘了刚才说的话,于是又转头跟他念叨起筹备展览会的事来。
路池雨一边应和着她的话,一边不由自主用余光打量身旁的周厉行。
周厉行自从刚才那段不愉快的话题过后,他的神色就不太好,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样子看着有点凶,还挺吓人的。
路池雨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一个很单纯的安慰动作,不带有任何私心。
他只是觉得,周厉行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一些。
他应该多笑笑才好。
第5章 再喝一杯吗
幸好吃饭的地方离兰生前庭很近,饭局散场后,路池雨在前面搀扶着走路歪歪扭扭直散脚的杜雨岚,而周厉行就在后面帮他们看路。
这顿饭本来说好了是杜雨岚要请客,结果等到快散场,路池雨一看她这个状态,想要清醒去结账估计有点困难,于是他便寻了个上厕所的机会想去把账结了。
谁知道一到前台,人家服务员说已经有人结过了,路池雨没用细想就知道,一定是周厉行刚才趁着出门接电话的功夫结了账。
等着一路好不容易把杜雨岚带回去,又把她交代给了前台小姑娘旺姆照顾,路池雨活动活动被杜雨岚抓了一路的胳膊,靠在楼下的墙边累得不想动。
“还行吗?”周厉行站在他旁边轻声问了一句。
路池雨有点疑惑地点头,心想他看着像是喝多的样子吗,他说:“行啊,这点酒和平时我们单位聚餐比起来那都不算事。”
“那……上楼再喝点?”周厉行看向他问道,似乎只是随口的一个邀请,哪怕他拒绝也无所谓的样子。
路池雨先是脑子没转过来,他今年也快三十了,有些话的暗示他不是听不懂。
自从前年和张钦分手之后,他便很少回密云路那套房子待着,因为只要一回去那里,他就能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看到张钦的影子。
后来只要赶上队里为数不多的休假,他白天就回父母家陪老头老太太吃个饭,凑局打打麻将,晚上没地方去,他就只能跑到酒吧一条街去喝酒,直到把自己喝得大脑晕乎一片,不能完整地想事再回家。
酒吧是风月场,路池雨长得阳光健气,身材还好,他往吧台里一坐,男男女女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他对于女人的邀请一般都会礼貌友好地拒绝,这是天生的性取向问题,他改不了。
不过有时候他也遇到一些试图跟他示好要请他喝杯酒的男人,对于这些人,只要长得还算看得过去,他倒是来者不拒,虽然这些男人他压根都记不住脸,过眼就忘,不过只要有人陪他说说话便总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喝闷酒。
路池雨的工作性质使然,他也不喜欢出去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后来在酒吧他就养成了满嘴跑火车的习惯,喝酒聊天,人家问他是什么职业,他就随口瞎说,今天是律师,明天就变成了修车工,问他多大年纪,今天保养得好快四十了,明天就是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
路池雨跟那群人聊天从不走心,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偶尔也有一些男人散场后不死心,还想要装作一副绅士模样隐晦着暗示他,要不要回家里再喝一杯。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路池雨立刻就对这种陌生人的暧昧游戏感到索然无味起来,连跑火车瞎说的话他都不想应付了。
于是,他只会甩甩手,头也不回就走,丝毫不管身后那个陪他喝了一晚上酒的人该何去何从。
他觉得无趣,张钦的离开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给他造成了很沉重的打击,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在和他相处之后还能接受完整的他。
张钦过去口口声声爱他,可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却那么决绝,赤裸的背叛把他刺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这些男人陪他喝酒,话里话外温柔体贴,可他们也只是看中他的皮囊,想和他上床而已。
路池雨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自己这辈子会不会也就这样了,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等到父母百年之后,他也成了个小老头的时候,就只能一个人躺在养老院里拖着工作救火落下的满身病根,打打游戏度过最后的时间。
这样想来难免觉得凄凉,可他又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哪怕孤身到老,也总好过和一个将就凑合的人共度一生来得痛快。
如今,要不要再喝点酒这样的话从周厉行的嘴里吐出来,路池雨无法避免地想到了过去的酒吧荒唐日子,可他又打心底里觉得,周厉行和那群人是不一样的。
周厉行的喝一杯酒,应该就是单纯的没喝够,想要找人陪他再喝一点。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点头说:“行,那我去超市再买点酒?”
周厉行伸手拉了一把他的胳膊:“不用,我那有酿好的青稞酒,正好给你尝尝鲜了。”
路池雨痛快地跟着周厉行上楼,这次他们并肩而行,他的肩膀时不时撞过周厉行的肩膀,带起一阵摩擦的声响。
路池雨惊讶发现,原来这个狭窄的木头阶梯也是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的身形的。
等到了三楼,周厉行直接拿房卡开了他的房门,路池雨这人有分寸,他站在门口先没进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让他看到的,再让周厉行尴尬。
谁知道周厉行一点也不介意,他招呼路池雨先进来坐,他要换身衣服再把酒找出来。
路池雨进去后坐在了电视前的椅子里,他看了看,周厉行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和他住的那个房间大体相同,只不过这个房间有一扇更大的窗户,白天应该会更明亮些。
周厉行和他差不多,也没有什么行李,路池雨用眼睛满屋看了一圈,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被丢在墙根,拉链还半敞开着,造型十分放荡不羁。
周厉行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下一秒,他直接解开那一身青蓝色的繁琐藏袍,丝毫没把路池雨当外人,在屋里就开始换衣服。
路池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周厉行这衣服脱得坦荡,奈何他这个性取向为男的人心怀鬼胎,无法淡然处之。
路池雨今年也快三十了,他自认和张钦分手后,他也不算是什么清纯正经人,此刻周厉行这么一个少数民族风情的帅哥就摆在他嘴边,他做不了柳下惠,也没有坐怀不乱的高尚品德。
路池雨的眼神在周厉行的身上明目张胆地碾过,这白天穿着宽大的藏袍显不出来,一脱了衣服后路池雨才发现,周厉行竟然有一身这么漂亮的肌肉,甚至完全不逊色于他们这些平时训练量极大的消防员。
不过身材好还是其次,路池雨这一打眼,目光更多还是被周厉行后背的纹身给吸引住了。
他过去也听人说过,纹身是有讲究的,有的图案不能瞎纹,如果镇不住这幅图反倒会对自身有不好的影响。
而周厉行的后背上,有一片张牙舞爪的满背纹身,图案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佛像与魔障图。
这幅图很有特色,它面积很大,几乎覆盖了周厉行一整个后背,图案是由一半神圣的佛像和一半阴狠的恶鬼组成,他们两者相辅相成,仅有一线之隔。
路池雨忍不住想,他纹这么一张图是什么意思呢?提醒自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吗?
“行哥,你这纹身还挺帅的。”路池雨发自肺腑夸道。
周厉行面不改色地扣上衬衫最后几颗扣子,他说:“这是我师傅的一张图,纹了也很多年了。”
“疼吗?”路池雨问道。
他有点心动,尽管之前他一直觉得纹身这种东西社会习气太重了,他不喜欢,不过今天看了周厉行这满背纹身,他第一次品味出点艺术的美感来。
再想想自己那一后背坑坑洼洼的伤疤,路池雨想,如果这次回去真要转业了,他也可以去纹个什么图案在后背上,免得将来和别人上床,一脱衣服满背的疤再把人家吓到。
周厉行蹲在行李箱边翻了半天,最后拎出两瓶用塑料瓶装的青稞酒说:“还好,刚开始有点疼,后来就麻木了,不过纹身这种东西,疼痛也是它的体验之一。”
路池雨没说话,他其实不太能理解疼痛也是体验感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疼痛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滋味,他躺在医院里那几个月,被浑身疼痛折腾得夜不能寐的时候,甚至无数次生出过一了百了的偏激想法。
周厉行把酒塞了一瓶到他手里,接着拿了两个简陋的纸杯晃了晃说:“没有别的了,只能用它凑合一下了。”
“这个也挺好。”路池雨没那么多臭讲究,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渴得厉害,脑袋冲着水龙头直接来两口水的狼狈时刻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后来他想,可能也恰恰是因为他的不讲究,反而让张钦这种人习惯不了。
热恋期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忍则忍了,可是等激情褪去只剩下琐碎之后,那些曾经可以将就的日常也变成刀锋般尖锐的致命一击。
“走吧,今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去阳台喝点。”周厉行起身说道。
路池雨拿着酒跟在他身后,他想,周厉行好像和他真的很默契,白天刚来的时候他才想过的夜晚在天台喝酒看星星,眼下周厉行就帮他打卡实现了。
虽说不是特意为了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机缘巧合地实现了。
夜晚的西宁告别了白天的毒日头,添了些舒适的凉爽,阳台上不仅不冷,反而微风吹得人很舒服。
三楼延伸出去的小阳台上,路池雨和周厉行各自占据了一个懒人摇椅,今晚夜色很好,路池雨刚在摇椅上靠下来,一抬眼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这是他在京州没注意过的风景。过去的日子里,他每年基本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队里出任务,火情出警不分早晚,哪怕饭吃了一半、觉睡了一半,一旦听到紧急铃声响起,所有人也要第一时间穿好防火服冲向现场。
这样的工作日常让他整日能争取睡个安稳觉都已经成了奢望,更没心思去看什么星空了。
可如今告别消防工作,他从那种枕戈待旦的日子中脱离出来,第一次什么也不用想,只安静躺在摇椅里看看天上的星星,随心所欲地浪费时间,他发现,原来就连夜晚的星空也是有独特魅力的。
他好像有点理解张钦追求的那些生活情调了。
“尝尝,这个青稞酒是我朋友家自己酿的,味道很好。”周厉行给他递过倒满酒的纸杯说道。
路池雨接过来,他往杯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乳黄色的青稞酒,闻起来带着一股谷物的醇香。
他举起杯子象征性冲着周厉行的杯碰了一下,酒一口下肚,入口初是绵软,带着点香甜气息,酒精度数似乎不高,没有白酒的辛辣,反而多了点回味无穷的意思。
“好喝!”路池雨眨巴眼睛,诚心赞叹道,“等我回去应该给我家老头也带两瓶,他肯定喜欢。”
周厉行听了笑道:“好,那到时候我送你两瓶,你带回去给家人。”
“太感谢了。”路池雨不喜欢在别人送上好意的时候不解风情拒绝,不过他这人更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于是他说道,“那等走之前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放心地宰我吧,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