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周厉行对待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他给的所有好并不是因为他路池雨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只是因为,佛待众生平等,周厉行本就是这样好的人。
路池雨想到这里就难免有点泄气,对于他来说,周厉行是他荒唐旅途中的宝贵礼物,是他哪怕回到京州后再想起来也会觉得像是美梦一样的独特存在,可是对于周厉行来说,他大概只是他过往人生中施以援手的无数人中的一个。
这样失衡的天平关系让路池雨总觉得心里很苦闷,可又觉得无可奈何,他有什么立场要求周厉行对他是特别的呢,周厉行现在给他的好已经够多了,还都是无条件的,继续奢求更多总觉得是他不自量力。
路池雨就在这样的无力感中别扭地躲了两天,直到周厉行来敲他房门的时候,他正在看回京州的机票,准备挑一天价格低廉的日子买票回家。
路池雨听到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外卖,于是只随手披了件外套就趿拉着拖鞋下床去开门,谁知道一开门就看到周厉行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路池雨愣了两秒,再从旁边的镜子里一看自己的形象,邋里邋遢,衣衫不整,胡子也没刮,他瞬间尴尬到头皮直发麻。
他随手呼啦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磕磕绊绊着问:“行哥?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周厉行今天穿了一身墨黑色藏袍,内衬上精致的暗纹配上胸口处的藏饰让这身衣服异常高档起来,他的左耳甚至难得带上了耳饰,是一串银制的深蓝色松石。
他看着路池雨,似乎觉得他现在这个生活化的样子很可爱,他笑着说:“好几天没见你了,又缩在房间里养精蓄锐呢?”
“没有……”路池雨说话底气不足,赶紧让出门口的位置,“行哥,你先进来坐。”
等到周厉行进来后,路池雨扫了一圈自己这个乱七八糟仿佛猪窝的房间,顿时开始后悔怎么没早点收拾一下。
他把堆满衣服的椅子给周厉行拉了过来,又把那一堆脏衣服随手往箱子里一扔,说:“行哥,我这屋里有点乱,你先坐。”
周厉行淡淡笑了笑,他在路池雨好不容易给他腾出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说道:“今天雨岚操办的手工艺品展览会要开幕了,想着叫上你一起去看看的。”
“今天就开始了啊?”路池雨有点意外,他本以为还要几天的时间的,“那你等我一会儿,行哥,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咱们就早点过去,还能帮岚姐忙活忙活。”
“不急。”周厉行安抚他,“会场那边都安排好了,咱们直接过去就行,你慢慢来。”
话虽是这么说,可路池雨还是匆忙一头钻进了卫生间里,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这一身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的样子,身上随便套的外套上面还蹭着前天吃牛肉面落下的油点子。
他自暴自弃拧开了水龙头,把脑袋一头扎进水里冲了个透,他想,这下行了,形象在周厉行面前毁了个利索,以后想端着也端不起来了。
路池雨痛快冲了个澡,又把胡子刮干净,出浴室前还特意喷点香水,用发胶把自己头发弄出个像样的发型来。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人,想着把形象亡羊补牢一下也算是为时不晚,顺便在心里祈祷周厉行早点把刚才的尴尬场面忘掉。
出了浴室后,路池雨穿了条牛仔裤,大方地赤裸着上半身蹲在行李箱边找衣服。
这回反倒是周厉行坐在旁边不自在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走到了窗户边上,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然后随意说道:“今天天气挺热的,注意防晒。”
路池雨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在看出周厉行的不自在以后,心里莫名多了些底气,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回身直视周厉行说道:“那我要穿短袖吗?还是长袖?你要不要来帮我选一下。”
路池雨原本是有一身很漂亮的肌肉的,不过在二一五事件后,他在医院躺了很久,等到出院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也一直没完全恢复过来,运动量也随之下降了,现在他身上的腹肌消退后反而添了点清瘦,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成了本来的白,锁骨和肋骨都清晰可见。
周厉行低下头,他说:“短袖怕把你晒坏了,穿长袖吧。”
路池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回过身说了一句好。
周厉行等到他转身之后才敢抬头看向他,可是这一看,他被路池雨后背的伤疤吓了一跳。
路池雨的后背是很明显的烧伤,皮肤愈合后留下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伤痕,乍一看有点骇人,周厉行猜测这样的疤痕当初应该是烧得不轻。
周厉行有点担心,他想,路池雨这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受的伤吗?这么严重的伤,他在医院应该养了很久吧,也不知道他身上其他地方怎么样,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多问,他沉默地注视着路池雨的背影,看着他最后从箱子里掏出了一件黑色卫衣套在了身上。
“走吧,行哥,我换完衣服了。”路池雨今天刻意选了一件和周厉行的墨黑色藏袍同款色系的卫衣穿,他不动声色地想,是不是周厉行也能猜到点他的用意。
周厉行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路池雨,眼神中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翻转升腾。
“怎么了?行哥?”路池雨又叫了他一声。
周厉行回过神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路池雨的身边,他伸手在路池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随后又顺着后背一路滑下。
像是抚摸过他后背那些疼痛的伤痕。
最后,他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黑檀色的佛珠取了下来,他认真抓住路池雨的手,将佛珠在他的手腕上缠绕几扣,他轻声说:“池雨,希望你平安。”
周厉行想,他也给不了路池雨更多了,路池雨的职业就注定了他要比普通人承担更多的风险,他只能把最诚恳的祝福送给他,那就是祝他平安,祝他往后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平平安安。
第13章 带你回同仁吧
路池雨看着周厉行给他缠在手腕上的那一串黑色檀香佛珠,他笑了笑,先是下意识问:“行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值几个钱,别有心理负担,只是在庙里开过光,保平安的,送你。”周厉行淡淡说道。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了?”路池雨摸着手腕的珠子,上面似乎还带着周厉行的体温。
周厉行眼神躲闪,他推开门去到门口,背对着路池雨说:“哪儿有那么多原因,就是想送你。”
路池雨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些隐秘的想法开始不受控制升腾在脑海里,炸开成了一朵一朵的烟花,最后他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他走到周厉行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宽大的藏袍衣袖,他说:“谢谢你啊,行哥。”
周厉行看了一眼他拉扯过的衣服褶皱,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拍拍路池雨的肩膀:“走吧。”
去往会场的路上,路池雨先是让周厉行开车去到花店,他买了束包装精美的鲜花准备带去给杜雨岚。
等到捧着花去到会场现场时,远远的,路池雨就看到杜雨岚穿了一身很正式的西装站在门口,正忙着和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领导交谈些什么。
等到领导全都进去后,杜雨岚长出了一口气,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满头的大汗,随后又对着反光的玻璃门不动声色给自己补了个口红。
路池雨捧着花走上前去,他把鲜花递到了杜雨岚的手上,笑着说:“岚姐,恭喜你了。”
女孩子都喜欢花,杜雨岚也不能免俗,她喜笑颜开接过大束的灿烂鲜花,她说:“谢谢你啊,小路,让你破费了啊。”
“怎么会,我在你的客栈住这么久了,你都是一直给我打折的,我得感谢你才对。”路池雨赶紧说道。
杜雨岚被路池雨哄得高兴,她转头冲着旁边的周厉行就翻了个白眼说:“周厉行,人家小路都送了我花,你就空着两个爪子过来啊,怎么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周厉行挨着路池雨站定,他笑着说:“我是和池雨一起来的,有他送你花就够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有两幅从画院刚送来的唐卡我让放到兰生前庭的前台了,你回去记得查收一下。”
杜雨岚听到这儿才满意,她小声嘀咕道:“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眼看着后面又过来了一批人,周厉行见状低声说:“那我们先进去了,你忙着。”
杜雨岚摆摆手,她现在也没工夫招呼他们了,转头赶紧换上一副笑脸模样去迎接随后到的一批领导。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进了会场,进去后才发现这里面的人竟然都穿得挺正式,不是笔挺西装就是像周厉行这样一身藏袍,而他杵在这中间,一身卫衣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是和家长来的小朋友。
路池雨侧头小声对周厉行说道:“行哥,你们都穿这么正式,早知道我也弄件西装了。”
周厉行笑着贴近他耳根,他说:“没关系,你这样穿很好看,非常适合你。”
一股滚烫的热气在路池雨耳朵上蔓延开来,连带着周厉行身上淡淡的檀香气,路池雨没来由地耳根一红,总觉得这心跳频率高得离谱。
他强装镇定把目光挪开,打量了一圈四周,这片场地被布置成很有藏族特色的风格,会场明亮灯光映射下,玻璃展柜里的手工艺品色彩看着更加鲜艳。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找了个后排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看着会场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他敏锐注意到前面有不少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一看就是领导层面,而且官位还不低。
路池雨随口说道:“岚姐这展览会还挺有排场的啊。”
周厉行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他说:“她是打算借着这次展览会,跟地方的领导打好关系,把高原造物工厂的规模再扩大一些。”
“岚姐这是打算办工厂批量化生产了?”路池雨有点意外,他之前还以为杜雨岚只是爱好,没想到这一看她倒有开公司的意思了。
“笨蛋,你还真以为你岚姐就是个开客栈的啊。”周厉行被他逗笑了,“她的工厂早就有了,只是之前规模一直不大,不是全年营业,只在旅游旺季销售给外宾和游客,这次她也是想借着展览会的机会,和地方的合作社开展合作,让工厂产业线能自给自足,实现全年营业。”
路池雨听他解释完,这才发觉自己之前的确是小瞧了杜雨岚,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她是从东北的冰雪里走出来,在西北的高原生根发芽的格桑花。
路池雨看着不远处在会场里摇曳生姿左右逢源的杜雨岚,他发自内心赞叹了一句:“岚姐真挺厉害的。”
周厉行没说话,他看着杜雨岚的方向,手指在杯子上摩挲了一个来回,最后又轻轻放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展览会进行得很顺利,杜雨岚简单讲了几句话之后就下台陪着那群领导逐一参观,路池雨没兴趣跟着人流拥挤,于是就凑在周厉行的身边,在后面没人的地方随便转了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总算把那群达官显贵们送走之后,杜雨岚歇了口气,终于得了个闲工夫找个椅子坐了下来,站了一天,她这会儿脚掌生疼,后脚跟也被高跟鞋磨破了皮。
“岚姐,给。”正在杜雨岚脱掉高跟鞋的功夫,路池雨走了过来,他把刚买回来的创可贴给杜雨岚递了过去。
杜雨岚抬头看向他,她接过来笑笑说:“谢了,小路你可真贴心,出门还带着创可贴呢。”
路池雨摸了摸脑袋:“不是,我刚才看你那鞋跟那么高,一猜你就不舒服,之前我妈参加局里活动的时候穿高跟鞋也是被磨得直流血,所以我就抽空拉上行哥去买了点创可贴,想着给你送来。”
杜雨岚把创可贴撕开,在自己被磨坏的伤口处贴好,随后她踹掉那一双高跟鞋直接换成了拖鞋,她愤愤骂了两句:“高跟鞋的存在简直就是反人类,跟那群傻逼领导一样,都应该通通毁灭。”
周厉行闻言低笑了一声,片刻后,他问:“都谈好了?”
杜雨岚扬了扬眉,信心十足道:“手到擒来,准备联系拉萨那边的合作社了。”
“不错。”周厉行点点头,“如果这次产业线真做成了,对于那些牧区闲业在家的阿佳们会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杜雨岚没说话,她看着身旁展柜里那一套精致的藏袍服饰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坚定说:“必须做成,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这只是个起点。”
此刻会场内人流比刚才少了一些,杜雨岚就这样不顾形象地趿拉着拖鞋在展柜前慢慢悠悠地转着,她指着那些展柜里的工艺品逐一和路池雨温声介绍。
“这个牦牛玩偶是海北自治州的一个六十岁阿佳做的,她丈夫早逝,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小店里卖着炸土豆,而现在她已经是我们工厂负责玩偶制作方向的教学老师了。”
“还有这个,这个羊毛藏毯,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做出来的,她人聪明,又肯学习,我现在已经把她派到上海去跟着一个拿过国际大奖的新疆大师学染色技术了,以后等她回来,一定也能教会更多人这门好技艺。”
路池雨听她介绍时的语气非常兴奋,就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宝贝一样,他轻声说:“岚姐,你一定会很成功的。”
杜雨岚闻言笑了,她语气平常说:“我也不求多成功,从很多年前我决定留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得为这里做点什么,我得让这些民族的文化传承下来才行,它们太美好了。”
“你做到了。”周厉行听到这里沉声说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恭喜你,雨岚。”
杜雨岚抬头看着上方巨大的环形吊灯,那样刺眼的灯光让她眼睛一痛,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最后,她看向周厉行,声音尽量平静说:“厉行,抱歉,那天你说的是对的,这些年是我把自己困住了,也让你不舒坦。”
“都过去了。”周厉行回应淡淡的,似乎是真没拿这件事放在心上,“你能看开就好。”
杜雨岚抿抿嘴唇,犹豫了好半天才说:“小左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刚回国,想要来西宁待一段时间,你怎么想?”
“和我没关系。”周厉行神色一暗,说话声音也低了,“这是你们的事儿,我明后天就要回同仁了。”
杜雨岚沉默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俩说话的时候,路池雨就尴尬着站在旁边,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语,可是连在一起,路池雨又听不懂,有点一头雾水。
他琢磨不通,杜雨岚为什么要和周厉行道歉,还有刚提到的那个刚回国的小左又是谁,好像之前他们一起吃饭的那天晚上,杜雨岚也提到了这个人,而且每次提起这个人,周厉行总是神色不快。
他甚至开始暗暗猜测,这人是周厉行的前男友吗?还是什么之前和他闹过矛盾的朋友?
他又猛然想起,刚刚周厉行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他要回同仁了?还是明后天就走?
路池雨的好心情这一下如坠谷底,神色也随之低落了下来,他想,原来人与人的缘分就这么浅,转眼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可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没有请周厉行吃顿大餐,还没有让周厉行带他在西宁转个痛快,还没有和周厉行推心置腹再喝上一次青稞酒。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呢,路池雨这心里越想越憋屈。
周厉行很敏感察觉到了路池雨的神情低落了下来,他先是和杜雨岚使了个眼色,随后就拉着路池雨的手腕朝门口走了出去。
路池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就任由周厉行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路把他带到了停车场里。
在周厉行那辆坦克300黑武士的车门前,他捏了捏路池雨的洁白脖领,轻声问:“怎么了?池雨?”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从衣服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在嘴边悠悠吸了两口,伴随着烟雾的味道冷静下来后,他声音低缓问道:“你是要走了吗?”
“明天打算回同仁了。”周厉行回答他。
“这么突然?”路池雨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我还以为你会多待一段时间的。”
周厉行神色不改,他看着路池雨,眼神很复杂,他说:“工作都做完了,总是要走的。”
“嗯……”路池雨埋着脑袋抽烟,心里乱得不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我就是……太突然了,没想到。”
路池雨夹着烟抬头看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故作冷静说:“我还欠你一顿饭,今晚补给你吧。”
周厉行不说话,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就直直地望向他,仿佛要撕开他那层故作成熟的外壳,看穿到他心底去。
路池雨不服输地看了回去,只觉得心里烦闷,周厉行就这样毫无所图地对他这么好,在把他的心搅和得一片狼藉后就想这么转身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惨兮兮地回忆那些星空和日出,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下一秒,周厉行突然伸手抓住路池雨的胳膊,他把路池雨指间的烟随手丢掉,接着用力地拉开了车门,把他推进后座。
狭窄的后座空间里,周厉行半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车的靠背上,动弹不得。
周厉行脸上还挂着笑,即使是这样糟糕的姿势,可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凶,反而很温柔。
他叹了口气,最后带着点无奈说:“池雨,你想让我留下是吗?”
路池雨低头一声不吭。
周厉行语气沉了沉,继续逼问他:“说话!是想让我留下吗?”
路池雨被逼得急了,他蓦地抬头盯住周厉行的眼睛,语速飞快说:“是!”
周厉行压在他身上的力气松了几分。
路池雨收紧下巴,他闷闷地说:“我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可一想到就这样和你分别,我这心里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怎么都提不起来精神。”
路池雨最后声音都软了下来,他说:“别走了,再陪我几天,你答应我的事儿都还没做完呢。”
周厉行看着身下这个卸去了坚硬外壳,只剩下满身柔软的路池雨,他的心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他想,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看着路池雨,他总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一样。
最后,他伸手摸了摸路池雨像个小刺猬一样的脑袋,他说:“我带你回同仁吧,那里才是我的家。”
路池雨听了周厉行的话后半天没回过神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平时体面惯了的主,突然经历了刚才那一通不太体面的交流后,路池雨冷静下来就有点尴尬。
他把车窗户摇下来一半,整个人灌了点冷风后大脑就清醒了不少,尴尬也随之消散了。
他想,把他不管不顾地拉进车里摁在后座的人是周厉行,逼着问他是不是舍不得的人也是周厉行,这一通折腾下来,周厉行都不尴尬,那他就更没必要在那儿矫情了。
他抬眼看向前面周厉行的背影,这会儿,周厉行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他甚至都没问路池雨的意见,直接就转了个弯离开了会场。
“咱们就这么走了啊?不用和岚姐说一声吗?”路池雨盯着车内后视镜里的一双眼睛问道。
“不用。”周厉行回答斩钉截铁。
路池雨跟着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吃饭。”
路池雨见状,这下是彻底闭嘴了,他也看出来了周厉行的不自在,他觉得很稀奇,他从前一直以为周厉行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他就像是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石头,任凭风吹雨淋他都始终屹立在原地,不变分毫。
可是这一次,路池雨竟然难得在周厉行的身上看到一丝慌张神色,他想,原来无欲无求的神佛也是有落地成凡人的时刻。
路池雨心里舒坦了不少,这起码说明,他们这场如梦似幻的相遇,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难受的同时,周厉行也并不痛快。
周厉行最后还是开车来到了上次他们一起吃饭的阿姆河。
往窄胡同里走进去的功夫,路池雨急忙提前说:“行哥,说好了今天我请客,你不准再提前结账了。”
周厉行闻言笑着摇头:“你欠我的大餐就再留一段时间吧,今天晚上多吉和何曼夫妻俩要请客,我们只管带着肚子来就好了。”
熟悉的地方,一进门后,服务生直接带着他们去了二楼,还是上次的包厢,刚推门进去,路池雨就看到多吉和何曼两个人早就坐在桌子前等着他们了。
多吉今天难得刮了胡子,虽然还是一身红褐色的藏袍,但是看着却比上次见面年轻了许多。
旁边的何曼见他们进屋,急忙起身笑道:“真是禁不住念叨,我刚才还在和多吉说要不要给你们打个电话呢。”
路池雨挂上人畜无害的笑脸,上前和多吉与何曼握了个手算是打过招呼。
坐下后,多吉立刻把他们的大号杯子里填满酒,他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上次你们来,当时店里太忙了,没照顾好,今天我们必须好好喝两杯。”
路池雨也是性格爽快的人,他见多吉都这么说了,只能陪着举起杯,于是他这饭还没捞着吃上几口,上来先是干了好几大杯青稞酒。
几杯酒过后,路池雨明显感觉这次喝的青稞酒比上次周厉行带来的度数要高许多,他浑身都热了起来,耳朵也开始滚烫。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厉行,结果有点愤愤地发现,他竟然还是那个平静如水的模样,神态丝毫不走板,看起来像是没喝似的。
周厉行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他挖了几勺身前的脆波球小甜品给路池雨放到盘子里,轻声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多吉酒量很好,你和他喝酒太快会醉。”
路池雨乖乖听话,他把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努力往胃里多塞了点食物垫底。
酒过三巡后,路池雨知道自己有点醉意上头了,不过多吉也并没有讨到好处,一向自诩酒量极佳的他此刻也开始说话模模糊糊,眼神涣散了起来。
多吉喝多后变得有些话痨,他本来汉话就说得不太好,喝了点酒后更是舌头打结,路池雨很多时候都听不清楚他说的内容,于是他只能集中精神努力听,偶尔几句实在不懂的地方就求助何曼给翻译一下。
聊天中,多吉的话语里提及最多的还是周厉行,他搂着路池雨的肩膀说:“小路,我跟你说,厉行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他在我最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这辈子都感激他。”
周厉行听他又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他只是无奈笑笑说:“多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用说这些。”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路池雨好奇问了一句。
多吉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快十年了,我弟弟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厉行学习画唐卡,现在他都十八了。”
“你还收徒弟呢?”路池雨听到这儿弯着眼睛看向周厉行,戏谑着问道。
周厉行喝了口酒,他摇摇头说:“谈不上收徒弟,只是碰到有些孩子家里生活困难,我就把他们招到我的工作室,让他们有机会能正常上学,还能学习画唐卡的手艺,以后也算多条出路。”
他说到这些,多吉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康巴汉子突然眼圈红了,他颤抖着饮尽了杯中的酒说:“厉行,当初我们家那种情况,多亏了你帮忙才让巴桑有一条学习的出路,这些年我心里始终记得呢。”
周厉行神色淡然,他陪了一杯酒说:“巴桑在画院很好,你和何曼有时间可以开车过去看看他,他也很想你们。”
提起他弟弟巴桑,多吉的心情看着好了许多,他拿出手机给路池雨找出了巴桑小时候的照片,边翻看还边说:“也不知道巴桑现在个头又长高了没有,上次去看他就已经到我肩膀了。”
路池雨看着他提起弟弟时满脸骄傲幸福的笑意,他也笑着附和说:“男孩子个头窜得快,没准再过两年他就比你高了。”
“那可太好了,我希望他长得高高的!”多吉豪爽应声,他看向一直在他身边温柔望着他的何曼,他轻声说:“我这辈子有巴桑,有曼曼,我很知足。”
路池雨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这对小夫妻,他忽然觉得很羡慕,他甚至想,如果能和爱人就这样长相厮守,那么就算什么也不顾,像是何曼这样为了爱人留在这片土地,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曼姐,你和多吉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啊?”路池雨笑着问起。
何曼看着多吉,眼神温柔似水,她柔声说:“我那会儿刚离婚,心情不好,就一个人来青海旅游,当时我自己租了辆车到处跑,在黄南自治州的牧场,我的车抛锚陷在大坑里,更雪上加霜的是,我下来推车时还不小心崴了脚,正疼得坐在地上动不了的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一个放牧的牧民,就是多吉,于是我连哭带喊地给他叫了过来,当时还把他吓了一跳,他心地好,把我送去了卫生所,后来还请我去他家里吃饭,从此我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路池雨听着入了神,他感叹说:“这可真是个罗曼蒂克的故事,简直可以拍成电影了。”
何曼笑着点头:“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放在早些年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留在这片西北的土地上扎根,还遇到我的挚爱。”
“你很勇敢,曼姐。”路池雨真诚夸赞她,“很少有人能像你这么敢做自己的。”
“别光说我了。”何曼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转了个话题说,“说说你啊,小路,你为什么跑到西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