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生长,花蕾、花苞、盛放。
一串洁白的槐花在几秒钟内在宋疏眼前绽放,在今夜尤其黑暗的映衬下,仿佛会发光。
梗部自动剥离,花串落进
宋疏望着手中的花,懵懵地眨眨眼睛。过了会儿,他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了。”
在外的槐树妖没事儿。
在家的槐树也会守好异常不安分的清明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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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对道士来说。
每当死到临头时, 他们总会绞尽脑汁找出一种方式,瞒天过海, 遮掩因果, 防止被人算出墓地所在,刨坟挖尸。
老道士同样如此。
他为自己的坟墓布置出风水因果完全相同的两个地方,一为阳,在明处,一为阴, 在暗处,真假虚实之间, 实在难寻。
穿越了不知多少城市与树林,昨天上午,央酒终于在一片野草没人头顶的荒原找到了老道士真正的坟头。
历经近千年, 坟被埋得不浅。
在地面定到位置,还需向地下潜入三十六米,方才进入坟墓内部。
不止如此。
墓里四通八达,道路弯弯绕绕, 还尽是些没用的机关。央酒臭着脸, 边走边在心中嘀咕。
这臭道士埋人真是麻烦。
这坟里的路,比他经常绕成死结的根都还复杂。
还是现代人类简单, 死后烧成灰放进小木盒, 再朝一块黑色石碑底下一放, 埋葬之事就算完成了。
幸好他是颗树。
一颗伟大的千年槐树, 认路功夫好得简直天赋异禀, 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主墓室。
一路以来,除了找坟头,央酒还在思索另一件事情。
这道士死透没?
死透了还好,反正已经变成棺材里的一幅尸骨,他去把棺材掀了,将约定好的槐花酒倒进去,走个过场就好。
万一没死透,那可就……
“你可算来了呀!”
石门刚一推开,阴暗浑浊的地下石室内便穿出一道年迈的嗓音。
央酒僵硬抬头。
道士确实没死透,化成一缕鬼魂,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棺材顶喝酒。他回首望向门口的妖,白发白眉,一身破道服,模样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多大区别。
很显然,道士离开后不久就死了。
“哎呦,眼睛变色啦?”
“哎呦,木心真的没啦?”
“哎呦呦,还有一年时间,山神大人不会是提前来认输的吧?”
“是谁信誓旦旦说‘我不可能改变’来着,老夫年纪大,记性不好,你还记得吗?”
一连串的惊叹从老鬼的嘴里吐出来,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相当欠揍。
臭嘚瑟!
央酒捏紧拳头,脑袋里足足闪过三百遍宋疏的笑脸,这才忍住没揍鬼。
他凭空变出一瓶酒,朝鬼扔出去。
“给。”
老道士接过来,定睛一看。
透明玻璃瓶上贴着一栏明黄的纸,上书夏牌槐花酒,净含量500ml,酒精度数52。旁边超市标价还没揭,生硬的机械墨印写着“29.9元”。
“你竟然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糊弄你什么了?”
央酒轻哼,理直气壮:“‘用槐花酿一坛酒带来给我’,我记性好,这就是你当年的原话。”
“这酒不是酿的?”
“这酒不是槐花酿的?”
“还是这酒不是带来给你的?”
一连三问,差点把老道士问吐血。他低头沉默,反思自己言语如此不严谨,竟被一棵树钻了空子。
良久,鬼叹了口气。
“真是一点便宜也不让占。”
央酒乌瞳一扫,确认这鬼已经接受的这样的结局,扭头就往外走。
事情结束,该回家了。
现在刚好是午饭时间,给宋疏打电话,顺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知道后他一定会特别高兴,高兴地多吃两碗米饭!把早上没吃好的全都补回来。
妖脸上情不自禁挂上傻笑。
他喜滋滋拿起手机,刚拨出电话,一道阴风刮过,掌心的手机凭空消失,后方旋即传来老道士夸张的声音。
“哇哦~”
央酒的脸瞬间拉下来。
这道士生前难缠,变成鬼后竟仍然难缠,央酒花了好大功夫才抢回自己的手机。
可宋疏已经挂断电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做饭了,之后人类要去好好吃饭、认真午睡、开书店直播,一点儿空余时间也没有。
再想听见他的声音,至少要等到晚上。
到晚上!整整五个半小时!
央酒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捏着手机,一身白衣立于浓黑的地下墓室,语气愠怒:“你是不是活太久了,想立刻魂飞魄散?”
一旁的鬼喝着味道十分不怎么样的槐花酒,态度怡然。
咕嘟咕嘟,半瓶下肚,他才缓缓开口:“用不着你动手,我快到时间了。”
时隔近千年再见老道士,他又快死了。央酒一眼便看得出,只是这次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
他皱着眉站在原处。
老道士越过黑暗看向妖,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唉声轻叹,拍拍自己旁边的棺材板。
“槐树。”
央酒侧目望去。
“来坐会儿吧,听我说完故事,教你如何用手机看见他。”
这是妖不曾学会的技能。
央酒抬眸盯向棺材板,有些心动。可回去见宋疏更重要,而且这种事情用手机问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就行……
乌瞳转动,漆黑深处映照出一双缠满红血丝的浑浊眼球,暮色与死气缭绕。
央酒想了想,飞身踩在棺材板顶。
他垂眸命令:“讲。”
该从哪里讲起呢?
老道士名张适,字逍遥,号清静散人,出生于一没落的王侯世家,天赋卓绝。母亲刚有身孕,名满天下的道士便络绎不绝要来收徒。
“此子天赋,千年难遇。”
这句话,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道之一途讲究三缺五弊,天赋越好越不得善终。
张适出生之前父亲战死,出生时母亲难产,乳娘、丫鬟、书童、护卫、地位、万贯家财……无论人或物,凡是叫他在乎的,皆要离他而去。
这种痛苦,张适自幼便知这是他的命运,更是自幼时时刻刻便在经历。
三岁?五岁?
不知何时麻木已经爬满他的感官,鬼怪、道法、天机、演算便是他生命的一切。
“直到认识了她。”
墓室里,老道士浑浊的眼球里罕见地闪过一丝生机。
十二岁相识,勉强算青梅竹马吧。
她叫荼靡,许荼靡。
这名字意味不好,却是她自己起的,因为喜爱荼靡花。
人如其名。
荼靡容貌清雅秀丽,能歌善舞,白罗裙旋转间,宛如一朵洁白的重瓣荼靡在枝头层叠绽放。
她总是乐观的。
从不在意张适口中天煞孤星命格。
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好人,任何事在她眼中都是好事。见证花开也笑,路遇暴雨也笑。
那天两人躲在废弃的十里亭,雨水泼盆似的从瓦檐往下落,周围土地变成了猪最爱的泥浆。
“你为何总皱眉呢?”
荼靡由初见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坐在亭内的石凳上,环抱花篮,歪头瞅着少年的眉评价道:“能夹死一只偷油婆。”
想象一只蟑螂夹在眉心,张适一阵恶寒,表情也放松下来。
荼靡拂着篮中绽放的花说:“别想着生病怎么办,也别想该如何回家。”
“阿十,花开便赏花,雨来就戏雨。这世间太大、太沉,你一颗心装不完,我总怕你把自己压死。”
张适默然垂首望向荼靡,而少女带着娴静地微笑,透亮的眼睛里映着连珠落似的雨滴。
她忽然轻呀一声,猛然转眸望来。
张适来不及躲,直直对上那双充斥着生命力的眼睛,只听那珠翠落盘般好听的声音说。
“阿十,及冠时你取字逍遥可好?”
及冠那日,荼靡赠信寄语:
「愿你入海化鲲,鹏展长空。」
「愿你逍遥游世间,万事不坠眉头。」
相识八年,许荼靡依旧快乐完好如初见。那天晚上举着信纸,张适指尖都在颤抖,他第一次有了可以改变的想法。
人可以改变。
命亦可。
命运夺取了他之生命的色彩,一朵洁白的荼靡之花却在末路指引。
以白为引,百花入命,斑斓多彩。
后来,红袍灼日,荼靡为妻。
他白得三载逍遥。
自古以来,人类休习道法,其他生灵走妖途。
为妖者修行缓慢,寿命悠长。
与之相比,修道者速度一日千里,寿命方面却只能说是延年益寿。
道之一途,张适自负,几乎是天赋自带的直觉令他一直研究修道者的长生之法。
成婚以后,荼靡羸弱,经常小病不断。每次看见她被病痛折磨,张适便心痛不已。
即使修得长生又如何?
若无荼靡,又何苦长生?
想透这一点,张适便又将精力转到研究如何同时延迟一名普通人的寿命上。
翻阅典籍,苦思冥想,呕心沥血,他终于找到一个方法。
这方法需要海量不同于人类的纯净生机。此间能提供这样的生机又有可能被得到的只有一样,千年木心。
张适掐指一算。
多巧,大陆西南山脉中便有一颗刚刚成型。
“一派胡言。”
他乌瞳半眯,暗示鬼别想编故事骗到机智聪明的树:“我们赌的可是整整一千年,别说这个名叫荼蘼的人类, 你若非变成了鬼物,也等不到这一天。”
老道士笑笑, 并未否认这一点。
“木心不是为她准备的, 因为……”
人如其名。
许荼蘼的生命暂停于婚后第三年。
下葬那一天,棺材里的她青春靓丽,沉静美好,纤长的睫毛好像下一秒便会振翅掀开,露出那双透亮的笑眼。
在张适不断回想的记忆中, 死亡最后一刻,她那张苍白的面容正如一朵在末路美丽绽放的荼蘼。
这名字意味不好。
天煞孤星。
这四个字在他人嘴里, 口口相传二十三年,终于血淋淋雕刻进张适的心脏。
命不可改。
他就是天生的煞星。
张适与荼蘼无子嗣。因她经常卧病在床,不便去旷野, 夫妻二人共同在院子里种着她爱的荼蘼花。
可就连这花,也被老天爷一并收去。
这世间这么大、这么沉,却容不下一点他在乎的,不允许他拥有任何念想、任何纽带。
张适心死了。
被人复活过的心, 第二次死去。
正如对一名瞎子来说, 见过色彩最痛苦。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残酷了。
若他从未认识荼蘼,自幼年起便麻木此生, 兴许依然可以活下去。可他拥有过爱情、认识过生命多彩……
这样的他如何继续?
张适不知道, 也再无人帮他知道。
荼靡葬在她最爱的那片田野里。
春日时野花开遍, 蝴蝶翩翩飞舞, 偶尔会在墓碑顶歇脚。
她大概是欢喜的, 安安静静让它踩。
陪了她三天整,张适揉了揉没知觉的腿,终于决定与她告别:“荼靡,你安心赏花,我就不埋在你身旁了。”
他的命会脏了这片土。
这些花一定都会因他而死,会扰了荼靡的兴致。
换个地方吧。
换个不扰她兴致的地方死去。
之后张适散尽家财,揣上与荼靡定情的一对玉佩进入山脉。
他选择朝那颗木心所在的方向前进。
并非是因为他对长生、对木心还有什么觊觎心思。
这只是一场赴死的流放罢了。
不知道该选哪里,便随便在记忆里找个没去过的荒芜角落。
依照他的构想,他应该会在不吃不喝、身体机能耗尽时,死于某片小虫栖息的野草间。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场愉快的旅程。
张适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也终于找到了荼靡所说“万事不坠眉头”的轻松心态。
山林间,他轻松肆意、大摇大摆,野猪多看他一眼都要被拳头打一顿,一切全看心情。
在生命最后一刻,放飞自我的道士活成了个山中霸王。
没多久,一群张狂小妖来找茬。
按心情将小妖揍了一顿后,小妖又搬来了大妖。
很巧,这大妖就是本要找的那颗木心之主。千年大妖很厉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张适不是来夺木心的。
打不过的架他懒得打,只想安静去死。本想找个由头把妖打发去,却不料算出了些有趣的事。
准确地说,是千年后的一个人。
于生物而言,过去已定,未来莫测。
其实未来之事也分为两种,一则过去的因已定下了果,不可变;二则因果未定,变幻莫测。
他算出这槐树与一人类有缘。
那孩子天赋匪浅,却因时代道缘淡薄。亲人个个不得善终,是天生孤煞,终会因守不住自己的心而死于年少。
这颗木心是他一线生机。
而通往生机之果的因,正攥在他手上。
只思考一息时间,张适便做出了决定:“槐树妖,我们打个赌吧。”
荼蘼已死,这赌不为她。
只因窥见千年后与自己相像的命运,他动了恻隐之心。
本来是没想用木心做赌注的,因为赌注若成,它终究会用在那个孩子身上。可这槐树妖不讲武德,趁其不备,一巴掌将他拍进河里。
进河里倒没什么,与荼靡定情的玉佩却弄丢了。
这兴许也是命吧,可张适不爽,他知道这槐树的执着个性,便要求以千年木心做赌注。
到时面临选择,难受死他!
等把槐树妖骗去那块地方,张适又卜了一卦。那一卦之后,他没有继续自我生命的放逐,反而重新钻研起长生之道。
把为他们撑腰的山神把大人骗走了,那群小妖不敢去找槐树,就总来骚扰道士。
“你究竟想对山神大人做什么!”
“我们在共同做一项研究。”
“什么研究?”
“关于人类长生的研究。”
随意打发走这群小妖后,张适耗时一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方案。将死之时,他去见了一次妖。
兴许是将死了吧。
老头总是比青年心态平和。
张适放弃为难,将赌注换成一坛槐花酒。离开后他晃悠着回家,为自己举行葬礼,亲手砌上墓室的最后一块青砖。
人老了爱唠叨。
这一特质在老鬼身上愈发放大。
老道士唠唠叨叨,连妻子爱吃什么菜,最受不了哪味药都要说很久。等他把故事讲完,已经是傍晚了。
耐心听完,央酒在脑海里捕捉到两个字:“媒婆?”
这用词十分精准。
老道士抚着胡子开怀大笑:“算是,算是!”
“因已种,果已成,我的任务还差最后一步就完成啦。”
说着,他手穿过棺材板摸索,掏出一只金色锦囊交给槐树:“等到你认为遇见此生最紧急的时刻再拆开看,于你有用。”
央酒瞥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拆。
老道士哎哎两声,给他按住,再次强调:“树生最紧急的时刻,不死不休的。”
有鬼在,现在是拆不成的。央酒认清这一点后便放弃了,拿出用法力充好电的手机递过去:“听完了。”
那么感人肺腑的故事,这妖竟然都不感动两下。
冷血!无情!
老道士不满地哼哼唧唧,接过手机,不是很熟练地敲击着屏幕。工业冷白的光照亮沟壑纵横的鬼脸,显得格外可怖。
央酒质疑:“你到底会不会?”
“当然会,我经常半夜去手机专卖店玩样机的好不好?”
冲浪吃瓜,不在话下!
只是由于没有手机号,更没有需要联系的人类,他对与人联系的相关功能的确不太熟练。
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功能中,终于找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键,老道士兴奋地招手:“就是这个,按这个就能拨打视频电话!”
无论多远,都可以依靠一部小小的手联系起来。如今神奇的人类科技啊,令千年的鬼为之惊叹!
“叮咚~”
宋疏恰好发来消息。
央酒立刻毫不留情地把鬼推开,抱住手机回复,活学活用地连通了视频。
那孩子名叫宋疏。
眼睛通透如宝石,相貌漂亮,笑起来尤其好看。和想象中差不多。
终于见到了自己相隔千年挽救的孩子,老道士于黑暗露出释然的微笑。
借由这块小小的屏幕,他有幸最后看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舞狮、歌舞,相声,投篮……
外面还是那样多姿多彩、生机勃勃呐。
视频因宋疏醉酒后,与人比赛投篮误触而挂断。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墓室重归寂静。
“唉。”
老道士发出一声长叹:“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未与你说明。”
当年用赌注将槐树妖骗走后,因果有变,张适又为其卜了一卦。
那一卦里,天生无情无欲的槐树的确在千年后动了情,与人类相爱,品尝到爱情的美好。
然而往后的故事却不尽如人意。
人与妖相恋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历经时间的洗礼,长寿的妖没有变化,人类却在逐日变老。
岁月的痕迹开始在眼角留下痕迹,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有了变化,站在一起有了明显年龄差。
妖不在乎,人类却开始为此痛苦。
他根本无法想象二十年后年迈的自己出现在妖身旁的模样,那是多么荒唐不堪的场景。
那副尊容,那个模样却会是他死亡后,在妖心中留下的最后模样。
无法接受,无法……
终于,一场绝症降临。
得知这个消息时,尚未苍老的人类甚至分不清喜悦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天要收走的命,天赋异禀的道士没有办法拯救,千年树妖同样无法挽留。
爱人死后,得而复失的妖重新化为一棵树,守在他的坟前,重新回归的木心却一日比一日更疼得撕裂难忍。
每一幕回忆如今全变成思念的利刃,痛苦,不甘,自责,时刻切割每一寸感官。
终至某日,忍无可忍!
树义无反顾地散了一身道行,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化为一股风飞向爱人的骨灰,完成最后一次拥抱。
事情有正面,便会有反面。
救下一个人,便会害死一只妖。
槐树妖以另一个角度,也在走张适的老路。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同样不忍这样的重蹈覆辙。
老道士用老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央酒,这样的果你接受吗?会后悔吗?”
央酒拧眉,心中更在意另一件事。
最终他还是失信了?还是没能找到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那宋疏该有多难过。肯定会躲起来,见了蛇一样眼泪哗啦啦地流。
妖失神般捂着心口原地僵住,细密的疼从胸腔里传至感官。被鬼推了一把,他才回神般缓缓回答。
“我在那里待了近千年。”
“千年以来时光匆匆,我却觉得之前九百多年加起来也没有等他的那十年漫长。等他的这十年加起来,却没有与他想处的这一百多天久。”
央酒微微沉吟,反问道士:“你知道有种甜叫甘之如饴吗?生命有意义以后才论长短,爱他是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老道士又扶着胡子大笑起来。
“看来你学了不少东西嘛!”
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妖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才停下来。
墓室里默了会儿。
“当年去找你时,我真的找到了人类可以长寿的方法 ,只是最后放弃了。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甘之如饴的选择。”
老道士望向妖,露出一个释然的浅淡微笑:“老槐树,我该走啦。”
忽然,一道洁白光束自鬼脚底亮起,自下而上,他的身体逐渐化为幽幽之光,朝四方空气散逸。
生与死,一切都那样快。
张适昂首,目光仿佛穿透穹顶与时空,看见了某个倩丽身影。彻底消散之际,一声轻语荡在千年墓穴浑浊的空气之中。
“若无荼靡,何苦长生?”
光点消弭无痕,墓室重归黑暗。
央酒在棺材顶安静坐着,过了一会儿,他跳下来,拿起老道士没喝完的槐花酒,掀了棺材板,咕嘟咕嘟全倒进去。
瓶子一扔,利索走人。
槐树妖在这墓里绕了不知多少圈,在第十二次回到主墓室时,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央酒大人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晚,写的不顺,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
感谢在2023-09-18 23:00:09~2023-09-20 01: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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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下雨似乎已经成了传统。
一大清早, 宋疏撑着脸颊望向雨幕,脑海里冒出之前冒雨去墓地的事情。
田间小路上水混着泥,陷在里面寸步难行。他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鞋。
不能穿这个。
宋疏返回三楼换了双黑色雨靴。
二十一双, 农家必备,保证耐脏好清理。
确认一切妥帖, 宋疏拎起昨天准备好的物品, 举伞出了门。
雨水下的青城镇格外朦胧,微凉的气息也沁人心脾。路上遇见出来散步的旅客,宋疏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宋老板去扫墓吗?”
“嗯,你们呢?”
“我们算踏青?哈哈哈,下雨空气清新得不得了, 准备四处游荡,聊聊天, 看看景,拍拍照。”
“那么,假期愉快。”
“这两天辛苦了, 你也假期愉快。”
点头告别以后,宋疏拐进旁边的小路。
四月初,恰临冬小麦由绿变黄的档口,一望无际的田野像打翻了调色盘的潦草半成品。
风吹拂着它们, 摇头晃脑。
下雨的泥土路依旧难走。泥浆粘连在鞋底, 没一会儿就重若千钧,遇见太泥泞的地方还会陷进去, 拔不出脚。
依循之前的经验, 宋疏低头轻道了声抱歉后, 踩着路边的野草前进。
青绿的草团顶印上一列泥脚印。
这样的确易行很多。
今日的墓地显然比往常更具人气, 行进于黑色墓碑与绿松针间, 经常能看见留下的祭品与灰黑色的焚烧痕迹,焚灰顺着雨水流淌出几条蜿蜒的痕迹。
宋疏长腿迈过别人祭拜的痕迹,熟门熟路地来到目的地。
三座黑色墓碑肃穆地伫立在雨中,清水自顶向下滚过,纤尘不染。
兴许这就是清明总下雨的原因吧。
上天垂怜,即使坟墓无人祭拜打扫,这场雨也能把它冲洗掉一年来积攒的灰尘。至于旁边无人清理的野草,也可以留下作伴,不至于太孤独。
当然,现在的爷爷奶奶与爸爸妈妈是不需要野草陪伴的。
尚还有人记得他们,深爱他们。
宋疏按照顺序,将祭品摆好。
伞遮住的上空雨水纷纷扬扬,打火机啪嗒一声响,青黄色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靠近火盆。
它与橙黄色的纸轻轻一碰,一场大火便燎起。元宝与纸钱被灼烧成黑色灰烬,余热短暂温暖了周围的空间。
听王铃说,烧纸钱时说的话可以跟着灰烬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宋疏也养成了在这种时候与他们聊天的习惯。
除了近况趣事、书店进展,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交代。
“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和央酒。”
为了遮雨,青年与火盆挨得很近,橙红的火光映满他的脸颊与耳朵,有点烫。
宋疏捏住耳垂,垂眸不敢看清凉雨色里的墓碑。
他抿唇,朝火盆里添了把金色纸元宝:“你们想问喜欢他什么吗?”
“我不知道。”
“妈妈不是说过吗?喜欢就是喜欢,承认就好了,讨厌才会找理由。”
“我也不知道会与他走到哪里。”
“你们知道的,他是妖。人类与人类在一起求的是白头偕老,我们这种情况不一样。”
“我总觉得是在害他。”
“我试过了。推开、躲避、冷落、讲道理、死不承认……我都试过,也都失败了。”
“你们没见过他的那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带着纯净浓烈、毫无掩饰的情感。我没办法拒绝他看向我,也没办法逃离这双眼睛的视线。”
“……”
“好像有点矫情。”
“总之,我就是和你们报备一下。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等他回来,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啊呼——”
啰啰嗦嗦讲完,宋疏长吐一口气。仿佛压在心中很久东西全部被这口气吐出来了,他眉眼沉静,整个人轻松不少。
面前最后一股火苗也燃尽。
天空依然阴沉沉,雨幕却由小转停,伞被人收起。墓碑前的青年安静整理物品,确认火彻底熄灭后,准备回家。
“啊——”
忽然,一声惨叫隐约从墓地左边的树林里穿出来。
现在入四月,灵嬷山早已一片郁郁葱葱,整个墓地也被树林环绕。最近很多游客过来,宋疏怕有人爬山出事,于是连忙举着伞朝声源走。
拨开杂乱的灌木矮树向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宋疏便依稀看见一个影子。
影子趴在地面,是人的轮廓,但树叶遮挡看不清,不过他一直保持着啊啊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