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计着宅邸的大致方向,片刻不停地朝那里赶去。
可见度始终糟糕,往往两三米时才能看清靠近的东西。等他看见宅邸外墙时身后已经聚集了难以想象的融蜡人数量,他来不及挑选房间,只能瞬息处理掉靠近窗的怪物,随后破窗而入。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郁封在干硬的地毯上滚上两圈,反身用力量封锁破口。
撞上空间裂缝的怪物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凭空消失。他们的同类见状,纷纷避开裂缝,不甘心地低吼。怪物头颅的空洞多了些似人非人的细微神态,无形的视线幽幽哀怨。
郁封缓了口气。
现在才有时间去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耳坠判定,问他觉得自己身在何处。显而易见,与他相处的伊塔洛斯离开,而眼前这个明显处于不存在‘郁封’的未来,法涅斯的过去只能回到昨日,那么他只需要从未来返回‘现在’就行了。
是个不用过多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郁封摩挲羽毛滑腻的纹路,视线落在房间各处。这间屋子被他想象中还要破败,更让他在意的是,床上竟然躺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伊塔洛斯。这是伊塔洛斯的房间。
郁封起身来到近处,小心地打量对方。那床棉絮发黑的软被上有非常厚的灰尘,其中的人影洁白无瑕,正陷入沉睡。
连他靠近也没有苏醒的迹象,安安静静的,仿佛一座石膏像,又仿佛画框中的银色蝴蝶标本。在月光下有郁封不能移开视线的光辉。
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出其中端倪——人影的边缘是透明的。哪怕只有一点,郁封就明白这人不属于未来,而是过去。
伊塔洛斯从未对他谈起他的过去,诸如他的挚爱是怎么死去、宅邸是怎么荒废、使用力量后为什么躯壳会裂开。现在又多了一个,他为什么会沉睡在此,对外界失去反应那样?
他知道一些事情不能刨根问题,这是在永夜之所学到的,郁封认为自己能谨言慎行。
可看见伊塔洛斯偶尔出现的异常,想到与他息息相关的异样,他恨不得抓住对方,从他口中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郁封伸出手,想要去碰他。
只是虚影不管再怎么真实,他们之间始终隔着时间的鸿沟。看得见,碰不着。
三个时空交错,唯独不见他想见那个。
郁封深深看了眼床上的人影,转身拧动把手,从内部轻易打开了它。
他来到二楼挑台,画像上仍然不见黑雾。他便靠着扶栏等。
也许只是时机不对。
没有时钟,除了穿透穹顶的红色月光外无法判断时间。如果一切未变,那么现在理应是黑雾出现的时刻才对。
郁封迟迟等不到通道打开。便去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或是什么机关线索,要他必须做了才会打开?
可是最开始时,他们似乎没有做过类似的行为。
他暗自思索,折返通道,从一层到顶层,去了所有他能去的地方。不过大多数房门紧闭依然谢绝他参观。最终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只能回到挑台继续等待。
郁封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
房子的恶意并不是时时刻刻围绕他,它们大多数时候把他当做空气。
前厅有稀薄的白雾,但融蜡人进不来。
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似乎听到一些说话声。
生动活泼,甜蜜温暖。话音中的情绪影响着联想的画面,好像自己在夏日的水池中起伏。耳旁有蝉鸣。
——‘让我带……去琴房。’
——‘……现在在哪里?千万别露出破绽,要拖住……直到我们准备完全。’
——‘小心些,千万藏好了。时间很紧,你们快去吧。’
——‘房间收拾好了,钥匙在这里。’
——‘老爷,想要先视察一遍吗?’
哒、哒。
郁封悠悠转醒,那些话还停留在脑中,喋喋不休。他在这里睡得很沉,以至于这两次醒来都不能第一时刻清醒。要花上两到三秒反应一会儿。
白色小球从上方跳下来,专挑没有地毯的木板上跳。清脆声响回荡掩盖不住那些说话的声音。
转头看向声源,正是从楼下白雾中传出。
窸窸窣窣的,仔细去听反而不大能听清。
有一些人影在雾中穿梭,她们穿着女佣的长裙,脚步轻快。
在希斯特里尔庄园做工的每一天,她们似乎都很快乐。
——‘您在这里,快跟我来。’
女人带着什么人走上旋梯,于是他们消失。
有点像伊塔洛斯的声音出现。
——‘机会在你自己手里,旁人不能决定你的意志。要如何选择仅仅只取决于你自己。’
——‘不要后悔。’
——‘我在甜品中放了许多水果,洒了糖粉与蜂蜜。’
一群女佣从一侧走向餐厅,手中端着餐盘,兴致勃勃。
——‘希望以后天天都能如此。’
虚影散去,前厅沉寂下来。
郁封转过身,凝视画像。此时不是夜晚,但白雾还在。一天一夜过去通道似乎永远不会再打开。
庄园的规律难以掌控,漫无目的的等不是办法。
郁封陷入沉思。
小球绕着他蹦跳,郁封一伸手,它就落在他手心。
这一点来说,很像那只鸽子。
郁封揉着小球表面的绒毛,忽然想到,他之前不是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怎么差点忘了。
在塞梅兹的虫巢里,通过空间转换将自己送出。没有出路那就自己找出出路。
郁封手掌放在画像上,他感受着画像表面的力量。半晌,他确定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装饰品。画像不是所谓的通道,所谓的通道是附着在画像上的,法涅斯的力量。
想了想,郁封从随身空间中取出另一把匕首。
是在画廊中,墨涅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可以切断一切想要切断之物的刀具。
随后,握住匕首的那只手中缓慢的出现一缕缕力量,翻滚粘稠的黑雾被单独抽取,它们附着在画像上——其实想明白要如何做,画像只是其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介质。
直到力量的大小足够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郁封便用匕首切开了它,连同画像一起。
那些安分的黑雾像沸腾的水骤然翻滚,伸出无数触须去拉扯他的身躯。
郁封终于踏入。
已经不记得之前穿透黑雾是什么感觉,但好像并不漫长?他想起来,简单得只是跨越门槛那样,而不是像现在。
失重感是触碰到黑雾的一瞬就开始的,郁封反射性给脚下留出缓冲,然后静心等待结束。
在下坠的途中,耳旁有许多声音出现又消失,仿佛穿过了无数场景。郁封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觉得自己是在眨眼,但连身体上的感官也变得迟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定格。
嘈杂的交谈声、小提琴与钢琴的奏乐、红葡萄酒与玻璃杯、烟草与香水。这些事物的特征比眼睛先一步传到大脑。
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场宴会中时,郁封的眼睛仍然不能看见任何。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秒,而当视线逐渐明晰,黑色褪去后,金黄的宫殿里,往来的雍容华贵的宫廷侯爵们,在一切眼花缭乱中,撞入他眼帘的是伊塔洛斯的眼睛。
在水晶吊灯的暖黄光线下,像第一缕曦光,又如同不眠夜的狂风骤雨,让他忘记呼吸,忘记思考。
这双眼离他这样近,不带有玩味,不带有戏弄,仅仅只是纯粹而直白凝视他。唯有的笑意也轻柔真挚。
眼里只有他。
伊塔洛斯耳旁的发丝轻晃:“你在愣什么?是紧张,还是在不满我与她人交谈?”
“什么?”郁封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任何事。
“看来你在想与我无关的事情了。”伊塔洛斯侧首,看向宴会厅的入口,“卡特利特伯爵入场似乎还有些时间,亲爱的,要与我跳一支舞等待么?”
伊塔洛斯后退一步,躬身向他做出邀请动作,于是那张脸就与他平视。明明如贵公子一般的面容,这角度却像伪装蛰伏的银狼。
郁封的心猛地跳动,迟疑将手放到对方掌心。
然后,他便看见自己的手上是一双黑色的蕾丝手套,左手无名指带有一枚宝石戒指,与伊塔洛斯手指上那一枚是同样款式。
伊塔洛斯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到舞池中,引领他跳下一支生疏的舞。但郁封完全不怕出错,揽住他腰肢,扣紧他五指的躯体有力而坚定。他可以完全把掌控权交给伊塔洛斯,只要跟着他的节奏,他的韵律,就能轻盈沉稳地完成这支舞。
在他们的身躯随舞步贴近时,郁封轻轻喊了对方的名字。
他喊的是伊塔洛斯。
用他一贯的语气,这样伊塔洛斯就能认出他,并且对他说‘我知道是你’。
可这并不是一个需要他们藏匿身份,伪装爱意进行任务的世界。
他们似乎原本就在进行什么任务。
对方看向他的目光从未挪开,郁封觉得自己走神的状态都被他收入眼底,觉得自己破绽百出。他应该能认出自己。
冷清清的木质香水将他包裹,他身上有着与伊塔洛斯一致的气息,对方垂眼:“我让你生气了?”
郁封沉默摇头。
“那怎么突然这样喊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喊起这个名字。”伊塔洛斯贴近他的脸颊低语,“如果感觉身体不适,我们可以返回庄园,马车就在外面。不过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你要放弃么?”
根据先前所见到的‘伊塔洛斯’,根据郁封最不愿意去想的,伊塔洛斯离开的缘由,不难猜出,他现在占用的身份正是那位不曾见过真容,而名字早已烂熟于心的‘柏温’。
不过,伊塔洛斯毫无怀疑,与他对话的躯壳中其实换了一个意识。
郁封又抬眼去看他,什么是今日最好的时机,与那位来人有什么关联,他们又要做什么呢?
难不成这个伊塔洛斯也不是他要找的人吗?
可视线稍微飘忽就看见伊塔洛斯颈侧的疤痕,又对上他微微露出的笑意。
他的确没有认出自己,可他也的确是自己要找的那位伊塔洛斯。
郁封沉思,试图在伊塔洛斯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好帮助自己弄清现状。
所以他问:“我们成功了吗?”
伊塔洛斯目光灼灼:“我相信只要你不半途而废,就一定会成功。毕竟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我已将所有能教的都教给了你。你不会令我失望。”
看来当事人目前的认知中没有后续发展结果。
郁封不关心他们要做的事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更关心自己究竟被送到何处,伊塔洛斯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将他遗忘。
耳坠判定。
——残酷而绝望的现实,理想而可控的梦境,究竟哪一种才是人们执着追寻的真实呢?你觉得呢?
在……过去?不,是在伊塔洛斯的执念里。
郁封立即明白了,这是伊塔洛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而做出的选择。柏温早就死去,他根本无法找回这个人,于是转而为自己编织了个过去的梦境。
所以他把在永夜之所里的遭遇全都剔除了,也包括自己。而在永夜之所时,他又忘记的是柏温。
这个结论让郁封不由自主握紧了他的手,要让伊塔洛斯也感受到疼痛那样的力度。
“是,你让我生气了。”他冷冷道。
魔鬼宁愿活在过去的梦里也不愿意跟活生生的自己并肩。在对方心中柏温二字的分量显然比郁封二字要沉重得多。
既然有个忘不掉的人又为什么还要令自己一步步走向沦陷,给他回应,又给他期待?甚至最后他接受了服从者的身份呢?
难道只是出于补偿与愧疚?
伊塔洛斯会补偿与愧疚简直天方夜谭,这概率比永夜之所被主神抛弃还低。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踏出‘承认伴侣’那一步。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迈出那一步不是吗?
“我做了什么?”当事人好以整暇地看他。
郁封松了力道,从他手中抽出:“不如等你想起一切了再跟我解释,如何?”
伊塔洛斯不明所以:“我忘了什么吗?亲爱的。”
郁封垂头不语,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脚下的舞步已经在谈话时停止。
他想,直接让伊塔洛斯脱离梦境好了。
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于是他不动声色摸出那把匕首,口中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当然,你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下一秒,尖刃就对准伊塔洛斯的心脏,毫不留情刺去。
不过出手的一瞬间郁封就察觉到自己不会成功。
手感不对。
虽然有着永夜之所给他的躯体力量加成,但是他身体中所有属性力量都沉寂了,无法调动半分来使自己对抗力量差距悬殊的伊塔洛斯。眼下更是成功率锐减。
果不其然,伊塔洛斯夹住刀刃。郁封担忧他将道具损坏而在预感来临时立即将匕首收回。这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指缝中的刀刃凭空消失,而郁封眼睛闪过一抹惊慌。
伊塔洛斯仍然平静,瞥了眼手掌,又看向他,意味不明地问:“亲爱的,你这是做什么?”
那话语有难以言喻的悲伤,无可奈何的叹息,无法察觉的纵容:“无论多少次,你仍然想要抛弃我,是么?”
在他说话的同时,黑暗回笼。郁封极快地失去感官,伊塔洛斯的神情没能在他脑海停留很久,对方的话最后也没能听清是什么。下一秒失重感重新席卷了他。
他在下坠。
这次他甚至没能保持太多意识,像是短暂昏睡,连周遭的动静都不太能留意。那些舞曲的声音没有先一步传入脑中,等到彻底看清周围的一切时,他才发现自己回溯了。
伊塔洛斯眼里只有他,银色发丝轻晃:“亲爱的,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是在紧张,还是不满我与她人交谈?”
今天盆栽破壳日,掉落小红包~
语气就像宽慰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酒杯的侍者。
伊塔洛斯侧首看向远处:“距离卡特利特伯爵入场还有些时间。”
宴会已经开始,但前奏是留给他们尽情娱乐的时间,稍稍往后主人家才会出场。
郁封跟随伊塔洛斯的目光,对方又看向他,为他整理鬓角散乱的头发。
郁封身形微僵。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你觉得呢?”伊塔洛斯后退一步躬身对他做出邀请的动作,变戏法似的从手中翻出一朵红玫瑰,目光灼热,“我相信事情会如你所愿。”
所以今天的主角不是伊塔洛斯,而是自己。
郁封看着被放到面前的鲜花,沾染露水,娇艳欲滴。馥郁独特的香味扑面而来,撩拨得他呼吸凌乱。
“你不想在事情开始前跟我跳一支舞么?用来缓解心情。”伊塔洛斯有十足的耐心。
郁封接过鲜花放到胸针下的捧花棒中,缓缓将手搭上他。脚下的高跟鞋让脚踝酸软,但伊塔洛斯手掌高度正好,让他能够借力,安稳地走。
伊塔洛斯满意转身,动作慢步子小,似乎在照顾他的不便。
舞池中尽是穿着艳丽,裙摆如盛开鲜花的夫人小姐,他们在其中并不是最显眼的存在。
但除了舞曲外,他们此刻不关心其他。
郁封认为自己至少应该有个辩解的机会,对于突然用匕首刺向对方这件事。可是没有,失败后时间便回到原点,一切重新开始。
他的目光垂下,刚好落在对方胸前的胸针上,如同花窗般绚丽的颜色,品质上好的宝石被银色的底托住。而在这个位置下是跳动的心脏,它们之间是一道无法消除的疤痕。
柏温曾经刺穿过伊塔洛斯的心脏,这是伊塔洛斯亲口对他所说。而伊塔洛斯的执念正与柏温息息相关,所以触发时间回溯的核心不是双方的死亡,而是过去的一些事情。
这意味着自己强行切断梦境的可能微乎其微。在等到合适的时机前,他得配合事情发展。
“他们来了。”两支舞后,伊塔洛斯贴近郁封耳旁道,“你要我陪你么,去打个招呼?”
郁封:“好啊。”
卡特利特伯爵是位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有深邃的眼与鹰钩鼻,单边眼镜垂下的链条显得对方儒雅又慈祥。他带着夫人前来,一入场就被众人包围。他们热络交谈,时不时逗得众人嬉笑,相隔甚远都能感受到那一方的轻松氛围。
伊塔洛斯向侍者要了两杯葡萄酒,其中一杯递给郁封。脚步停在在人群外,晃着酒杯等待。
卡特利特伯爵眼神不错,在注意到他们靠近后,就与那些先生夫人结束交谈,继而朝伊塔洛斯走来了。
他们周围同样有等候交谈的人,不过谁都没有冒昧前来拦下伯爵。
伊塔洛斯在这场宴会中地位很高。
“好久不见,裴兰德先生。近来可好?”卡特利特与他轻碰酒杯。夫人们微微提起裙摆打招呼。
伊塔洛斯道:“承蒙您的挂念,一切顺心。上次托人送去的设计图夫人可否满意?”
伯爵夫人亮出手中的宝石指环,展示给他们看。折扇遮挡脸颊,露出的一双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
她夸赞不绝:“裴兰德先生才华横溢,我每一条需求都能完美完成,再没有谁做出的设计图有您的能够使我满意啦!瞧,已经做出来啦!”
夫人侧首,露出头饰与耳坠,项链与胸针。一整套的首饰,用珍珠与贝母,蓝宝石与钻石打造。
郁封不懂设计也不懂宝石,但他觉得这套首饰是女士们见了就恨不得倾家荡产也要买下的艺术品。
原来伊塔洛斯还会设计饰品。
卡特利特点头:“您的设计图纸总是简单易懂,就连我家那些技艺粗糙的匠人也能够下手,并且做出的成品意外的不错呢!”
“过赞了。伯爵先生家的匠人自然是技艺精湛才能做出,哪里有图稿驾驭手艺人的呢?”他谦虚回应。
“可还是比不过您的手艺呀。”伯爵夫人道,“话又说回来,我听闻您手中最近得到一些不错的宝石,您有意愿再跟我们交易一次吗?价格不成问题。”
“我们愿意在上次的价格上多加一倍。”伯爵补充,“如果您不满意,价格还可以再提。”
看一眼就知道伊塔洛斯手里出来的东西不会便宜。为了一套首饰花费那么大的价钱,还要捧着伊塔洛斯,任由他提价,真是财大气粗。
伊塔洛斯不为所动:“伯爵真是豪爽,能得到您的欢心自然是我的荣幸。不过宝石什么的,还是需要大家过目,双方都觉得合适再谈。不如一会儿随您到楼上瞧瞧?”
“如此甚好!”
郁封仍然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跟伯爵谈生意吗?如果要他去谈生意,看他们谈话的内容,真要跟去恐怕也不会有他插嘴的机会。
没看出来的是伊塔洛斯还是个宝石商人,包设计和打造那种。
夫人附和两声,才把目光落到郁封身上:“这位就是您的夫人了吧,还从未听您提起过夫人,也不曾见你带她出来。这是头一回?”
“是的,”伊塔洛斯提起他时,语气温柔许多,“是我的夫人,柏莎,柏莎薇尔。因为她怕生,所以从未带她出来。但今日不同,她该出来见你们了。”
说到后面,声调又有所变化。
“真难得啊,我还以为裴兰德先生未婚,想着机会合适引你去见见周围的千金们。谁想到你竟然已经有这么一位如此般配的夫人了!”对方说,“我手上没带什么见面礼,不如一会儿柏莎夫人同我们一起上去,我好挑一样说得过去的东西当做礼物!”
他们没有注意到伊塔洛斯语气中的不同。
卡特利特略有沉默,他微微皱眉,认真思索起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裴兰德夫人的面相有些似曾相识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不管他是不是见过柏温,总之郁封对他没印象。
他道:“或许?”
伊塔洛斯将他揽得近了些,笑意冰凉:“是么?我夫人此前都住在庄园内,可没有出来过,您要是见过她,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我也瞧她眼熟呢,裴兰德夫人天生丽质,我想要是见过应该不会忘记才对呀。”伯爵夫人也道。
卡特利特如同关心晚辈:“那成婚之前呢?”
他们好像非要得知‘柏温’的一切,这样追根究底,其实在话面上已经不礼貌了,只是伯爵先生看着面善,没什么恶意。
伊塔洛斯想要他自己说,遂没有接话,那空白的两秒,郁封只能编出个,他们是在普罗格远处的乡下认识的,一见倾心的蹩脚借口。
好在伊塔洛斯为他补充细节:“柏莎也是出生名门,不过遭遇一场意外,我见到她时,她孤苦无依,走投无路呢。”
郁封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旁人无法确切感受,他对伊塔洛斯语气中的变化与话中深意却心知肚明。
伯爵夫人调侃道:“没想到二位的相遇如此浪漫!”
卡特利特听闻,释然一笑:“是吧,或许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裴兰德夫人像我一位故人的孩子呢,但他是个男孩。不过那个孩子已经失踪很久啦,我派出去找他的人全都无功而返。我真的很担心他,愿他仍然幸福快乐的生活在某处。”
伯爵惋惜地摇摇头,他的夫人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不要难过。
“伯爵不愧心地善良之人,”伊塔洛斯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别让悲伤的事情扰了心情,我相信,您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等着要同伯爵打招呼的众人已经坐立难安,伊塔洛斯结束交谈,将身位让出。
他们走到远处花园,伊塔洛斯伸手把郁封手中的酒杯拿走,自己饮下。
喧闹被扔在后方。
郁封:“我不能喝?”
有种被当做小孩的奇妙错觉。身高似乎也有变化,他需要明显的仰头了。
总之被看轻的态度让他微妙不爽。
“当然不是,是我不希望你喝。如果是在庄园,那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我会陪着你。”伊塔洛斯将玻璃杯放在石台上,背着光与他对视,“我不想他们看见。”
影子笼罩郁封,葡萄酒的苦涩与甘甜恰到好处融合,醉人的酒香在他们间悄然弥漫。
“什么?”
伊塔洛斯有好几秒没说话。
郁封:“怎么?看我做什么?”他别开眼,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跟这样的伊塔洛斯对峙。
“我以为你看见他的反应后会沉不住气。但你的反应比我预想中冷静,值得夸奖。”伊塔洛斯微微歪头,“亲爱的,从刚才起,你就比平时更加沉默。有什么想跟我谈一谈的么?”
郁封摇头,拿出借口:“我只是紧张。”
隐隐感知到他与那位伯爵似乎不是简单的生意往来了,或许柏温跟对方有恩怨纠葛。
伊塔洛斯没再用言语安慰他,俯身时郁封有预感,往后避让。后背的手掌却让他无处可避,温柔似鼓励的亲吻落在他唇上。郁封呼吸骤然一紧,好像站在万丈悬崖,身前是深渊,身后是绝地,进退两难了。
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伊塔洛斯松开了他。
宴会厅中传来的舞曲不知进行到第几首,伊塔洛斯手指抚过他唇角,嗓音沉沉:“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鬼使神差,郁封踮起脚,扯住对方衣领,蜻蜓点水地吻了伊塔洛斯下颌。葡萄酒的香味在他们之间散去,掌心的余温似乎还留在他后背。拉开距离后郁封不去看对方神情,埋头走进光源。
卡特利特伯爵致辞结束,已去到二楼休息室。
多亏了伊塔洛斯的身份,守卫看见他时并未阻拦,甚至好心为他引路。
那条长廊两侧站满侍卫,也有穿长袍的教士。数量之多,在一场宴会中显然不正常。
守卫替他传言,接着就请他进去了。
房间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除了伯爵夫妇外,郁封对别人没什么印象。
卡特利特向众人介绍他:“这位是裴兰德先生的夫人,名为柏莎薇尔。”话锋一转,“我们说好一起看看宝石的,怎么只有夫人来啦?裴兰德先生呢?”
对于交易谈判这件事郁封确实没有兴趣,他也做不来,手中更没有对方口中所要的宝石。
伊塔洛斯能留在外面等他最好不过,他正希望伊塔洛斯不要陪同,如此一来就能借机问清楚,柏温与伯爵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灯罩中的烛火静静燃烧,热茶与酒水在光照下发出漂亮清透的暖色光泽。一点雾气在他们间缭绕,雪茄的灰烬飘落进暗处。
郁封抚了两下头发,顺着贴合处摸去,将夹子松开,取下假发。
他走近伯爵:“伯爵口中之人,是长我这样吗?”
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指得是什么,但郁封的脸已然让他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他猛得抬手指着郁封,眼中闪过惊愕,好像郁封是来索命的恶鬼。不过只有一瞬。
旁人不明所以:“怎么了?什么人?你们在说什么?”
卡特利特掉出眼泪,目不转睛:“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找了你太久!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你!”
他站起身,满脸愧疚与同情。下一刻,干瘦的双手已经握住郁封。
心下觉得奇怪,难道他是要来认亲吗?这位伯爵是他失散多年的长辈?
郁封在自己的猜测中找出破绽。如果真是那样,他又为什么要在与伊塔洛斯‘结婚’后才来,甚至现在是他独自一人,挑了个并不符合氛围的时机。
他想问发生了什么。
可下一秒,卡特利特就用他的双眼欺瞒过郁封,对他造成了伤害。
手腕传来剧痛。伯爵拇指上的宝石戒指掀开,其中是锋利的铁片与毒药,趁着他们谈话的间隙,对方终于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