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时,就看见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掀开一角,露出其中的杂物。
有各种颜色的玻璃球,有一眼能瞧出的价值不菲的宝石,因为被遮挡因此没有沾上什么灰,依然迸发夺目的光彩。也有一些糖果和丝带,上面滋生霉菌,还有不少小蜘蛛结网。
不过他打开时,这些缝隙里没有动静。结网的蜘蛛似乎也不存在了。
可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呢?
成年人不会将屋子布置得像娱乐场所,也不会把东西胡乱藏在杂物中。更何况,这里摆满了小玩物。
难道伊塔洛斯闲暇无趣时会坐到这里玩娃娃吗?如果玩偶能跟伊塔洛斯产生关联,唯一的可能只是,伊塔洛斯会制作玩偶,为它们描绘妆容,为它们装上璀璨的眼珠。
但伊塔洛斯不是。
四楼的收藏室里没有玩偶,伊塔洛斯不对玩偶感兴趣。
难道曾经的宅邸里住过小女孩?
郁封保持半蹲的姿势,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更低处。几缕白色的火焰顺着他的视线照亮角落。在墙面上,大约是他膝盖的高度,有几道难以发现的抓痕。郁封站起身后绕着房间走过一周,那些抓痕遍布四面墙。
一旦察觉细微的不同,那些怪异的地方像串起来的珠子接连浮出。
软垫表面被尖锐的东西挠得勾丝,陶瓷玩偶断裂的部位有模糊齿痕,这一点在木偶上更清晰,而布偶被蛮力撕扯,肢体勉强连接躯干。所有物体表面的尘埃有深浅变化,一道道移动然后摩擦带走灰尘的长痕。最新的……就在刚刚造成,那条痕迹一直蔓延到郁封所站的位置,戛然消失。
但房间不存在另一个活物。
小白球仍然在规律滚动。
不是没有在最初探寻真相时看过宅邸的每一间房,可对于这里……郁封冥思苦想很久,仍然无法在记忆中搜索到相关信息。在庄园的现在,在庄园的过去……它仿佛是此刻才出现的新场景。
不得不承认,他对于伊塔洛斯的庄园还是太陌生。
吱呀——
又一扇门打开了。
火焰先飘出去,银色的发梢在门框前晃过。
郁封心中猛地一跳,三两步来到走廊,望向旋梯方向时那人影不知所踪。
“伊塔洛斯?”
他不死心地喊。声音回荡在空旷宅邸无人回应。
郁封皱眉,深深呼吸。很奇怪,他的力量与伊塔洛斯有微弱联系,他认为对方就在这里,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回应他。
难道这次伊塔洛斯又不能听到他的呼唤了吗?
他们没有相隔无数空间与时间,事实上,郁封在这里时也曾见过某个未知时间的伊塔洛斯,他那时尚能看见自己,不至于听不到他的呼唤才是。
郁封认为对方可以听见。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裁决世界最后对方要求他命令而离开画面。不管怎么说,伊塔洛斯那时的死因都很匪夷所思吧?
伊塔洛斯当然不会死……除非他自愿。
为什么自愿?
那个可能郁封不想去承认。
摇摇头,看见第二扇为他打开的门是琴房。
他似乎在这里见过什么,可惜同样想不起具体。只依稀留下个痛苦和悲伤的记忆点。
为什么会悲伤,在为谁而悲伤?回想起时,总觉难以带入自己,仿佛灵魂与躯壳是两个独立。
脑中突突地跳,隐隐作痛。
琴盖是打开的,黑白键上没有灰尘,琴谱被夹好,一切准备就绪的模样。
在琴键上放着一封信和一枝玫瑰。
干枯的玫瑰与泛黄的纸张。
封面上是非常漂亮锋利的花体字——“给亲爱的柏温,伊恩留。”
郁封:“……”
柏温又是谁?这名字有点印象?
郁封盯着那串字母,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稍稍思索有关希斯特里尔庄园的一切。最终,‘柏温’与某道石刻的字母重合,那是他在树林的墓碑上看见的名字。
似乎也是伊塔洛斯的……爱人。
忽然有些喘不过气,郁封怔怔望着手中的信封,不能再将它抬起分毫。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打开看一看。
诚然,他没有那种偷窥别人谈情说爱的癖好,也没有兴趣想要知道伊塔洛斯与他挚爱之间的故事,可是这扇门为他打开?
哒、哒、哒。
白色小球从对面追过来,在他身边跳两下,然后满屋子乱蹦。
落在玻璃上,落在琴凳上,又打倒花瓶跳到琴键上,发出一阵走调的琴音。
这声炸响让郁封额头青筋暴起,它在静谧的庄园里实在太突兀,比那些细小的动静更能吸引注意。如果这里存在着什么不利于他的生物,恐怕会被引过来。
郁封一手把它捞过来,它就在他掌中安分,仿佛一颗商店中会售卖的最普通的白球。
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融蜡人贴着玻璃争相望着房间内。
在之后长达半分钟的屏息内,没有任何动静靠近琴房。郁封松了口气,又觉得失落。他倒是挺希望伊塔洛斯这个庄园主人听到动静后赶来,然后用他不温不火的嗓音说些什么‘如果你想拆掉它,大可直说’诸如此类的话。
他都能想象出这人怎么悄无声息出现,然后依靠门框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表达不满。
郁封转头看了眼房门,又对着信封沉思,还是决定打开它。
理应如此,在他达成目的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犹豫才对。
信封没有封漆,抽出里面单薄的纸张,他仅仅只来得及看清开头的三个字‘亲爱的’,它就无火自燃,在瞬间烧成灰烬。
郁封:“……”
很不爽。
为他先前顾虑而浪费的三秒表示可惜。
但是下一秒,视野中就有东西移动了。
郁封握紧双手,凝视地板上的影子,将呼吸与力量尽数收回。
他的火焰静静悬浮,没有移动过一次,但那影子……只有影子,从门口游入房间,在光源下拉伸。身体从扁平的地板缓缓移动到贴满壁纸的墙面,深邃漆黑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它们遍布地板与墙面,连接的地方……同样在郁封脚底。
有汗水在掌心溢出,小球变得黏糊糊的。影子会在光源下分布不同的方向,可它们的颜色不会每一道都是同样的深。
郁封现在看见的却是十几道同样深度的黑影,这说明他们来自不同的个体,且在这里同时出现了。他不敢再动,唯恐它们受到惊扰攻击自己。
余光盯着道距离自己最近的影子,黑影在说话,郁封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能从一个影子的侧面看懂他在说什么。只能从仪态看出它们的谈吐与姿态十分从容。
根据一些特征,郁封猜想它们应当属于不同时刻进入琴房的伊塔洛斯。毕竟郁封早就知道宅邸的时间线混乱,它们同时出现倒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只有影子没有主人。
郁封垂下头,轻轻动了动,影子也跟着小幅度的晃。简直就像……它们的主人就在自己身后一样。
郁封不由得再次看向自己身后,自己身侧,只有阴冷的风从门外吹入。
于此同时,琴键上再次出现了那封信。
这次郁封有所准备,抽开信纸的一瞬间就去看内容,可惜的是他的目光还未在上面留下一秒,信纸又被点燃。
仿佛跟他较上劲,信件重复出现,他尽最大可能去阅读内容,却都失败。他非看到它不可,但信非不让他看。
如此反复两次后,信纸在他手中彻底化为灰烬,没有再出现。
郁封看着手掌中连灰烬也消失不留给他任何的空气沉下脸色。
这算什么?
放他进来难道只是为了给他看一看信封上的‘给亲爱的柏温’吗?给他炫耀伊塔洛斯曾经有多爱他的情人?
可不管是打开房门,还是燃烧信件,这都不像伊塔洛斯的作风。
他如果不想自己看见就不会开门,如果能够燃烧信封阻止他就能在他看见信封时,让信封消失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出现。
郁封环顾四周,那些先前按部就班根据记忆演绎的影子齐齐转向了他。如同最深的,能遮掩一切的黑色人影,面部不知何时出现空洞的眼睛,正默不作声地看着郁封所做的一切。
郁封抿唇。
他们异口同声:“你想看吗?”
然而发出的声音却不是伊塔洛斯的。
伊塔洛斯的意识确实没有支配世界。
所以是谁的声音?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啦。”
满是对郁封的恶意与恨。
是那个魔鬼,是世界的意识,是希斯特里尔庄园的宅邸。
房门被用力甩上,继而钢琴杂乱的弹响,琴谱从天花板洒落。四周的影子蠕动,伸出无数双手向他缠来。
异样的痛苦顷刻间再次侵袭,在那漫长的两秒内,他几乎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任何。仿佛被钉在原地,要他接受应得的惩罚。
郁封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向他靠近,毫无抵抗。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就该这样。
他不对黑影感到恐惧,只有难以言喻的感伤。像看见那只破碎的陶瓷小鸟,像看见树林中的墓碑,像看见伊塔洛斯不为他回头的背影。
就在这时,手中小球挣脱他,往他腿上撞击。看起来没什么力道,打在腿上挺疼,好在因此回神。他放出风刃切断那些缠绕他的黑影,转身时小球已经将看起来不可能打开的门轻易撞出一条缝隙。
它没有跳离危险区,而是在那里示意他跟上。
很奇怪,郁封能从它的停顿里看懂它的意思。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颗球在帮他。
郁封来不及细想,冲到门边,抓住小球便往外逃。而身后的黑影尖叫着,怒吼着‘该死、该死’‘你不能逃脱惩罚,你们都要受到惩罚’。
“坏孩子——”它咬牙切齿。
黑影汇聚在一起挤满琴房,如同汹涌潮水,死死咬住他。
眼见它们越加靠近,那股滔天的怨念近在咫尺,郁封却无法避开。又来了,是之前追伊塔洛斯时的感觉,他前行的距离再次被固定,如此被黑影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郁封给自己套上护盾,护住头部。紧接着,黑影就把他淹没。
他在无边际的黑色中上下颠簸,分不清方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在移动,耳边是它的窃窃私语,仿佛从很远、很下方的世界传来。许多语句重叠,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郁封忍着眩晕睁开眼睛,仿佛是伊塔洛斯魔鬼形态的拥抱似的,那些黑暗中有暗红色的眼睛与他对视。不过它们不像伊塔洛斯那样看着危险实则温柔,它们对他只有冰冷与怨恨。
然后,拥有实质的粘稠液体悉数封锁他的口鼻,挤压他的胸腔,仿佛是吞咽的喉管……失重感骤然而来。
也许会有危险,让他永远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可是郁封抬起的手指,仅剩的意识却始终无法动用力量将它们撕碎。
没等他明白这股阻碍从何而来,紧密缠绕他的黑影就突兀消失了,快得让他内心莫名有种遗憾。
从来到庄园那刻起,他无时无刻不被奇怪的情绪包围,它们持续的时间太长,让郁封连呼吸也感到疲惫。
他狠狠撞上墙壁,任由自己躺在地上。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肢体沉重得仿佛被压上千斤巨石,先前的遭遇好像耗光了他的体力,但他明明没有做什么。
他缓慢地眨着眼,不能第一时刻坐起身清洁躯壳,也无瑕去警戒四周。只觉得疲惫,从灵魂到躯壳中的疲惫,让他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在这样的宅邸里,在这样的世界里,无论在哪里休息都处于恶意的凝视下吧。如果他睡着,他又会遭遇什么呢?
可他真的很困啊。明明有所顾虑,明明这不是最佳选择,明明他应该立即喝下药剂清除负面状态……可是郁封真的一点儿也不能动了。他望着地板,视线逐渐模糊。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层的走廊尽头,而白雾从另一端弥漫。
恍惚中,有彩色的影子靠近,他似乎听见一阵舒缓的,不走调的八音盒乐曲。与钢琴音截然相反的感官体验,柔和得像是为他盖上温暖的,毛茸茸的毯子。
于是郁封最后一丝意识也陷入到沉睡中。
无梦之夜。
不知过去多久,伊塔洛斯的说话声惊醒了他。
“亲爱的,难道说我的宅邸没有一间屋子能让你休息,你非得睡在走廊的地板上么?我这样苛待客人?”
不像是幻听,它真真切切出现在郁封耳旁。可他睁开眼时只看见快要触及他的白雾。
太糟糕了。
半坐起身后,郁封缓了几口气。发现手中的白球不见了,他站起来找,却见白球已经打开旁边的门,在一些未来得及收起的餐具上跳。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跳得越加欢快。
他被卷到一楼的厨房外了。
银质餐具哐当轻响,虽然没被收起,不过一切井然有序。菜板上的刀机械切着空气,篮子中的红色苹果褪色腐烂。水桶中的泉水溢出,浸湿地板。变质蛋白质的恶臭挥散不去,蜂蜜的甜腻与之混杂,壁炉中有暗色的火星,脚下有泥石碎块。
像是在悠闲地制作一顿下午茶。可其中的一切格外糟糕诡异。
郁封进去抓住小球就退出,他不是很想在厨房待太久,太恶心了。
他在意这颗小球,于是翻来覆去地看。
小球上有白色绒毛,像是毛毡,所以上面的字迹并不清晰。
那些字母是用针线穿上的珠子缝上的,有的已经脱落,只能看到开头的大写字母是‘S’。
宅邸里有一个S开头的人吗?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郁封疑惑。小球从他指缝中滑落,蹦蹦跳跳破开白雾,于是就看见伊塔洛斯的身影出现在旋梯。
没有注意到厨房里的所有动静停止,切着空气的菜刀悬浮空中,它是那么明显。好像使用它的人正眼也不眨地望着门外。
郁封只注意到伊塔洛斯的出现,他没有任何考量就跟随。
仍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这一次能够看见他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不,应该说,他一开始手中就抱着东西,伊塔洛斯的其中一只手臂一直是卷曲的。不过因为怀抱的事物颜色跟白雾与头发相似,所以郁封并没有看得特别清楚。
对方慢悠悠地走,让郁封也只能以这样的速度前行。他没办法让自己在这时冷静,步速越来越快,即便全是无用功。
伊塔洛斯走出宅邸大门。小球不受限制,紧随他身后。他们都没有等待郁封,径直消失。等到郁封来到门前,视野中就只能看见破开白雾的小路,以及拐角处伊塔洛斯一闪而过的半截身影。
小球失去踪迹。
唯一的路上布满荆棘,除此之外有无数腐朽的残片。它们来自某些衣物,在气流中轻轻地飘,看起来像是战场的遗址。但他来时庭院并不是这幅模样。
郁封看着它们,想了想,黑色混杂白色的火焰在其中蹿出,一下延伸很远。按道理说,这样的植物非常容易燃烧才对,但它们却如同大理石那样对火焰毫无反应。他加大了火焰的力量,黑色荆棘依然纹丝不动。太可惜,如果能使它们燃烧,用火是最简单最容易控制的办法。
郁封只好换种方法。他想用空间力量将它们破坏,可惜这也失败了。
无论是空间转移还是无序,都不能对荆棘造成一点改变。
蹲下身去拉扯它,荆棘丛坚固如磐石,似乎与地面连成一体。没有办法破解。
想要跟随伊塔洛斯只能从上面走过。
于是郁封不再犹豫,踮起脚尖小心地踩上荆棘空隙。一开始他还能勉强跟上对方,后来走到树林入口时,那些荆棘就如同盘踞的毒蛇,纵横交错,一点下脚的间隙都不留给他了。
人影越走越远,留给郁封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力量凝结晶体汇聚到他脚下,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安全通过,可是他的力量在踏入荆棘的区域时仿佛失效。像是上楼踩空,力量被看起来枯死很久的尖锐轻易化解,他毫无防备踩入荆棘丛。
那些硬的尖刺不仅无视力量,也无视了鞋子自带的防御,它们扎入脚心,疼得郁封差点跪下。伤口在他摇摇晃晃的幅度中撕裂得更严重,重心不断转移疼痛绵延不绝。他嘶声抽气,忍了又忍,才从剧痛中重新稳住身形。
在这些荆棘面前,他好像变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可能普通人踩上去不会有他这样剧烈的反应呢。
他本来就不觉得找回伊塔洛斯是件多么轻易的事,被恶意为难也是预料之内。反正这又不是伊塔洛斯的意思,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走就是。
郁封咬牙,灌了两瓶药剂。鲜血染红他的来路,他也不想自己少受点痛苦而把步子跨大一些——既然它口中所说自己要‘被惩罚’,那么那样做就是逃避。虽然,郁封认为他们之间的罪早就在裁决世界得到清洗,不过既然它不认同,也只好坦然面对。
不然难道还有第二条路能让他找到伊塔洛斯吗?
但如果他找到伊塔洛斯,一定要去埋怨他,他要对他说‘你觉得我像小美人鱼吗’。
让他像小美人鱼那样踩着碎玻璃片走路也太过分了。
郁封嘴边勾出一点笑意。
树林很宽阔,他之前来时就没有完全走通过,只去到湖泊里处有亭子的位置就返回。那么伊塔洛斯往这边走会去哪里呢?
这不是去亭子的方向。
这条路实在太长太长……
走到一半郁封已经浑身发冷,视线模糊。
他踩上的荆棘像是冰片,双腿已经完全麻木,双眼沉重,睡意一阵阵袭来。
雾中的融蜡人低吼,如果不是无形的力量阻挡它们,或许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他扯碎吞食。
郁封给自己又补了两瓶恢复药剂。但愿‘它’口中的惩罚不是要自己死在这里。
所幸,这场折磨在他快要失去理智时终于结束。
荆棘断在石子小路前,当他踏上最后一步走出时,它们缓缓消失。
眼前正是那片墓园所在,不过树下的不是倒塌的墓碑,而是一座被鲜花簇拥的小木屋。
在暗沉的灰黑色调中,它是唯一散发甜蜜与欢乐气息的存在。无数的鲜花攀附在木屋墙壁,有蝴蝶、蜻蜓与小鸟在其中飞舞歌唱。在这里,郁封听见雾中传来的声音,所见的虚幻影像也更充实。欢声笑语,鸟语花香,甚至还有温暖的太阳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伊塔洛斯正是进入了这座小屋。
郁封在外面等待药剂发挥效果,而后才小心地靠近,轻轻敲响房门。
“请进。”
里面传来声音。
伊塔洛斯就在里面,郁封看了看自己周围,没有他人,所以他确实是在跟敲门的自己交谈。心跳骤然加快,他深深地呼吸,忐忑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与屋外截然相反的场景,如果说外面春光灿烂,那其中则是与庄园同样的孤寂清冷。有盛开的花朵,却不是甜美清新的花香,充斥木屋的是令人绝望的死亡的气息。除了伊塔洛斯外,它们又变成单调的灰黑,连一点亮丽的白色也不曾拥有。
灰色的鲜花,死在地上的腐烂的小鸟与蝴蝶,满地枯萎的叶片花瓣,干涸的凝块的颜料,破碎的玻璃窗。
以及伊塔洛斯怀抱中的,腐朽的骸骨。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脸上没有以往优雅温柔的笑容,也不愿意抬眼看他,仿佛在他眼中,只有手中的骸骨是唯一值得注视的。
郁封愣在原地,眼中疑惑。
这真的是伊塔洛斯吗?好陌生,他对自己的态度好陌生。不该是这样才对。
郁封不安,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对方终于说出第二句话。
“我不记得邀请过任何人,”伊塔洛斯坐在藤椅上,垂眼只看那具骸骨,他嗓音淡淡,“希望你会告诉我你是迷路到此,而不是有意闯入我的庄园。”
郁封皱眉,试探地喊他:“伊塔洛斯?”
“怎么?要我说第二遍?”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让听他话的人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庄园主人对待不合时宜出现的陌生来客,就是这样的态度。甚至,伊塔洛斯的态度还算客气,如果他再冷漠一点,就该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或是让他原地消失。
郁封不会有一点反应、反抗的可能……因为这里是伊塔洛斯的世界,是他的主场。
如果对方记得他,他还敢试探伊塔洛斯的底线。但现在伊塔洛斯的状态与初见时、与从他眼前离开时完全不同,他不能确保自己那样做还有活着的可能。
按理说现在察觉到异常,他就必须万分小心,避免触怒这位似乎不认识他的‘陌生’庄园主,可是……
“你不认识我?”郁封脑中一团乱麻,可是他无法冷静思考了,颤声问,“你难道忘记我是谁?”
那同样是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该认识你么?”伊塔洛斯舍得从骸骨中移开视线,但也只是稍稍一瞥,“那么,你是谁?”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哪怕只有一瞬,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疏离淡漠。
那语气如同最锋利的刀,将他的心一点点割下,比意识到伊塔洛斯真的死去后还要让他疼痛百倍。
他好像就是学不会死心,也不愿意推翻自己坚信的事实。总觉得自己只要一次次尝试,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郁封顿了顿,艰难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就不想把自己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似乎只要这样,他就能瞧出伊塔洛斯是否在对他说谎。只要有一点端倪……只要有一点。好让他知道这不是事实,而是伊塔洛斯迫不得已。
可惜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他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你想要我知道你的名字,那么我已经了解。所以,你是否该回答我的问题?”
郁封握紧双手,又泄气松开:“我来找你,特意来找你。”
可对伊塔洛斯来说,他们此前不认识。他只当他是万千世人中,与那些人没什么不同的其中一位。
“哦?看来你是有意闯入了。”
郁封坦然:“是。”
“那就请你原路返回。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
这话说得容不得一点商量。
伊塔洛斯起身,窗外的日光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月光,他轻轻握住骸骨的手掌,与它十指相扣。
郁封看见他们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伊塔洛斯看向骸骨的目光是那样缱绻温柔。
满含爱意。
所以……那是柏温的骸骨。
不知从哪里飘出钢琴乐曲,起先是极其缓慢的单音,而后高低音错落。仿佛黑暗中的冥想,沉静又理性,独特到郁封仅仅只听了个开头就认出它。
伊塔洛斯正在与那骸骨跳他们‘最喜爱的那支舞’。
他完全被无视,因为眼前的伊塔洛斯的世界中没有他。所以他不会对自己有任何怒火与不悦,也不会分出太多的注意来管自己是不是真的离开。
所以这样的发展着实令他棘手,令他无力。
郁封沉默望着他们。
有一刻为他俯身的月亮此刻全心全意的注视一具已经回不来的死人遗骸。
他不得不承认伊塔洛斯所追寻的目的正是为此,为了要再次见到他的挚爱,所以对方要离开自己,就是……为得这个吗?
如果伊塔洛斯要永远与柏温的遗骸在一起,何必进入永夜之所的筛选?就算他要换取一个苏醒的机会,又为什么在最初好像一副不知道自己目的的模样?
更何况,这个伊塔洛斯从来就不认识他!
这不是他要找的伊塔洛斯。
法涅斯的羽毛耳坠轻晃,轻易对眼前之人做出判定。
——过去、现在与未来,究竟什么才是真实,你认为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呢?只有面对才能认清内心,只有经历才能窥见本质。答案在你心里。
伊塔洛斯似有所感,睨视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我真的能日更完这个月吗……呆滞……
(盆栽枯萎)(盆栽掉叶子)(盆栽缩回种子)(盆栽提着盆发疯滋儿哇)
第114章 法涅斯之吻
电光火石之间,郁封腾空撞上门板,连人带门一起飞了出去。他提前布置挡在身前的力量没起到一点应有的作用。
预料之内,不过伊塔洛斯没对他下死手倒让他意外。
伊塔洛斯仅仅只是把他赶出。
郁封在空中调整姿势,但因为这力道太大而无法立即停缓,他落到了雾中。后背撞上怪物,尖牙利齿立即撕咬上来。
小屋门前,伊塔洛斯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进到屋子里不见身影。
与此同时,周围的雾气重新弥漫,将那条通往小木屋的路掩盖,然后是木屋,是若有若无的钢琴曲。一切都被藏匿在大雾中了。
手肘猛击身后怪物,然而更多的融蜡人哄拥扑来。抽出匕首扎入他们的头颅,翻身踹飞几只靠得最近的,然后黑蓝色的无序之力眨眼间作用于它们过分瘦长的躯体。
数声轻噗后,郁封周围的融蜡人爆裂出一阵阵浓烟,可视度下降。失去一群同伴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怪物消失后还有怪物,击退一群又涌上一群。四面八方,成千上万,雾中是数不清的灰色头颅,幽灵般跟随他身后。
好在没有奇怪的东西再让他力量失效。郁封安稳滞留半空,击退融蜡人后,往上空,往远处飞快移动,试图与他们拉开距离。但雾是他们的巢穴,不论他怎么移动,融蜡人的身影遍布雾的每一寸空间。
他的肩膀有被撕咬,血液的气味远远便吸引他们靠近,令他们兴奋躁动。甩开是不可能的。
他必须全心全意留神那些挡在他前方,从侧边向他伸出尖爪的怪物。
空间力量出现在前方各处,随着他的移动而延伸,所有触碰到它的怪物都会因此湮灭,郁封再极快地处理掉那些不知好歹凑近的,便从它们之间强行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