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被捞出温泉,有黑雾出现,一张柔软的毯子将他包裹,他就只能看见垂在他眼前的银发了。
离开温泉的温度后郁封只感觉到冷,他往毯子里瑟缩,把脸完全埋在伊塔洛斯胸膛。但他觉得这人身上也是冷的,完全不能减缓他的难受。
夜风吹过,像刀子一样割他的眉角,他的脚踝。
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浑身燥热。喉咙干渴,呼吸间的空气都滚烫,挣扎着想要掀开毛毯。
直到他被伊塔洛斯放到床被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受了风寒。他更加郁闷,没了永夜之所的体质加成他这幅躯体好像完全不能使用那样,动辄满身伤痕,病痛缠身。也就比正常人多会点剑术与体术,体质上难以启齿。
他又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这种如同废物的状态糟糕透顶。
伊塔洛斯起身去到房门前,而后两个佣人进来放置凉水。
他们带了退热药,苦涩又难闻的粉末,要郁封把它吃下去。
但他一闻到那气味就满心抗拒,伊塔洛斯见状,将粉末倒在水里掰着他的嘴喂下。
“亲爱的,乖一点。”
来不及吞咽的药汁顺着下颌滑落,郁封艰难忍受过粗鲁,剧烈咳嗽起来。
任由他咳嗽,像是给他惩罚,没人在意这点无关痛痒的反应。
伊塔洛斯低声交代了她们什么,一阵脚步声后,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郁封缓过来后就把自己往被窝里埋,一时间不能分清自己究竟是柏温还是郁封。他似乎大部分时候并没有去刻意伪装,那他到底是柏温,还是郁封?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中徘徊。
没两秒,一双手把他从里面拖出来,继而一卷带有冰块的湿毛巾放到他额头上。
郁封侧首,被子挡住他的脸,毛巾往下滑,把枕头弄得濡湿。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木屑,难听又无趣:“你出去。”
伊塔洛斯手指一顿,还是将他的头扶正,重新放上毛巾:“你在生我的气?为什么,给我理由。”
郁封不去看他,这声音让他心跳得很快,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声音了。
他缓慢的思考,然后说出一句自己认为最合适的话:“别看我。”
或许是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伊塔洛斯并没有搭理他的胡话:“别乱动,亲爱的。”
他拧开床头的小夜灯,那里还放着几只搪瓷小鸟,还有早些时候郁封提到的八音盒。
郁封又闷声让他出去。
伊塔洛斯沉默几秒,沉声:“很难受么?再忍忍,很快就会好,退热药物快起效了。”
他又问郁封要不要喝点什么,想要蜂蜜水还是热牛奶。郁封没有回答,伊塔洛斯自顾自的决定热牛奶。郁封神经一跳,忍不住拒绝他,说,不要热牛奶,他要蜂蜜水。
得到回应的伊塔洛斯把旁边准备好的水喂给他。
“想要睡一觉么?”他拧开了八音盒,语气又几分奇怪,“我会陪在你身边。”
像是在温柔与冷漠中的奇异挣扎感,因为自己的回答,而让温柔的感觉压过冷漠。
暖黄的影子出现在四壁,出现在伊塔洛斯脸上,它们在转动。可是伊塔洛斯背光,可是八音盒在夜灯的另一侧。
空灵的清脆响声在夜晚突兀极了,那些芭蕾舞小人在往不同的方向旋转,每一个小人的角度都不相同。在某一圈背影转到正面时,它们脸上出现两个黝黑眼眶。
伊塔洛斯面上的小人也同样,它们在朝他微笑。
若有若无的哄睡声只出现在他的耳中,伊塔洛斯眼中担忧,并未注意到异样。
实在是难受,双眼也滚烫发酸。郁封对于那些异样哑然。
而迷迷糊糊地说着伊塔洛斯为什么不能温柔一点,现在下颌还在疼,为什么站在他身旁看笑话诸如此类,像是柏温才该对他说的娇气话。后来话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不知道伊塔洛斯听了多少,郁封耳中只有‘它’温柔又甜蜜的声音,它们掩盖了所有,然后他昏昏睡去。
时间过得并不长,热浪再次袭来的时候他就苏醒。头脑还是又昏又涨,不过思绪不再断续。
夜里静悄悄的,刚一睁眼就有只手放到他脸颊试探温度。对方的手指简直比冰块还要凉,郁封激了个颤。伊塔洛斯给了他换了新的毛巾,沉默地凝视他。
这人坐在那里位置没动过,而水盆里的冰块化得不剩多少。
郁封眼里像被水汽熏过,望向那边:“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伊塔洛斯答非所问,神情凝重而悲悯。
“热度没有退下去,亲爱的,很难受吗?”
郁封眨眼:“我以为你看到我这种样子会更开心些。所以我说……你该出去才对。”
平时他们习以为常的对话,在这时候说出就像穿透玻璃的尖锐石子。得到的反应跟平常完全不同了。
即使伊塔洛斯不吝啬道歉,真的遇上他说这样的话时,郁封还是会感到意外与局促。
现在,他又多了点恐慌。
伊塔洛斯语气已经没了起伏:“我向你道歉,亲爱的。是我的疏忽才让你落水生病,我向你保证,等你再次醒来将不会痛苦。”
魔鬼可能也不会想到人类的脆弱就在不经意之间。或许从前伊塔洛斯教导柏温严厉而不手下留情,或许那时柏温遭受过更多身体上的苦痛,但正因是那时所以不会有问题。
现在的时间,严格来算已经是几百年之后,伊塔洛斯的心境还会跟那时相同吗?某一次意外,某一次心软,一切就成为蝴蝶的飓风。
郁封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本能阻止对方继续往下说,他喊‘伊恩,伊恩’。
可惜伊塔洛斯果断决绝,柏温的话已经不能让他停下自己的想法。
黑暗与失重感袭来……第三次回溯。
灼热感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困倦。他苏醒在回到庄园的那一早。
在谈话时被冲进房间的瑟嘉闹得过敏,然后伊塔洛斯让它下楼,他们起床陪宠物发泄今日的精力,顺便享用下午茶。
果不其然,在郁封从伊塔洛斯手中抢过面包碎投喂天鹅时,对方及时出声叫停瑟嘉。
郁封确信伊塔洛斯不能容忍发展中有一丝一毫对双方不利的事件。但光是美好的生活又能持续多久?
回溯后他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差,起身穿衣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比起这个,他宁愿上一次不回溯,虽然不能让伊塔洛斯不去看他那副蠢样,但这事始终只能成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过几天就会遗忘吧。
伊塔洛斯话中带有一点不能反抗的强硬,上位者的威压微微露出,简单的几个字,猎狼犬就不敢继续闹腾。它湿漉漉的长毛甩了甩,好险才制止自己把郁封撞入湖。而后扭头跑出亭子,趴在草丛里可怜地呜呜叫。
郁封侧首看这一幕。
伊塔洛斯走过来,手臂放到他另一侧的石栏上,将他圈住。
如同暴君的口吻:“它想把你从石栏上扑到湖里。亲爱的,你真的要考虑我说的话。或者……瑟嘉已经不适合待在我们身边。”
他眼中一片冰冷,可怜的猎狼犬并不如柏温与宅邸那样被划分到伊塔洛斯的个人所属里,即便是,柏温的重要性也远远大于它。
郁封把食物全撒入水中,拍拍手掌:“它是怎么来的?”
做了个手势让瑟嘉回去。猎狼犬站起来后退几步,急不可耐地跑了。
“亲爱的,你忘记了?”伊塔洛斯的脸上几乎没了神情。
猛然回神后发现,伊塔洛斯从他醒来到现在,脸上几乎没有笑容,而视线却总若有若无放在他身上。
郁封不动声色:“你先回答我。”
“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想着你会喜欢,你的确喜欢。”
郁封记得伊塔洛斯口中,自己对瑟嘉是溺爱。所以当然不会让它离开。
“那它就是我们的,”郁封道,“我答应你了会好好训练它,你也会帮我的,是吧?它会变乖的。”
良久后,伊塔洛斯松口:“当然,当然。”
于是这一天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用完餐后他便开始承担训练的小狗的工作,伊塔洛斯去了收藏室。
他可算知道那些奇怪诡异的痕迹是怎么来的了。因为在成长,所以没能及时把它放出去时,它就在墙上磨爪子,在它自己的房间撒欢。弄得房间混乱,像是什么惨案现场。
郁封忍着过敏,在瑟嘉的房间待到很晚。
他来时去了趟柏温的房间,里面似乎有段时间没住人。这意味着今夜也要跟伊塔洛斯同眠。
一想到这个,郁封就头疼。伊塔洛斯比他以前经历的世界都让他头疼。
他倾向于用温和的方式令伊塔洛斯脱离梦境,否则等他苏醒的第一件事,不是听自己的诉求,而是发现他占用柏温的躯壳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而让他灰飞烟灭。
毕竟宁愿为自己造梦也不愿意困在他身边接受爱意的人,看起来可不像能接受这种事。
他想了想,决定哪里也不去,果断睡在瑟嘉的房间。
小狗似乎很久没跟主人睡过,乖得一动不动,生怕吵到郁封。
忍住难受睡着不太容易,不过总归是成功了
伊塔洛斯从收藏室回来,没在房间中见到柏温,于是来到走廊尽头。
他看见柏温睡在瑟嘉身边,周围全是柔软的像糖果一样堆叠的软垫。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睡着的人与犬类无知无觉。
最终,伊塔洛斯俯身横抱柏温,将他带离。
醒来后身侧空荡,不见伊塔洛斯身影,郁封往那处伸手,触及一片冰冷。
魔鬼在被子里躺一晚会有温度吗?他好像没注意过,但半梦半醒之间能感受到贴靠在后背的胸膛,有心跳,也会有几分积攒的热意。
露丝敲门送来干净衣物,问他今日想看什么书,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女佣帮他穿衣,郁封心神微动:“伊恩去哪里了?”
露丝回道:“老爷一大早照例外出了,怎么啦?”
他摇头。看不见对方的一瞬间有些心慌,但听到女佣这样说,他就放下那点在意了。
用完早餐后,他来到收藏室。窗前的桌上摆着一本被翻得边角磨损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书脊处松松垮垮,翻阅时需得小心。中心页有一张贴着干花的卡片作为书签,上面用铅笔画着造型奇诡的怪物。
书的内容是世界中的怪物与人们之间的奇闻轶事。
清晨的微光落在书页上,窗外的鸟儿在树林中叽叽喳喳。很是清净,没人打扰他,是个看书的好时段。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看过书——应该说在永夜之所从未如此做过。
落座时感到一点奇异的熟悉,那些故事似曾相识。这让他耐心翻了几页,精彩是精彩,可他实在没有兴趣。熟悉感转瞬即逝,之后,他就开始闲逛。
柏温存在的痕迹太明显,以至于藏书都是按照两人的喜好重新分门别类。
郁封在其中翻找到一本笔记。它藏在几本厚重大书的后面,是个就算佣人打扰也无法发现的位置。很奇妙的,前方的大书被他抽出后露出一角。
封面并未有任何字迹,打开后,郁封才发现这是什么。
零零碎碎的文字拼凑出郁封所不知道的,两人的曾经。
希斯特里尔庄园家的小少爷在那场大火中逃出,意外被伊塔洛斯所救。在柏温初次的描述中,他形容伊塔洛斯像只存在于人们愿景中的最美好的意象——‘不会有第二位如同他那样令人翻涌热血,想要拥有的存在’。
郁封觉得他的形容很怪异,可仔细一想,现在的自己不正是柏温所描述的那样吗。
接着写到,神明的特质很快消失,他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把危险的刀。
他愿意出卖所有让伊塔洛斯为他报仇,所以他从那之后就住在这处庄园了。伊塔洛斯是很久之后才开始教他剑术的,这些话也是在那时写下,而非初来时。
‘或许我可以称呼他为老师,他的确是位能力出众的家庭教师,比那些顽固而自大的家伙沉稳得多。’
‘我一定会复仇的。否则我逃离那场大火毫无意义。’
‘他帮我找到了线索?’
‘我认为我需要出卖我的灵魂,我也甘愿奉上灵魂,但我向他提及时,他竟然拒绝了我……他在笑话我。’
‘有趣,近日在城镇中遇到一群教士。让我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最后所看见的那一条日记,日期正是今日。
郁封:“……”
寒意逼近,脑中警告的弦铮然而响。
下一刻,笔记中间被火焰烫出大洞,郁封手下不停,更迅速地翻阅起来。
明灭的橘红形成一张愤怒的脸,重要的字眼在眨眼间被侵蚀。
四五秒后,书写的区域完全被焚毁,郁封手一松,它就彻底成为灰烬。
咯吱咯吱咯吱——
转身,地板上一只搪瓷小鸟正向他摇摇晃晃滚来。它身上被颜料染脏,嘴被敲碎,用红色画了一条弯线。
莫名想到那个声音对他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信上写了什么’。郁封陷入沉思。
这时房门敲响,西德里问他接下来是要休息,还是练习剑术。
柏温的日程很简单,晨起后看书然后练习剑术,午后带瑟嘉活动,下午茶后随便做点什么其他的事情等待晚餐。期间要么露丝陪同要么西德里侯在旁侧。
直到邻近晚餐前,夕阳渐落时,才有辆马车遥遥驶来。这就是伊塔洛斯回来的时间,今日还要早些。
他听见女佣们打趣‘老爷今日回来那么早,莫不是感受到柏温少爷在早晨念叨您’。
或许伊塔洛斯真的知道,毕竟他只要念出那个名字,他就能听见。
郁封站在旋梯后,从那些缝隙里注视伊塔洛斯。
大部分情况下,郁封进行日程时伊塔洛斯会陪在他身边。偶尔伊塔洛斯会忙于其他的事务,他们所做的不同,郁封弹琴,而伊塔洛斯在看书;郁封看书,伊塔洛斯则对着宝石琢磨;郁封练习舞步,伊塔洛斯画图纸。但这并不妨碍伊塔洛斯抽出几个空隙来提问和点评他。
这才感受到‘柏温’文字中对于‘老师’的认可。
郁封最苦恼的是乐器与舞蹈,他对此一窍不通,完全硬着头皮上。好在柏温有肢体记忆,真正开始弹奏乐器或跟随节拍行动时,能有惊无险完成。
郁封都觉得不可思议,听着伊塔洛斯的评价,只是让他别紧张,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转眼间,与伊塔洛斯在庄园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个月。
这些日程枯燥乏味,因为他有许多不会,显得格外煎熬。表面上,他还不能有半分抗拒。
他偶尔会跑到柏温的房间睡觉,半梦半醒之间被伊塔洛斯带到对方的房间。郁封起初还会担忧,但伊塔洛斯只是单纯搂着他过夜。平日里依然对他上心,对话上无可挑剔,这让郁封所有的担心变得多余。
伊塔洛斯再没让他感到半分为难。
虽然,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前,他有意或无意疏远对方。
一切回归到平和日常。
伊塔洛斯按照惯例每隔几天外出一趟。
郁封闲来无事,也想去城镇瞧瞧笔记中所说的教士。他带着瑟嘉去找西德里安排马车,但老管家遗憾地对他说‘马车正在修缮’。
城镇距离这里太远,没有马车他得走上大半天。
没有马车他可以骑马,这样对西德里说的时候,西德里更为难了。
“早些时候剩余的马匹们被牵去换马掌了,它们得明天才回得来。”
郁封:“……”那真是不太凑巧。
于是返回房间,挥剑消磨时间。
来了这里才知道,柏温的房间布局为什么那么奇怪了,因为他会在这里熟悉剑招。木架与练习用剑以及皮质护具都贴墙放好,这个时间里它们还未被撤去。
某次转身的时候,猝不及防看见一个身影。
伊塔洛斯倚在门边,不知看了他多久。
郁封呼了口气:“你今天回来得很早。”
之前几次他回到庄园时恰好能赶上晚餐,而今天距离晚餐还有很宽裕的时间。
“我吓到你了?”伊塔洛斯微微歪头。
郁封:“你觉得呢。”
他摆出架势,伊塔洛斯便走进房间,从旁拿过一把练习的木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适应手感,而后先手攻了过来。
“因为今日事务完成得顺利,所以就赶回来见你了。”伊塔洛斯两招压下他的剑,剑锋往前刺。
只是说这话的语气听着不像那么回事。
伊塔洛斯已经很久没有笑过,郁封不是没有注意,在他回避时,时间不知不觉就流逝了。
在练习中,往往会比谁的剑先击中对方,带点殊死一搏的豪赌。
郁封疾退后双手握住木剑,脚下一个变换来到伊塔洛斯左侧方,木剑顺势翻转以强剑身压下伊塔洛斯弱剑身。再往前一步,剑锋斜上,堪堪停在伊塔洛斯咽喉。
伊塔洛斯根本没认真,他连眼都没眨一下,这场练习敷衍至极。
郁封放下剑,犹豫开口:“你难道不觉得……”
又是这样。
话被打断了。他在回避时等待合适的机会,想要认真与伊塔洛斯谈谈。可惜那一天他拒绝伊塔洛斯后,他们之间的谈话就不温不火的。
他乐于以这样平淡的日常进行,自己不会有困扰。但这也让他无法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对方谈话了。
伊塔洛斯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避免他制造想要谈一谈的严肃氛围。
郁封打量对方。
“亲爱的,你又有进步了。”伊塔洛斯拿过郁封手中的木剑,将它们全放到角落,淡声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毕竟我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
郁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想要反驳,又听伊塔洛斯说:“过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只好把那些话咽下。
伊塔洛斯带了几本新书,一些稀奇古怪的甜点,几把锋利的匕首。
他承认伊塔洛斯带回的书籍里的故事都很吸引人,不过他已经沉不下心对着文字静坐两小时,就算经过了一个月也不能。比起这个,甜点与匕首更对他兴趣。可除了甜点外,他已经有许多锋利精美的匕首。那些东西放在柏温的房间,刀具与护具能放满一个展柜。
郁封对礼物提不起半点兴趣,但伊塔洛斯在看他。他顿了顿,品尝其中的甜点,正准备说点什么时,伊塔洛斯已经转身离开。
月亮隐没云层总是无声无息,房间里像是从未进过除了郁封外的第二个人。
他迟缓的意识到,‘柏温’与伊塔洛斯之间的感情似乎岌岌可危。
他是郁封,视角与柏温不同。
按照原本的发展,他们本该甜蜜的表达爱意,或许柏温会放下剑术的进修,那些事情变得不再是每日任务而是调剂他们生活的乐趣。甚至伊塔洛斯曾说的‘柏温’有答应他的事情……总之他们也许规划好未来,正等待一项项去做。
可是这一切因为自己改变了,日程上不变事情就像是他们小心翼翼维系表面平和,心照不宣的借口。
但这一切总会因为别的因素被打破,就像现在。
在空闲时,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伊塔洛斯对话。
除了那些交集他们似乎不会再说更多。这显然不是柏温与伊塔洛斯的相处模式。
郁封感觉事情好像陷入僵局。
这种惶惶不安曾几何时也出现过。
郁封没了胃口。
不论他做什么,余光瞥到伊塔洛斯时,总会与之对视。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总能在视野的任何一处找到伊塔洛斯的身影。那种视线的触电感在某一日后时刻伴随他,像冰冷的锁链,伊塔洛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收揽,这让他更不能自由行动,需要时刻扮演好‘柏温’。
郁封忍无可忍,询问对方怎么了,伊塔洛斯就会去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倘若他追问,伊塔洛斯就会问他最近学习有什么感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当然无话可说,气氛自然而然沉默了。
女佣们外出自由,她们有忙不完的事情,聊不完的城镇中的趣事。
而他只能重复日复一日的枯燥事。
再一次找到西德里要管家安排马车外出,对方只是问他怎么了。
郁封回答说想要去城镇里逛逛,西德里就会对他说‘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吩咐佣人去买,一切都能安排下去,不用您亲自去’。
接二连三的借口让他察觉不对。
柏温从前也会外出,不然就不会在笔记上写到相关的话。虽然只是匆匆翻阅后续,但是郁封看见了他所提及的有关教士的字眼,那些笔画密集又急躁。柏温与他们有过频繁的接触。
会跟他们有关吗?
如果有关,他的确还是待在庄园得好。
不过这一天伊塔洛斯回来后便告诉他明日要带他出去,参加一场聚会。
看来是不能推辞的邀约,所以也将他带上了。
“前提是,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伊塔洛斯严肃又认真。
郁封:“为什么?”
他以为伊塔洛斯会说什么最近不安全有危险,但他说:“哪里有什么为什么……看不见你我会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郁封不以为然,“我都能在练习中击败你,还会有谁能伤到我不成?”
伊塔洛斯却不接他话了。
这一日与往常伊塔洛斯外出不同。他罕见地着正装,甚至拿出手杖,上一次见他这么穿,还是在柏温复仇那一晚。
郁封不用穿长裙,装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马车来到一座郊外庄园,这里聚集很多穿长袍的教士,也有不少精心打扮的权贵。
伊塔洛斯没有掩藏他们的关系,郁封收到好些惊诧又好奇的目光。但他不是来社交,而是出门透气,也就没跟那些人过多交谈。
中午女士们午睡时,男士们就要谈正事了。
郁封好奇伊塔洛斯平日外出做什么,不过今日的事情跟那些无关。
教士们皆戴着面具,他们也戴。然后他们坐在一起,口中说起近几个月普罗格发生的灭门惨案,又提到前些年在这片大陆出现的疫病。
话里绕来绕去,说他们听闻不幸,是专门前来为世人解决凶兆的驱魔人。但眼下还在准备阶段,为了不幸不再延续,需要一些捐款。郁封没忍住盯着发话那位年长者看,对方说得诚恳,可这话乍一听跟骗子没什么两样。
不会真的有人相信吧?
但他们就是信了。邀请他们前来的庄园主人是个身形肥胖,讲话冷静稳重的中年人,可以说,能跟这群怪模怪样的驱魔人落座同一室,少不了他的牵线。
他将人们汇聚到这里,见他们不信,拿出了关键性的证据。
几个仆人抬上一只三头黑山羊。
早已死亡多日的尸体散发恶臭,苍蝇密密麻麻飞舞。那群人避之不及,被挨一下就唯恐自己也脏了病了,挥着手臂拍打蝇虫,面上不悦。
围绕在他们身后的驱魔人口中吟唱,三两声后,苍蝇逐渐消失。
现场有几人忍不住呕吐。但那些仆人还将山羊细细展示给他们看,证明这不是为了说服捐款而伪造的证据。那几人吐得更凶。
伊塔洛斯伸手挡住他的眼睛,低声让他别看。
郁封拉下他的手,小声说:“不过是个畸形胎。”
说完也没了兴趣,又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没必要一直盯着恶心东西看。
驱魔人首领解释:“只有在魔鬼出现的地方才会孕育出三头黑山羊!”
从他人口中念出‘魔鬼’二次,总觉得心情微妙。
郁封起身站到远处。
为了进一步证明,驱魔人拿出一个银质酒杯。他一手贴近银器,它便以极快的频率震动起来,水珠在其中晃荡,让众人紧张又期待。
接着,他将酒杯对准山羊尸体。在晦涩咒语中,一缕缕黑雾被抽出,躁动地落到容器中。酒杯中的清水竟突然变黑了。
郁封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
短短几秒,尸体上溢出的黑雾如同火焰突然腾升,狂躁而充满攻击性。那些权贵哪里见过这仗势,一个个起身退到驱魔人身后,即便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震惊。
——原来一切不是天灾,而是魔鬼作祟。
见众人终于相信,驱魔人拿出一把刀身绚丽的匕首切断黑雾,它们才逐渐平息,消失。
郁封仍然觉得这是他们为了骗钱所做的小把戏。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为首的驱魔人神情凝重,他切断了山羊身上的黑雾,可空气中还在有黑雾渗出,不断滴往银质酒杯。
他再次切断黑雾,强行压下眼中惊愕,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带伊塔洛斯和庄园主人为首的几人走到一旁。
郁封悄悄靠近。对方手中拿的那杯黑水里,他感受到几分熟悉的力量。
就听见名为弗莱德的驱魔人小心谨慎道:“我没想到魔鬼竟然就在我们之中……我确信,他就在,请你们务必相信我……魔鬼不除,普罗格永无安宁之日!”
第119章 法涅斯之吻
不会认错,那就是伊塔洛斯的力量。不管三头黑山羊是否是他们的把戏,郁封确信这些驱魔人是真的有些手段。
他看着正在商讨后续的几人,弗莱德全然不知魔鬼就在他身侧。听他们的语气,伊塔洛斯似乎跟他不算陌生人,恐怕在此之前他们就有接触。可从笔记上来看,与驱魔人接触的本该是‘柏温’,但现在阴差阳错变成了伊塔洛斯。
伊塔洛斯混到驱魔人里了吗?郁封越看他们越是胆战心惊,手脚冰凉。
那把绚丽的匕首与伊塔洛斯使用的长剑很是相似,如果匕首对他的力量能起到抑制的作用,那么他这样做岂不是让自己陷入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