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闻霖久出牌的速度和表情,应该是很会打。
不过不观察也知道,因为才过了几局,他们这边的筹码就堆的老高了。
五六人打,七八人围观,凑成一场热闹。
打牌的是越来越起劲,夏满这个看客累了,靠在椅背上,脑袋时不时往下掉——
闻霖久眼睛也不抬,伸手托着他下巴。
“困了吗?”收完一局,闻霖久回头问夏满。
嘴唇擦过侧脸和耳朵。
但夏满眼皮打架,只唔了一声。
“好。”
再下一局,闻霖久将筹码都输了出去,从牌桌抽身,拎起大衣。
“再玩会儿啊,”同桌挽留,“还很早呢。”
闻霖久抬下巴示意。
几人目光顺过去,他的人形挂件夏满,正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脸上一个大写的困字。
对面同事道:“夏也太容易困了吧,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是他在那儿一直睡。”
中场休息睡觉——午睡。
闻霖久搂了搂夏满肩膀,面不改色说:“不好意思,他有时候身体会不舒服。”
几人没听出个所以然。
闻霖久去和主人告别,把夏满拎上车。
他图快开了辆敞篷跑车,加速时,风呼呼的刮,把夏满给刮醒了。
第一感受就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的脸是不是要被冻掉了。
他揉眼睛,后知后觉:哎呀,外套落娅莉塔那里了。
他掏手机给娅莉塔发信息,请她留意一下,过了会儿,又抬头,用很神奇的目光看着闻霖久。
“想说什么?”
“你都不认识他们,你居然有耐心玩到十二点多钟!”
闻霖久默了默。
他在夏满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夏满在那儿琢磨。
不应该呀闻霖久留下来干什么,他自己一堆留学的发小同学也没见他经常聚呀……
不会吧不会吧,夏满略睁大眼,脱口而出:“因为是我朋友吗?”
这么给面子?
不自觉的,他脑袋一点点的凑过去,快到方向盘上了。
跑车司机的目光短暂离开路面,往夏满脸上一扫。
他面无表情的说:“不是。为了自尊自信的国际形象。”
讲是讲的通啦,先前还在跟傻老外吵架,后面当然要和谐友好收放自如……
夏满切了一声,下定论:“你会管他们!就是因为我!”
闻霖久看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更不会搭理他。脚下油门使劲一踩,跑车向前飞窜。
夏满后背紧靠着座椅,双手抓着安全带,严正警告他:“再不长嘴,你就要被开除甜文籍贯了!”
“乱七八糟,”闻霖久说他,“不知道你每天都看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你说,”夏满半真半假的说,“咱们如果真的是在一本甜文世界里,会怎么样?”
“你是说网络小说?”
“嗯哼。”
路上有辆差不多价位的高级跑车经过,一踩油门,司机转头向二人吹了声口哨。
闻霖久没理会这挑衅,还保持原来的速度:“该怎样怎样。”
“该怎样是怎样?”夏满歪着脑袋,“听不懂。”
闻霖久:“该接电话的时候要接电话,不该耍赖的时候不要耍赖。”
夏满:“我跟你说正经的。”
闻霖久:“我也跟你说正经的。”
夏满:“跟你说话真没劲——喂开你的车!别来捏我!”
晚上回到家就一点多钟了,困意和醉意搅和在一起,夏满往沙发上一栽就想睡,给人拎了起来,团巴团巴往房间里塞。
他困傻了,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念叨:
“妈我明天九点开工,你叫我啊。”
“妈你别看我睡觉我这么大人了烦死了。”
闻霖久头顶满是黑线。
他把被角捏好,回头看睡的打小呼噜的夏满,想到这一晚上,又有点来气,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
不知道拍的哪儿,夏满回头踢了两脚空气。
夏满被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闻霖久站在他床前,一身深蓝色绒布睡衣,声调平静,带着倦:“快起来,去上班,”
夏满懵了会儿,转头埋枕头,捂耳朵,这什么梦,奇奇怪怪,
随即,闻霖久还扯他头发。
点点刺痛让夏满意识到:
“……………”居然不是做梦。
夏满扭回脸,把头发抓回来。
“才几点,我要睡觉。”
“我也是,”闻霖久面无表情,“快起来,你去上班,我还得回去接着睡。”
气醒了。
夏满坐起来,满脸“你说的是人话吗”看着他。
闻霖久:“醒了?”
夏满:“…………”
“早饭在保温桶里,玄关上,我走了。”
就真走了。
夏满还发蒙。
好一会儿,摸到手机,一看时间,八点半。
也是真的要上班了。
一路狂飙到排练室,没有迟到。
同事几人已经都在了。
夏满就挺佩服这帮老外,中午不见午睡,晚上到处派对,白天还能龙精虎猛。
同事a递咖啡给夏满,他举了举左手保温杯里的绿茶,示意自己喝这个。
同事b探脑袋,又看他右手的保温盒,很好奇。
夏满打开,自己也好奇:“我的早餐,这个是奶黄包,这个是茶叶蛋,这个是……”
“小猪包!”同事表情夸张,“太可爱了,我认识它!”
夏满摸摸鼻子。
这是今早做的,还是昨晚剩的?
不管哪个,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可以吃吗?”同事问。
夏满抉择了一番,说:“这个烧麦给你,小猪包给我,奶黄包给我,茶叶蛋给萨曼莎。”
三人一起吧唧吧唧的吃。
此时,另外两名演员也推门进来。
昨天是串联整场,中间出了问题也不会打断,求的是观察一个完整的效果,今天开始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分演练。
所以今天就来了四个角色。
特殊的是,卢卡斯和他的备胎都来了,带来了一堆记者守在门内门外。
导演来叮嘱:“今天的排演会用作制作花絮以及先期宣传,你们不用介意,照常工作就好了。”
卢卡斯带备胎坐进圆桌内。
夏满主动打招呼:“卢卡斯!”
卢卡斯看他一眼,又看一眼。
夏满:“?”
卢卡斯:“你怎么吃这么多?”
夏满:“。”大意了。
“夏的男朋友做的,”女同事萨曼莎说,“这个小猪包,他还不让我们吃,自己也不吃,只拍照片。”
卢卡斯一下子忘记节食谎言,仔仔细细看那个小猪包。他还招手,叫摄影过来:“拍一下拍一下!”
拍完了小猪包,开始拍他们排练。
大概内容就是冒险家在沙漠晕倒,被公主的仆从所救,仆从带他拜见公主。公主的马车上镶嵌了满满的翡翠玛瑙,她探出一只足,那鞋履上镶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隔着珠帘,冒险家被她所带来的繁华、富丽所震撼。他婉拒了公主所赠的回乡盘缠、船只,请求公主带他进入大唐都城看看。
先坐在座位上,对了一遍词,才上台排演。
大家演的很好,重要角色的演员都不是吃素的,谁也不会让人当着摄像机挑出自己的毛病来。
饰演难度最大的当属夏满,毕竟是反串。
他仔细琢磨过,刻意设计融合了一些越剧旦角的动作出来,举手投足果然十分有韵味,很能唬老外。
卢卡斯助理坐在下面,本来在拍自己老板,拍着拍着,相机便一直对准了夏满。
珠帘一掀,美人鬓角乌黑,肤色雪白,是独属于东方的大气和秀美。
他欣赏了两遍,想起没拍老板,咳了咳,赶快把镜头拉回去。
他要负责发社交账号,今日份的素材就在这里。
台上排练,他闷头剪辑视频,也很忙。
最后择出两段,一是公主出场,冒险家看人看呆了,二是冒险家在沙漠中挣扎求生,展现惊人意志力。
休息喝水的时候,卢卡斯过来看了视频,“都挺好的,都发吧。”
于是都发了。
他们继续排练,进下一场。入长安。
殊不知,同一时刻,翻墙的同志进口了这段视频,放入国内第一八卦论坛中。
一个上午,已经人传人了。
“他演的是女角?”
“我靠我靠我靠上次说我还不信,居然真的和卢卡斯一起演戏,我的次元壁破了,你家这次飞升了。”
“和老外演个话剧就飞升,你们不要太外国月亮圆。”
“村里网坏了十年了,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两个牛逼轰轰的剧场经营公司联合出的一部话剧,编剧写过《艾莲达》,是的就是评分九点二那个艾莲达,男主角找了卢卡斯荣誉演出,女主角找了夏满。”
“女主角,草。”
“笑死,演的还真的是蛮好的,你家新路线不错。”
中午,结束一上午排练,卢卡斯说请大家去附近餐厅吃饭,他已经包下那家餐厅。
大家欣然前往。
工作人员成群结队,大部分都是卢卡斯带来的团队。
夏满琢磨了一下,去找到卢卡斯,请他发布花絮时,尽量不发自己。
卢卡斯卡壳:“为什么?”
夏满:“没预告过角色的事,等会儿又该上热搜。降热搜还要花钱。”
卢卡斯更迷:“啊?为什么不能上热搜?”
夏满:“……”
这天真的外国人,对内娱一无所知。
从卢卡斯的表情,夏满判断,事情应该已经进展到那个地步了。
默默的打开手机,果然看见:
热搜第一条:#你说公主,我说夏满”
第二条:#满公主请上车#
第三条:#谁的内心没有住着一个小公主呢#
……挺好。
公主的美称,会陪他到生命的尽头对吧。
夏满的表情,让卢卡斯觉得自己闯祸了。但他想不明白,这能有什么问题。
夏满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就说算了,没关系。
结果卢卡斯越发以为自己干了坏事,满怀愧疚,连连道歉。
夏满必须要利用一番:“我有一个朋友。”
“嗯?”
“他是你的粉丝,说想要全套亲笔签名,还要签在你的超级英雄系列小人上。”
“你会给的对吧?”
下午排练,卢卡斯就要人送来了纪念版玩偶,挨个签,装好给了夏满。
夏满美滋滋的。
他把玩偶摆在桌子上,三百六十度拍照,发了朋友圈炫耀。
朋友们点评,果然是和卢卡斯合作了,近水楼台先得黏土小人。
卢卡斯幽幽的:“你那个朋友还想要什么?”
夏满:“我回头想想——我让我朋友回头想想。”
“………”
晚上回家,夏满又去看网络平台的热搜。
出乎意料,意外之喜,热搜的排位降了许多。
揉了揉眼睛,有点怪。
又过了五分钟。
没有了。
是时,页面刷新。
一个新词条闯入眼帘。
#《明月照》开机#
没一会儿,接连三条相关词条登顶了热搜。
点进去看,是剧组开机仪式,导演和主要演员一行人在香炉前捧着香,齐刷刷的弯腰下拜。
那照片清晰度不错,青烟缭绕,很有氛围感。
夏满点进了广场,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程导左边的小哥哥是谁,一眼出挑,比XX(影帝男主)还帅。”
“方轻你不认识?”
“方轻你居然不认识+1。”
“四方天下集团的方,认不认识?方家的三儿子,和闻家女掌门齐名的方无晴,就是他亲姐姐。”
“卧槽。满世界开矿的那个四方天下?这是娱乐圈最牛的富二代了吧。”
“好家伙,这个是真的贵公子下凡。我说程导怎么对他那么客气,这换国师来了也让他坐主桌。”
“所以就是他顶了夏满的角色。这波夏满不冤。”
“夏满的三板斧演技也看腻了,来个有灵气的新人挺好的,我本来还说临场退掉夏满这种流量很可惜,现在我明白导演的意思了,这波程导在大气层。”
“蛮好笑,夏满上午还买热搜,买自己是公主。”
“emmmm和方轻比起来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夏满吃瓜吃噎住了。
这边正无语,冯瑜也发信息问:【热搜是你自己降的还是他们?】
夏满:【我倒是想。。。】
冯瑜的状态从正在输入变回名字,过了一会儿,又进入输入状态。
最后却没发文字,而是发了一张工作室机器跑的数据监测表。
数据显示,夏满相关词条浏览参与量到现在还在增长,数据仍在峰上,而与之对比,热搜上明月照剧组的流量只有他的三分之一,就算三个词条全部加起来,也不如他最后一条高。
两个柱状图,用同样的计量单位,放在一张表里,对比很惨烈。
冯瑜:【明月照这剧组我真的看不懂,捧一踩一脑子有病吧。】
夏满:【未必是剧组。】
冯瑜:【?】
夏满打了点字,又删掉,不知该怎么说。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那个从未正面打过交道的主角方轻,还在某种程度上在意、敌视着自己。
包括这些热搜,和自己出国后每一次舆论中的负面声音……可能都有他吧。
没有证据,但夏满莫名就是这样认为的。
半天没等到夏满的信息,冯瑜说:【舆论处理上,我是这样想的,不要引导粉丝吵架,发动去做些正面宣传就好。你觉得呢?】
夏满自然同意。
这是他和冯瑜一块儿工作的共识。
一些同行会刻意的“使用”粉丝,粉丝经历过风波,对偶像的情感联结更加深厚,在做数据、购买力等方面会发挥更大作用,俗称一个顶俩。
他们俩不太愿意做这种事。
两人换了语音电话,详细对了对,冯瑜表示明白,挂了电话去工作。
夏满不必再管后面的事情。
讲完这电话,天色已经很晚了,夏满没吃晚饭,肚子咕噜咕噜叫。
他趿拉着拖鞋,去闻霖久那边找晚饭。
闻霖久去给闻荷送饭了,门关着,没锁,夏满一进门,猫咪便扑了上来,但因为大白跟着,猫猫瞬间变脸,把头一扭,冲射进室内。
夏满之前怀疑是大白越长越大,导致她应激,但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和讨论——她就是纯粹的烦大白。
夏满招了招手,把猫叫来抱着,对大白说着“去去去”,走进厨房。
厨房留了好吃的,夏满翻了翻,早上的奶黄包居然还有剩。
他先啃了奶黄包,再给自己盛饭。
饭吃到一半,门口响起声音。
夏满回头,刚想打招呼,就见闻霖久换了鞋,戴着耳机,正在说话。
“闻……”
闻霖久用手指抵着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对电话那边:
“你跟方无晴吵什么,多久没见了一通视频就吵架干嘛。”
“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总之别闹,身体那么弱,别折腾无聊的事,医生说了让你保持情绪稳定。”
边说,边往里走。
到夏满身边的时候,随手翻正了夏满折进去的衣领,布料和手指在后颈上滑过,让人痒痒的。
夏满缩了缩脖子。
他很快就摘了耳机,夏满便好奇问:“闻荷姐吗,你们说什么呢?”
“嗯,”闻霖久说,“具体什么不清楚,护工说她上网上的恼火了,发视频跟她发小吵架。”
“她发小不是你发小吗?”
“她们两个大姐头,比我大好几岁,”闻霖久啧声,用拇指擦他下巴尖尖,“怎么发小?——你吃什么吃到下巴上去了,几年级了你。”
夏满:“是妆造的珍珠!漏卸了!!”
另一边。
该吵的还在吵。
“至于吗你,小孩打闹,你还找麻烦找到我这儿了,你纯属是不用工作闲的。”
丰满的女人坐在办公椅内,四名高管在她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而她对着平板视频,跟人跨大洋吵架。
视频里,俨然是闻荷在冷笑:
“你弟弟贵公子下凡,我弟弟上不得台面,你就这么教的,你再不管,你这宝贝弟弟出门被套麻袋信不信。”
那人留下,期期艾艾。
“你怕什么,”方无晴没好气道,“你去查一下,方轻最近搞什么名堂。”
结果没两分钟就出来了。
方无晴什么工作都不做了,一直看到下班回家。
天色已暗,天气预报说夜间有大雨,此时乌云已经压在了天边。
别墅区大门打开,她的车通行无碍,司机直接将她送到家门口。
隔着车窗玻璃,方无晴看到自家客厅里,弟弟与母亲一坐一站,母亲满脸慈爱,而弟弟抱着手机,心不在焉。
方无晴面无表情。
一直等到吃完晚饭,母亲欲拉儿子一起散步消食,被方无晴叫住。
“方轻,你跟我来书房。”
“怎么了,这么严肃的样子,我晚上还约了人——”
方轻的话音戛然遏止,一本资料被砸到他脸上。
哗啦,纸张散落一地。
照片、文字、交易记录……一应俱全。
冷静一整晚的方无晴终于发作,脸上怒意尽展:“你最近每天就是在做这种事情!?”
方轻却只是弯腰捡起那些东西。
他的动作平稳,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正被亲姐质问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方无晴看着他,感觉有些不认识这个弟弟。
“真是稀奇,”方轻抬起头来,“你不在加班,而是管起了我的闲事,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谈个恋爱,是怎么又惹到我的大姐了?”
“谈恋爱?只是谈恋爱我管你?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清楚,上面那些人,丢工作的摔断腿的妻离子散的,这些人好端端的,是怎么得罪你了!?”
方轻这才一愣。
他往后翻了翻。
好一会儿,道:“这都被你查到了……他们活该,我做这些是有原因的,姐姐你不用动气,我早点料理掉他们,省的他们以后生事端,这对我、对咱们家,都有好处。”
方无晴听他说话听的脑仁疼。
“又来你那套未来论!?你问问警察信不信!”
“信不信随你们,”方轻淡淡道,“我做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你一直针对人家夏满,人都逼到国外去了,也是该做的事!”
方轻略感诧异:“你怎么知道他?”
“你管我怎么知道。”
方轻沉默一瞬,忽而轻蔑嗤笑:“我针对他?他也配。”
“他一个无权无势资质平平的艺人,有点名气又怎样,放在古代叫做戏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配我针对他。”
方无晴静静看他。
冷冷的来了一句:“你说的自己信吗?”
房间里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方轻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我真的不明白,”方无晴扶住额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听到我问你动向时,陈助的表情,从紧张到释然,还说‘您总算问了’——他不敢跟我说!他怕了你,他一个快五十岁的商场老狐狸,他怕了你!”
“你还是我的弟弟吗?”
“你是谁!?”
保姆正在擦拭走廊的瓷器摆件,就见她家小少爷从书房摔门出来,面色冰寒,走路带风。
刚要叫,方轻一脚踹翻了架子,摆件碎落。
声响引得方夫人从琴房出来,愕然不已:
“轻轻,怎么了这是?”
方轻头也不回,快步下楼梯,闯出家门。
方无晴面无表情的从书房走出,道:“让他去,谁也不准追。”
这下连方夫人都不动了。
她看着儿子开着一辆跑车唰的一下离开,嘴唇嗫嚅:“外面下雨呢,造孽啊…………”
顾重山接到方轻电话时,是深夜两点。
酒保在电话里说,这位客人喝醉了,请他去接。
他取了外套,离开办公室,驱车到了酒吧。
灯光斑斓,方轻还在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两边座位各坐了两位形貌俱佳的男士,应该是都等着捡这个漏。顾重山走过去,将外套披在方轻肩上,转头,与那两人说了几句,两人有些不服,认为他插队。
方轻像看乐子似的,趴在桌上笑。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将头枕在顾重山肩膀上,说:“这是我老公,你们走吧。”
两位男士悻悻离开。
顾重山道:“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出来,不是回家了吗今天。”
“家?”方轻重复了这个字,凄凄一笑,“你不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好呆的呢?出来外面还有人陪陪我。”
顾重山摸了摸他的额头,放软了声音:“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醉,”方轻闭上眼睛,“我看见你在拟离婚协议书了。你把财产都给我,我缺这点钱吗?水信弄堂那套老房子都是不能住人的危房了,你反而留着,是要在那里怀念谁?”
用了好一会儿,顾重山才想起来,水信弄堂是哪里。那是他二十出头到A城来闯荡时,租的第一个房子,那时夏满和父母也住在那里。
“你真是喝多了,”顾重山说,“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先过去我那住一晚,我让保姆铺一下床。”
方轻愣了愣。
他的神志在一瞬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转头四处看了看,又重新望回顾重山脸上,那年轻的、志得意满的、什么也没失去的面孔。
“重山,是你。”
“是我,”顾重山一手托起他,一手掏口袋,递银行卡给吧台结账。
两人离开了乌烟瘴气的酒吧,去到顾重山的家。
方轻洗了澡,吃了解酒药,换上了大一号的睡衣。保姆递来五星酒店外送的养生粥,叫他暖暖胃。
这种安静和舒适让他静了下来,身上的怨恨、痛苦暂时蛰伏,藏进黑暗的洞穴里。
他不是为了继续和家人吵架,和爱人离心而重活一世的,他要过不一样的生活。
这样想着,方轻揉了揉额角。
他今晚太冲动了,他没有和方无晴说清楚,那些人,有人在他被逐出家门时奚落为难了他,有人离间过他与重山的感情,有人在方家的生意上做手脚……
他是从过去回来的,他知道未来,但其他人不理解。
世人愚钝,他不该计较。
再解释一下好了。
四下望了望,没见到自己的手机,方轻放下碗,起身推门出去。
门初推开一条缝,良好的隔音解除,男人的说话声穿进耳朵里。
方轻脚步微顿。
“我代他向你道歉,你那边在当地找几个助理,公司报账,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做。”
“演出告诉我,我也过去看。”
“嗯好,你去忙吧。”
顾重山站在开放厨房的吧台前,与人通着电话,语气很温和。
以方轻对他的了解,他此刻甚至有些高兴。
“在和谁通电话?”方轻走过去问。
顾重山:“你醒了?来的正好,白天热搜打架的事,我亲自交代了朱丰那里,不再做了,你和夏满都是公司艺人,不需要这样来增加话题热度。”
方轻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他轻轻地、一字一句的:“我问的是,你在和谁通电话。”
“回、答、我。”
方轻的面色是一种诡异的宁静,如果不是说话时嘴唇在动,外人可能会误解这是一座蜡像。
“是夏满,”顾重山说。
他给出答案,是在谈公事,夏满是公司艺人,也是他多年朋友,于公于私,这个电话打的没问题。
他皱起眉头:“方轻,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能一样?
当初那个被千万人艳羡、捧在手心的自己,和如今这浸死于黑暗的人,要怎么一样?
可是,“先变的不是我,”方轻说,“是你。”
是他开始彻夜宿在办公室,是他开始不计成本的不停重映夏满的电影,对死人着迷,对活人冷漠。
他们一片狼藉的婚约,烂掉的根源不在他这里。
“我?”顾重山有些困惑,他想他不该和醉鬼聊天。
他上前去,想摸摸方轻的额头。
被一把拍开。
方轻的胸口剧烈起伏,面色涨红,呼吸急促的像被栓紧喉咙的动物。
他几次想要说话,又被自己强行压制回去。
顾重山不敢靠近他,表情越发困惑和陌生。
方轻害怕那眼神,用力闭了闭眼,朝后藏进暗处。
“你——”
“我喝醉了,”分明是年轻的男声,却带着一种机械的将行就木的气息,“今天就这样吧。”
已是很深很深的夜,繁华都市却未休眠,年轻男女还在夜生活中,街上的网约车挤的满满当当的,随手一约就是一百多号。
穿着皮裤的胖子从会所出来,急的满头大汗,死活打不到车。他一跺脚,随手抓了一个要上车的陌生人,塞了一把钞票给人家,抢到了这辆车。
十几分钟的路程,他花了快半个小时。
下了车,隔着马路,便看见了相貌出色、却形容难看的年轻人,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兀自出着神。
朱丰火急火燎,狂奔过去,“对不起对不起,这路上太堵了,小方少,您久等了。”
方轻如游魂野鬼一般,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朱丰很是害怕:“您、您这晚上找我,有什么急事?是、是和顾总吵了架吗?”
方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可怕。
朱丰立刻扇自己嘴巴子:“看我这嘴。呸!”
方轻冷冷的:“我有病半夜来看你扇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