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喝了一口茶,“先背个文章,《诗经》里的《大雅·文王》。中间四五段。”
“……”宋卫风想了一下,张口背诵,“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中间四五段,只是背诵,并不难。
周自言觉得也问不住宋卫风,便又换了一个题目,“《尚书·舜典》最后一段讲得是什么?”
“是……”宋卫风这回好好思考了一下,“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这是《尚书·舜典》最后一段的内容,不知道周自言为何又考校背诵?
“舜帝三年考察一次政绩,考察三次后,就会罢免昏庸的官员。”周自言终于说出自己真正的考题,“这等国策让舜帝时期,官员贤明,百工兴盛。若是联系到咱们现在,你当如何达到这个结果?”
此话一出,宋卫风愣住了,这题……怎么那么像科举会遇到的题?
宋豆丁坐在旁边,悄悄拉宋卫风的衣角,“哥,快回啊,就是一个论述,你随便说,言之有理就行。”
“……”瞎扯!宋卫风觉得宋豆丁在胡言乱语,这样的题目,怎么能随便乱说。
一道题,难住了宋卫风。
宋卫风站在原地,左思右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自言并不着急,给足宋卫风时间。
宋卫风绞尽脑汁,心中渐渐成行一个答案,可在这样众人瞩目的情况下,他不敢随意说出来。
万一错了,岂不是要丢大人。
折腾许久,宋卫风松了口气,“周大……周夫子,学生答不出来。”
“你是不会回答,还是不敢回答?”周自言一眼看破宋卫风的疑虑。
“学生……”宋卫风作揖,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那点小心思。
周自言点起宋豆丁,“豆丁,你来回答。”
“是!”宋豆丁站起来,先作揖,后回答,“回夫子,舜帝有的放矢,根据当时国情设立三次考察政绩之策,是落地于实际……”
“若是放到现在,论本县之情况,应当效仿舜帝之举,从实际出发,巧妙地利用本地文化与政策,培养人才……”
宋豆丁一点都不怯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当然,说的都是一些简单易懂的东西,落到纸上,要再斟词酌句一番才行。
可就这么一篇文章,宋卫风已经惊了。
在他不知不觉时,宋豆丁竟然已经可以出口成章,回答问题?
来年乡试,他和宋豆丁可是‘敌人’。
如今‘敌人’已经进步许多,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连个问题都不敢回答,这可如何是好!
听完宋豆丁的回答,周自言满意点头,让宋豆丁坐下,“科举要考的内容,无非就是四书五经,所出的题目,自然也是从四书五经里出,可为什么年年都有的考试,却仍旧有人考不上?”
“是他们背诵不刻苦,学问不深吗?”
“不是。”所有人齐齐摇头。
周自言推开折扇,一边摇一边道:“还是方才那道题,若是童试时,出题人会问你们,舜帝的举措,是否正确,正确在哪里,错误在哪里。”
“到了乡试,便是通过舜帝之举,要你们联系到自身府城,如何透过舜帝之举,看破府城发展之路。”
“而会试,你们便要回答,现有国策之下,各方府城要如何发展,才能发展出各地的风采,而这份国策,又有哪些好,哪些坏。”
“至于殿试……”周自言突然笑了一声,似是回想到自己上一次殿试做的事情,“先前几轮,已经选出极有学问之人,殿试,就是看这个人适不适合为官,适不适合侍君。若还是这道考题,你们要回答的,就得是为官时要如何做,若是蒙受冤屈,要如何做,君要你做什么,你做还是不做……”
他当时也碰到这样的问题,他倒是记着要听从君令。
但他到底做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人,没有把天子为尊的思想刻入骨髓,哪怕他写了要听君令,笔下还是潜藏自己的锋芒和傲气,敬宣帝一看就看出来他的野心。
风骨在身,满腔桀骜。
这是敬宣帝当时对他的赐称。
周自言一番话,好像说傻了他的学生们,各个都瞪大了眼睛。
“亲娘嘞……”王小妞第一次直面童试之上的科举,感觉自己再怎么学也不可能在考场上,回答出一份满意的答案。
难怪科举之路,如此之难。
其他等人,也有些泄气。
宋卫风撞了宋豆丁一下,小声道:“你怎么会回答这些问题的……”
偷偷探查一下‘小敌人’的内情,应该不过分。
“夫子一直在用这些考题训练我,我早就会了。”宋豆丁也悄悄回答,却在无形中气了宋卫风一把,“哥你别担心,其实不难的。”
“……”宋卫风移回身子,决定再也不要和宋豆丁说话,闹心!
周自言让宋卫风落座,站起来道:“我说那些并非是要把你们劝退,而是让你们知晓,科举并不是简简单单学好四书五经就能去的事情。”
“四书五经只是一个基础,再往上,你们要思考,要探寻,要从外面学更多更多的知识,才能在面对出题人的考问时,有学问做支撑,让你们能回答出出题人的问题。”
“是,学生知道了。”
宋卫风瞧瞧周围孩子的模样,也跟着这么喊了一句。
周自言重新坐下,“豆丁和卫风都要考乡试,你们学的东西,基础是一样的,以后就跟着豆丁他们的节奏上课。”
能跟上乡试的节奏,一个童试便不在话下。
宋卫风终于体会到了周自言的课。
钟窍一第一次体验时,差点累的回家。
宋卫风比他稍好一点,但看着周自言一天天发下来的考题,愁眉不展。
这周大哥,哪来这么多点子,怎么随便一句话就能出成考题,偏偏他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上课许多天,他竟然回回都垫底!
宋卫风愤怒,失望,但还是得提起毛笔,努力写下自己的答案。
“绿水养鹅,风水养人,各地方民生不同,如何在不同的民生中寻找共同……”宋卫风蹙起眉头,感觉不会,换下一个。
“啊太好了,是论语……”可宋卫风还没高兴一会,“‘巧言令色,鲜矣仁’,可若这人宅心仁厚,一心为民,这人为官,是否称职,是否有违君心……”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他怎么知道为官应该是什么模样,他从前接触过的官员,不是刑狱官便是游大人。
可那游大人,他只遥遥见过一个官服背影,哪知道是什么模样!
宋卫风第一次摊开袖子,趴到桌案上,“好累啊……”
在周大哥这里读书,真的好累。
周大哥到底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还来考问他们的?
宋豆丁写完自己的考题,搁下笔,“哥,你写完没有,咱们回去吃饭吧,我饿死了。”
“没写,一道都没写完。”宋卫风瞧见宋豆丁写满字迹的折本,“你都写完了?”
“写完了呀,总共才三道题,夫子也没要求字数。”宋豆丁又往宋卫风心上插上一刀,“随便写写就好了!”
宋卫风刚刚抬起来的头,又缓缓放下。
还是趴会儿吧,趴会好。
周自言突然从后厨方向搬来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卫风,卫风,快来试试咱们做的这块墨条……不对,这块墨石!”
之前在上河村做的墨石,一只放到现在。
他这个墨,没有墨条的形,但凡能有墨条几分用处,就算成功!
宋卫风洗净毛笔上的墨汁,蘸取清水,做足心理准备,轻轻划过周自言手上的墨……墨石。
笔尖瞬间染黑。
宋卫风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痕清晰,并未散墨,只是颜色不如墨坊墨条浓厚,看着有些浅淡。
算是……勉强能认出来字吧,味道也不如墨条有书香气。
待墨迹干了后,周自言拿袖子拼命擦拭,仍未见笔迹消失,周自言兴奋地举着这张纸,“成了!”
笔墨是消耗品,平时多为练习而用,并不用追求极致的染墨体验。
只要有心,一处沙地就能写字。
如今有这等制作快,不散墨的墨,肯定比沙地要强。
至于其他的颜色、香味……还是算了吧,有钱才能追求这些享受。
刚上手, 就摸了一手黑。
“这就是……最简单的墨。”周自言分给大家一人一只毛笔, 让他们试一下。
宋豆丁第一个上手,蘸取墨石上的墨汁, “咦!还能写字……就是颜色好淡。”
“比不上外面卖的好墨,不过是不是也能书写了?”周自言找来一个盒子, 把墨放进去,“况且这种墨做的时候,周期短,价格低,最适合平时用来写写文章。”
周自言这话一出, 大家才反应过来!
是哦!虽然颜色淡淡的, 但是也能写字。
要是真的不贵, 那就能大大减缓读书的费用,是件好事呀!
周自言捧着他们做的这块小墨石,直奔衙门。
关上门, 和钟知县等人小声密谋了许久。
自那天起,镇上几家空闲着的房院突然搬进去许多人, 在屋内敲敲打打, 似乎做了许多东西。
但是要大量制墨,就需要松油。
关于这点,周自言倾情推荐了上河村。
于是钟知县亲自到访宋家,准备和宋父商议一下这件事。
钟知县来的时候, 宋父正在正屋的摇椅上喝小酒。
文秀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进来,“老爷, 县令大人来了!”
“啥?!”宋父身子一颤,手里的酒壶差点掉下去。
满身酒气是去不掉了,宋父只能换了一身衣服,赶紧出去接人。
钟知县和主簿一同进门。
周自言晚他们一步,跟在后面。
宋父一片惶恐,等钟知县开口才知道,原来衙门是需要他们上河村的松油!
只是不知道要这松油做什么啊?
钟知县摆摆手,“莫问,莫问。”
事情还没成,不宜大声宣扬,免得引来是非。
但是衙门给的价格非常公道,还是长期工,宋父没有理由不同意。
当天便记下衙门说的各项事情,又跑了一趟上河村。
老村长一听,衙门竟然要与村子合作,共同采摘后山的松油?!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吧!
反正每年都要往外卖,还卖不了几个钱,衙门给的银子可比往外卖划算多了!
几方一合计,没用两天便达成合作。
由上河村定期供应松油给衙门,至于衙门要做什么,暂时还不能说。
有了这么一个长期进项,上河村各家各户的腰包总算鼓了那么一点。
周自言回去后当着学生们的面,又重新做了一遍。
务必要让他们全都记住。
这样以后就可以自己制墨,不用因为墨贵就抠着用,也不用因为普通训练还要再去外面买那些上好的墨。
这样也算减轻一点负担。
几位学生得知这个方法后,每天除了上课便是搅弄烟灰。
周自言家小院中短短几天,便摆了一堆墨。
家里没有正规的模具,所以孩子们随意发挥,做出来一堆圆形的,方形的,还有奇形怪状的墨石。
几个小孩天天查看自己的墨石,简直当成了自己的心肝宝贝。
毕竟他们还是第一次亲手制作自己使用的东西呢!
宋卫风被周自言的考题折腾的不轻,每天都灰头土脸,深度怀疑自己以前上课是否走了神,不然怎么一道题都回答不出来。
但他在做题之余,忍不住把周自言出过的所有考题全都整理下来,每每夜深,都要拿出来再品一品。
自己的记完了,就把宋豆丁的折本拿过来一起记上。
再后面,便是王小妞,二棍,蒋庆庆……
不到半月时间,宋卫风的记录就已经变成厚厚一沓,叹为观止。
“……我以前,有写过这么多东西么……”
课间休息的时候,宋卫风看着手上的成果,不免回忆起自己以前读书的模样,那时候,好像重在背诵理解,并没有这么厉害地下笔作答。
宋豆丁趴在旁边,一页一页翻看宋卫风的记录,“哇哇哇,我居然已经写出来这么多文章了……诶,还有小妞他们的啊。”
“都记下来了。将来等你们考中了,我拿出去卖钱。”宋卫风捏捏宋豆丁的鼻尖,“不知道几位小秀才的亲笔注解,能卖几个银子。”
周自言背着扇子走过来,插嘴道:“那可是能卖许多钱。”
周自言也挺震惊的,没想到宋卫风已经无师自通了错题集一样的东西。
翻看这份记录,周自言仿佛从这些考题和墨迹上,看到过去用功读书的日日夜夜。
周自言从腰封中摸出二钱银子,“宋公子,周某买下这份记录,这些银子,拿去买些零嘴吧。”
“这本来就是你出的考题,你若是需要,拿走便是,何必再给银子。”宋卫风这么说着,却收下银子,笑着说,“但我知道你定是不会再拿回去的,这银子,待会就变成各色点心零嘴,进到孩子们嘴里。”
“就你机灵。”周自言合上折扇,敲了宋卫风一下,拿走宋卫风的记录。
坐在主位,周自言看着这份厚厚的记录,心中颇有成就感。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教过这么多东西了。
而他的教学成果也很明显,只待过完年的童试,便能知晓。
周自言对这份记录爱不释手,忍不住点灯熬夜,在里面又加上自己的批注。
现在题集也有了,那怎么能没有内容的讲解?
周自言又提笔,根据自己的了解写下一份关于科举考试的考纲重点。
他从前只按照心意讲课,还从未把心中那点大纲写出来。
如今有了机会,周自言一写就停不下来,竟然一口气把童试和乡试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写了一遍。
原本只是厚厚一沓的记录,最后在周自言手上变成……厚厚三沓。
装订到一起,厚的像砖头。
宋豆丁他们举着这块‘砖头’,真切感觉到学问的重量。
反正写都写了,那就得用上。
这本书就算做周自言自己的教科书,用来专门教导学生如何有的放矢地准备科举。
既然要做教科书,那一本自然是不够的。
王小妞等小孩自告奋勇,开始没日没夜的抄书。
用上自己制作的墨石,便宜好用,写再多字都不怕!
做好的墨石被他们敲成好几块,带回家中,当做奖励分给家里的弟妹。
还有外面跟着他们学认字的小娃娃们。
有了这些,他们就不用再在地上用沙土练字了。
转过年去,马鸣沟发生一件十分耐人寻味的事情。
原本只能在墨坊买到的墨条,突然出现在几家小书铺中。
就连宋父的小铺子里,也在杂货旁边摆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墨条。
许多读书人摸不着头脑,“这……这是哪里来的墨条?怎的价格这么便宜?”
“便宜还不好吗?你愿意去买墨坊二钱银子一根的墨条吗?”前来购买的读书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家境贫寒,用不起二钱银子一根墨条,只能退而求次选择书铺售卖的便宜墨条。
只是有人觉得不大靠谱,“咱们镇哪来的制墨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墨条出售?”
书铺小厮端着砚台走过来,“两位书生,咱们这有现成的砚台,二位可以试一试。”
两个书生对视一眼,抬起袖子便蘸墨,“竟然还有这等好事,那必然要试一试。”
毛笔蘸墨,随手写下一句诗。
“这墨……颜色有些淡啊。”写字的书生回想刚刚落笔的手感,“其他的倒还算顺滑,不错,可用。”
“不过是颜色有些淡,那算什么,用作练习已经足够。”说话的书上直接抱上三根墨条,“先买三根,这样半年都无需再买了。”
“说得也是,我等家境困苦,何必追求墨色。”另一人也拿下墨条,准备付银子。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马鸣沟城南,城西各大小书铺。
就连宋父的小铺子也开始人满为患,不为别的,就为了买便宜好用的墨条。
要是还有余钱,顺便买点小玩意也是可以的。
宋父看着拨弄不停的算盘,拍拍肚子笑开。
周自言看着衙门送来的分红银子,也拍拍扇子,笑开。
但笑不出来的便是马鸣沟上的墨坊。
“到底是谁,哪个人泄露了制墨的方子?!”负责在马鸣沟贩墨的掌柜不停走动,每走一步就臭骂一句。
旁边的下人恭敬道:“老爷,这制墨的方子也不是什么秘密,难保有人在外面听说了制墨的流程,回家做出来。”
“这都十多年了,怎么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我刚上任的时候做出来?”掌柜的气到喝不下茶,他前年才刚刚从总行调到马鸣沟来,正打算大赚一笔,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不是摆明了针对本掌柜?!”
“老爷……”下人觉得不应该,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不成,不成,得打听一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耽误本掌柜发财。”掌柜盘起手中两个圆球,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下人弯腰,“早就派人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到消息了。”
正说着,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跑了回来,“老、老爷,打听到了,打听到了,那几家铺子,听说……听说货源都是衙门的衙役送来的!”
“衙门?”掌柜坐到椅子上,眉目耸下,不敢置信。
他们能在马鸣沟大赚,就是仗着这里不知道制墨的具体方法,朝廷为了那些读书人没办法制约他们。
现在衙门主动开始贩卖便宜的墨条,那不就代表,朝廷已经不受他们威胁,可以自行产墨了吗?!
那他们还赚个球!
此人,可恨,可恨啊!
周自言站在街尾,望着书铺门庭若市的模样,长眉轻挑。
宋卫风站在周自言身旁,着实没想到他们在上河村做的东西,现在竟然能引来这么多读书人购买。
“瞧着吧,等再过几年,衙门研出更精细墨条,到时候,马鸣沟这里就不再需要倒卖外面的贵墨了。”
周自言那天和钟知县商议的时候,不仅商量了制墨,还研究了一下毛笔和纸张的制作。
他们都知道马鸣沟的记忆有限,所以并不追求质量,但要能够量产。
足够支撑马鸣沟贫苦人家的读书郎,日常书写就足够。
周自言把现代听过的一些制作过程说出来,主簿记下,交给衙门里懂这些的匠人手上。
这些匠人会根据周自言说的过程,研制出最适合马鸣沟使用的笔墨纸砚,确保让每一户人家都能购买需要的笔墨纸砚。
“到时候,便能让人人都读书识字。”周自言想着万千子民共同读书的场景,轻轻笑开,“定是一番盛景。”
“周大哥……”宋卫风偏头注目着周自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位周夫子。
周自言总是拿着他那把扇子,不声不响的,然后就改变了身边的人和事。
他好像极为关注身边人的读书情况,也非常希望人人都能读书。
到底为什么呢?
小小一介夫子,却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周大哥,你若是做官,一定是最好的官。”宋卫风站到周自言身边,肩碰肩,看着周自言肩上起来的衣衫毛刺,“一定是那种会被民间传唱的好官。”
“好官吗?”周自言摇摇头,“我可算不上什么好官。我既无本事,也没宗族,就这么一个孤寡汉子,能成什么事。”
哪有好官做到一半就被罢官的。
他充其量就是把一个现代文化的搬运工,时不时搬运一点现代文化到大庆。
“有的人做官,手段狠辣,能成就大业,有的人做官,并无大望,大行中庸之道。许多人说前者是奸臣,说后者是那米缸里的蛀虫。”宋卫风说,“但我觉得只要他们心中是向着百姓的,那就是好官。”
“周大哥,我觉得你心里装下的百姓,要比其他人多得多。”
宋卫风戳戳周自言的左胸膛,指尖感受到一点炽热,“我都要怀疑你以前是做过官的了,不然为何能从你身上看到钟知县的影子?”
只是钟知县和周大哥年纪相差太大。
“……我可不到钟知县的年纪。”想到钟知县那一把胡须,周自言避之不及,“周大哥的花期还能再开几年。”
宋卫风被周自言的说法逗笑,不再探寻周自言的小秘密。
时机到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知道的。
春枝萌芽时,周自言来到马鸣沟的第二场童试又慢慢拉开序幕。
年年都有的一场科举,每年都能唤起镇上百姓的热情。
今年周自言,宋卫风等人都不用参加,时间空闲了许多,就专门带着家塾那五个小孩去参加。
周自言本以为钟窍一会紧张的吃不下饭,夜不能寐。
没想到钟窍一竟然能稳住心态,照旧温习。
对此,钟窍一解释:“以前一直想带着秀才功名搬出去,后来……反正我觉得,现在住在衙门,和外祖父他们在一起也挺好的。”
自从跟着周自言读书,他和外祖父外祖母的关系都和缓了许多。
现在已经能够自然的和他们表达亲昵。
所以,对于搬出去这个愿望,也不是那么渴求。
“你能这么想挺好。”周自言原本还担心钟窍一给自己压力太大,现在看来没事了。
越放松越稳定的心态,说不定更有助于考试。
钟窍一能提前改变心态,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童试还是那样,先县试。
第一天,周自言和宋卫风提着五个小包袱,把五个孩子送到考棚。
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紧张,也不要苛求自己一定要考中什么,万事都以自己为主。
五个小孩乖乖在考棚外齐齐作揖,然后在周自言和宋卫风的注视下,迈步进入考棚。
自此,开启属于他们的科举之路。
周自言看着五个小孩拥挤的背影,无端产生一些感慨,“竟然把他们都送到考棚里了……”
他当初可只是想教宋豆丁一个孩子的啊!
“周大哥,还是担心担心咱们自己吧。童试既开,那乡试就不远了。”宋卫风搭上周自言的肩膀,“错过今年的乡试,那就得等后年,中间空闲一年多,不知道要出多少变数。”
“说的也是。”周自言看向庆京省的方向,那里还有在京中等他的人,“今年乡试,一定要去。”
“……”宋卫风‘嗯’了一声,“今年乡试,周大哥一定行的。”
“你和豆丁也可以的。”周自言以为宋卫风是担心他和豆丁,终于聪明了一把,安慰宋卫风道,“还有半年多,不用太担心。”
宋卫风视力极好,远远就看到了廖为安,“廖夫子!”
廖为安一身蓝色圆领长袍,挺如松柏的气质,在考棚周围鹤立鸡群,实在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廖为安也看到站在考棚门口的二人,走过来叙旧,“周夫子,宋学子,好久不见。又是一年啊!”
“今年马鸣书院送了几位学子?”周自言调侃道,“我家五个小孩可是全都进去点名了。”
“今年定能行。”廖为安摊开折扇,“不过我也管不了多久了,乡试结束,我便要回京去。”
“出来的太久,京中该着急了,不能再随意闲逛咯。”
周自言邀二人坐下,买来三碗温茶,“你出来都快两年了,是该回去了。”
“说实话,真喜欢这里,天和民善,读起书来都舒服许多。”廖为安一想到庆京省就一脸不高兴,“看着吧,这次回去,我又要开始到处参宴吃酒,到最后把自己喝成大腹便便的模样。”
“谁让你是林相公的徒弟,大家找不见林相公,自然都去找你了。”周自言笑道,“有本事,你就叫你其他师兄弟们出来,帮你分担一下火力。”
“他们?我要是能请动他们,我早就跑了,还用得着在这儿烦闷?”廖为安按下扇子,揉揉额角,“不提他们,不提他们!提起来就一肚子气。”
周自言悄悄为宋卫风解释,“廖夫子是林相公大徒弟。除他以外,那些学生个顶个的有特色,等以后你去了京城便能知晓廖夫子现在为何这么烦了。”
“……周大哥,难道和林相公很熟?”宋卫风问。
周自言往后一仰,姿态随意,“熟。”
周自言如此不避讳,宋卫风反而猜不到周自言说的是真话假话,也猜不透他的身份。
与林相公相熟的人,皆是大儒的京官。
宋卫风哪里熟悉,他总共就知道一个游大人……可人家游大人好好的待在京城呢……
周自言就是料定宋卫风对庆京省官僚关系知之甚少,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果然,宋卫风小脸皱成包子,也没敢往那位‘游大人’身上猜。
“卫风啊,有时候你可以大胆一点。”周自言偷偷为宋卫风开个后门,能不能领悟到,就看宋卫风自己的了。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廖为安喝了一口茶,却觉得对面两个人有些说不透看不明的氛围。
难不成这两个人,瞒着他在一起了?
不对不对,周大人岂是那种偷偷摸摸行事的人。
“没什么,是秘密。”周自言端起茶碗,与廖为安轻轻碰碗。
第一场结束,周自言成功收获五个垂头丧气的小孩子。
“怎么了,全都不会?”周自言挨个抱上牛车,询问他们的情况。
“不是不会,是拿不准。”王小妞趴在车辕上,叹气,“好难啊,我以前把科举想的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