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风想了一下,觉得可行,“马鸣沟书肆不少,若是周大哥写得快,一个月能挣不少银子呢。”
得到宋卫风这个本地人的答案,周自言放心不少,“只要能做就行。”
正好他晚上没什么事,正好用来抄书写东西。
“周大哥,再有一段时间就要封腊了,那时镇上会有一个集会,周大哥可以带一些自己的墨宝去集会上卖。”宋卫风在袖中搓手,眼神低垂,“集会上有不少读书人,都会带着自己的诗作或者画作进行售卖。周……周大哥要是觉得行,到那时,我与周大哥一起。”
上苍保佑,周大哥千万不要拒绝他。
“这么快就要封腊了啊。”周自言喝下碗中茶,竟没发现日子如流水。
一晃神,已经快要到一年之末了。
大庆寒冬慑人,时有大雪封路,暴雨冲泥之景。
所以进入腊月,整个大庆都会开始放慢各项事宜。
朝廷休假,民户停业。
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出门,尽窝在自己的小地方,等待过年。
所以这封腊,其实就是代表要进入腊月了。
“行,到时候咱们一起,我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望卫风多担待。”周自言笑道。
“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宋卫风悄悄松了一口气。
周自言站起来伸懒腰,讲了一天课,都饿了。
戳戳身旁之人,问道:“我待会打算做两道清炒,卫风可愿留下?”
宋卫风摇了摇肩颈,开玩笑道,“看来今天又可以帮周大哥摘菜了。”
“你瞧你这个心眼,居然一直记到现在。”周自言佯装恼怒,领着宋卫风往厨房走去,“就让你摘了一次菜,你居然还念叨我。”
“周大哥,那你可不要惹我,不然我记到下辈子去,然后找到你,继续念叨。”宋卫风揣手于袖中,紧跟周自言。
周自言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回头质问,“咋,宋啰啰,下辈子你还要跟着我?”
宋卫风听到‘宋啰啰’这个名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周大哥,你再叫我这个小名,不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跟着。谁让我心眼就这么小呢。”
心眼小,记仇。
装下一个人,便不能再装第二个人了。
另一边,二棍紧紧捂着胸口的那张纸,快速跑回家中。
家中几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变化。
爷爷躺在床上,病态愈来愈重。
奶奶坐在缺了一角的桌前,纳鞋底。
“奶,奶!夫子……夫子帮我取了个名字。”二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把写有名字的纸摊开,放到桌上,“奶你看,这就是夫子取的名字。梁、鹤、行。”
二棍奶奶上了年纪,不仅不认字,还有些看不清周围。
所以她纳鞋底时经常戳伤自己。
可现在,即便她看不清,也努力去分辨纸上的三个字,“棍啊……夫子为啥给你取名字?”
“夫子说,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我要读书,就要先有一个好名字。”二棍努力为奶奶解释这三个字,“奶,这第一个字,是梁,是我的姓。鹤,就是翅膀老大那个鸟,鹤行,意思是我会像鸟一样展开大翅膀,飞到天上去。”
二棍奶奶虽然不认字,但她能听出这个名字蕴含的意思,“这真是你们夫子取的?咋听着这么厉害。”
“真的,就是夫子取的。”二棍摩擦纸上的墨迹,“夫子对我有很大的期望,我不能辜负他。”
“好好好,这名字好啊,好啊。”二棍奶奶摸着摸着,竟然落下泪来,“棍,都是奶奶不好,你爹娘走得早,没给你留下一个好名字,奶奶不认字,也没文化,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给你……”
“奶,我没事。我现在不是有名字了吗?”二棍抱住自家奶奶,咬唇发誓,“奶,你放心,我现在不仅有了名字,我还读书了,我将来一定会挣大钱,到时候治好爷爷的病,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好好好,奶奶等着,奶奶等着……”二棍奶奶摸摸二棍的头,“你那夫子可真好,二棍,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夫子学,千万敬重人家。”
二棍点点头,“奶你放心吧,我二棍现在最尊重的人,就是夫子了。”
他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让夫子失望!
翌日, 二棍手舞足蹈,和周自言形容家里长辈得知他有了新名字后的喜悦。
“夫子,我奶说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二棍自从有了新名字, 一改以前沉默寡言的模样, 爱笑了,也爱说话了, “爷爷虽然躺着不能动,但我知道他肯定也是高兴的。”
不过虽然二棍有了新名字, 但他还是希望夫子和小伙伴们叫他二棍。
对外人,他可以大声说自己的正名。
可夫子和小伙伴,这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都叫熟悉了,也就不想改了。
“二棍啊, 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亲眷?”二棍动的太厉害, 衣服都扯开, 周自言帮他整理好,“你爷爷患病在床,家中就一个奶奶, 你们家以什么为生呢?”
当初送吃食的时候,二棍家也送来了,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
但刚刚开始授课, 他没好意思问。
二棍鼓了一下腮帮子,小声道:“夫子,其实当初我爹和我叔叔是分了家的,爷奶跟着爹, 叔叔家要定期送银子过来。”
虽然钱不多,但也够他们一家花用了。
“原来如此。”周自言得知二棍家有经济来源, 便放下心。
他就说么,二棍家只有爷奶一对长辈,如何能撑起一个家。
按理说,自己哥哥的孩子上学读书,作为孩子的叔叔,怎么也要过来问一两句。
可自从二棍开始上学,他就没见过二棍这个叔叔……
想来当年二棍家的分家,大概也有许多不可言说之处。
解决完二棍的名字,周自言轻松了不少。
辰时上完课,周自言正打算关门。
他记着宋卫风说过的封腊集会,所以这几天,只要有时间就写写画画,争取能在集会上多卖点字画。
至于之前想过的抄书和话本,童试在即,他想着,还是先考完童试再说吧。
门外不远处,庞大山正和他娘在争执。
周自言瞧见了,停下关门的动作。
庞大山在原地打转,似乎是想甩开他娘。
而庞大娘提着一篮子鸡蛋,追在后面说些什么。
那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层红布。
庞大娘嗓音洪亮,周自言是不想听都不行。
主要是二人交谈中,似乎还涉及到他这个夫子。
“大山,你走这么急做啥!让你拿着去孝敬夫子的,你咋还不愿意!”庞大娘一巴掌拍留庞大山,硬把篮子塞给他,语气不爽,“你脑瓜子笨,万一夫子不喜欢你,不教你了咋办,听话,给夫子送点东西,娘这心里也安生。”
“娘!”庞大山握着篮子把手,彻底无奈,“夫子人很好,他没有嫌儿笨,娘你这是做什么啊,人家豆丁和小妞都没送过东西,我提着去送,成什么样子!”
庞大娘一听豆丁都没送,更高兴了,猛拍庞大山肩膀,“那感情好!别人都不送,就你送,你是独一份!夫子肯定对你更好!”
庞大山皱起粗黑的眉毛,“娘,你又没读过书,你懂什么啊!这等送礼之事,是要被笑话的!”
“你别诓娘,送礼咋还能被笑话,这不是好事吗?”庞大娘一个字都不信,就觉得是自家儿子在哄他,“大山,你就听娘的吧,娘虽然不认字,但娘活了大半辈子了,不会害你的。”
“就是因为娘不认字,所以才什么都不懂啊。”庞大山面对娘的纠缠,彻底没了耐心,把篮子握在手中,“娘我不和你说了,豆丁他们还等着我去温习呢。你快回家吧。”
庞大娘穿着粗布麻衣,搓着手,“真是的,娘不就是不认字儿嘛,还不是因为家里穷,念不起书……不过我儿好福气,这么小年纪就能读书认字,好,好啊!”
一边念着庞大山这个儿子,一边从拐角处消失。
庞大山留在原地,看着他娘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周自言在庞大山离开前,出声道:“大山。”
庞大山猝不及防被叫名字,连忙把手里的篮子藏到身后,“夫子。”
“你来。”周自言招招手。
庞大山沉默一瞬,还是走过来。
周自言故意伸了个懒腰,懒散道:“夫子今晚想吃个鸡蛋,可家里没有鸡蛋了,还得离开巷子去买……”
“夫子……”庞大山怔怔地看了周自言一会,慢慢把手里的篮子提起来,“夫、夫子……我这里,这里有我娘送的鸡蛋,夫子要是不嫌弃……”
“真的呀?”周自言喜出望外,连忙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真好,大山,谢谢你,也谢谢庞伯母。”
庞大山知道夫子一定是听到他和他娘的对话才这么说的,低下头,“夫子,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生气的?”周自言捏着俩鸡蛋,“你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可是我娘什么都不懂,却总是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庞大山略有些抱怨。
简单交谈后,周自言了解到庞大山家的情况。
原来庞老爹常年在府城做工,家里只有一个庞大娘。
庞大山这孩子,因为是家中长子,所以格外踏实,勤勉,时常给弟妹当半个爹使。
庞大娘也习惯家中有什么事都和庞大山讲一声,听听他的意见。
庞大山时常觉得他娘什么都不懂,对他娘的态度不甚尊重。
不过若是有外人欺辱他娘,庞大山也是不依的,说不定能直接撸袖子和对方干起来。
周自言:“大山啊,你为何会觉得你娘什么都不懂呢?”
庞大山抠着手,“我娘……家里穷,从小就没读过书,嫁给我爹后就一直在家里操持,也不曾出去做工……”
周自言点点头,总算知道庞大山对他娘的态度缘由。
再上课时,周自言喝一口茶水,慢声道:“大家可知‘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的意思?”
宋豆丁连忙举手,“夫子,这是《大学》的内容吧!物格而后知至,便是要克制私欲,才能知晓真理。知至而后意诚,当我们掌握真理后,方能至诚至善。”
他完全不懂什么是格物致知,说的全是周自言曾经说过的话。
周自言点点头,“不错,正是《大学》的内容。”
之前宋豆丁的学习进度非常顺利,但到了四书五经这里,开始频繁出现问题。
什么‘格物致知’,‘齐家治国平天下’,讲不过两句,宋豆丁就开始脑袋冒问号。
偏偏童试第一场的核心内容,就是四书五经,不讲还不行。
所以周自言吸取教训,把四书五经的内容拆碎了,一点一点讲。
提前讲,仔细讲,给足时间,让这帮小学子慢慢消化。
周自言又道:“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各种各样的欲望,只有革除内心的私欲,就能够感知到天地的无穷,醒悟人生宇宙的真相。”
“当我们和天地自然融合以后,再回过头来看身边的人事物,又会有不同的想法。就能明白世间万物存在的伟大,从而恭敬地看待它们。”
宋豆丁虽然学过一次了,可还是迷糊,他摆弄手里的毛笔,眉毛拧起,“夫子,什么是宇宙啊,身边的人事物又怎么会伟大呢?你瞧,我手里这支笔,它就是一支笔呀,只要几个铜板就能买回来,它哪里伟大?也不值钱呀。”
宋豆丁都不懂,更别说其他四个小孩了。
什么宇宙,什么真理,听都没听过哩!
周自言挥开折扇,在身后的板子上画了一个圈圈,“咱们大庆朝是在陆地上的吧?”
又摇晃手里的折扇,一派附庸风雅之姿,“那除了陆地,是不是还有海洋?那海洋之外呢?”
“海洋之外……”宋豆丁想了又想,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夫子,我连马鸣沟都没离开过呢,哪里知道海洋之外的事情。”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是哩,我们都没离开过。”
“其实我以前连春六巷都没离开过……”
“咱们生活的这个人间,就是这样一个形状。”周自言指指自己画的圆圈,“一个圆滚滚的球体,从这个球体去想,大家会想到什么?”
“想到……圆环!”宋豆丁若有所思,“圆球是没有终点和起点的,这是不是说我们现在的世间所有事情都是没有头没有尾的,所有事物之间都有联系,都不是单独存在的?”
“聪明。”
周自言感叹宋豆丁的灵活。
但他无法系统解释什么叫星系,什么叫黑洞,只能努力转化成比较好理解的概念。
周自言:“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联系。这样的联系组成了咱们现在这个繁华的世间,而像咱们这样的世间,谁又能保证只有一个呢?”
“会不会在遥远的天空之上还有另一个存在?谁也不知道,但这些不知道的存在,便是宇宙。”
周自言又说:“大家都见过码头那边的海吧,壮阔,漂亮,一望无际。”
宋豆丁仰头,“好看!以前村子外面也有一条长河,一到夏天河水就暴涨,特别凶猛,可我们全村都靠这条河生活。”
他以前还会去河里摸鱼嘞,就是好几次差点被河水淹死,挨了好几顿打。
想到以前的事情,宋豆丁一边怀念一边苦唧唧。
“那和你村子里的小河相比,供全大庆使用的海域是不是更厉害一点?”周自言慢慢启发。
大庆有几条母亲河,算是大庆的水源命脉,直通大庆沿海的海域。
宋豆丁陷入思考,过了一小会道,“海域是为全大庆的百姓服务的,是比村子里的河厉害一点……”
“可海域的形成,正是由无数条这样的小河汇集,才变成辽阔的海域。海域形成,再分化成无数条河流,从而反哺给整个大庆。”
“这支毛笔。”周自言拿起自己桌上的毛笔,顺着笔杆从头摸到毫毛位置,“它起初可能是一棵树,后来变成了木材,最后变成了你们手中的毛笔。供你们书写,让你们懂得学问,明白道理。”
“将来你们考上功名,成为大官,也能再供给其他学子这样一根毛笔。”
五个孩童第一次开始接触‘世界’,小小的脑袋里充满新奇和问号。
宋豆丁不说话,把毛笔放到眼前,和脑海中波澜壮阔的海域平齐,反复思索。
剩余四人也都陷入沉默,好似在脑中整理着什么一样。
两炷香以后,二棍第一个说话,“夫子,像亲眷关系,父子关系,爹和娘之间的姻亲关系……正是这些关系,才组成了我们梁家,和梁家宗族。”
“虽然爹娘死的时候,梁家宗族没有做什么,可只要我还姓梁,就是马鸣沟梁家的人,这份宗族关系,虽然于我梁家并没有什么用处,却也帮我们挡住了许多恶意,旁人得知我们是梁家人,再有不轨之心也会掂量掂量。而且我作为宗族子弟,将来也可以使用这份关系。”
周自言点头,“是,无数梁姓之人组成了梁氏宗族,这份宗族又可以庇佑族下子弟。”
王小妞抬头看看天空,第二个说:“夫子,天空像个大盘子,装着云彩,星星,太阳和月亮,风可以在天空里吹过,雨也是从天上下的。同时也是他们组在一起,才让天空不这么空旷。”
王小妞越说越兴奋,“还有花草与山峦,江河与耕地……”
“你说的也对。”周自言同样点头。
庞大山则比较务实,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家,“那这么说,家里的板凳,床,还有窗户,门扉,和我爹我娘,和我,都有这样的联系。”
蒋庆庆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懵懵的。
只听宋豆丁最后道:“所以世间联系与世间万物都是不可分的。我们也只不过是世间一份子,当正视每一个小小的存在,不因为我们是人便自傲,也不能因为对方不是人就轻视。因为每一个不起眼的小存在,都有其与世间的联系和伟大之处。”
周自言收扇于掌心,一个一个点过去,“所以说,切勿因为自己读了几本书,便高人一等,也切勿轻视身边之人。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乃至每一个小小的物件,都有自身存在的意义。”
“不说远了,就说你们家中亲人,仔细想想,身上是否有能让你们学习的地方。”
宋豆丁第一个想到的是他文秀姐姐,“夫子,我爹我哥就不说了,文秀姐姐虽然是爹买来的,但正是因为文秀姐干什么都好,特别冷静懂礼,所以我爹才相中她,让她来管着我。”
“但是我一直拉着文秀姐到处闯祸,连累文秀姐好几次,嘿嘿。”
提到自己的过往辉煌历史,宋豆丁不敢抬头直视周自言。
王小妞第二个举手,“夫子,我二哥虽然也不认字,但是他特别会做饭,可香啦!家里的饭铺准备教给他哩。”
蒋庆庆揣手手,“我爹娘都会酿酒,我哥力气大!”
“庞大山。”周自言单独点出庞大山,“你呢?”
庞大山想想家中弟妹,又想想他娘,“夫子,我爹在外做工,不常回家,家里就我娘一个人,她……她啥也不会啊。”
周自言挥开折扇,笑道:“若你娘什么都不会,你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你可知,你吃的每一餐饭食,穿得每一件衣服,都是你娘给你的。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拉扯你们三个娃娃长大,你再好好想想,你娘真的什么都不会吗?”
“唔……”庞大山紧闭牙关,听话的开始思考。
宋豆丁戳戳庞大山,提醒他,“你娘特别会缝衣服,你忘啦?你以前衣裳破了,你娘缝的可好看啦!我哥就不行,他连给我做个钱袋子,线头都收不回去。”
周自言挑眉:“……”
他就说自己收到的那个钱袋子,做工为何那么眼熟。
感情卫风也给宋豆丁做过一样的。
二棍偏过身子,挡住自己的嘴,小声道:“大山大山,你弟妹每次哭闹,你娘都能立刻哄好,绝不让他们影响到周边邻居。”
王小妞坐在第一排,直接转身,面朝庞大山,“大山,去年刚入冬,你生了一场大病,你娘一边照顾你,一边带你弟妹,还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娘都夸你娘贤惠哩。”
“可是……我娘,没读过书,也不懂怎么做生意。家里的银钱都是爹挣来的。她只是在家里扫扫地,带带孩子……”庞大山两手交握,有些窘迫,“从没人说过,我娘厉害……”
“大山啊,若是让你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年幼弟妹,顺便再给你娘洗衣做饭,你觉得你可以吗?”周自言指指其他人,“你们也是,都不要小瞧任何一个能把日子过好的人。”
“夫子可见过太多只会读书,却不会生活的人。他们啊,张嘴就能说出警世恒言,却连怎么生火都不知道,更别提成家立业了。连家都成不了,又如何能立业?大山,你爹能安心在外做工,你能安心在这读书,靠得可都是你娘啊。”
“你娘虽然没读过书,可她却懂怎么养育孩童,懂怎么收拾家中,还懂如何把日子过好。能把日子过好的人,必有大智慧。这其中的大智慧,可是读多少本书都换不来的。”
“真的吗?夫子……”庞大山眼中愈见迷茫。
周自言肯定的点点头,“你们需知,书读来,是为明理的,这理在何处?自然就在你们身边的角角落落。每个人,每件事,甚至脚下的蚂蚁,都有理。”
四个小朋友似懂非懂。
庞大山更是迷糊。
周自言也不指望他们一天就能懂,起身,“好了,带着这些想不明白的回家再去想吧,总有一天你们会懂的。”
“谢夫子教诲!”
五个小孩手拉手来上课,又手拉手离开。
跑到春六巷的大榕树下,手持树枝,在泥巴地里戳来戳去。
周围街坊做工闲聊时候,格外喜欢坐到他们身边。
听他们小声背诵的声音,看他们认真学习的模样,别提多舒坦了。
虽然自己没读书过,也没什么文化,可这几个娃娃能读书,能认字,那就有未来,心里就敞亮!
这时,庞大山他娘带着他一双弟妹走过来。
“娘,你咋来了。”庞大山一个咕噜爬起来,去迎接他娘。
“大山啊,二娃三娃吵着要找你玩。”庞大娘牵着两个小娃娃,“没影响你吧?”
庞大山一对弟妹,年纪比王小妞还小两岁。
也不知道庞家怎么养的孩子,二娃是个胖嘟嘟的男娃,三娃是个胖嘟嘟的女娃。
庞大娘抱着三娃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大山,你们今天都学啥嘞,和娘说说,让娘也长点文化。”
“娘,你又来了,你大半辈子都不认字——”庞大山本能的想拒绝他娘,白日夫子说过的话登时浮现在脑海中,让他的话在下一息卡壳。
庞大娘听到庞大山的拒绝,面色稍暗,却还是撑着笑容道:“大山有大出息了,娘这不是也想听听,免得以后给大山丢人。”
“娘……”庞大山说不下去了。
他娘虽然不认字,却养育了他们家三个娃,还把家里整理的井井有条,让他爹做工不忧,让他读书不惧。
这般有能力的长辈,他怎么能因为他娘不认字就如此怠慢?
更何况,那可是他娘啊。
是生他,养他的娘啊!
就在此之前,他还因为他娘送礼的事情,在外面说他娘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竟然让他娘这么低声下气。
庞大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认真为他娘解释,“娘,我们今天学的可多了……”
一点一滴,不错漏地讲给庞大娘。
庞大娘越听越愣神。
她儿子这是咋了,咋这么认真,听话。
二娃、三娃慢慢地,撑着脑袋瓜听哥哥讲学。
庞大山讲累了,就换蒋庆庆。
蒋庆庆有些记不清的地方,就让王小妞来。
几人轮番上阵,终于把一天所学讲完。
庞大娘摸摸大山的额头,“大山啊,你这是咋了,怎么……”
怎么对娘这个态度呢!
“娘,对不起,以前是大山不好。”庞大山握住庞大娘的手,看着那双粗糙又多伤的手,愈发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调皮捣蛋,“娘,大山以前……对娘态度不好,以后娘想知道什么,大山一定都告诉你,绝不再像以前那样。”
“大山……”庞大娘摸摸庞大山的脸蛋。
虽然不知道庞大山为什么会说这么一番话,可这一刻,为娘的心还是融了。
眼泪慢慢蓄到眼眶中,不等擦便已落泪。
“还有二娃三娃,以后哥哥学了什么,全都教给你们。你们要是有不懂的,就问哥哥。”庞大山捏捏二娃的脸,又亲亲三娃,“以前是哥不好,害的你们这般胆小,哥以后再也不会了。”
“大哥……”二娃和三娃看了庞大山半晌,终于放弃心中恐惧,紧紧抱住自家大哥。
庞大山抱着两个软软的身躯。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抱过家中弟妹了。
庞大娘抹着眼泪, “大山,你和娘说实话,你到底咋了。你不说, 娘这心里不安生呐!”
宋豆丁抢白道:“庞大娘, 你放心吧,大山今天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啥道理哩。”庞大娘越听越糊涂了。
庞大山道:“是夫子, 他今日教我们要尊重。我这才反应过来,往日是用何种态度对待你们。娘, 大山真的知错了。”
“哎哟,大山,娘从来就没生过气。”庞大娘抹完眼泪,又带着眼泪笑了一下,“你是娘的大儿子, 孝顺又踏实, 娘就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妇人, 将来咱们家全都得靠你……”
“娘,你别这么说。家里现在生活的这么好,全都是娘的功劳。”庞大山宽慰庞大娘, “娘,你很厉害, 不要妄自菲薄。”
“啥飞薄?”庞大娘实在听不懂庞大山现在说的话。
宋豆丁:“这可都是夫子说的!”
庞大娘一听是夫子说的, 立刻深信不疑,摸着庞大山的手不停拍打,“好啊,真好啊……大山啊, 你这书没白读,没白读。夫子教得好, 教得好啊!”
“是娘养得好,要是没有娘,大山现在也不能跟着夫子读书。”庞大山直接扎好衣袍,双膝跪地,“娘,大山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娘,再不犯之前的错误。”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庞大娘连忙把庞大山扶起来。
外围的邻居们都瞧见庞大山这一跪,纷纷凑过来。
“哟,这大山咋跪下了。”
“听说是在学堂受了教育,正和庞大娘悔过呢。”
另一人惊了,“大山可是出了名的孝顺踏实,还悔过啥?”
“嗨呀。”听完全程的人一拍大腿,“你别看这大山孝顺,他自己说以前一直觉得他娘啥都不懂,所以对他娘态度不尊重,就是为了这来悔过的。”
身旁人不屑道:“这有啥嘛。庞大娘确实啥都不懂,一个妇人而已。大山那可是庞家长子,还读过书哩。”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妇人,你家没有娃?你娃要是看不起你,你心里不难受?”
那人想了想,闭嘴了。
庞大山见人越来越多,不想被传什么话,便扶着他娘先回家去。
庞大娘抱着三娃,庞大山牵着二娃,一家人没了之前的隔阂,愈发亲密。
他们虽然走了,可留下来的豆丁等人,都被熟悉的伯伯婶婶们围住。
人人手里都盘着一把瓜子,追问他们整件事的经过。
宋豆丁无法,便把整件事讲述了一遍。
伯伯婶婶们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读书好。读了书,就能知道这么多道理。要是不读书,永远只能是个瓜蛋子,啥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