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回到石下,傅掩雪依然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但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现在的状况堪忧。
“掩雪,我会陪着你,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杨持犹如摧心剖肝,跪坐在傅掩雪身边,轻抚着青年的眉宇,恨不得代而受之,“我知道你很疼,我知道,掩雪,我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他握住傅掩雪的手,却又害怕稍一用力,傅掩雪的手就如翠玉一般碎了。
“我刚才给你哥哥打电话了,他马上就过来了,你再忍忍,宝贝,等到我们出去之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掩雪……”杨持不断地抽气,不断地和傅掩雪说话,他太害怕了,害怕再一次见证生命的流逝,害怕他最爱的傅掩雪就此离他而去。
傅掩雪已经快要陷入昏迷,面对杨持的呼唤也只是喘气,快速而短促的呼吸声令杨持不断地发抖。
杨持将一个吻,一个饱含着爱意和怜惜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掩雪,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他用温热的唇,不断触碰傅掩雪冰凉的肌肤,却又不敢用力吻下,害怕傅掩雪如南柯一梦,他不敢惊醒。
杨持仿佛回到了幼时,他变得慌张,迷茫。
“求你了,掩雪……”
他一次又一次低声哀求。
从前是为了得到爱,现在是为了留住爱。
傅掩雪没有回答,无数种疼痛在体内发酵,他的骨头和血肉被反复撕裂,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用手指轻点着杨持的手臂,只是为了回应着青年的祈祷。
夜愈发深了,时间在无情流走,一阵小雨自林间悠然落下。
杨持靠在石壁上,木然地哼着童谣:“……星星在晚风里说话,云朵在夜空徜徉……梦在星河上发芽,宝贝,我们一起回家……””
他轻拍傅掩雪的肩膀,唱给傅掩雪,唱给自己,唱给不可预知的未来……唱给相依为命的此刻。
忽然,杨持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螺旋桨的声音,这声音渐渐地由小变大……
是救援!
杨持激动地拿出求生哨进行呼救,林间立刻如同被惊扰一般,飞鸟们纷纷飞出巢穴。
“掩雪,我们得救了!”杨持兴奋地说,“掩雪,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傅掩雪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陷入了昏迷。
“掩雪!!!”杨持拔高了声量,泪如雨水冲刷而来,只余下惊惧的呐喊,“你不能睡!!”
他无力地跪坐在傅掩雪面前,想要将面色苍白的青年抱起,但却又害怕造成二次创伤,只能惶恐地捧起傅掩雪的脸。
雨声淋漓,无情地浇打着这片森林的所有生命。
雨水滴落在他们的身体上,将傅掩雪面容冲刷得苍白到透明——像是薄如蝉翼的生命正在这夜色中消陨——而这一刻傅掩雪,美得令他心颤。
勉力维持的理智似乎在这一瞬间绷断。
“掩雪,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上天似乎连杨持嚎啕的力气也一并剥夺,他的崩溃里只剩嘶哑的哭腔,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掩雪,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掩雪……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傅掩雪,明明已经拨出了求救电话,救援队马上就要赶到身边……为什么?
世上为何有此严惩?
为何偏偏有此严惩,而受罚之人却总是他?
绝望撕碎了杨持的灵魂。
忽然,傅掩雪长睫微微颤了颤。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似乎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寻找着光的痕迹。
杨持……
昏沉的睡意裹挟着他的思绪。
杨持……不要哭……
之前所有的痛苦在这时都凝聚成麻木。
傅掩雪的手想要挣脱,杨持后知后觉:“……什么……”他的嘴唇打颤,却见傅掩雪在他的掌心,用极小的幅度在描摹……
“掩雪,你是不是想说话?”杨持怔愣着看着那修长手指缓慢地挪动,似乎想要告诉他一个信号。
是什么?
竖、横折、横……
杨持的眼泪和雨水一同流下。
这句话,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它越过时光的窗台,将所有一切未知的谜题解开,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说在这一瞬间得到回应,相爱和相恨的金环严丝合缝地扣上。
傅掩雪没有说“疼”,没有说“爱”。
没有“后悔”,亦没有“悲伤”。
他说的,是……
“是你”。
作者有话说:
阳康后好一段时间,突然胸闷胸口疼,呼吸困难肋骨疼,今天去看医生说是胸膜炎,有一阵不能吃我爱吃的东西了,难过。
大家出门在外,不论是上课上班还是出去玩,还是要做好防护哦,生病了总是不好的。
回到文章,两个人总算快要苦尽甘来了……吧。小雪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结束这一段剧情后,还有最后一点剧情就收尾了。
(专业的救援还需要专业的指导和练习,本文有加工且业余的成分,请勿作为任何现实参考。)
(杨持使用求生哨的求信号为“sos”即“三短三长三短”。)
第107章 无用的爱情
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环绕在耳边的轰鸣,它们仿佛永不消散的雷雨,击打着整片大地。
——这些构成了杨持半梦半醒之际的全部场景,以至于他睁开眼睛望着乖巧安静的房间时,感觉到一阵令人心悸的可怕。
“杨持哥哥,你醒了,你醒了!”
出乎意料,耳边出现的第一道声音,是来自杨敏敏。
“太好了,爸妈!石杏哥哥!你们快来看!”
杨持缓慢地扭头,打量着现下所处的环境,他大脑仿佛被剥夺了一切思考的能力,连同想要发声都显得如此举步维艰。
干裂的唇瓣带来的疼痛浅尝辄止,昏迷之前的情景疯狂闪现……
掩雪……
“杨持,你总算醒了!”石杏的脸出现在眼前,偶尔还能听到少女的啜泣声以及长辈的关心。
在漫长的大脑运转之后,杨持的神志慢慢回转,他不假思索地想要坐起来:“掩雪,掩雪怎么样了?他在哪?”
石杏脸色一变,连忙将杨持按在病床上:“杨持,你先冷静一下,你身上也受了不少伤,现在还输着液,不要下床。”见杨持木然的神色,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便赶紧补上了重要信息,“小傅总现在还在休息,你不要担心。”
杨持挣扎着:“在哪里休息,我要去见他!”
“这……”石杏心一横,“医生说了,小傅总休息期间需要安静,你现在肯定也不想打扰他对不对?这样吧,等下小傅总醒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石杏的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杨持昏沉如坠石的大脑只能捕捉到“傅掩雪”相关的信息。这一顿安抚让杨持冷静三分,可随即也红了眼眶。
“他没事……”杨持浑身失力般地倒在被褥中,用胳膊将眼睛挡住,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的涌出,“老天爷,太好了,掩雪没事……”
他嗓音几乎沙哑到失声,每一个字都千斤重。
他最害怕的事,没有发生。
这对他无疑是“死里逃生”。
他的哭声很轻,但并不为此感到羞耻。
杨敏敏抱着母亲很是哀愁,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叨扰。
“不告诉杨持哥哥……真的好吗?”杨敏敏关上门,看向病房内,杨持已经因为体力耗尽又昏睡过去,“石杏哥哥,你刚才看到了杨持哥哥有多想见雪哥哥一面……”
“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我手上。”石杏望着天空,低声自语,原以为傅掩雪去了玉茗山,可以和杨持安安稳稳生活着,却没想到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加考验。
这种生死离别,太过残酷。
“那在谁手上?”杨敏敏人如其名,敏慧聪明,一想便知,“是不是在傅大哥那里?”
“是,也不全是。”石杏笑了,“大少爷作为小傅总的亲人,当然有资格为小傅总做决定,但是同时,这个决定权也在小傅总和杨持两个人手里……”
“石杏哥哥,你现在说话怎么也老是弯弯绕绕。”杨敏敏皱着眉头,“我就是不想看杨持哥哥和雪哥哥分开……他们明明很要好的。当时我住院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
少女蓦地止住了言语。
她早就看出他们相爱的端倪,可主角们却浑然不知。
这是一种何等的悲哀?
“你就当是考验吧。”
杨敏敏这下明白了,两个人在走廊上沉默着。寒风无情地扫在每个人的脸上,住院部的花园里,一片肃杀之色。
不知多久过去,杨敏敏望着自己的双腿,依然有些不甘心:“我可以重新站起来,是他们的功劳……”她在寂静中轻声说,“现在雪哥哥在重症监室里昏迷不醒,如果这件事继续隐瞒——”
她话音未落,猛地睁大双眼。
两人俱是慌张转身,却见杨持打开了房门,身形因为生病而变得单薄,像是凝在了原地。
“你们说什么……”杨持几乎失控地冲上来,却又因脱力而险些摔倒,“石杏,你告诉我实话,掩雪现在究竟在哪?!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你告诉我!!”
他的面色几乎扭曲,双眼布满血丝。
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
他顾不得自己尚未痊愈的境遇,眼前闪过的满身是血的傅掩雪的模样……他无法找到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当时的心痛,而这样的心痛甚至可能刻入他的血液,生命,永远不会消失。
“杨持!你冷静一点!”石杏不知道杨持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但现下的确是最为棘手的状况,“你相信我,小傅总现在没事了,他只是……”话到此处,就连从来都是伶牙俐齿的石杏也完全说不下去。
“只是”,只是什么?
应该告诉杨持,人的确活着,只是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而已?
这个答案太残忍,他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更何况杨持?
“你带我去见他……”杨持的喉间已经发不出声音,可依然还是想要说话,于是它们成为这无声长廊里的一根刺,一把刀,落在每个人的耳中,都能感同身受那样绝望无助的央求,“石杏,你带我去见他!!”
他已经无法保持思考,无法组织语言,每一句话都充斥着焦急和惶恐。
石杏进退两难之时,一阵脚步声自走廊那头清晰地传来。
“重症监护室,只有亲属可以在限定时间内进去探视。杨先生,你算小雪的什么人?”
杨持的脖颈如同被年久失修的机器,转过头的时候仍然带着酸涩的僵硬。
傅掩诤面带憔悴之色,却依然有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他看着眼前的杨持,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次又一次为这个男人赴汤蹈火,在爱里迷茫求索,又在爱里几乎快要消亡。
他一生都不必去领会无用的爱情。
可现在,这无用的爱情几乎要掠夺走他至亲之人的性命。
“杨先生,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小雪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言,重症监护室不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傅掩诤的声音里亦是有疲惫,可被他隐藏得无比完美,“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傅掩诤静静地看着杨持。
关于傅掩雪为何会发生意外,他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他太了解弟弟天生的纯善,但同样地,如果不是为了杨持,傅掩雪可能并不会受此大难。
傅掩诤不会怨恨杨持,但他确实很想知道,自己弟弟为之疯狂的男人,现在能给出他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我……”走廊上的寒风穿过杨持的身躯。
傅掩诤的逼问似乎只是令他清醒地回归到现实中的助力。杨持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
眼前闪过傅掩雪在昏迷之际在他掌心写下的一切。
杨持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所有。
“是你”——我一直要找的人,我一直爱着的,一直追逐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杨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发丝垂在脸颊,凌乱而狼狈。
他和傅掩雪互相折磨,互相折腾,一次次错过,却又因为舍不得而回望……他们是在感情里走失的旅人,历尽千帆之后,却发现月光倾洒大地,只需要张开双臂,就能拥抱满怀。
“杨持……?”石杏不解地呼唤出声,却见杨持转身走回了病房,又带着水果刀返回。
寒光如剑,冰冷地照耀他的眼眸。
杨持反向持刀,干脆利落地对准自己胸口。
行为疯狂至极,可脸上却平静到骇人,他的声音坚定,沙哑……孤注一掷。
“我只知道,我认了,”寒光如萤,杨持却笑了,“我和他现在就一条命,他活我活,他死我也死。”
杨持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昏睡过去的,等到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早晨八点。
昨天傅掩诤并没有给他难堪,这一点已经算是意料之外,可他已经没心情去探寻傅掩诤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亲眼看到傅掩雪,想知道他的状况,也想亲口和他说说话。
至于说什么,其实不重要。他哪怕只是听到傅掩雪的呼吸声也够了。
没什么事比傅掩雪活着更重要。
杨持住在普通科室病房,他身上的伤不轻不重,但好在只是外伤和轻微骨裂没有伤及内脏,只需要静养即可。但傅掩雪的状况却不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半昏迷着冻了半天,原本就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此刻不过是雪上加霜。
具体严重到什么程度,石杏没有多说,但杨持非常清楚能进重症监护室,至少说明了已经伤及脏器。
想到这里,杨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那天找到傅掩雪说的话不是一时的安慰,他宁愿现在受苦的是自己,他也不想让傅掩雪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施加在心爱之人身上的痛苦,远比自己来承担痛苦。
杨敏敏在中午的时候来看望杨持,她已经放了寒假,保肢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傅掩雪履行了当初对他的承诺:会给杨敏敏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和最完善的康复流程。
哪怕当时他们的关系荒唐而尴尬,哪怕两个在错位的景象里面目狰狞,但傅掩雪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出过丝毫差错。
杨敏敏除了带上准备好的午餐,还给杨持带了一份礼物。
当杨持打开盒子的瞬间,半年前的过往如飞蛾一般扑往他的面颊。
“……这只小熊,是雪哥哥让我保管的。”积灰的波点塑料袋已经被擦拭得干净,早就过了时兴的小熊玩偶正在盒中酣然入眠,世界的纷扰没有打搅它分毫,他睁开眼睛依然是美好的一天。“杨持哥哥,雪哥哥说,我是你的朋友,所有他哪怕知道你离开之后,也没有放弃对我的治疗。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杨持没说话,将小熊放在床头,他还记得当时在老商店将其买下来的心情,迷茫,兴奋,还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孤独。
可现在呢?
傅掩雪一遍遍将他拥抱,低语倾诉,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这一次,他们之间都不会再轻易去许诺,做的永远比说的更多。
到了下午两点半,石杏到了医院,杨持不断往他身后看,石杏了然笑道:“大少爷没来。”
杨持没吭声,只是失神地看着窗外,他和傅掩雪就在同一家医院,他好好地活着,呼吸着,而傅掩雪却身受重伤。
石杏知晓他兴致不高,只是将水果放在床头,又等了十余分钟,石杏正欲说话,杨持的手机却响起来。
杨持自打清醒后,全心全意挂着的都是傅掩雪,还沉浸在恍惚和担忧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显得有些迟钝。倒是石杏帮忙接通了电话,邱临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了出来:“杨持哥哥!!”
如此夸张而中气十足的一嗓门。
石杏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杨持也被这道声音震得精神了不少,立即提醒道:“我在医院,阿临,小声点。”
许是知晓自己做错了事情,邱临一边连连应声,一边哽咽地说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影影的情况时好时坏,现在就连杨持哥哥也住进了医院里。
杨持给他解释了一通前因后果,邱临难得安静地听着,在最后,忽然沉下声来:“杨持哥哥,世间之事太奇妙也太难以捉摸了,我很笨,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有机会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时,不要忽略它,抓住它吧。”
邱临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不喜欢你们家的小雪,因为他抢走了你,但是杨持哥哥,你们一同经历各种考验,互相折磨,互相试探,又在生死之际不离不弃,如果这些仍然不能称之为‘爱’,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叫‘爱’呢?”
杨持愣愣地听着这句话,就连邱临什么时候挂断电话也浑然不知。
邱临抛下一个问句,而这个回答,他想他早已经准备好。
恰在此刻,石杏轻拍着他的肩膀,将他一直等待的消息带到身旁:“走吧,杨持,快到十五点了。”
进入重症监护室之前的环节极其复杂,进入之前需要全套防护,也要学习关于探视的所有规则。
但这些对于杨持而言都只是去见傅掩雪的必经之路,他望着“重症医学科”五个大字,仿佛心脏被不断挤压着。
现代医疗技术相较于从前已经无比发达,但仍然有不能破解的谜题。而这里是生命最后一道防线,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间。
“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还要依照小雪的状况。”傅掩诤冷静地对杨持说,或许在别人面前他已经显得足够沉如山岳,但石杏却非常清楚,傅掩诤的冷静之中有多少分是强装出来的淡然。
“我知道,我会严格遵守的。”杨持手心出汗,他现在极力遏制住颤抖的双腿,这个从前只存在“听说”的地方,现在正无比真实地摆在面前,而现实总是比戏剧荒诞,他现在竟然想要见傅掩雪一面,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千八百秒。
从前这一千余秒,不过是每天的四十八分之一,是他和傅掩雪在山上的小屋中只需要闭上眼睛,互相依偎地听着柴火噼啪作响过去的一千百八秒。
但如今,他一秒也不能停止思念,一秒也耽误不起。
时间一到,杨持“全副武装”走入监护室。
傅掩雪的床位靠近走廊,只有一面干净的玻璃和杨持相望,杨持自认为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可当傅掩雪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时,那危在旦夕的脆弱感将杨持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相比于其他家属们的激动,杨持站在门外却迟疑了。
只需要走进门内,他就能和傅掩雪靠近,甚至能倾听那颗在精密仪器监视之下顽强心脏的低语,他可以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清的话,去说那些从未有过的、他曾经畅想过的未来。
但明亮的窗照出他们的双眼。
一双紧闭,一双含泪。
杨持却怎么也不敢哭,他将泪水止了回去,任由它们在身体里翻滚。
直到值班护士低声提醒他,他才脚步沉重地靠近傅掩雪的身边。
偌大房间里除了家属们的关切私语,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响声。
杨持坐在傅掩雪床前,他看着依然昏睡中的青年人,想要用手去触碰那满是伤疤的身躯,想要将傅掩雪抱在怀中安慰,想要倾听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可以忽略的声音……但最后,他只是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傅掩雪或许是做了噩梦,又或许只是身体反射性疼痛,他的睫毛颤抖着如被寒风吹拂细雪,杨持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他无力去替代承担傅掩雪的痛楚,甚至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手都如此怯懦。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杨持太过清楚时间就要走过。
他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来,但他会用无数种方式去想办法再来。
他记得自己在傅掩诤面前说出的“狂言”,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疯子,终于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撕下伪装。
杨持却比谁都清楚,那极端疯狂的话语中满是真心。
杨持走出监护室,他脱下了整套防护服,身体顿时轻飘飘的,但他却无法开心起来,只是不停回头,但始终没有声音叫住他。
“你是杨持吧?”
杨持猛地抬头,只见到一位气质典雅的女性正在他面前。
“您是……”
杨持在一刹那就确定了,这位美丽端庄的女士就是傅掩雪的母亲。
符惜筠从未想过,自己那个从小到大都省心的孩子,如今居然接二连三闹出这么些大动静,而归根究底,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心痛困惑,也无比好奇。
“我是小雪的妈妈。初次见面,杨先生,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符惜筠眉宇之间尽是哀伤,“小雪怎么样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掩雪他……”杨持无法对一个母亲的恳求避之不谈,尽管那些陈述如此无力,“我刚才进去的时候,他还在休息。”
符惜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常,两个人之间无论如何也要进行一番家常,但傅掩雪眼下的境况牵动他们每个人的心情,无论是谁都没有寒暄的心思。
沉默并不难熬,难熬的是沉默的原因。
杨持抿了抿唇,许久后,将盘桓在心口的疑惑轻声吐露:“阿姨,您怪我吗?”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恨你自己吗?”
“会。”杨持毫不犹豫,毫不避讳,“我不是完人,也有偏颇之心,如果我是您,我会恨杨持。”
“既然你很清楚这个答案,为什么要问我?”女人眼中没有怨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杨持,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男人镇定地剖白,“而且杨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是太低估小雪对你的执着了。”
符惜筠的声调不高不低,表情不悲不喜,她并非绝顶聪明,可眼下她想,她应该从孩子们身上了解到的,傅掩雪已经用一次次行为将它们完整呈现。
“站在小雪亲人的角度,我当然是怨恨你的,杨先生。”女人望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声音柔软却坚韧,“但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身份,我不恨你。”
杨持错愕地抬头,他从未想过能从傅掩雪的母亲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早已经做好了接受暴风骤雨的准备,然而落在身上的只有甘霖。
“算起来,你已经救了小雪两次,我没记错吧?”符惜筠微笑地看着杨持,“十七年前,十七年后,两次。杨持,我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非但不应该去责怪你,我更应该欣赏并且感激你……如果我的孩子被一个人不顾一切两次救下,而那个人从来不贪图回报,那我的怪罪又该如何自处呢?”
杨持鼻子一酸,面对傅掩雪的母亲的这一席话,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完美地回答。
“如果……”杨持快速地汲取着空气,声音很微弱,也很坚定,“如果,阿姨,我真的另有所图呢?”
符惜筠没有追问,她只是注视着杨持,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回答。
杨持抬眸,轻声道:“我所图的,只有十七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故事,今后可以由我和掩雪,重新开始书写。”
他曾经为了感谢杨舒景父母的扶持,将出山的机会让给了杨舒景。
他羡慕过,嫉妒过,懊悔过。
上天就连开玩笑的手笔也如此豪横,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开篇的序曲。
只是这一次,杨持再也不会选择放弃。
符惜筠安静地看着杨持,许久后,露出笑容来。
“其实我根本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符惜筠说着,却没有否定的含义,“但是我想,如果现在是小雪亲耳听见你说那句话,或许我作为母亲,会更加替他开心。”
“抱歉,阿姨,我的这个回答可能太迟了。”杨持苦笑道,“但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不会再逃避下去了。”
他不奢望傅掩雪的家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原谅他,接纳他。
但他还有很长的时光。
从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是他孑孓独行的人生;今后的人生,是他和傅掩雪相互依偎的人生。
杨持礼貌地和傅母道别,在他转身之后,却忽然听到女人的叹息声。
“好孩子……希望你们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杨持回过头,女人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对方沉稳的脚步和略显清瘦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会放弃掩雪。
十一岁时,我不会。现在,我也依然如此。
第109章 山雨欲来(二合一)
杨持的苏醒对众人来说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石杏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一边和杨持说着救援的过程,一边将傅掩雪的东西放在杨持的病房里,说是傅掩雪要是清醒着也会这样做,杨持当然无法拒绝。
在外人看来,傅掩雪能几次三番为杨持受伤,这份情谊和珍重已经足够让他们感慨。
医院的环境既安静又嘈杂,杨持被安排在单间病房,没有任何打扰,但也正是这种安静,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傅掩雪昏迷不醒的样子就在他脑海里徘徊,在那半个小时中,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去看仪器上的数值,他知晓这无疑是自欺欺人,可除了自欺欺人,他无力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也只有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让自己去慢慢回想那句“是你”。
是你……
掩雪在重伤昏迷之际也要说出的那句“是你”,究竟指向的是什么?
到了晚上十一点,世界安静下来,杨持在困倦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