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副校长和杨持谈论了一些学校的趣事,杨持安静听着,偶尔也接上两句,听到家乡教育事业的进步令他心中开阔许多;又见男人面露难色,杨持了然一笑道:“武老师,其实我很想为学校效劳,最近我刚回玉茗山也闲来无事,不知道你们那里还缺不缺个帮忙做杂活的?”
闻言,武副校长总算是一副放下心来的姿态,立时应声道:“小杨,其实我这次来找你,除了看看你之外,也的确是有事相求。”
杨持含笑道:“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老师尽管开口。”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希望你能帮忙到学校里来代一段时间的课程。”武副校长解释起来缘由,“我们学校现在一共二十名老师,左右腾挪也是够的,但是教授高年级课程的王老师前段时间上山时受了伤,眼看着孩子们要升初中了,我们这边就缺了人手……小杨,老师们知道你从来都聪明,为人正直,今天前来相求,实属不情之请了。”
杨持愣道:“可是我没有授课经验……”
“没关系,小杨,到时候会有人带着你,而且我也在学校里,遇到棘手的问题我会给你提供帮助。”
杨持有些左右为难。
正值纠结之时,杨持猛地听到一道锅盖掉地的脆响。
武老师一怔:“小杨……?”
杨持顿时尴尬起来,所有人都知晓他是孤儿,如今家里“藏了个人”,这人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果不其然,他瞧见武老师的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
武老师多少也听了些传言,知晓杨持眼下有急事处理,便体贴道:“这样吧,小杨,我留个电话给你,你要是想好了就回一声消息,成还是不成都没关系,老师虽然很希望你能来帮忙,但也不想强求于你。”
杨持一路将其送至岔路,武老师骑着电动车走了,杨持盯着对方从山路上匆匆而去,人还是那些人,路还是那段路,只是时过境迁,人来人往各有天缘,只求保得初心不变。
回了厨房,灶台上有明显被打扫过的痕迹,杨持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躺在洗碗池里的铁锅盖:“刚才怎么了?”
傅掩雪不做回答,只是埋头切菜,动作有些别扭,那样子就不像常常下厨之人,杨持忽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有点什么”的第二天早上,傅掩雪也展示过厨艺,但那不过是一锅粥,洗米下锅设定时间,出不了大错。
杨持这才发现,自打傅掩雪上山之后,他叹气的次数不减反增:“手给我看看。”
傅掩雪充耳不闻,拿刀的动作青涩,垂着鸦羽似的睫毛,仿佛攻克学术难题似的切着土豆丝。
杨持无奈地放重了语气:“傅掩雪,我不说第二遍了。”
傅掩雪似乎内心抗争了好一会:“……一点小差错,不妨碍什么。”
杨持不打算继续和他废话,直接绕到他身后,果然见到了刀伤。
“杨持……”傅掩雪喊了一声,看到杨持冷下去的神情,不再言语了。
杨持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傅掩雪失落地把菜刀扔在案板上,心里烦恼了两秒,又重新捡起来。
在医院之时,他哥哥告诉他,如果真的要再一次让杨持回到身边,就必须完完整整地弥补杨持。傅掩雪从没谈过恋爱,他空有商业上翻云覆雨的手段,却对恋爱这档子事一窍不通。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迫不及待上了山,他害怕在他和杨持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会被有心之人乘人之危。他已经预料到了杨持会一次一次拒绝,但他绝不能允许杨持不在自己的眼前。
傅掩雪刚把切得粗细不一的土豆丝放进盘子里,杨持拿了一瓶碘伏回来。
“自己上药。”
傅掩雪对上药这件事有些下意识的抗拒:“我刚才已经用水冲过了,没事了。”
杨持看着傅掩雪不说话。
傅掩雪又说:“至少先等我把菜炒完,要是碘伏蹭到菜里就不好了。”
杨持走到他身后,拿走了那盘卖相不太好的土豆丝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你就不怕血滴进去。”
“……”
傅掩雪自知理亏,也不争论,杨持听到傅掩雪闷声上药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悬挂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来。
两个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言,杨持躬身去检查灶火,里头的引火草被堆得七零八落,他正拿起火钳,忽然听到傅掩雪说话:“杨持,你别生气。”
杨持动作一僵:“我生什么气?”
“……我来给你添麻烦了。”傅掩雪声音有点闷,“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原本想给你做早餐的,这些菜,我也是问过柳姨,她说你爱吃……”
话刚出口,傅掩雪就懊恼地住了嘴。
提及柳姨,杨持难免想起之前傅掩雪的种种,心中被掩盖的情绪重新翻江倒海,他背对着傅掩雪,捏了捏手,似乎想让自己平静一些:“……那是我从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
傅掩雪怔然地看着杨持后背,那流畅结实的背影曾在他怀中安眠,如今他们的心却如此遥远。
“真的吗?”他低声问,“其实人的口味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但是人会长大。”杨持失神地看着浑浊的水从指缝中溜走,“人要学会变通,刻舟求剑不是好事。”
傅掩雪鼻子一酸,却再也忍不住似的,上前抱住了杨持:“可我喜欢的,一直都没变过。”
杨持在他怀中一僵。
傅掩雪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冰凉的脸颊冻得杨持一激灵。
“杨持……我一直都喜欢你。”
杨持却立刻清醒了,他半是苦笑半是嘲弄道:“是吗?”
他心口涌出许多控诉,涌出那些关于傅掩雪曾经对于他的漠视和对于旁人的偏袒,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他不知道这是对于他自己的怜惜,还是对于凌晨五点于风雪夜中守在他房前的傅掩雪的怜惜,亦或是两者都有。
傅掩雪收紧手臂,嗓音也像是在颤抖着发酸:“持哥,你别推开我。”
杨持的心猛地抽起来,但他依然没有转身去看傅掩雪的勇气。
“我不推开你。”许久后,杨持给出了回应,“我希望你现在可以放手。”
傅掩雪不为所动。
杨持垂下眼,看到傅掩雪那娇生惯养的手如今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碘伏也涂得乱七八糟,心中既烦闷又说不上的焦虑。
“行了,快放开。”杨持催促道,“赶紧吃完饭,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菜到底还是杨持炒的,傅掩雪的手受伤,伤口看上去还不浅,被杨持简单包扎处理之后,只能坐在灶旁添柴。
早餐一吃完,杨持带着傅掩雪去了卫生室。
石杏正在大厅里办公,不知道从哪找到一张闲置的桌子,脚底下放着一个迷你小太阳取暖器,对傅掩雪和杨持齐齐出现在眼前并不惊讶,只是站起身,同杨持微笑道:“杨持哥,好久不见。”
见到老熟人,还是个对他和傅掩雪之事全程参与的老熟人,杨持有一刹那的窘迫:“小石,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石杏看了一眼傅掩雪,意有所指,“可能是被‘乌云笼罩’影响了,但只要晴天一到,一切也都云开雾散了。”
这话中的隐喻,杨持一听就明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拽着傅掩雪去找张姨,生怕被石杏这样的聪明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来。
张姨一见到傅掩雪,也是满脸愁色:“小傅,你大早上一声不吭拔了管子就走,快吓死我们了。”她自然知道傅掩雪的身份,可身为长辈,医者仁心,免不了要说上两句,“你病都还没完全康复,这样一乱跑,就怕你又染上风寒。”
杨持眉头一皱,傅掩雪这个身体状况目下看来的确不算好,村子里虽然有张姨坐诊,但到底条件有限,感情问题是一回事,他不想真的让傅掩雪折损于此。
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让傅掩雪早点离开才好。
却偏就在他思忖此事的空档,傅掩雪轻飘飘地说:“张医生,你放心吧,我现在住在杨持家里,他家就是我家,我在他那里住着也放心,病也好得快一点。”
不仅是张姨,就连一旁的石杏都忍不住抬头看着两人。
“你们……”张姨心中对两人关系早有猜测,眼神在他们之间游巡了两秒,顿有所悟,“算了,还是先看看小傅的手吧,我看一下伤口伤势如何。”
杨持这下算是被傅掩雪堵住了话头,刚要否了傅掩雪的发言,却见那伤口好似比放在晦暗的厨房里看到时更深了。
杨持知道,傅掩雪的手柔韧有力,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刀伤。
不管是冻得紫红的指节,还是这道深红的伤口,杨持都没办法做到如嘴硬一般的心硬。
傅掩雪察觉了他的目光,忽然浅浅地笑了笑,伸出手,旁若无人地捏了捏杨持的腰:“你是在担心我吗?”
杨持按住了傅掩雪的手,犹豫半天,含糊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继续追,初步定在下月完结。
还有很多剧情要写。
第95章 美色误人
张姨给傅掩雪重新包扎过后,杨持出门找了石杏谈话,但对方的态度同样很坚决:傅掩雪要留在这里,他也没办法强行带走。
出门的时候,天空飘起小雪,傅掩雪站在卫生室门口盛放的山茶花树下,于灼灼烈火一般的山茶花中回眸,笑意清浅,又带着好奇:“杨持,这个树的品种叫什么?大红宝珠吗?”
杨持心头一颤,忽地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桃花换成了山茶花,可景依然是这样的美景,人依旧是如此的美人。
他在一瞬间的确领悟了什么叫美色误人。
杨持压抑住心中澎湃的悸动,还好寒风令他获得短暂的清醒。
“……应该是吧,我之前听张姨提到过。就是没想到今年开得这样早。”杨持随意道,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想到一朵花却掉落下来,直接落在了傅掩雪头顶,两人皆是一愣,又见傅掩雪郁闷地将花朵从头上取下来,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山茶花就是这样,凋落也是整朵整朵地掉。”杨持没忍住,解释道,“所以叫又叫‘断头花’。”
傅掩雪把花放在日光下看了两眼,评价道:“不吉利的名字。”
杨持斜睨了他一眼,想笑又压下唇角:“你还挺迷信。”
“单纯觉得不好听。”傅掩雪替杨持拍了拍肩上的细雪,杨持这才慢悠悠转醒,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傅掩雪,也是那个不必在乎他人死活的傅掩雪。一朵花的生死而已,其实对傅掩雪来说并不重要。
“是么……”杨持笑了笑,不再搭话。
傅掩雪快速跟上来,两个人并肩踩在湿滑的山地上。
“但其实,只是名字不好听,但骨气还是有的。”傅掩雪续上了方才的话,他盯着杨持的侧脸,眼神里有深沉的眷恋,“杨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们也有相似的地方。”
杨持错愕地看了傅掩雪一眼,但对方却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两个人没打伞,雪倒是越来越大,等到进了屋子,宛如两名乘风踏雪而来的旅人。
杨持又检查了傅掩雪受伤的地方,迟疑了一会:“还疼吗?”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傅掩雪注视着杨持的面容,问了又自顾自回答,“其实是有点疼的,但是看到你担心我,又不疼了。”
这是实话,杨持知道傅掩雪其实……不太会说那些花言巧语。
杨持松开了手,半调笑着问了一句:“你哥不会找我算账吧?”
傅掩雪愣了下:“不会。”
“金枝玉叶似的小少爷,竟然舍得在我这里吃苦受罪。”杨持挑高了眉,“傅小少爷,手都成这样了,水土不服的话,我一般建议还是离开比较好。”
傅掩雪的长睫失落地颤了颤,好似两片振翅的蝶翼。
“手是有点开裂了。”他用好听的声音说出委屈的话,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力,“杨持,你给我找点护手霜吧。”
杨持抬眸,和傅掩雪的目光恰好相对。
“我这没有护手霜。”杨持努力让自己冷酷些,“你自己下山去买。”
“没有护手霜,别的也行。”傅掩雪不依不饶,“手又开始疼了。”
傅掩雪比杨持小了六岁,眼下总算是展露一丝孩子气,杨持心里猛地起了一阵恶趣味,而这股恶趣味甚至越来越浓重,好似脑子里那只小恶魔总算占领了统治高地。
“那你等着吧。”杨持蔑了傅掩雪一眼,复返时,拿着一个小碗,碗里有块状的白色膏体。
傅掩雪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油腥味,皱皱眉头:“这是什么……”
“猪油。”
杨持用木勺挖了一小块,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掩雪:“只有这个了,别的也没有。”
傅掩雪看了一眼坏笑着的杨持,心脏好像被这样生动的表情轻轻叩了一下。
这样的杨持……令他越来越喜欢。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看到那洁白如玉的油膏,微一迟疑,然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你帮我。”
杨持被傅掩雪难得露出的表情逗笑了,但他憋着没出声,将凝固的油脂一点点地往傅掩雪的手上涂抹,对方光洁的手掌立刻变得亮晶晶,漂亮又滑稽。
就在杨持想要抽回手之际,他的手却被傅掩雪紧紧包住了。
“我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小持哥哥。”傅掩雪低下头,亲了一下杨持的手背,他好像听到了杨持乍响的心跳声,双眸带笑,“你觉得呢?”
杨持怔然许久,傅掩雪单臂环住了他的腰:“让我多抱一下吧,我真的很想念这种感觉。”
杨持僵立在原地许久,闭上眼睛,他能闻到傅掩雪身上的熟悉的香气。
“开心吗?”杨持问。
傅掩雪沉默着点点头。
杨持心情复杂,从前为了博得傅掩雪的开心,他做出过许多努力,但依然永远比不上杨舒景一分一毫。
可现在,傅掩雪就在他身边,用尽全力地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杨持的鼻子也发酸,他求之不得的感情就在眼前,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内心还没有被填满?
“其实今天早上,我大概能猜到你老师为什么来找你,”傅掩雪的唇碰了碰杨持的耳廓,点明了杨持纠结了半天的思绪,“你去吧,杨持,其实没那么困难。”
杨持愣了半秒。
傅掩雪道:“你要是想去学校,我每天接送你,家里我给你打点好,不必有后顾之忧。”
杨持没有回答,因为傅掩雪说的都是他想的。
没有立刻答应武老师的请求,一来是没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他害怕自顾不暇。傅掩雪冰雪聪明,一瞬之间就猜到他所思所想,杨持不免心中一动,可嘴上还是说的是:“学校里有宿舍。”
“你就非得拒绝我吗?”傅掩雪用指腹摸着杨持的眼尾,“如果你去学校住,那我也跟着你去。”
玉茗小学大多数人都认识傅掩雪,傅掩雪只要稍微想想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杨持叹息道:“你公司里没有事情做吗?”
傅掩雪撇撇嘴:“有事,但我现在可是病号啊,”他举起手给杨持看包扎好的伤口,“我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次,现在休个病假不过分吧?”
有理有据。
杨持语塞。
“好了,不要再乱想了,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那里需要你。”傅掩雪掐了掐杨持的脸,“这段时间我就在山上养伤,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我倒是希望你能下山养伤,”杨持说,“山上的条件不怎么样,寒冬腊月风雪交加的,不宜养伤。”
“哪里适合养伤,还是得病人说了算。”傅掩雪的眼神里闪烁着不安和期待,“杨持,离开你,我真的会死的。你就当是做善事,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会再和以前一样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我只有这一个恳求。”
“……”
杨持忽然悲哀地发现,他竟然没有立刻拒绝的勇气。
傅掩雪低下头,在杨持唇角落下一个快速而柔软的吻:“谢谢你。”
杨持浑身一震,可傅掩雪立刻识趣地后退一步,对他弯起眉眼,像极了少年对上心爱之人的狡黠和纯真。
杨持在恍惚间,竟然想到这样一句话:那个笑容好似在将我和他缺失的十七年慢慢补全,至少那一刻,傅掩雪理应是他心中的十七岁。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杨持将自己的那一间卧室又收拾了一遍,顺便把医药箱也提了上来,让傅掩雪就在他房间里先住着。他不知道傅掩雪什么时候离开,但他心里每一次动摇时,都会勒令自己千万不可沉溺其中。
傅掩雪一开始很是不满意,他希望和杨持睡在一起,杨持撩起眼皮看他:“谁说的要听我的话的?”
傅掩雪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想到,杨持果然是天生坏心眼,现在总算展现出这一面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傅掩雪心中像是一把火在烧,他期待看到杨持的这一面,看到杨持的更多面……杨持的人格魅力像一幅尘封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被深深地吸引,就像发现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独属于他的华美宝藏。
到了半夜,杨持刚关灯十分钟,又因为想着学校和傅掩雪的事情略有些失眠,正在辗转反侧,他听到傅掩雪关上了房门后朝他而来。
杨持半梦半醒之间,被抱进了傅掩雪的怀里。
“杨持……”傅掩雪细密地亲着他的耳朵和脖子,十分依赖和亲昵,杨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只知道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简直可恶。
出乎杨持预料,傅掩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梦游的小孩,只需要一个安抚他的玩偶就足够。
很快,杨持听到了傅掩雪有规律的呼吸声,对方似乎终于获得了一场久违的好眠。
杨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转身,月光洒在傅掩雪的眉宇间,他看到对方完美的睡脸。
这一刻,和他们之前在公寓的卧室里时一模一样,但各自心境却已经大为不同。
杨持轻轻地描摹着傅掩雪的眉目,他原本想要怜惜,却又忍不住、泄愤似的掐了掐傅掩雪的脸蛋。
我怎么这么拿你没办法呢?
杨持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傅掩雪一服软,他就忍不住心软。
——掩雪,上一次,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这一次,真的还能再相信你吗?
我输不起了。
……家里进贼了?
杨持瞬间惊醒,披上外套就冲了下去,却见朦胧天色之下的后院里,傅掩雪正在修理他的那辆老式自行车。
杨持把铁锹扔了,如释重负。
傅掩雪循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杨持,以及被杨持无情抛弃的“作案工具”。
“笨,想谋杀亲夫啊?”
“胡说八道什么……”杨持脑子清醒了些,目光都被眼前这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吸引过去,站在原地好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你大早上不睡觉,修它干嘛?”
“有用啊。”傅掩雪把修理好的自行车架在一旁,“你别管了,我自己有主意。”
杨持算是看出来了,傅掩雪的脸确实细皮嫩肉的,很不经得起风吹日晒,就这么在后院里折腾一会,脸上都被吹得红红的,还真有点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杨持揉了两把脸,觉是睡不成了,醒了就得做事,他今天还要去帮邻居种菜呢。
他家原本是有一两亩地,但爹妈走了之后,杨持尚在读书,根本没时间打理,村委会给想了个办法:杨持把土地出租给乡亲们耕种,按年收取租赁费。
这个主意不错,一来杨持有一笔额外的经济收入,二来耕田也没浪费,三来乡亲们照顾杨持,种出来的东西一年到头也给孩子分点。
“……别用冷水。”杨持刚把水龙头拧开,傅掩雪就提着红色热水瓶走过来,瓶身上印着褪了色的龙凤呈祥图案,和傅掩雪这一身矜贵的气质略有不符,这一幕说不上的好笑。
傅掩雪拔起软木塞,往脸盆——脸盆底部也有祥云图案——咕噜咕噜倒出滚水,在白雾蒸腾中抱怨:“这水这么冷,你不爱惜自己,我还心疼呢。”
一边说一边搅和了一下水的冷热,把新买的纯棉毛巾拧巴拧巴,细心地给杨持擦了擦脸。
杨持脑子还处在开机的状态,这才反应过来,一些日用品都被傅掩雪换下来了,不仅仅是毛巾,牙刷杯子之类的都被换成了成对成对的样式。一看就出自傅掩雪的手笔。
“我之前的东西呢?”杨持在毛巾下闷声问。
“我看你好多东西都不能用了,给你收起来了,没扔。”傅掩雪撅起嘴,像是被杨持误解了似的,又免不了郁闷地掐了掐杨持的脸,“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十恶不赦吗?”
杨持被反客为主,一时讷讷于原地,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傅掩雪给他擦了脸又把牙膏给他挤上,杨持这下是立刻醒了,按下傅掩雪的手腕,讪笑道:“我自己刷。”
他都快三十了,还能让别人帮他刷牙啊?那传出去多可笑。
早餐依然还是傅掩雪做的,吃饭前,傅掩雪有模有样地拍了一张照片,杨持不解其意,等他吃完饭才发现好友动态里竟然刷新出来了傅掩雪的更新,文案很简单,就说了一句话:两个人的早餐。
点赞者颇多,却没一个人敢评论。
傅掩雪的社交账号从来不发动态,这是第一次。
杨持心想,那点赞的人里估计都在想傅掩雪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傅掩雪忽然从后面圈住了杨持,好笑地说:“这位帅哥,既然没删我好友那就留一条评论吧。”
杨持立刻把手机收起来,放在兜里:“我什么档次,可不敢随便给你留评。”
傅掩雪眼神黯淡下去,没逼着杨持,只是努力环紧了手臂,试图让杨持和他之间的隔阂消散一些:“没关系,杨持,你能看到就好。”他扯了扯唇角,掩饰自己的失落,“没分组可见,我哥刚才都来问我了。”
杨持沉默好一会,轻叹道:“那等下我要下地,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傅掩雪黯淡的眼神又亮起来,他蹭了蹭杨持的颈窝,好似在贪恋那淡淡的温暖:“我要去。”
杨持拍拍傅掩雪的手臂:“那你松开,我去给你拿东西。”
傅掩雪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跟着杨持进了杂物间。
杨持翻出一双雨靴和一双手套:“我估计你这一辈子也没下过地,冬天又冷,这些东西是我爸曾经用过的,虽然很久但是很干净,你要是真想和我一起干活,先将就着。”
傅掩雪嗯了一声,又笑:“我是没下过地,你带着我去。”
杨持从农具堆里抬头,学着傅掩雪之前的表情,挑眉问:“我不让你去,你会听吗?”
“不会。”
“这不就得了。”
傅掩雪凑近了杨持,迫使其与他四目相对:“杨持,其实我现在才发现,幸福其实很简单。”
他的眼神口吻无比真挚,仿佛在宣誓着一场陈恳的告白,杨持承受不住似的立刻将脑袋转开,盯着地面,好一会才面红耳赤道:“人和人的标准不同,幸福当然也不一样。”
“嗯,我同意。”傅掩雪摸了摸杨持的耳垂,“我现在就觉得很幸福。”
所谓“帮忙”种的菜,其实是邱家婶婶租赁杨持家的土地,今年需要种一批冬日小土豆出来。杨持本就和武老师定好了入校时间在三天后,这三天来也是闲来无事,帮帮忙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次唯一的意外是捎带着傅掩雪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邱婶在九点过就送来了一筐发芽的土豆,瞧见了傅掩雪,一个劲夸傅掩雪好看,现在这年头山里人也慢慢地和时代潮流接壤,一些网络红人,邱婶也是看过的,但傅掩雪这样的漂亮得不似凡人的不说,气质好的也没几个,夸完了又问是不是还是单身?
杨持原以为傅掩雪会生气,谁知道对方只是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笑着回了邱婶:“婶婶,不好意思,我心有所属了。”
邱婶没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感慨道:“想必小傅先生的夫人也极为优秀。”
“很优秀。”傅掩雪笑意深了些,在阳光之下,如同冰雪初融,令千树万树花开,“好看,可靠,聪明,最重要的是……很有人格魅力,非常迷人。”
杨持脸颊一阵滚烫,却又不好当着邱婶的面反驳,只敢把目光挪开充当木头人。
邱婶热情道:“那小傅先生有空带着夫人来玉茗山玩,我们也做点特色美食招待招待你们!”
傅掩雪微笑着应了,又从邱婶手上接过那一大筐土豆,两个人交谈起来,倒是让杨持尴尬立在一旁,像是个局外人。
等待邱婶一走,傅掩雪把土豆放在案板边:“这玩意怎么弄?”
杨持略感无语:“刚才见你和邱婶相谈甚欢,我还以为你全都知道呢……”
傅掩雪斜睨杨持:“我这不是先和你的乡亲们打好关系吗,瞧你小心眼那样。”
“谁小心眼啊?”杨持好笑道,“我只是从没见过傅掩雪傅总这么亲民的样子,感到好奇也不行?”
这两天,傅掩雪像是总算卸下来身上的担子,在杨持面前展露出真正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而这份朝气,令杨持长久以来紧绷的身心也松快下来,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掩雪,还有更加灵动的、甚至堪称可爱的……傅掩雪。
只是这些,他打算藏在心里,像是埋在冬天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芽。
种土豆这事,不能算难,但对于傅掩雪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来说也肯定不算简单,杨持让傅掩雪先去把发芽土豆切块,放在门口让太阳暴晒一会儿,自己倒是先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