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从向繁年轻的长相上来看,他绝不算是传统定义上的集团话事人。除了说话比较沉稳,他眉宇间依然有年轻的冲劲儿和稚嫩。
这让杨持忍不住又想到家里那个年轻貌美、脾气却很差的小猫。对方挥舞起爪子的时候,很难让人和电视采访里那个冷漠强势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但这两样天南地北的性格融合在一起,滋味却出乎意料地好品。
“……助理的工作并不困难,大致分为服务与后勤两个方向。具体内容,安盈会慢慢教你。”向繁对年轻的姑娘招手,介绍道,“刚才你已经认识他了,杨持,以后就是你的同事了。他刚刚换了行业,一些专业上的东西还不太熟,你带一下他。”
安盈对着向繁敬了个礼:“好的向总!安盈保证完成任务!”转向杨持道,“杨持哥,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尽管找我。”
杨持笑起来:“你放心,之后我有的是问题问你,你只要不觉得我烦人就好!”
“怎么会呢?”安盈笑嘻嘻地,“谁不喜欢和身材气质佳的大哥哥一起上班啊,以后要是有人抢你走,我还不乐意呢。”
“那你放心好了,估计也没人瞧得上我这个外行人。”安盈说话有趣,杨持也放松地打趣道,“现在只能麻烦安师父带我入行了。”
安盈眨眨眼睛:“好说好说!”
向繁给杨持安排好工作就上办公室去了,安盈带着杨持在这个装潢相当华贵的长廊里穿梭,慢慢地给向繁介绍起了环境。
“……我们画廊刚刚成立,还是一个新生的孩子。目前,我们只对接了一……一个半画家。你所看到的这些作品,90%都是他的作品。下个月将会有一场展览,届时会有不少有名望的人参加。而我们的工作,除了平时处理画廊的零碎小事,更需要在各种相关展览或活动的前期,对来访者提供良好的服务;而后期,他们拍下的每一幅画,都需要我们精心打包寄出。”
杨持梳理了一遍,已经能将这份工作的内容了解大概。
可他还有两个问题。
“安盈,你说的‘一个半’是什么意思?”
安盈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了轻声道:“‘半个’的意思就是尚未搞定,可能在下周才会和我们正是签约。那位‘半个’先生,天赋极高,听说长得也好看,只是性格却有点……天才的通病。”
杨持惊讶道:“原来画廊的运作模式和造星公司差不多啊。”
两者都是挖掘有苗子的,签下来进行巨星的打造。
“大致上差不多,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些经纪公司一般在素人苗子面前都更有话语权,而我们和画家更多属于合作共赢关系,要是有一方不配合,其实很难对接和运营。”
杨持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无数张绚烂多彩的画作围绕着他,有花有草有穿着宫廷装的夫人和捉蝴蝶的小孩,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和温馨。
“既然‘半个’先生还没来,那剩下10%的作品是出自谁手?”
话一说出口,安盈的脸色立刻有些尴尬,但一个成熟的从业者,已经学会了快速变脸伪装。
“咳,是我们画廊主的作品。”安盈引着杨持进了一个房间,装潢比之前看到的更为华丽,甚至和整体风格都有些格格不入了。“这里,就是他的作品。”
周围悬挂着四幅画,主体分别为“琴、棋、书、画”,它们均以高饱和的色彩为主,结合现代都市背景,细节上对于城市繁华有一定刻画。
杨持不懂画,但他非常喜欢这个选题:“琴棋书画的立意真好,想必画廊主也是个有想法的人。”
“嗯……算是……吧。”安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持却误以为自己一个门外汉哪里闹了笑话,问道:“难道还有别的深意吗?”
安盈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这个立意,不是我们画廊主本人的想法,而是我们老板敲定下来的。”
“原来画廊主不是老板啊,我竟然还以为会是同一个人。”杨持涨了见识。
“大部分画廊是这样的,但是我们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安盈的表情有些怪异,尤其是提到的那位神秘的画廊主的时候,阳光活泼的女孩眼中隐隐有些鄙夷,“要说‘有本事’,那也确实。画廊主他呢,不是我们本地人,听说是哪个山里来的。小时候一个人到市里读书,高中的时候就申请国外艺术学院了,后来在学院里认识了我们老板……也就是向总的妹妹。一开始,向总和两个长辈极力反对他们交往,但是老板单纯,性格又倔强,大人们也随她去了。而我们向风画廊,也是向家出钱开的,所以才能拿到中心商业区的核心位置。唔,要是换成画廊主自己,可能还要奋斗五十年吧。”
原来自己的上司也是从山里来的……
杨持心中不免有些恍惚,但是他对当初的决定从不后悔。
既然十一岁的自己能把摆在面前的机会让出去,那么二十八岁的他也从未想过回头。当时的他为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褒奖,他只想知恩图报,无愧于心。
安盈不知不觉唠了一大串,自觉有些多话:“杨持哥,你看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对了,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也是从山里来的。”杨持笑了笑,想起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我小时候就在山里生活,爬树、捉虫,下农田,种茶花……我们那里很美。夏天的时候,抬起头,总觉得离天空很近;伸出手,好像就能把云捏碎。后来我高中毕业,村子管理图书馆的老人走了,正需要一个年轻人帮忙,于是我就在村里的图书馆上了十年班。”
“你们村里也有图书馆么?”安盈眼睛发光,对杨持描绘的场景充满了好奇。
杨持的眼前,一栋老旧却结实的楼房出现在眼前。上面用青色瓷片拼凑出“春雪图书馆”五个大字。
“是一位好心的企业家捐赠的。”杨持微笑着,回忆起那些岁月总会让他幸福,“我从小皮累了,就和三五好友钻进去看看书。因为地形所限,它并不如城里的图书馆一样大,就是一栋几层的楼房,造型很普通,外头贴着白瓷砖。但尽管如此,对于山里的小孩子来说,那就是一方净土;再淘气的孩子进去了都变老实了,生怕搅扰了别人。那个时候,我们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压低了声音互相‘授课’,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好多还是错的。”杨持说着笑了,“可即便这样,什么也不认识,什么也不了解,但并不妨碍我们为此感到快乐。”
尤其是,当他成为孤儿以后,比起冷冷清清的家里,图书馆反而能给他带来宁静和安心。
杨持构建的场景太美了,令安盈也不由得进入了那样纯净的时空中。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杨持也是从山里出来的,却没有“那个人”身上的自卑和浮躁:大山能阻挡人们前进,也能赐予人们力量。有的怨天尤人故步自封,有的却依山而栖寻找出路。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杨持的家乡,一定也是如此静美、生机勃勃。
安盈感慨道:“怪不得杨持哥你气质这么好,从小就爱看书果然不一样。我就不行了,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
杨持摇头笑道:“小安,你真的抬举我了啊,我虽然喜欢看书,但是也没看出什么成就来。再说了,人各有长,你懂的我也未必能懂。刚才你说的那些流派、名人、著作,我是一个也没搞清楚,在这个方面,我还要向你请教。”
安盈赞赏地看着杨持:“杨持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最坦诚’的成年人了。你放心,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是工作上遇到棘手的地方,你尽管找我。”说罢,拍着胸脯以示保证。
几番话下来,安盈已经对眼前这个可靠开朗的青年充满了好感。她在这个行业看过很多人,有的高高在上,有的机关算计,有的浑浑噩噩。外行人看艺术行业,误以为每个人都是看上去那样光鲜亮丽,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是把明面上的争夺,变成了背地里一发发暗箭。
安盈喜欢关于艺术的一切,因此甘心做一名助理;而如杨持这样赤诚的人站在面前,她感觉到了一丝安定和欣慰。
或许,这个世界还没她想象中那样糟糕。
而在不远处的楼梯上,一个男人正静静地观察着两人。
向繁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符伊开口拜托他?硬说起来,杨持的各类条件都不算极优,向家投资的这家画廊,就算是助理,也必须如安盈一样,名校毕业,有一年以上的助理工作经验。
很明显,这两样,杨持一样也没有。
但是向繁却愈发感兴趣。
直到他的好友将一张偷拍照发到他的邮箱里——
杨持竟然和那位传说中傅家的天之骄子住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
这时,远处的两人也看见了向繁,朝他挥舞手臂打招呼。
向繁微微笑起来,对他们点了点头。
结束了当日最后一份文件的签署,傅掩雪合上了电脑。等在一旁的副总经理松下了肩膀:“傅总,这个项目总算快要落地了。”
傅掩雪望着窗外,能看到花园里青翠欲滴的嫩草和盛开的栀子花,它们努力朝着落日将脖子伸长,似乎在汲取着生命的余晖。
“这次的项目很重要,决定了我们琛钢未来的转型之路,之后的任务并不轻松,无论是张经理你自己,你手下的人,还是其他部门的领导员工,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十分动听。
年轻对他而言并不是劣势,而更像一把不显山露水的利剑。它能刺破敌人的咽喉,剑上平静地闪烁着寒光。
“傅总请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掉链子。”
“我相信你们。”傅掩雪站起身,将张经理送出了大门,“司机送你。”
“谢谢傅总。”张经理满脸笑意上了车,从车窗里,他看到了青年修长挺拔的背影。许多人知道傅家的小儿子,从小天资绝艳,名校毕业,意气风发。可商场如战场,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众人眼中随时都会被狂风骤雨击打粉碎。
很多人给傅家面子,却不代表他们瞧得起傅掩雪这个受尽宠爱的幺子。一个花瓶而已,顶多就是来玩票胡闹,玩够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但傅掩雪,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不仅继承了父亲和哥哥在经商之上的聪明冷静,更因为年轻气傲,手段更加雷厉风行。
从傅掩雪接手琛钢话事权的那一天开始,行业乃至整个商圈的格局,已经被改写。
傅掩雪回到进入客厅,一位和他长相几分相似、却更加成熟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报纸。
“小雪,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傅掩琤叫住了站在楼梯口的弟弟。
傅掩雪脸色很差,但还是无法忤逆大哥,只能乖乖坐在傅掩诤对面。
“大哥,你要和我谈什么?”傅掩雪先发制人,“要是这次的项目问题的话,直接看文件效率更高,等会我让石杏发给你。”
傅掩诤表情很平静,双眸却深沉得看不到底。
这双眼睛里,是上位者对整个世界的观察和探究。它们全然掌握这个时代的规律,在翻涌的浪潮中,似乎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小雪,你今年已经22岁了,照理说,你已经完全能让我和爸妈放下心来。当然,在工作上,这一点你也确实做到了,我们毫不怀疑你是一名出色的傅家人。”傅掩诤慢悠悠地开口,但傅掩雪知道,自家大哥想说的绝不是这个,“但是在生活上,你需要和我们好好谈谈。
傅掩雪抿了抿唇:“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我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他并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那到现在为止已经三个月了,你还没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答案。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你们不要管我,也不要调查他,我玩玩就会腻味,腻味以后,就会……”把他扔掉。
“那现在,你腻味了吗?”傅掩诤直接道,“你让我们不管你,也不调查他,出于家人之间的信任,我们答应了。但是小雪,你直到现在还没兑现你的承诺。”
自己的弟弟,出生起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傅掩雪很争气,从小到大除了性格冷淡之外,几乎是自律到完美,也正是因此,当他们得知傅掩雪竟然从大山里带出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的时候,傅掩诤也被这个举动所震撼,继而产生的,是巨大的疑惑。
要说喜欢同性,可弟弟从小到大都没过恋爱经验,也不是没有漂亮男人想往他身上爬,换来的只有不耐烦和厌恶。可要说只是玩玩而已,三个月了,再新鲜好玩的东西也该腻味了吧?
傅掩雪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有一周没有回到公寓了。
杨持给他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但是他生气、郁闷,不接也不看。杨持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他把杨持从山里带出来,好吃好喝地养着,还让柳姨去帮衬日常生活,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不满意?想要去工作,他提出了最好的办法、开出了最适合的条件,可对方非要跑出去“自己试试”。
真是不知好歹。
柳姨已经告诉他,杨持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他绝对不相信杨持能够做长久,人心到处都在算计,杨持这样的哪能玩得过别人?到时候,还不是要回来找自己帮忙?等到那时,再让杨持那个没良心的在自己身边谋个差事,想必也不会再拒绝了。
只有自己不会嫌弃他。
傅掩雪心想,这个城市里,杨持能依仗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再过段时间吧。”傅掩雪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我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一直没空管他。等我过段时间,兴趣就会散了,然后就随便把他打发走。”
实话,但不完全。
傅掩雪没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那就等于这个“期限”的解释权在他手上。
傅掩诤没有接话,他看着自己弟弟一步一步走上去,最终消失在二楼。他这才忽然发觉,曾经那个奶呼呼的、跟在他们身边的小团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自主性极强、控制欲极强的男人。或许就连傅掩雪也没看出来,刚才那蹩脚的借口毫无说服力,比起素日里的果断,方才的傅掩雪,更像是一个护食的小孩。
真的有那么喜爱么?傅掩诤有些不明白。
但对于他来说,感情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也不需要明白。
傅掩雪推开卧室,书桌上摆放着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五岁那年,他和父亲在大山入口时的合影。
背后,就是玉茗山。
它巍峨而神秘,埋葬了许多人,也孕育了许多人。
傅掩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它时,说的第一句话是:“这里面,是不是藏着童话里说的宝藏?”
随着父亲同行的叔叔阿姨们捧腹大笑,捏了捏他的脸:“有没有宝藏,小雪进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竟然真的会成为五岁的男孩的目标。
大人们考察的时候,他好奇地走进了森林。
一开始真如奇幻世界一样,绚烂多彩,有蝴蝶也有飞鸟,但随着太阳落下,他想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太远。
对于一个五岁的男孩而言,迷失在大山里是极为恐怖的事情。但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一场暴雨让他高烧。
躲在一个山洞里,五岁的傅掩雪用手臂抱住瑟瑟发抖的身体,祈祷雨停过后就是晴天,希望死神可以慢一些来临。
黑夜里只有簌簌风声,梦幻的森林张开无形的大口。
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知道一旦睡着,或许再也睁不开眼睛。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话没说,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找到那座神秘的宝藏。
随着时间流逝,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已经成为最大的难题,傅掩雪望着黑沉沉的天幕,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世界不停摇晃,干扰着他的判断力。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死掉吗……
他睁大了眼睛,多希望有谁可以……
有谁……
救救我……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打在他脸上,他疼痛地闭上眼睛。
紧接着是一道惊诧的声音。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发烧了?!”
男孩摇了摇头,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他的头好沉……好困啊……
“小心!”
他快要向后倒在岩石上的身体被接住了。
傅掩雪费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那张脸上充满了怜爱和关心,将他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被驱散里。
好温暖……
傅掩雪伸出手,在昏迷之前,他想要说话。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就是……我的宝藏。
——“嗡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将傅掩雪吵醒,他甩甩发麻的手臂,脸色有些不好。
“杨持”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
傅掩雪冷着脸挂断了。
就是这个男人吵醒了自己的美梦,打碎了他和杨舒景在梦里的初见。
他开始审视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竟然要在杨持身上找别人的影子?要论长相,杨持根本不能和杨舒景相提并论,连说一句“赝品”都是在给杨持提高身份。
但和杨持相处起来,他却出乎意料地舒服。
杨持不会多话,人很热情,却点到为止不会让他觉得油腻圆滑。傅掩雪对此十分受用,他甚至觉得,可以留杨持更久。
大哥说得没错,至少他现在还没有腻味。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杨持发来一条短信:掩雪,今晚真的不回来吃饭啦?我做了桂花糕,柳姨说你喜欢吃的。
要不然……还是给他一点甜头吧。
傅掩雪想了想,拿了钥匙下楼。
回到公寓时,杨持正在洗澡,大概是觉得傅掩雪和往常一样不会回来,所以也没有一直等候在桌前。
傅掩雪不太满意这个场景,但好在尝了一口桂花糕,发现这个滋味意外可口,也就原谅了杨持。
浴室里的杨持还在哼歌,听着轻松。傅掩雪忍不住笑了一下,真难听。心里是这样想,但是他却没有制止,而是坐在沙发上,等待杨持出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就像上次电梯事件一样。
那眼睛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惊喜,简直让他心里痒痒的。
傅掩雪不是傻瓜,当然能感觉出来杨持对自己可能有些喜欢,他也并不稀奇,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一概瞧不上,无非是图他的脸和权力。他把杨持放在身边,并且开出了极优的待遇,允许杨持喜欢自己,杨持应该对此心怀感激。
杨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傅掩雪的睡颜。
无可置疑,傅掩雪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平时的冷漠疏离,明明是冰雪一样的性格,却犹如一团火焰教人不敢过分靠近。可他或许就是那一只不怕死的飞蛾,总是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每靠近一步,那火焰都会将他灼伤一些。
他活了快要三十岁,却没有一个人为他上一门感情的课程。
直到傅掩雪走进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心动也是有滋味的,酸涩到令人浑身发颤。
“掩雪,回房间睡吧。”
杨持温柔地喊了一声,傅掩雪却没有醒。
他们之间从未交心过,但是在这一刻,心的距离却如此靠近。
杨持就这样守在沙发边,一言不发地看了傅掩雪良久。
当灯光被风吹洒在他们身上的时候,窗外的大雨也开始落下。
杨持闭上眼睛,将柔软的唇瓣贴在傅掩雪的额头。
那是一个吻。
迷恋和虔诚被雨水无声地冲刷,露出它们原本情难自控的模样。
傅掩雪兴许是累了,睡到了第二天一早。
早起的风光是很好的,尤其到了夏天,林道上的槐树开花了,清甜的香气安静地在空气里沉淀着。
傅掩雪发现自己在卧室里躺着,身上穿着睡衣,盖着薄毯,空调正是适宜的二十六度。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杨持做的。
他困倦地走出房门,餐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和亮闪闪的日光交相辉映。
还算是知道错了。
傅掩雪心情好多了,同时也有些得意。
杨持果然还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冷着,也舍不得他饿着。
“杨持?”傅掩雪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又在房子里找了一圈,发现杨持真的不在家里。
刚刚安稳下来的心情又在作祟,傅掩雪发现了在鞋柜上的留言。
掩雪,我上班去了。粥要是冷了,就搁在一旁吧,电饭锅里还有热的。
杨持的字意料之外还不错,可现在傅掩雪只觉得这些字迹无比可恨,连带着对主人的感情都变得愤怒起来了。这个杨持,怎么总是这样不懂事呢?看来必须要再和杨持讲讲规矩了。
这段时间公司正在和一个重要项目对接,傅掩雪本来想着这件事也不着急,可杨持这样明晃晃和自己作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出去上班了,倒是把他弄得跟每天翘首以盼的全职太太似的。
身份的表面颠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杨持似乎正在走出傅掩雪的掌控。
傅掩雪不喜欢这种感觉,哪怕是一个买回来的装饰品,也只能在他的公寓里好好摆着。
傅掩雪不爽地吃完了早饭,打算给石杏打个电话,只要他想查杨持,几乎就是手到擒来。他一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应该说,从来没有人让他动过这样的力量。所有人都是巴不得掏心掏肺往他身边钻,没有一个人像杨持一样要从他身边逃的。
手机刚亮屏,一个电话呼了进来。
“掩雪,在干嘛呢?”海鸣的声音被KTV的音乐声盖住了一大半,听上去模糊不清。
傅掩雪直道:“说吧,发生什么了?”
海鸣却沉默了,只剩下音乐声在充斥着傅掩雪的耳膜,他有点头疼。
“有事说事,没事你……”
“呜哇——”海鸣却大声哭了起来,紧接着是瓶子倒地的破碎声,一阵兵荒马乱以后,世界清静了。
“掩雪,你过来一趟吧。”许清方看着趴在马桶边狂吐的男人,十分无奈,“你表姐她又把海鸣伤着了。”
“那就让我表姐去。”傅掩雪对此态度冷淡,海明和符伊分分合合好几年了,每次都搞出这样的浮夸阵仗,男主角哭天怨地,女主角卿心寒铁。他被迫成为观众,却实在没有看戏的心情。
“你就来吧。”许清方报了个地址,“咱们给海鸣送送行。”
“他要出家?”
许清方明显被噎了一下,随后咳嗽两声:“……出国。”
傅掩雪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酒味。
酒精能够短暂麻痹人的神经,这是酗酒的人找出的最佳借口,似乎永远沉湎于此就能无视现世生活的一切。可傅掩雪自己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醉酒会影响人的判断力,这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大清早就喝酒?”傅掩雪看着坐在沙发上,对一脸醉酒之态的海鸣不太理解,“我表姐给他灌迷药了?”
论起海鸣和符伊的相识,自然有一段格外传奇的经历。两个人相差三岁,符伊作为学姐,毫不留情点出了大一新生代表海家大公子的用词错误,虽然发生在大会之后,年少轻狂的海鸣依然单方面宣布结下梁子。但那时他们并不知晓往后会纠缠多年。
从前人分分合合的,还能找个“上天不公”当托辞。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出生就是大少爷的海鸣再说这话确实不合适了。但情场失意总得找点东西填补空虚的灵魂,借酒精的功效一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差不多吧。”许清方有些恍惚,看着海鸣傻乐地点了一首《公路》,心中五味杂陈,“以前咱们海大公子多风流啊,高中时期那叫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知道栽你表姐身上了。”
傅掩雪睨了许清方一眼,没有接茬。
许清方失笑道:“你瞧我忘了说正事了。海鸣上次给符总挑了一幅画呢,好看得要紧,听说画了大价钱。结果符总给他退回来了。这还不是重点,海董觉得该送儿子去出国看看,长长见识,三下五除二直接给办了手续,一个知会都没有。这不,海总气得一大清早就在为自己逝去的青春哀嚎呢。”
海鸣看到了傅掩雪,双眼迷离,脑子似乎转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大脑才接到信号似的嚷嚷起来,招招手:“哎哟,小傅总来啦?来来来,一起来唱啊——‘我知道你会感伤,但我已没有办法。总是要学着遗忘学着疗伤’……”
傅掩雪目不斜视地从海鸣面前走过,挑了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坐着,并不想参与海鸣的这场过于喧闹的失恋派对。
说是送行,其实也就傅掩雪、海鸣、许清方三个人找个地方吃吃饭,交换各家最近的信息和方向。
几家人之间很早开始就有商业上的往来,一来二去小孩子们就认识了,但外人提起他们三个人却总是“傅掩雪和海鸣许清方”。比起小了好几岁的傅掩雪,海鸣和许清方才算是圈子里真正认可的一对死党。
“掩雪,海鸣出国了,我家里也在安排相亲。”在包厢里,许清方不紧不慢地夹着菜,不管在一旁发呆的海鸣,自己悠哉悠哉地享用着,“你呢?你家里对你的婚事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傅掩雪淡淡地说,“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你能代表叔叔阿姨和你大哥的想法吗?”许清方笑着反问道,“还是说……你自己已经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