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掩雪回过头,他站在了真假月光之中,就像之前心里想的一样,他疑惑自己这刹那之间诞生的犹豫。
杨持距离傅掩雪太近了,近到能看到傅掩雪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不远处的杨舒景站在明亮的灯光之下,他早就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爱和父母撒娇的男孩不一样了。
如今的杨舒景,衣着光鲜,长相出众;站在他身边的,是名门千金。
而自己呢?
杨持低下头,自己穿着的不过是不知道过时多少年的衣服,长相也不能和那样的精致美人相比。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因为客观条件上的不如别人而自惭形秽。
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他很多地方的确不如杨舒景——连他被傅掩雪选中的条件,也是因为和杨舒景可能有那么一丝相像。
在傅掩雪眼中,他被“定好时间”,到期就扔。
哪怕自己再喜欢傅掩雪,那又如何?
杨持脑子太清醒了,以至于他对的傅掩雪从来不敢报以过多的奢望,对方早就履行了承诺,他要做的,只有等待闹铃响起的那一瞬间。
他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忘记傅掩雪。
“掩雪,你答应过我的。”杨舒景皱着眉头,眼神真挚而难过,“你真的现在就要回去吗?”
杨持垂下了眼睛。
他感觉到那熟悉的力量,从他身上离开了。
这一瞬间,仿佛某种东西也从他身体里剥离了。
“你是自己打车回去,还是我让司机送你?”傅掩雪没有看杨持一眼。
杨持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我自己打车吧。”
“你身上带钱了吗?”傅掩雪有些恼怒,看着杨持毫不动摇的模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恼怒,“你就在这里等着,司机会送你。”
杨持不说话了。
傅掩雪的强势他是领教过的,况且,他没有改变傅掩雪决定的资格。他不是杨舒景,不能说一句话就能让已经打算离开的傅掩雪又回头。
傅掩雪转身又进了画廊,向嫆和杨舒景脸上重新泛起神采,杨持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路上踩到的一个小石子,可能会在意一秒钟,但是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停留。
向繁微笑着看着杨舒景和傅掩雪从他身边而过,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早已忘却。向嫆拉着他撒着娇,想要缓和自家哥哥和男朋友的冲突矛盾,向繁的目光却落在门口站立的青年身上。
在路灯下,男人形单影只,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他并不单薄,身材反而是修长健美的,但被暗橙色的光包裹着,像是一片落寞的、被琥珀包裹的树叶。
杨持疲惫地回到家里,他瘫在沙发上,对傅掩雪的愤怒和犹疑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他开始疑惑,难道自己的存在对傅掩雪而言,真的就那样难以忍受?还是说,在杨舒景的对比之下,他就是那样的一文不值?
如果一开始,没有那场出手阔绰的交易,只是作为感情上的替身,杨持想,自己是不会愿意的。哪怕他对傅掩雪萌生的只是一点点的喜欢,但这一点点的喜欢也值得被他尊重。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有后悔,没有怨怼,有的只是对那无比清晰的“结局”的惘然。
他甚至期待傅掩雪回来以后,冷酷地俯视他,告诉他这场游戏他已经玩腻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面对逐渐攀升的爱意的温度,那会使他被灼伤。
杨持翻了翻客房内的信件,孩子们给自己寄来的已经有好一些了,放在手心里有点沉,好像在捧着孩子们的心。明天正巧也是休息日,邮局的位置他已经打听好了,只等着明天出门寄回山里。
这时,手机上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杨持接通了:“你好,哪位?”
“杨持哥,你到家了吗?”
原来是向繁。
杨持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了:“到了。谢谢向总关心。”
“应该的。毕竟今天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一锤定音,我自己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定下来。”
杨持先是一愣,向繁对这件事的在意超乎想象了,看来真的对母亲的事情很是上心。半是尊敬半是羡慕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向总不嫌弃就很好了。况且,我想不管向总想要选什么送给妈妈,她都会很开心。”
杨持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父母什么样了,他们走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正是人生的大好年纪。
小杨持曾经梦想走出大山,然后用从外面学习到的知识,再回来建设辽阔的土地。
只不过这两个梦想都没有实现,父母在他十一岁那年的溘然长往,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杨持。”向繁把杨持从走神中拉了出来,“下周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没有。”杨持道,“请问向总有什么事情吗?”
向繁那头沉默了一下,最后道:“……没有安排就好,到时候可能需要派给你一些其他工作。”语毕,又寒暄了几句,电话便挂掉了。
向繁这通电话杨持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他现在就在画廊里上班,就算通过今晚一场小小的闹剧知道了杨舒景正是那位神秘的画廊主,对他而言也只有冲击,静下心来一想,杨舒景和他的职别都不一样,他们每天碰头的概率也不大。再说,如果真碰头了,他早就不欠杨舒景一家什么,自己认真工作不偷不抢,杨舒景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杨持不是很饿,但是胃空空的,随便糊弄一番晚饭也就过去了。
正当拉开冰箱门,傅掩雪回来了。
杨持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晚上八点,距离他从画廊回来,不到一个半小时。
傅掩雪……怎么不陪着杨舒景呢?
杨持心情复杂,回头却看到傅掩雪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
傅掩雪压制着烦躁的心情,尤其是看到杨持一脸不可置信时,他更是不悦:“你什么表情?我是鬼?你不欢迎我?”
“没有……我就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杨持一边解释,一边打开水龙头清洗蔬菜,水流声冲刷着他的声音,让一切变得很不真实。
只是这个模样落在傅掩雪眼中,性质就变了。
和别人,杨持就能言笑晏晏,亲密无间。和自己,就隔着十万八千里恨不得现在就打包滚蛋。
他傅掩雪找替身这件事,的确不够厚道,但他给出了相应的酬劳,一切都是明码标价,杨持到底在闹什么?
“你去上了几天班,你就乐不思蜀了,是吗?”
失望、烦躁和想说却又难以开口的情绪糅杂,在心脏里不断发酵,最终尖锐地从话语中刺破开,惊扰了一池宁静。
看着杨持诧异的眼神,傅掩雪想,是时候让杨持知道,这场游戏,谁才有权利主导规则。是时候让杨持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导。
“掩雪?”杨持耐心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还是你不想懂?”傅掩雪冷冷笑了一声,“杨持,你是不是忘记你‘本职工作’是做什么的?”
杨持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可傅掩雪却仿佛不想停下。
“如果你连我都没伺候好,你以为我会让你出去上班?让你去伺候别人?”傅掩雪从未想过这样恶毒冷漠的话会这样脱口而出,但是他控制不住。“你和那个姓向的,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什么关系。”杨持听到自己声音发抖。“掩雪,你在怀疑我?”
“我不该怀疑你?”傅掩雪一步步逼近,将杨持禁锢在他身体和墙壁之间,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你觉得你是什么货色,勾搭上我不够,还要去勾引向家的人?不过说实话,杨持,你的口味降级得太严重了。向家什么级别的东西,你也要?”
杨持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强烈的窒息感从小腿开始攀升,最终快速覆盖了整个身体。
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双眼睛依然那样漂亮动人,只是这一刻,里面的充满了愠怒与嘲弄。
两人呼吸之间,温热气息洒在杨持的脖颈。
可他浑身发冷。
这是傅掩雪吗?是那个会伸手替他拂去泪光的傅掩雪吗?
杨持死咬着唇,将快要溢出的痛楚咽了回去。
“……我没有,掩雪。”压制着颤抖的唇,杨持的眼睛却酸了。他望着傅掩雪,固执地解释着,“掩雪,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和向总,一直都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之前、现在、将来,也只会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我对他从没有任何僭越的心思。”
“那我呢?”
“……”
“杨持,你对我,是不是存有僭越的心思?”
杨持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此,傅掩雪得意地想,杨持果然喜欢他。可喜欢他又如何?杨持不过是白日做梦。
“很好,我现在就该告诉你,你这种不值钱的赝品,连动心思的权利都没有。”
他掐住了杨持的下巴,迫使对方睁开眼睛。
傅掩雪和杨持眼神相对,心却乱了。
杨持的眼神……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能把他的心脏捏疼?
不,只是一时的动摇罢了。
傅掩雪让自己清醒起来,扼制着扰乱心思的想法,将怒意全部、暴烈地洒在眼前的青年身上。
——“把衣服脱了,然后转过去。”
杨持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难。
难到就算他想让把喜欢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某个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等到时间把那片土地风化都做不到。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傅掩雪的房间。
浑身泛着酸疼,但他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傅掩雪。
他们先是在厨房,“不知廉耻”是当时的写照,然后是客厅和卧室……傅掩雪的体力极好,杨持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屋子里残留的暑气起到了很完美的催化作用,傅掩雪掐着他脖子强硬的动作,竟也能被软化成火热而焦躁的索吻。
两个成年人的第一次竟然如此青涩,带来的后果又是如此疼痛而爽快。
到了极点时,傅掩雪用力地掐住他的下巴,微红的脸是动情的证明——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杨持:“记住你是谁的人。”
杨持记得自己在难受和快活中居然笑了,傅掩雪的行为那样恶劣,他却忽然觉得和小兽第一次捕猎时无异。没有章法,全凭直觉,只知道自己如何去做,却不知道目的和原因。但又十分可爱,笨拙得和平时高傲的模样那样不同。
傅掩雪那时相当不客气不温柔,对杨持却是一种奖励。
因为杨持知道,正因为傅掩雪面对的是自己,才不够温柔。在被傅掩雪粗暴对待的时间里,他不是谁的替代品。
杨持在傅掩雪惊诧的目光中,伸出手将他抱紧。
“掩雪,我记住了。”
他沙哑地回应。
希望你也能记住,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距离是这样相近。
回应他的,是傅掩雪更加强势的进攻。
傅掩雪闭上眼睛,在杨持的肩膀上,留下深刻的咬痕。
杨持随便披了件外套走进客厅,公寓里空无一人,时钟指向下午四点。他很少睡到这个点才起来,而房间里早已就没有了傅掩雪的身影。
这个周末,傅掩雪都没有回来。又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不知道是在犯什么脾气。但杨持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被折腾整整一个晚上,耗费的体力是惊人的,傅掩雪在这里他反而要时刻绷紧神经,想着如何应对傅掩雪的“刁蛮”。
或许傅掩雪一时冲动之后就清醒了,认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该再继续了。杨持很清楚男人的一时兴起有多可怕,哪怕是自持如他自己,在和傅掩雪的短暂相拥里,竟然也以为自己获得了一刹那的满足快乐,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傻缺。
趁着傅掩雪消失的周末,他把自己的心情彻底放空。
那天晚上的傅掩雪或许只是单纯发泄怒气,话很刻薄,但是也没有真的把他禁足……杨持摇摇头,让那种庆幸又失落的感觉从脑子里离开。
他思忖了一整天,还是决定继续去上班。
到了周一,刚一进门,杨持却发现了不对劲。
画廊静悄悄的,所有员工都安静有序地站在一起,如同温顺恭敬的机器,杨持心中咯噔一声。
安盈看到了杨持,谨慎地使了个眼色。
还没等杨持站好,站在人群前的杨舒景却看到了他。
“最后来的那个,没人通知你今天要早点过来么?”杨舒景高抬下巴,他长相俊秀,眉宇间却是讥诮之色。
杨持身体僵住了。
杨舒景斜睨着杨持,勾了勾嘴角:“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不在画廊里,有的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态度散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知道以为他是甩手掌柜,我这个成天出去应酬拉赞助的,才是员工。”
杨舒景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家都用余光偷偷瞟着杨持,一个大气儿都不敢喘。无数目光扎往杨持,令他浑身不自在。
安盈皱了皱眉,小声道:“杨持哥……”
杨持摇了摇头,示意安盈不要说话。他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看来你不认可我说的话啰。”杨舒景直接走到杨持面前,上下打量,“听说你是向总直接招进来的?”
“……是向总抬爱。”杨持硬着头皮回答。
杨舒景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看上去没什么本事,但是既然能得向总抬爱,想必在其他方面也有点东西吧。”
明晃晃的侮辱,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杨持身上。
安盈瞪大了眼睛,她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杨舒景的话将会给杨持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圈子里,杨持也要被拖下水变得一样脏吗?
她环顾四周,果然,同事们脸色各异,用余光在不断交流着。那些表情似乎在质疑,杨持的突然空降,难道真如杨舒景所言,和向总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关系……
杨持羞辱地握紧了拳头,如果他不在这里上班、没有受到向繁安盈和同事们照顾,他或许可能会一拳挥到杨舒景的脸上。
但是……
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了,十指仿佛没有知觉。
杨持注视着杨舒景,一字一顿:“向总为人慷慨,不嫌弃我是个门外汉,这是向总对我的恩情。”迎着杨舒景惊诧的目光,杨持不轻不重地把话题推了回去。“我只希望能够好好工作,报答向总。”
杨舒景脸上的笑变浅了,灯光打在他的头顶,五官却沐浴在影子中,他死死盯着杨舒景,瞳色变得幽深,投射出一种恶毒的凝视。
“哦?是吗?”杨舒景阴沉地说,“看来你还真是志向远大。”
杨持动了动唇:“杨总谬赞了。”
杨舒景的恨意快要刺破胸膛,对,就是这样,就是这八风不动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无比碍眼!
他必须让杨持消失。只有杨持消失他的世界里,他当初的谎言才不会被拆穿,他才能够彻底安心。
“你想要报答向总的知遇之恩,只做助理岂不是埋没你了。不如……”杨舒景忽地一笑,指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如你就去Lily那里吧,跟着她做销售。”
销售部门要的就是能说会道有三寸不烂之舌,同时也要有相当大量的专业知识储备来面对高端客户的异议。
杨持不是忸怩的性格,和人打交道不太能难倒他;但是后者,对于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而言,想要在短时间内达成这样的水准,无疑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杨舒景是在刁难杨持。
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两人之间,杨舒景颐指气使的姿态尖锐得能割裂空气。杨持却不言不语,平静得几乎异常。
杨持究竟是怎样招惹到杨舒景了?杨持会直接辞职吗?
众人心中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
可无论再怎样猜测,他们都笃定一个结果:杨舒景是向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而杨持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职员,两方对峙,杨持一定是输家。
“怎么?不愿意接受调配?”杨舒景高扬起下巴,讥笑道,“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另谋……”
“我愿意。”
空气被寂静冻住了。
杨持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杨舒景的“胜利感言”。随即,周围爆发了窃窃私语,但他并不在意,眼神没有从杨舒景惊讶难看的神色上挪开,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
“谢谢你,杨总,谢谢你给我个机会锻炼自己。”
两个人四目相对。
杨舒景咬紧牙关,目眦欲裂。
就连身旁的小助理都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小心道:“杨总?”
杨舒景扭过头,瞪了她一眼,又从众人脸上过了一遍。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这位新来的杨先生说了要大展拳脚。”他盯着Lily,命令道,“从今以后,你销售总监的位置,拿给他来坐。”
Lily看了一眼杨持,又看了一眼杨舒景,将工牌摘下来。
杨舒景扔给助理一个眼神:“去把本季度绩效目标拿给杨先生看。”他从杨持身边狠狠撞过,阴湿的语气宛如一条蛇爬上杨持的小腿,“杨先生,给你机会你可千万别不中用!两个半月之后,你要是没有达成目标,就自觉滚蛋!”
说罢,带着战战兢兢的小助理离开了画廊。
杨持闭上眼睛,狠狠喘了一口气。
“杨持,你怎么招惹杨总了?”Lily忧心忡忡,任谁都知道,这个看上去亲切可靠的年轻人和那个张扬跋扈的杨舒景之间,绝对不是简单的矛盾。
“Lily姐,这是你的工牌。”杨持不想多做解释,有些失神地坐在了一旁,五彩缤纷的画作围绕着他,同时也不断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命运竟就像这间屋子一样,无可逃避。
原本以为,只要将走出大山读书的机会让给杨舒景,就能报答杨舒景父母当初帮扶他的恩情。
可是杨舒景的出现,一次次带着敌意的目光,仿佛想要将他抽筋剥皮。这样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杨舒景还记挂着当初的事情?亦或是因为傅掩雪……
但无论如何,杨持不会再低头了。
不会再像十一岁时那样,望着邻居家的阖家团圆,把头埋在父亲母亲的遗物中呜咽了。
杨舒景走了,但是围绕着杨舒景和杨持关系的猜测却没有消散。尤其是两个人姓氏相同,有人私下猜测两个人是否还有亲缘关系。
安盈喝止了那些人的瞎猜,对杨持道:“杨持哥,你是不是之前得罪过他?”
杨持正在擦拭画的边缘,将它完整地打包,四两拨千斤地回答:“没有……只是从前有点交集。”
安盈点到为止,知晓不应当多问,换了个话题:“杨持哥,你从前没干过销售吧?”她记得杨持是从山里出来的,从前只在山上图书馆上班。而杨舒景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两个人不说沾亲带故,也至少是街坊邻里。
“没有,但是我知道应该干什么。”杨持心情静下来了,他平静地为自己规划着接下来的工作,“安盈,之前多谢你教了我很多知识,还送了我一些专业书,这些都对我有用。”
“可是杨持哥,光是知道那些东西还是不够的,你不知道有的客户脾气有多古怪,一个个的,鼻孔朝着天上看……”安盈嘟哝着,又想到杨舒景的嘴脸,心中更加来气,“再说了,杨持哥,你是向总招进来的,他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的?退一万步说他明面上是画廊主,但‘向风画廊’本质上还姓向,他算什么?”
安盈早就对杨舒景看不顺眼,以前就装模作样的,现在又不问青红皂白职场霸凌杨持,实在叫人作呕。她家里不缺钱,自然不怕丢工作,声音没有刻意往下压,惹得好几个人转过眼来看她。
杨持却在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向家未来的女婿来这里指指点点,是不符合逻辑的,但要换成“画廊主”的身份,那便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这一番相遇下来,他已经是杨舒景的“眼中钉”。
傅掩雪那样喜欢杨舒景,那日的良辰美景却因为自己而大打折扣。对于傅掩雪和杨舒景来说,他的确是煞风景……杨舒景针对他,倒也不是平白无故。
而傅掩雪那样“凶狠”地对他……也不是平白无故。
“杨持哥,你怎么了?”
杨持深呼了一口气,心脏骤缩的酸胀感消散了一些。他搓了搓脸,打起精神,把包装好的画作打了个结实的扣。
“没怎么,就是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
是了,就像傅掩雪说的那样,对于傅掩雪,他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第12章
“销售的岗位职责标准,每个行业都大差不差,前期进行专业输入和客户整理,中期进行推广与售卖,最后是长期的服务。在日常行业,例如我们的日化品之类的,销售一个月就能基本上手;但艺术这一行,想要以高额的售价赢得藏家们的欢心,除非你自带人脉关系,否则很难快速出头……”
Lily姐忧心忡忡地看了杨持一眼,提议道:“小持,姐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如果不涉及底线问题,我还是建议你去给杨总他低个头。”
杨持合上资料,颇为无奈地笑道:“Lily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和杨总之间的事情,也不是我低个头就能解决的。”
“可要是两个月后你达不成他的目标怎么办?”对于杨持,这个阳光又细心谦虚的年轻人,Lily姐也十分不舍。“那你就要被他解雇了。”
“被解雇,只能说明我没这方面的天赋。况且,工作没了再找就好。我也不会……”我也不会因为要丢掉一份工作,就承受杨舒景明晃晃的针对和恶意。
女人看着青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Lily姐不愧是销售总监,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杨持一整天跟着她学习不少。
安盈倒是闲暇时间就来和他一起跟着Lily姐学习,时不时也要扮演一下顾客,Lily姐正好做一个情景演示,这样来回模拟,安盈使出浑身力气,把一个个性格刁钻古怪的顾客形象生动诠释了出来,杨持的心情也恢复了不少。
临到下班时,安盈却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喊住了杨持。
“杨持哥,你过来一下。”
“怎么?”杨持跟着安盈到了角落里一个玻璃展品前,灯光射在玻璃上,有些刺眼。
“你现在住在哪里?”安盈问道。
“我……住在我朋友的家里。怎么了?”杨持有些疑惑,难道是安盈也知道了他和傅掩雪的关系?
“什么朋友家里?”
“……一个亲戚。”杨持随便找了个借口,不管安盈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都不能直接叫出傅掩雪的名字。
安盈神色凝重:“杨持哥,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杨持一愣,安盈却拽开了他的衣领。
从光洁的玻璃里,杨持看到了自己的脖子后侧——一个很难注意到的地方,正有一道尚未消散的淤青,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很难以发觉。
它在破碎刺目的碎片下,被分割成无数块。
那是傅掩雪那天晚上留下的……
杨持怔然,极力掩下心绪:“可能……是昨晚上磕碰到什么地方了。”这是一个极为拙劣的借口,就连杨持自己也很难相信。“不是经常会有人第二天醒来浑身都是伤么?我以前就老是这样。”
安盈半信半疑道:“真的?”她真的多疑了?
“真的。你不必为我担心了。”杨持尴尬笑了一声,“再说了,你杨持哥人高马大的,谁敢来欺负我?”
“杨持哥,说实话,虽然你刚到这里不到一个月,但是我们对你的感觉和印象都很好。”
安盈到底是年轻,杨持这样恳切的解释倒也不算离谱,尽管她未曾听说过谁大晚上睡觉能把后颈和脖子上能出伤的。
“不管你是在外头被欺负了,还是在公司被欺负了,哪怕我帮不到你什么,也会尽力帮你想办法。”
安盈的好意,杨持无法拒绝,眼神闪烁,只能应承下来。
在A市的另一头,一家高档餐馆内。
傅掩雪推开包厢大门,漂亮女人正举起红酒杯,向着饭桌上的诸位长辈敬酒。一看傅掩雪到了,笑意更甚:“我们小雪来啦?”
“姐,都说不要这样喊我了。”傅掩雪不喜欢这个小名,但是家里人——尤其是自己这个表姐似乎对此相当执着,不过好在是在家宴上,长辈们也和往年一样,打打笑笑也便过去了。
傅掩雪的父母现下在国外旅游,代替长辈出场的自然是傅掩诤。见到亲弟弟迟迟才到,也没说什么,却又见傅掩雪一整个晚餐都在走神,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注意场合。”
符伊闻声看来,扫了一眼傅掩雪的手机,又看了一眼傅掩雪的脸,玩味道:“我们小雪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看招人,是不是又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骚扰我们小雪了?”
傅掩雪脑海里盘旋着杨持发来的那些短信,他一条也没回过——什么在哪里,吃饭了吗,要不要回去之类的……他是挺烦的,但是还没到那个让他“厌恶”的点。傅掩雪不得不承认,杨持的确有些“手段”,不然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
“是什么棘手的‘烂桃花’么?需不需要表姐帮你处理了?”符伊笑着抿了一口白酒,在脖子旁边用手划了一下,“咔。就像这样。保证好好保护我们的‘白雪公主’。”
几个亲戚善意地笑了起来。
傅掩雪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疑惑,海鸣要是真的了解自己表姐这个看上去霸气实际上无厘头的性格,还会那么要死要活么?
“不用了,表姐。”傅掩雪淡淡地说,“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