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夺河—— by鲜切宝石 CP
鲜切宝石  发于:202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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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会说的是早饭吧?”杨持反应过来了,见傅掩雪的睫毛微微一颤,他知道自己说对了,“当然味道不错啊,好到我以为是柳姨来过了。”
傅掩雪似乎在单方面生气,杨持腹诽道,美人难以接近的不止在于距离,更在乎交流的难度。傅掩雪这个难哄的脾气,不知道谁能受得了?
心里是这么想,却又难免不为这赌气的样子窃喜。
傅掩雪在外一向是以矜持高傲的面目示人,这副幼稚可爱的样子,兴许也只有自己见过。如此想来,心中便自觉开导了许多。
杨持耐心温声道:“掩雪,我就是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才会以为是柳姨的手艺。”
“真的?”傅掩雪半信半疑。
杨持点点头:“真的。”
“哼,你这张嘴这么能说会道,要不是你从前住在大山里,说不定要有多少风流情史。”傅掩雪被说得心里舒坦了,嘴上依旧是有些刻薄,但脸上的表情不似方才那样不高兴。
杨持笑着摇头道:“你要说那些介绍相亲对象的叔叔阿姨,确实不少,但是我只是在我们村里图书馆上班的闲人一个,没有钱没有家底,这不是浪费别人时间吗?再说,我也没有成家的想法。”
“如果我不来呢?”鬼使神差地,傅掩雪这么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两个人的表情都怔了怔。
杨持诚实道:“不知道啊,可能维持原样吧。”
如果没有遇到傅掩雪,他的人生轨迹还是和村子里的人们一样,守着那座图书馆,在山里生,在山里死。他不是没有萌生过出来闯荡的想法,去更大、更多彩的世界看一看,或许能找到不一样的岁月。运气好的,搭上时代的快车,兴许就这样发达了;运气差的,也能赚一些眼界,回来和生死在山里的人们当作谈资。
杨持曾经也有一次机会走出大山,但那一次他却放弃了。
从失去父母开始,他的人生全凭他自己操纵,他失去了后盾,于是,便只能自己成为自己的后盾。
在风雨动荡的少年岁月里,他只身站在人生的甲板上,只求不被大风大浪拍在岸上,而那些波澜壮阔、金碧辉煌,他只远远看着,从不艳羡,从不奢望。
“你就甘心那样吗?”傅掩雪的表情里有不解,还有一丝对杨持这样“不求上进”的鄙夷,“杨持,现在不比从前交通不便的时代了,你明明可以走出大山,有更好的出路,你为什么不呢?”
杨持默默地把最后一勺清粥送到嘴里。
过了好一会,他慢慢才回答。
“……我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探险,但是每次都会在自己制定的路线里迷路。后来,我爸妈告诉我,如果迷路了,就一直往上走,往山顶上走,站在高处就能获得更全面准确的视野。我听从他们的话,在一次迷路时,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我这才发现,原来下山的路,那么多条,而离我最近的,就在旁边不到十米的地方。”他看着傅掩雪,那眼神里有着年轻人看不明白的通透,“所以,我那时明白了,‘路’是有很多条的……哪怕我想要‘登顶’,路也是有无数条的。”
更何况,人生的山顶究竟在哪里,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他无需从自己的山,走向别人的山。
“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你的家乡。”傅掩雪注视着杨持,忽然之间,他从男人不算精致的眉目里找不到一丝和“那人”相似的地方。
那个人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些山峦,那些都是隐秘、尘封的过往。傅掩雪没有探求别人隐私的爱好,因而对于那些大山,心中只有模糊的、来自童年的印象。
但是杨持不同,杨持的语言里没有说过“热爱”,但字字句句都是热爱。比起“那个人”,杨持才更像是从那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一棵树,从未被修饰,也从未被注意,在无人的角落野蛮生长,满身的露水,满身的灼伤。
两个人这样天差地别的人,竟然来自同样的地方。
杨持愣了几秒,随即笑了起来:“掩雪,那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喜欢那里,太正常不过了。难道还有不爱自己家乡的人吗?”
傅掩雪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也许有吧。”傅掩雪不置可否,给出一个潦草的回答。
杨持已经习惯了傅掩雪含糊不清的姿态,倒也没追问。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深思傅掩雪问题之后的答案,他本能感觉到,那对于他而言,并不算一件好事。
两个人用过了早饭便在公寓里带着,他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一个总裁一个“待业在家”,但杨持却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已经准备去找工作,很快就能摆脱这种无根浮萍似的无力感……况且,傅掩雪虽然性格不好接近,偶尔还会发些不痛不痒的小脾气,但杨持都能轻松化解,和安抚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临到晚八点时,傅掩雪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当时杨持正在和傅掩雪看一档电视节目,里面正上演着一档极为狗血的外国苦情剧,女二号阴险美丽,在商业场上享受众人膜拜,而女主角此刻正在监狱里被拷打逼供,经受折磨。傅掩雪冷笑着嘲讽这样的剧情没什么新意,杨持却笑着说没想到傅掩雪竟然把剧情都看了进去。
“……出问题了?”傅掩雪瞥了一眼正抱着爆米花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杨持,转身向着阳台走去。“我不是给你安排好了……算了,我等下过来看看情况。”
杨持的耳力还不错,哪怕傅掩雪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清青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些话语是怎样的语气。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杨持站起来,嘴巴里的甜味变得极淡。
“嗯,有点急事。”傅掩雪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在玄关处套上了外衣。
杨持了然地笑了笑,这个点了,能让傅掩雪出门赴约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那这个电视剧,你还看吗?”
傅掩雪诧异地看了杨持一眼,目光挪到大屏幕上,女主角正站在雨里,眼神凶狠,她已经决定复仇。
“……你按下暂停吧。”傅掩雪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杨持亦是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傅掩雪。“……做事要有始有终。”
或许是这个剧情真的不错。
傅掩雪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关上了大门。
他不想看到杨持波澜不惊的目光,甚至隐隐约约觉得,那目光平静得令他有些难受。
可是……只是一个赝品而已。
一个泥做的月亮,无论仿制得再像,都无法和真正的月亮争辉。

这一夜,傅掩雪并没有回来。杨持抱着爆米花,随便调了个综艺节目,俊美的男明星正在进行水下比赛,后期p上花里胡哨的配字和笑声营造出哄堂大笑之感,寂静的客厅回荡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声音。
窗外,藏青色的天幕上,月明星稀,夜色如水。
杨持早就习惯了孤独,尽管他曾经非常羡慕别人家里的团圆和谐,但随着他的长大,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愤懑,至少上天让他平安健康活到了28岁。
他拿出傅掩雪给他买的游戏机,准备消消食儿,却苦恼地发现并不会操作。
这座钢铁森林里,新奇的东西层出不穷,稍有落后便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过时货”。杨持刚进城的时候,许多人碍于傅掩雪的面子,并没有恶言相向,但那些的骨子里的不屑并没有消失,它们藏在眼神中,躲在行为里,变成一个接连一个的心照不宣的窥视和低声的嗤笑。
而作为当事人,杨持对于“从山里来的”这一身份从不避讳。城里的人能看到软红香土、华灯初上,他也能看到张灯结彩、皓月当空。杨持知足常乐,不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浮华而落寞。
这一晚上,杨持难得梦见了自己幼年时期。那是夏日的一场山洪,世界摇摇晃晃,大雨倾盆而下,击塌了大山的一角,墨绿色的青山留下黑黄色的泪痕,它似乎在哭泣,眼泪汇成洪流,很快冲入了村庄。
小杨持站在二楼上,看着土黄色的大浪奔腾,裹挟着树木翻涌。他一言不发,只是等待着这一场山洪退去。
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出门前,杨持犹豫着给傅掩雪发去了一条短信,虽然傅掩雪没有回他,但是这件事没什么隐藏的价值和必要,日后就算傅掩雪不问,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乡村图书馆之中有一部陈旧的老式电脑,款式笨重,网速奇差。而杨持作为当年村里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年轻人,这台电脑的使用权自然被村长交到了杨持手里。
在每天看不到头的“loading”和“无法连接到服务器”中,杨持慢慢地学会了如何操作它。
尽管他最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戳点的模样让傅掩雪都忍俊不禁,但即便如此,杨持还是在当地招聘网站上寻找到了一个不限学历只看能力的助理工作。
在问过五个路人以后,杨持站在了一栋写字楼面前,而此时距离约定好的面试时间,还有十分钟。
前台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在杨持登记时,冷不丁地、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帅哥,你是在哪里办的卡?”
“……啊?”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身材看上去真好……你别误会啊,我就是纯欣赏,没有别的意思。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办的卡呗,我也去试试。”
杨持忍不住笑起来:“我没进过健身房。”听说那里头的一节私教课几百,有这个钱他去给孩子们买书岂不是更好?更何况,他也没有这样的需求。
小姑娘惊讶道:“不是吧?你这看上去比好多男模身材都顶啊!果然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晓琳,你就别为难人家了。”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名叫晓琳的姑娘吐吐舌头:“向总,你来啦?”
“来找你们符总谈点事情。”男人笑了笑,“她今天在公司吗?”
“在的,不过向总你要失望了。”晓琳笑嘻嘻道,“符总等会还要面试人呢。”
“她之前的助理呢?”
“回家结婚去了。”晓琳向来对这个平易近人的青年很有好感,又对杨持天生的漂亮身材有着莫名憧憬,眼珠子一转,道,“这位帅哥是来面试的,向总你既然要找符总,就有劳你帮帮忙,带这位帅哥去一下面试室吧。”
“你这小丫头,你们符总找你来真是符合她的口味。”向繁调侃了一句,转向杨持道,“既然我们都是要去见符总的,那就一起吧。”
“哦哦,好的,有劳你了。”
杨持身高一米八出头,这个向总也差不多,幸好电梯够大,两人站在里头也不会拥挤。
向繁看着杨持有些紧张的样子,和成熟稳重的外表有些不符,好奇道:“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杨持咳嗽一声:“对,第一次来有点紧张。”
“你之前做过助理吗?”
这个向总难道也是这里的人?不管了,是不是都不影响什么。
杨持诚道:“没做过。”
简短、有力的三个字。
向繁挑了挑眉,这个男人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其他公司的标准他不好说,但这不忸怩的性格可能正对上符伊的胃口。
杨持看着电梯右上方的数字一点点增加,他却忽然想到了前天自己被困在电梯里的场景。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那场经历会成为日后点缀“波澜起伏的人生”的绝佳谈资,但杨持却对那时似乎孤立无援的场景没什么过多的感触,唯一触动他的,是那道光门展开之际,那双略显紧张的眼睛。
那双眼睛十分漂亮。
不似那种媚人的丹凤狐狸眼,形状更偏向杏子,双瞳剪水,星眸深沉。隐约有一丝稚气,但周围人却被眼睛主人冷艳的气场震慑,只敢远远观瞻。
可是,杨持知道。
知道那双眼睛偶尔也会迷惘,那个人偶尔也会胡闹。
他的每一面都在杨持面前毫无保留地展开,不知道笃定了杨持真的不会离开,还是相信杨持的嘴巴很严。这两种无论哪一个,都会让杨持萌生出满足的感觉。
他们或许会像荒唐的交换生综艺的主角一样,有过一刹那的短暂相交,轻快地见面、无知地道别,最后在生命终点回望那交叉的一瞬间,才发觉原来命运早就被改变。
“……到了,这位先生。”
杨持从没着没落的神游中醒来,向繁站在电梯门口,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你晕电梯?”
“有点走神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杨持诚恳道歉。
“没什么,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向繁打量了杨持一眼,这个男人竟然在电梯里还要思考如何面对符伊,实在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了。
“没有没有,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想事情就容易走神。”杨持笑着又道了一边谢,“向总,多谢你提醒我,不然我第一次面试就迟到,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一点小事而已。”向繁领着杨持走到了面试室门口,道,“符总就在里面。”
杨持吞了口水,敲了三下门。
“进来。”里面立刻传来一道干脆清朗的女声。
杨持本想直接推门而入,却又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弄脏没有。向繁忍不住笑了:“快进去吧,别让符总久等了。”
杨持感激地看了向繁一眼,推开木门,正和一位穿着干练优雅的女人四目相对。
对方亦是一愣。
杨持咳嗽一声,鞠了个躬。
“……你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人,之前已经在电话联系过贵司人事,我的名字是杨持。”
这个名字还不错,但是并不稀有。
符伊没想到,自己今天面试的小助理,竟然真的是传闻中被自己表弟包养的青年。
平心而论,男人的长相在一众光彩靓丽的都市男女中并不出彩,看到照片的一刹那,她也惊讶于表弟的“第一次恋爱”——虽然这个关系建立在交易之上——对象竟然如此普通。但现在杨持以一个立体形象出场,笑容居然和她讨厌的某人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哪怕是有几分相似,一个是如沐春风,一个是钻营算计,相似的笑容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两颗心脏。
符伊双手交叉,手背垫着下巴,微微向前倾身坐了一些。
她看着杨持,笑起来:“没人告诉你,面试的时候需要穿得正式一些么?”她停了一下,眼神落在杨持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你认为,在一场正式的谈判或者会议上,我身边站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别人会如何评价我和我的公司?”
杨持耳根子都红了,他自己没有西装,在自己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才勉强搭配出白衬衫配牛仔裤,可即便如此还是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符总,抱歉,我暂时没有钱买西装。”杨持从前在山里的收入不多,除开自己生活花销,都留给了山里的小孩,跟着傅掩雪进城以后,虽然傅掩雪给他月月汇款,但是他从来不用。“……所以,这也是我求职的理由。”
符伊在商业场上纵横多年,识人之术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
区别于沉湎于蝇营狗苟的精英们,杨持目光坚定而清澈,宛如山涧之中的一道清泉。
啧,自己这个表弟真是捡到宝了……等一下,他是在搞养成吗?
不过杨持大了自己弟弟六岁,说是养成也是逆向养成。
符伊心中千万般想法,面上依然八风不动。
“我需要的是一个已经成熟的、不需要我进行二次培育的助理。”符伊淡道,“所以杨先生,等你不再穿着你可爱青涩的校园装时,再拨通我们人事的电话吧。”
杨持深吸一口气,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求职之路对于普通人而言并不容易,所以哪怕有一些微小的失落,也没有撼动他继续向前的心。
符伊看着青年起身鞠躬离开,那个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本想感慨一句,向繁却走了进来。
符伊心中一动。
她这里的确没有手把手带着杨持成长的时间,但是或许别的地方有。
“向繁。”符伊红唇微勾,微抬下巴,“你妹妹给那个杨什么?对,给那个杨舒景搞的画廊,是不是开业了?”

仅在一天之内,杨持面试了四个岗位。除了最开始的符伊给出了明确的理由,剩下三位均以含糊不清的“请回家等消息吧”将杨持搪塞打发走。
杨持并不气馁,今天找不到工作,明天再找;明天找不到,那就后天。城市繁华,四通八达,他总能找到创造价值的地方。
到了公寓,杨持拧开门锁。
他已经有些累了,连晚饭都不想吃,打算洗漱完毕就睡觉。
就在按开大厅灯的一刹那,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啊。”
杨持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掩雪,你到家了怎么不开灯?”杨持拍着胸口顺气,他险些要被傅掩雪吓出心脏病。
“你去哪了?”傅掩雪心情很差,哪怕他不想承认,他已经习惯了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为他亮起的那盏灯。
原来是因为这个,杨持心道,还以为这小东西开始在意自己了呢。
“我出门面试去了。”杨持说,“我今天早上给你发……”
“面试?”傅掩雪立刻站起来,“你还敢出去乱跑?”
上次收到海鸣的信息时,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破天荒慌了阵脚,加快了会议进程,只为去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受伤。尤其是对方还尚未融入城市之中,根本没有应对这样突发事件的能力。要是电梯下降过快怎么办?要是不会呼救怎么办?要是电梯内氧气不足怎么办?
他的确把杨持当作感情上的替身、精神上的慰藉。他们之间也的的确确是明明白白的“交易”。可杨持就是不能擅作主张,就是不能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掩雪,虽然我们之间有约定,但是你并没有说过我不能参加工作。况且,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我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
杨持不理解傅掩雪这样过激的态度究竟为何。
但他也没有对傅掩雪全盘托出——他更希望自己在傅掩雪眼中的形象,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想法会劳动的人,而非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蛀虫。
哪怕傅掩雪对他的要求极低,杨持扪心自问,要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他做不到。
傅掩雪脸上的表情变了,他已经控制住了脱缰的情绪。
他看着杨持,强硬而逻辑自洽地找出了最好的理由:“杨持,正因为我们之间早就约定好了,你才更应该遵守约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外出工作中,你出了任何闪失……那也是毁约。”
对,就是这样。
他只是想让杨持遵守游戏规则,他并没有对这个替身产生多余的、不该有的担忧。
杨持的心冷了下去。
傅掩雪的确担心他。担心他受伤会毁掉和那个人的一丝相似。那么作为“杨持自己”呢?
杨持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傅掩雪的目光,坚定地说:“抱歉掩雪,别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唯独这一点,我想我不能。”
傅掩雪皱眉道:“杨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没由来生出一些的不安定感,这在他人生的所有经历中都极为罕见。他从小都是上位者、掌控者,除了小时候随着父亲上山考察那一次险些在大山里被突发山洪裹走,那是唯一一件不可抗力。
而一向包容他的杨持第一次的反抗,竟然只是为了出去工作。
“外面那些工作有什么好?”傅掩雪不明白杨持的坚持,但依旧做出了让步,“既然你想工作,好,你来我公司上班。”
“掩雪!”杨持睁大了眼睛,“掩雪,你别开玩笑了。”
他知道自己在傅掩雪的那个圈子里是怎样“谄媚”的形象,可他从未对此感觉到一丝不公,他还有被交换的价值,还能以极小的代价为孩子们换来更多的资源,在某种程度上,他自觉庆幸,而那些流言蜚语对他没有威胁,他根本不以为意。
可是现在,他智力正常,手没断,脚没瘸。他有机会去自己寻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可能,为什么还要依附于傅掩雪给出的“捷径”?
“我没有开玩笑。”傅掩雪疑惑地看着杨持,他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安排:在能看到杨持的情况下,让杨持有工作的机会。“杨持,现在大学生遍地跑,你能竞争过他们吗?好,我们退一万步说,文凭只是敲门工具,作为老板最看重的能力,杨持,你有吗?站在老板的角度上,你是更愿意招一个熟手立刻上工,还是花时间再去培养一个?而现在,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工作,我也会安排师傅带你,在我的公司,你甚至有试错的条件。你去外面工作,谁会容忍你?”
傅掩雪这番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话。
这些道理,杨持自己也想过。他被连着拒绝四次,无非不具备和同年龄的人具备竞争优势。但一直依附于傅掩雪,只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和附庸……杨持还是做不到。
“你让我自己试试吧。”
杨持从傅掩雪身旁走过,径直走进了属于他的那间客房。
男人坐在床沿上,听着远方的车水马龙,却没有思索和动弹的力气。过了几分钟,他听到一道巨大的摔门声。随着这声音的响起,杨持轰然倒在床上,眯起眼睛看着悬挂在头顶的灯光。
这是一盏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吸顶灯,和自己家里那摇摇欲坠的黄色灯泡不一样,它明亮而温和,将卧室的每一处都照得清楚,而那盏黄色的灯泡却按下了多少心事不表。
杨持渐渐有些困倦了,但是手机振动把他喊醒。
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的短信,令他立刻坐了起来。
——后天上午十点,集鸥路1号,向风画廊,画廊助理。符伊。
第二天,柳姨来得很晚,一进门就把一束紫红色的牡丹插到花瓶里,花瓣上的露水摇摇欲坠,阳光照射之下,十分华贵优雅。
杨持惊艳道:“柳姨,这是魏紫?”
“是啊,小持还懂这个呢。”柳姨笑着围上了围裙,“好多年轻人都分不清牡丹和芍药,更别说叫出品种名字来。这是我院子里自己栽种的,刚好开花了,心想着你们俩在这里过日子,总要添点花啊草啊的,万紫千红,花开富贵,多喜庆呐。”
柳姨虽然年过五十,可她从不觉得自己心态老了。傅掩雪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傅家人对傅掩雪这个行为不太赞成,认为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有伤风化,但是她可不这么认为,只要是小雪看上的,必定是好的。
这几月相处起来,柳姨对杨持的看法也在改变。这孩子踏实节约,但心思也灵活,为人开朗好学,正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
“柳姨别夸我的了,再夸我都找不着北了。”杨持笑道,“我家乡不种牡丹,但是花这个东西,多多少少都会了解一些,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魏紫,估摸着猜出来的。”
“再找不着北还能走丢了不成?”柳姨笑着摇头,“你要是真走丢了,小雪也能把你找回来,你放心吧。”
一听到傅掩雪的名字,杨持的笑容黯淡了几分。
柳姨试探着问了句:“小持,你和小雪是不是吵架了?”
“……也不算吧。”他只是不认可傅掩雪的处理方式,内心深处只觉得对方一时恼怒,他不舍得也不愿意和傅掩雪发生争吵。可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他单方面能定性的。
“我就说小雪昨晚怎么突然回来了。”柳姨忧愁道,“小持,你们年轻人有什么误会说不清楚的,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咳,两个人过日子难免有摩擦,但是说开了不就好了?要是今天一点误会,明天一点误会,这样累积着累积着,跟滚雪球似的,最后矛盾越来越大,两个人不就这样可惜啦?”
杨持听着柳姨的话,又不好直说原因,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出门,柳姨拿了一瓶水放在杨持的手上。
“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小心中暑。”
“谢谢柳姨。”杨持心中温暖不已,以后如果他离开这里,除了傅掩雪,最让他想念的应该就是柳姨了。
集鸥路是本市一条著名百年老街,地处中心商业区的核心位置,好地段,好风水,好人气。唯一的缺点,就是租金贵,贵到连杨持这个“外地人”都知道这里寸土寸金。
能在这条街上拿下占地几百平米开画廊,想必画廊主的身份一定不普通。
进门之前,杨持对着商业街上的大镜子反复整理了衣装,以确保自己的形象没有任何不妥。他今天和前天面试穿的衣服一样,原本想找傅掩雪借衣服的想法早已随着对方的愤怒而作罢。
看来这套衣服将要陪伴他许久了。但好在每天洗每天烘干,也不耽误什么。
“您好,请问您预约了吗?”
长相甜美的女孩从一楼办公室走出来。
“你好,我叫杨持。”杨持紧张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大方,开门见山,“我今天是来登记上岗的。”
“杨持……”女孩脸上有些尴尬,连忙翻了翻电脑,“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你的个人信息表,你能不能把推荐信给我看看?”
推荐信?
杨持愣了:“我没有推荐信。”
符总的那条短信……能不能姑且算是?
“抱歉先生,那只能请您在旁边稍等一下,我们这边需要和领导联系确认您的情况……”
“不用确认了。”
杨持惊讶地转过头,竟然是那天在电梯里遇到的“向总”。
“杨持是我邀请过来的。”对着错愕的杨持,向繁微微一笑道,“欢迎你,杨持。从今以后,你就是‘向风画廊’的员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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