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掩雪开始感觉到一种无力控制的恐惧。
人只有完全具备掌控力时才会有安全感,而现在,他感觉到安全感似乎在慢慢消失……
杨持的脸色苍白,傅掩雪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无数次的清醒自嘲,都抵不过傅掩雪一连串单纯到残忍的追问。
杨持好像无法呼吸了,但下一秒,却又觉得呼吸都是一种痛楚。
“……是,我不算什么。”
杨持死咬着唇,哪怕痛感已经清楚无误地传回大脑中,行成一种难以消磨的难过。他浑身冰冷,将傅掩雪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我只是一个出生卑微的山里人,我不配在这里,更不配,和你,傅掩雪站在一起。”原来痛到极致是这样的感觉,杨持的眼眶发酸,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没有掉泪,只是用微红的眼睛看着傅掩雪。“你一定很恨我,对吧?”
傅掩雪被这个表情震慑到了,杨持几乎从未表现过脆弱,而现在,这个表情令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你恨我,因为我不是杨舒景。”
总算说出来了。
杨持想,此刻竟然有种卸下包袱的轻松。
他不必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傅掩雪上演这场无聊狗血的故事了。
脸颊上的伤很快就能恢复,但是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只要这个人在中间稍加手段挑唆,他无数个努力白费,成为往后他人故事里的滑稽谈资。
傅掩雪紧闭双唇,因为杨持说的都是对的。
他既然把杨舒景当年的恩情记在心里,把小时候的悸动留在心里,那他就不应该动摇,无论做什么都应该选择杨舒景——就像当初在山里,杨舒景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一样。
为杨持动摇,已经是超出太多次了……这不应当。
傅掩雪的沉默,没有一句辩解,在杨持看来已经能说明太多。
杨持残留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殆尽。
可笑,为自己,也为傅掩雪。
他们都太可笑了,但是也太可怜了。
傅掩雪可以把他当成替身,他能找到另外的人当傅掩雪的替身吗?
直到这时,杨持才悲哀地恍然大悟,原来傅掩雪一直留在他心里,世界之大,没有第二个傅掩雪了。
这一晚上,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再也没有说过话。杨持依然睡在曾经的侧卧里,他在梦里睡得极不安稳。
他不知道同样难眠的还有主卧的傅掩雪。
傅掩雪站在门口,第一次看到杨持的睡脸。
他从前工作太累,总是杨持哄着他先睡着自己才去休息。
现在,睡梦中的杨持的脸上没有温柔,只有微皱的眉头。傅掩雪垂下眼睫,思考良久,他上了床,胸膛紧贴着杨持的后背。
杨持身体的温度传了过来。
对,这才是他想要的。
“……掩雪?”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出现了幻觉。杨持大着胆子翻过身,摸了摸身旁的青年。
现在的他已经被困意裹挟得昏沉,不久前的争执依然抵不过他内心对傅掩雪的渴求和恋慕。他想,如若这是一场梦境,那他真是不愿醒来。
“……睡不着吗?”杨持低哑地说,指腹摩挲着傅掩雪的脸,“给我拍拍你的背,很快就睡着了……”
傅掩雪不说话,杨持只把他当成梦境里的人,断断续续地拍打他的后背,嘴里嘟哝着低低沉沉的呓语。
在夜色之下,他们收起剑拔弩张。
虽然剑拔弩张,也不过是为了争夺对方心里的几分地,几次回眸,几段情。
傅掩雪闭上眼睛。
他慢慢地回抱住杨持。
杨持啊杨持,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心呢?如果你一直都这样听话,除了心,我真的什么都会给你。
第36章 “你深爱的人?”
杨持第二天醒来时,浑身痛得难受,他非常确信自己没有梦游的习惯。而他浑身没有“痕迹”,也不可能是和傅掩雪做了。
他一出门,傅掩雪正坐在吃早饭,对方明显听见了声音,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扔过来。
很像是在赌气。
他们昨天晚上吵得不可开交,两个人谁也不肯认错,杨持也是骑虎难下,现下要他说好听的,一时间也有些别扭。
“好吃吗?”
杨持瞄了一眼,看到了傅掩雪碗里的是汤圆。
他前几天去超市里买了不少材料做粽子,顺带也把汤圆的材料一起买了,和粽子分开装在冰箱里。
在很多人眼中,傅掩雪的形象万分符合刻板印象中的豪门天骄,穿得板正体面,行事冷酷优雅,口味自然也是挑剔。
可杨持却很清楚,傅掩雪私底下不喜欢喝咖啡,也不喜欢吃苦涩的蔬菜。一切和“精英”挂钩的,只有工作能力,其余都是扯淡。傅掩雪喜欢吃汤圆这件事还是他偶然发现的,傅掩雪有段时间非常忙,几乎天天半夜才到家,石杏告诉杨持,傅掩雪没有吃晚饭。杨持见傅掩雪难受,便把自己刚捏好汤圆放进锅里,这玩意算是速食中的佼佼者,不用等许久,杨持就端给了傅掩雪。
对方先是疑惑,尝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最后问他:“怎么就煮了几只?”
杨持掌心托着脸,笑眯眯看着傅掩雪:“垫垫肚子就好,晚上汤圆吃多了肠胃负担大,不消化。”
傅掩雪竟然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依着杨持的话,将勺子放下。
现在,他们依然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用着同样的碗和勺子,两个人却是相对无言。
杨持心中百味杂陈,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只能看着傅掩雪黑软的发丝出神,直到瓷勺在碗上敲打出清脆一声响。
傅掩雪一言不发,坐回沙发上抱着电脑开始打字。
杨持心中失望,也不自找没趣,转身进了厨房,随便给自己煮了点面食。十余分钟后,他端着热乎乎的面碗走出来,眼神却和客厅里的傅掩雪撞个正着。
傅掩雪一愣,看到杨持出来以后,眼神立刻挪开了。
这是……在和他闹别扭?
杨持小心翼翼地问:“掩雪,今天不去公司吗?”
傅掩雪脸上表情怪异,过了许久,轻哼了一声,扭开了脑袋,看着手上的书。
杨持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面条解决干净。
他这个人好脾气,好说话,父母教他胸怀宽广,他便长成了一具能容纳许多恶意的温顺的身体,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不代表他没有心肠。傅掩雪的话足够刺痛他,同时,也像是清醒的一针,让他从梦里醒来。
的确,没有傅掩雪他可能什么都不是。
现在的他,取得了大多数人眼中世俗的成功。但他明白,这些“成功”,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的终点,而对杨持而言,只是通往真正的终点——傅掩雪——的手段。
他越是陷在城市的泥沼中,越是难以逃脱……如果他错误地喜欢上一个人,经历一段错误的感情,那他或许可以快速地从错误中脱身。但是现在他所面对的,是他在十一岁那年找到的宝藏,他始终都认为,十一岁被捂热的心脏,能抵挡岁月里所有的风刀霜剑。
杨持洗了碗出来,果然发现了客厅空无一人。他朝着傅掩雪之前坐着的地方走过去,闭上眼睛将自己嵌入同样的位置里。仿佛还能闻到傅掩雪身上的清香。
今天是周末,他想好好放松一下,顺便想好给杨敏敏一个妥善的回答。
他昨晚睡得极不好,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可很快他总觉得有一道黑影照在他身上。
杨持睁开眼睛。
“……掩雪?”
傅掩雪没有离开,今天难得是他的休息日,他去书房里处理片刻公务,出门时发现了杨持已经“霸占”了他的位置。这应当是值得被批判的。傅掩雪想,我不过是看着他睡着的模样有些可怜,这才谦让了他几分。
杨持赶忙起身,咳嗽了一声:“你要坐回来吗?”
傅掩雪盯了一眼杨持,又盯了一眼沙发上微微可见的凹痕。
杨持心里打鼓,他有很多话想和傅掩雪说,有千万般的喜欢和不甘心,它们被糅杂交融,放进那个名为“心脏”的盒子里,每一次和傅掩雪靠近,就能让里面的声音响起,滴滴咚咚,像是雨水敲打在屋檐。
而现在,雨季又来了。
杨持看着傅掩雪,却不敢看傅掩雪眼中的自己。
面对杨舒景,他不愿意认输,正是因为面对傅掩雪,他早已经认输。
“……不疼了?”
两个人十几个小时不交流,傅掩雪第一句话竟然问他还疼不疼。
杨持张开嘴唇,他微微呼吸着,又舔舔唇,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侧。
“……好多了。”
“哦。”傅掩雪躲开了杨持的目光,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只是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里面正好放着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十分帅气靓丽,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和朋友打赌玩弄女主角的真心。
这什么鬼剧情?
傅掩雪扯了扯唇角,换到了新闻频道。
杨持却没心情去观察傅掩雪的愠怒,对方似乎释放出“重归于好”的信号令他浑身都雀跃起来。杨持虽然出身一般,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在心底唾骂自己对傅掩雪的退让,竟然真如傅掩雪之前所说的一般“没出息”,丢人。可是面对傅掩雪,他还能丢得起这个人。
“你昨天带回来的东西质量不好,我给你换了。”
杨持后知后觉地看着傅掩雪:“什么东西。”
傅掩雪不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桌面上是摆着几何活血化瘀的药品,显然和昨天向繁给他的那一袋子不一样。
“石杏买的。”傅掩雪脸上挂着冷淡的表情,眼睛盯着屏幕,“你自己买的那几样东西太次了,伤势好得太慢。”
杨持欲哭无泪,向繁给他的东西他还没用呢,就被傅掩雪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心中自然是愧疚,三分是为了自己没保管好对方所赠,另外七分,是为了傅掩雪这回软的态度叫他欣喜。
“今天要去上班?”见杨持不说话,傅掩雪状似随意道,“向家就是不靠谱,节假日都还要人加班。”
不得不承认,杨持有那么一点本事,能够稍稍微微地拿捏他一些。不然他也不会因为不习惯一个人睡,昨晚去蹭杨持身上的温度。
傅掩雪极少有做错事的时候,因而便极少有认错的时候。况且,昨晚上的争吵,他自认没什么过错。如果不是他带着杨持出山,不是他的身份庇佑,不是他一直找人暗地里盯着护着杨持,杨持说不准早就被骗去卖了还倒帮人数钱。杨持不仅不感谢自己,还老是和自己吵架争个高低输赢,有意思吗?
杨持打开了药盒,抽出里面的使用说明来:“今天休息。”
傅掩雪没接茬。
两个人重新陷入安静中。
早间新闻的女主持人正一脸严肃,报道着因为近日来高温不断,多个省份已经启动了高温预警。
“昨天你在和谁打电话?”
傅掩雪忍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
杨持愣了好一会,道:“敏敏。”
“敏敏?”
“对,你不记得了吗?就是你捐赠出资那天,给你送花的那个女孩。”
那一天,也是杨持离开玉茗山的日子,孩子们先是给这个极其漂亮如神女下凡的哥哥献上了自己准备的花束,然后抱着杨持恋恋不舍哭个不停。
“……她找你做什么?”傅掩雪有些不解,“你又不能给她补习功课。”
杨持哭笑不得,傅掩雪这句话着实让人有些无力“招架”:“难道我没那个能力,人家就不能想我了?”说罢,又坐直了身体,“再说了,敏敏之前,我还是我们山里学校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呢,教教敏敏,倒也不算是误人子弟。”
“你考上大学了?”傅掩雪有些惊讶,虽然现在大学生遍地跑,但十年前的大学生的含金量可高多了,更别说杨持是从教育资源和交通不便的大山里走出来的,其所耗费的心血绝非一般城里孩子可比。“那你之前为什么骗我?”
“我没骗你。”杨持垂下眼眸,看着光洁的茶几面,上面倒映出一张英俊的脸,“我的确考上了大学,但是我没去报名。”
“……为什么?”傅掩雪不解,“那对你来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或许的确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杨持长长地呼吸了一口,然后缓慢地将气息吐出,“但对于我这样没什么远大志向的人,或许不改变也是一种好事。”
傅掩雪或许无法理解他当初的选择,或许在心中又为他的“没出息”记上一笔,但是杨持都不打算为自己多说什么。十一岁之后,他才知道,人生随时要面临十字路口,从前他没有犯错,是因为有父母温暖的牵引,可之后,他就必须谨慎面对每一次选择,并要学会承担每次选择带来的利弊。
他并不是一个害怕面对新鲜世界的人,事实上,他能和许多人融洽相处。
但是他却是一个极度渴望家庭的人。
“你很喜欢那份工作吗?”傅掩雪突然问,“在那个山里,日复一日守着那座图书馆,像一个雕塑,或许永远扎根在那里的大树……你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不觉得可惜吗?”
“当然。”杨持毫不避讳,“我偶尔的确觉得很可惜。”
“那为什么……”
杨持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傅掩雪。
傅掩雪不曾知道,在过去的六千多个日子里,他是靠着对父母和对傅掩雪的思念,才能熬过那寂静的每一个夜。
“因为,我离不开我深爱着的人。”
“你深爱的人?”
“嗯。”杨持点点头,“我的父母就葬在那里,我就一直陪在那里。”
傅掩雪的手指一颤。
如果说杨持的固执来源于对至真至爱之人的陪伴,那么他愿意留在他身边——
杨持猛地站起身。
傅掩雪拉住了他的胳膊,自下而上看着他:“杨持。”
“……嗯。”
“你要去哪里?”
“……”
“你现在可以不必走。”傅掩雪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的心脏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因为再度确认了杨持的心意而志得意满,他想他是失控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允许你,暂时坐在我的身边。”
允许你坐在我的身边,允许你不知好歹地爱我一会儿。
第37章 气息相互纠缠
杨持下午的时候又接到一个电话,依旧是从玉茗山打来的,但这次却是杨敏敏的妈妈。
对方是个从未出过山里的淳朴女人,不断地给杨持道歉,说敏敏还不懂事,希望杨持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在城里好好打拼事业。
杨持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坐在窗台,闷闷地看着被楼房分割成无数片的灿烂天空。
回到客厅,傅掩雪也醒了,迷迷瞪瞪的模样,脸上显露出鲜少见到的迷茫,攻击性也因此减少,仿佛触手可及。
“谁给你打的电话?”傅掩雪的嗓音低哑,看着杨持脸上的汗水,又嫌弃道,“怎么不去房间里打?窗台那么热。”
杨持习惯了傅掩雪时不时的奇怪刁难,并不放在心上,只含糊道:“敏敏的妈妈。”
“杨敏敏?”
“唔……”
“她家找你做什么?”傅掩雪疑道,“不会真找你给她补习吧?”
“……”杨持被傅掩雪噎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奖傅掩雪的记忆超然,“敏敏都高考完了,怎么会找我补习啊?”
傅掩雪一点就通:“她想见你?”
“……”
不是杨持不愿意见几个孩子,只是他现在实在不知道如何相见。傅掩雪见他不置可否,也没有追问,杨持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却更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如果求助傅掩雪,对方一定有办法将孩子们安置妥当,但现下,两个人关系更加微妙,这话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了。
到了晚上,杨持心里还记挂着这件事,心道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敏敏回复。傅掩雪把电影按了暂停,一脸的不开心:“这电影不是你选的吗?”怎么光是他自己看,杨持反而光明正大地摸起鱼来?
又想起昨晚是为什么吵起来,心中对向繁的存在更是厌恶。
杨持一脸茫然把脸转过来,傅掩雪明显不悦的脸色让他立刻清醒,连忙歉笑道:“抱歉掩雪,我有点走神。”
“你还在想前几天的事?”傅掩雪问,“还是在想那个姓向的?”
杨持心情低沉,闷声道:“你就知道刁难我。”
这话竟然是脱口而出。
他立刻想要补救,傅掩雪的表情却不是生气,反而怪异得……像是一种自得。
“你说,我怎么刁难你了?”傅掩雪挑了挑眉,两个人本就挨得极近,现下傅掩雪把遥控器丢了,朝着杨持身上压,杨持不由自主往后微微倒,只看着傅掩雪那张美貌的脸越来越近,他也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大。
简直就要压抑不住了。
“说啊。”傅掩雪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伸出手指,孩子气地掐了掐杨持的脸,脸上的淤青淡了不少,想必是他准备的良药起的效用,更是有种除了他,全天下谁还这么用心照顾杨持的自满。“我怎么刁难你了?”
杨持的脸红得吓人,傅掩雪的脸光是远远看着就足以勾魂摄魄,现在这样兀地一靠近,更是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掩雪和他气息相互纠缠,两个人就快要亲上了,傅掩雪却直起了身,哼笑道:“果然没出息。”
如果世界是一个斗兽场,除了他们这样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可以为所欲为不必讨好谁,普通人为了生存,必须学会伪装。这是关乎生死的技能,而杨持在自己面前全然袒露的迷恋,简直就是没有丝毫余地可以躲藏。
杨持心中说不准是庆幸还是失望,但今天似乎就杠上了,忍不住嘟囔:“是你先压过来的。”
“嗯,是我,那又怎么样?”傅掩雪斜睨杨持一眼,一脸“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
杨持立刻投降:“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傅掩雪占了上风——他总是能在杨持面前、毫无疑问地占据主导地位——便也不和杨持计较那杨持的“不专心”。恰巧公司来了电话,杨持看着傅掩雪进了书房,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还是很想满足孩子们的愿望,算了算,第一个月工资也快到账了,把孩子们安置在酒店里,加上车马费和吃喝用度,这些钱刚好够。
心中做了决定,杨持给杨敏敏家里回拨过去,却意外地没有接通。杨持编辑好短信,告知敏敏妈妈,让敏敏这几天和几个毕业的孩子们收拾好行李,他会去火车站接他们的。
这一晚上,杨持同样睡得极不安稳,他从来不信神佛,现在也难免想到被“鬼压床”的地方去。出门再没看到傅掩雪,估计又是去忙活了,可到了下午,石杏却来打开了门。
“掩雪出去了……”杨持有点恍惚,石杏是傅掩雪的助理,怎么会来找他?
石杏点头:“我知道,就是小傅总让我过来接你的。”
“接我?”
有了上一次被带去琛钢的不愉快经历,杨持心里对石杏突然出现带他去某个地方这件事,有了下意识的不安。
石杏也看出来杨持的想法,笑道:“这次不是去总部大厦。”
“那是去哪里?”前天和傅掩雪吵了一架,昨天对方的态度又暧昧地软下来,说句傅掩雪的性格是阴晴不定倒也不算冤枉人。但有一点很确定,无论傅掩雪的心情是阴还是晴,只要对方下了决定,就没有容许杨持反驳的余地。
“你到了就知道了。”石杏是个尽职尽责的员工,既然傅掩雪让他保密,在把杨持带到目的地之前,他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杨持和石杏相处下来也算是有些相识,知道石杏奉命行事,也不能让人家难做。如果傅掩雪还想继续上次的安排,他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就是。
上了车,杨持才发现,这竟然真的不是去琛钢的路线。
车子平稳地从五光十色的城市中驶过,窗户外的风景快速被略过,夏日的蝉鸣声随着越发稀疏的高楼大厦而变得更加激昂。
车在往郊外开。
杨持这下更是摸不着头脑,傅掩雪不会把他杀了抛尸野外吧?两个人虽说同在屋檐下,他倒也不至于惹怒傅掩雪到如此境地。还是说,傅掩雪总算是玩腻他了,现在就要把他送走?
他认真回想,在傅掩雪的公寓里,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并不算多,只有零星几件衣服,都是些不值钱的,他离开以后,傅掩雪一定会快速把它们丢掉,就像把他和与他这些日子相处丢弃一样简单。
心中百般滋味,直冲上鼻腔,那酸味把杨持淹没了,直到站在接机口,杨持都尚未回神。
“……杨持哥?”石杏第五次呼唤,人高马大的青年总算是回头,那样子说不出的难过。
石杏腹诽道,杨持果然是和傅掩雪吵架了,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又想到,没想到傅掩雪的“养成”游戏似乎进展得挺顺利,比起第一次见到杨持,对方现在浑身气质都提升不少,原本干净澄澈,现在经过傅掩雪的“打理”之后,更是丰神俊逸。
杨持抬头看着大屏幕,过了好一会,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掩雪不来送我吗?”
石杏感觉脑子变石头了:“为什么要送你?”
杨持:“那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恐怕不行。”石杏说,“小傅总现在应该还在开会。”
“……”
杨持的心沉到谷底。
他双眼放空,再也管不了周围人传来的喧闹。
明明昨天傅掩雪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说结束就结束?他甚至没有机会和对方说再见……但他很清楚,他们不是小说游戏里被设定好数据的角色,按时按秒地出现在设定好的地方碰面。真正的相遇和离别都是突然的,他只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而已。
杨持觉得眼眶发酸,他直愣愣地等着石杏把他送去登机。
过了好一会,面前的出站口却涌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知道是谁的亲朋好友相聚于此,更是叫杨持心里难受。
“……杨持哥哥!你真的来了!”
是一道轻快、充满惊喜的女声。
杨持揉了揉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慢慢朝着他们靠近的几个孩子。
“敏敏,你们……”
“是小傅总的安排。”石杏解释道,“昨天晚上我接到通知,就立刻和玉茗市那边的人员进行对接,孩子们今天凌晨被接到县城,坐火车到市,中午坐飞机过来。”
杨持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举动原来早就不留分毫地被傅掩雪捕捉到,并且记在了心里。
之前他只是觉得眼睛发酸,为自己臆想中的离别顾影自怜,而现在他却是真正要掉下眼泪来,哪怕他很清楚,对于傅掩雪而言,这并算不上什么,但是就是这一点点的抚慰,足够把他整颗心填满。
“杨持哥哥,你怎么哭了?”
杨持用手背擦去湿润,他摇摇头:“只是很久没见到你们了。我很想你们。”
“我们也很想你!”
孩子们雀跃地应着,围着杨持,像是一群欢快的小鸟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石杏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满脸幸福的杨持,转身走到较为安静的角落里。
“傅总。嗯,已经到了。杨持哥他……看上去非常开心。”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今晚还有一章
====================
# 番外
====================
番外1:人间正好①(if线)
番外1:人间正好①(if线 七夕番外)
杨持抬起头,他总觉得这里有些热。
暖烘烘的太阳把他的脸晒得很烫,哪怕只是坐在树荫下,暖风穿过他的身躯,简直要人命。
“杨持哥,打球去啊!”
“杨持哥,他还在教室里呢,走吧走吧,先玩一会儿再说!”
杨持摇摇头,含笑着拧开一瓶水,手边还有一瓶。
大学时代的记忆对于杨持而言不算遥远,他刚毕业一年,和好友们勾肩搭背畅快淋漓的感觉还刻在脑海里。比他小六岁的男孩子们并不把他当成距离遥远的大哥哥看待,反而更像是只比他们年长一两岁的学长。
“杨持哥,你又来接他啊?”性格跳脱的男生坐在杨持身边,笑嘻嘻地,“不过今天,你可能接不着了。”
“他怎么了?”杨持担心地问,“中暑了?受伤了?还是临时出学校了?”
怎么连个通知都没有?
不过也对,要是能随时给他报告行程,那也不算是傅掩雪了。
海鸣脸上的揶揄笑容丝毫不减,他是来找符伊的:“我们的杨持哥,今天什么日子,你不会忘记了吧?”
“什么日子?”杨持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又在想傅掩雪的生日还有早着呢,紧张起来,“海鸣,你直说吧。”
“情人节啊!”海鸣夸张地叫了一声,“我的哥,你不会连情人节都忘了吧?!”
情人节是属于有情人们的一天。
杨持却愣了愣:“有人在追求掩雪?”
“嗯哼。”海鸣无语地看了一眼杨持,“傅家小少爷有多受欢迎,我以为你比我们都清楚多了。”
杨持破天荒地没有接茬,他捏着矿泉水瓶,额头因为高温沁出薄汗,心里却冷了下来。
耳边还是海鸣的喋喋不休:“我说我们傅小少爷这个脾气,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就连我和许清方想要靠近他一点点,都显得那么——困难。也就是你后来横空出世陪陪他,倒让他有了几分烟火气。可你说,这么个冷心冷情的人,他就是受人喜欢,男的女的都喜欢他,也不知道以后是谁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啧,还好符伊的性格和他差老远了,不然一家子的冰块儿,谁敢接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