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前一刻,方九鹤扶着腰,黑着脸出现了。
眼下两抹很重的淤青,怨气比鬼大,阴森森地盯着明尘。
明尘:“……”
明尘:“你……没事吧?”
方九鹤冷哼一声,没搭理他,转向容昭:“你们要去仙山?”
容昭点头。
“带我一个。”方九鹤捞起容昭的辫子尾巴狠狠揉了两把,心情稍好,随便找了个理由,“老看见山殷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心烦。”
容昭抽回自己被揉得乱糟糟的辫子尾巴,余光瞥见躲在树后拼命朝自己使眼色的山殷,思忖须臾。
他觉得这两人大概是吵架了,就像以前自己和明尘闹别扭一样。
当时山殷收留了自己,所以现在自己也应该收留方九鹤。
于是在山殷心碎的眼神中开口道:“好。”
方九鹤十分满意。
“你们要在仙山吃鲜锅吗?”他问道,“我看厨房的那口大锅就不错。”
容昭好奇:“鲜锅?”
“找一条小溪,或者湖边架一口铁锅,在附近找点果子和仙草扔进去煮,等煮沸了味道散开去,会吸引不少飞禽走兽过来觅食。”方九鹤存心要给明尘添点事,解释得很详细,“到时候捉住什么就往锅里下什么。从前我和明尘闲着没事,经常去仙山这么吃。”
容昭的眸子越听越亮。
明尘心生不妙:“可这次我有正事要做……”
“没和你说话。”方九鹤瞪了他一眼,旋即又转向容昭,循循善诱道,“你想吃吗?”
容昭上钩:“想吃。”
“……我也想吃。”树后传来比蚊虫大不了多少的嗡嗡声。
方九鹤假装没听见。
片刻之后。
三人出发了。
过了一刻钟。
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时望秋被抓了出来,大概是放心不下沈微明,一边支支吾吾,一边眼睛止不住地往明尘手里的光团上瞟。
光团也激动起来,蹦来蹦去:“秋秋,秋秋!”
明尘:“……”
于是变成了一行四人。
又过了一会儿,山殷也被抓到了。
这回山殷十分聪明地没有找明尘撑腰,找了容昭。
“我有东西想送给方九鹤,”他搜肠刮肚憋出这么一句,可怜巴巴道,“以前明尘也托我给你送过肉串,对不对?”
“你想送什么?”容昭喜欢帮助朋友,“我帮你转交。”
山殷指了指自己,然后捏了个诀,“嘭”地变成了一只灰不拉几的小鸟。
是赤金鹰雏鸟的模样。
他倒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雏鸟的样子比较小,可能会招人喜欢一点,却不料歪打正着。
方九鹤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
所以当容昭把灰灰小鸟递过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把它揣进了怀里。
最后一行五人……不,四人一鸟浩浩荡荡地往仙山去了。
雾气缥缈,山色如黛。
这里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仙草灵物,万物生施展得十分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明尘就带着光团和容昭去而复返。
“我替他洗去了污秽之地沾上的死气,”明尘将光团递还给时望秋,“如今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仙都了,以后也会缓慢地自行恢复。等我从凡间回来,还会再施展一次万物生,助他重塑肉身。”
时望秋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上仙。”
另一边。
方九鹤架起铁锅,煮了满满一锅沸水,捏着灰灰小鸟的翅膀作势要往里扔。
山殷发出尖锐鸣叫,拼命拍打翅膀,拍了方九鹤一脸绒毛。
容昭凑过去,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只刚刚捉来的兔子准备下锅,毛色和山殷养的乌云踏雪有八分相似。
成功换来山殷第二次尖锐鸣叫。
鸡飞狗跳一阵后,众人捧着碗坐下来。
鲜锅的确美味。
深林薄雾缭绕,不远处溪水潺潺,锅里发出令人陶醉的香味,还有源源不断的新鲜食材围拢过来。
山殷不吃兔子肉,他的那份全都便宜了容昭。
光团呆在时望秋的肩膀上,好奇地往锅里张望,差点掉下去被涮熟,还好方九鹤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容昭吃得又快又多,谁都抢不过他,碗里的肉堆得冒尖。
明尘上仙则勤勤恳恳地负责把新捉到的食材剖开洗净切片,再下到锅里,忙得没时间坐下来吃东西。
不知为何,容昭十分热衷于投喂,只要明尘凑过来,就会夹起一片肉塞他嘴里:“啊——”然后用充满怜爱的目光瞅着他吃下去。
明尘:“……”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时望秋就会用拳头抵着嘴巴连连咳嗽,有些心虚地瞥向方九鹤,用眼神交流:真不用告诉明尘?
方九鹤回以眼神:不用,这是他应得的。
而后又趁着容昭给明尘投喂肉片,坏心眼儿道:“我看他也很喜欢被这样对待。明尘,是不是?”
明尘吃着自家道侣喂过来的爱心肉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嗯?……算是吧。”
时望秋:“……?”
时望秋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五人围在大锅旁,一直吃到夜幕四合,繁星漫天。
吃罢鲜锅,众人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又过了两日,下界历劫的时辰到了。天道准时出现,给了明尘和方九鹤一人一个封印,然后把人丢出了天门。
容昭有模有样地学着山殷捏了个化身,直奔天门,一跃而下。
再睁眼,便已落入到熟悉的凡尘气息里。
容昭动动胳膊腿,发现没缺,反而还多了点什么。
按理说化身下界的仙君只有两成仙元的实力。
但这条规矩削减的只是仙君本身的力量,并不包括他人本命武器所蕴含的仙元。
本命武器对于仙君来说极为珍贵,还容易被人动手脚,一般不会轻易出借。因此仙都存在这么多年,不曾出现过带着别人的本命武器下界这种情况。
而容昭的灵台之中镇有明尘的本命剑。
此时此刻,他拥有相当于渡劫三次的实力。
容仙君……或许在凡间,应该称为尊者。
容尊者掂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决定先去掀了仙道盟。
容昭半途又改了主意。
他决定先回淬玉山看看,免得到时候找到了明尘却无家可归。反正仙道盟就在那,晚两天去也不会跑。
于是麻溜地转了个向,朝着淬玉山去了。
容昭化身下界的地方离淬玉山不远,一日便能赶到。
青山朦胧如黛,静静地立在晨雾里,依然是那熟悉的模样,山上仿佛还亮着一盏不歇的灯,在等自己回家。
……总觉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容昭站在山下,抬头望着,望得眼睛都有些酸了,揉了揉眼睛,很快回过神来,拨开茂密丛生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
淬玉居一切安好。
吱吱叫灵草愈发茁壮,几乎铺满整个院子。容昭到的时候,它正用一根藤蔓拎着水桶浇水,另一根藤蔓伸到池边喂鱼,还有一根藤蔓在忙着除草。
听见动静,它整根草猛地一个旋回,抡起大叶子就往人脸上招呼,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在离容昭鼻尖一寸的地方急急停下。
“……吱?”灵草讪讪缩回叶子,讨好地扭了个麻花,“吱吱。”
容昭拨了拨它,很凶道:“拔了你。”
话虽这么说,还是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浇在它身上,算作嘉奖。
屋子久无人居,有些失修,瓦片碎了不少,门板也开裂了。
一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陈旧的味道,桌上地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被褥枕头也都不能用了,合欢花帐幔上还留有老鼠啃噬的痕迹。
容昭:“……”
不能把凡人养在这样的地方。
在遇见明尘之前,容昭也是自己生活过的。
虽然那个并不能称之为“生活”。
但是容尊者觉得自己会。
于是他花了一天时间,认认真真地将淬玉居打扫了一遍。
先用水桶把屋子里里外外都冲了个透,直到屋内弥漫着散不掉的浓重潮气,连房梁都滴滴答答淌着水。
接着又将被咬破的床幔、味道怪怪的枕头被子胡乱团成一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最后把那些生了锈、长了霉和蘑菇的铁锹、钉耙、桌椅、木床等等东西一股脑搬走,统统丢进了山下的湖里。
屋里焕然一新,但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不过容尊者很满意。
他准备买一批新的家具回来。
然而一摸乾坤袋才发现,因为失去主人的缘故,里面装的东西早已灵气散尽,值不了几个钱了。
换句话说,容昭现在很穷,穷到养不起一天吃四顿的凡人。
他想到了仙道盟。
仙道盟总坛富得流油,金玉铺地,琉璃作瓦,而且很快就会成为无主的财物,只要杀干净一点就不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于是容昭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磨绕指柔。
坚韧的细丝又快又利,想必杀人也如砍瓜切菜。
一想到以后淬玉居要变成金玉铺地、琉璃作瓦的漂亮小屋,容昭的眸子就亮晶晶的,手上也磨得愈发用力,眼底倒映着细丝散发出来的幽蓝光芒,像头暗中窥伺的饿狼。
彼时,仙道盟总坛还不知大祸临头。
他们正在为某个受伤的弟子发愁。
天道的安排十分巧妙,方九鹤与明尘两位上仙入凡尘历劫,并非真的成了无名无姓的凡人,而是给他们安了一个“阳寿”十年的身份。
有来处有去处,也有师友朋友,以便在错综的人世里历劫浮沉,寿命一尽,即可回归仙都。
然而天道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两位上仙的道侣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赛一个不省心,整天给它捅娄子。
容昭磨完了绕指柔,兴致勃勃地动身,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仙道盟总坛,准备先溜进去摸清宝库位置,免得不小心弄坏,等到夜黑风高之时再大开杀戒。
虽然以他目前的实力来说,用不着等月黑风高,但容昭就是喜欢。
他喜欢在夜里杀人,杀到露水鲜血沾满衣袍,等鸡啼三声,旭日升起,照亮满地的尸体,便会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感觉。
仙道盟总坛依山而建,建筑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宛如云雾缭绕的仙宫。
容昭顺着主峰的山道一路摸上去,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被几个人围绕着,颇有众星拱月之势。
梳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髻,随风飘然的发带,青白相间的仙道盟服饰,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温和沉稳之感。
……竟是明尘。
容昭:“?”
他茫然地站了片刻,眼见着明尘被这群人围绕着渐行渐远,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确保不可能被发现,这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仙道盟靠诸多门派集结依附而建立。
总坛之内,则汇聚了各门各派最为优秀的年轻弟子,个个都是被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用最好的修炼资源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
送来这里能得到整个仙道盟的倾力栽培,虽然日后也得替总坛办事,但比只靠自家门派供养修炼得更快,走得更远,因此大多数门派都愿意将弟子送过来修行。
明尘便被安排了这样的一个身份。
周围的人被天道动过手脚,过去的记忆里也便存在了这样一个人,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容昭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弟子院。
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奇妙心态,他没有直接现身,而是躲在山道边的灌木丛后面,支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明尘师兄,”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神色担忧,“你的伤究竟要如何才能恢复?总坛这么多长老都没有办法吗?”
“长老们说这伤确实古怪,总坛束手无策。”明尘温和道,“不过已经请了闭关的医修尊者,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那些人、他们对你……”
“不必理会他们。”
容昭听着听着,又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明尘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倒和天道的惩戒十分相符,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只是在仙道盟总坛这样的地方,由惊才绝艳的天纵奇才沦为凡人,可不是那么好受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几乎一夕之间尝遍人情冷暖。
容昭不懂这个。
但是他听出来明尘被欺负了。
仙道盟罪加一等。
容昭拎起绕指柔就准备去杀人,转念一想,又踌躇起来。
明尘没有记忆,刚一照面就把人家住的地方弄得血淋淋的,似乎有些不好。
他得先把明尘偷出来。
容昭原先是不太在意这种事的,但现在却在意了。
当初那两本道侣秘籍,其中一本的扉页上如此写道:如诗般的初遇会成为道侣不可放下的执念和软肋,从此以后念念不忘,难逃情网。
容尊者读了读,认为很有道理,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如今似乎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从此以后明尘就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午夜梦回念念不忘,几百年、几千年都只会容昭容昭地抱着自己亲亲。
容昭蹲在灌木后面想着想着,忍不住嘴角一翘,又很快压住。
容昭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
他当即借着仙君力量的便利,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仙道盟总坛的宝库,挑挑拣拣,往新的乾坤袋里塞了很多自己觉得用得上的东西。
然后又观察了明尘几日。
每日清晨,明尘都会沿着小径前往后山,在僻静无人处的一颗古树下静坐许久,眉宇间透露出几分脆弱的疲惫,似是想避开旁人独自静静。
露水还未起,古树下出现了一抹漆黑的影子。
影子矫健又轻盈,将宝库里偷出来的东西挂在树枝上作为装饰,里三层外三层,将古树变得花里胡哨,金光璀璨,树冠都被宝物压得矮了三寸。
容昭并不清楚魂牵梦萦的初见是怎样的,所以找来了凡人觉得最好的东西——
数不尽的财宝和芬芳的鲜花。
挂好了宝物,他又连夜薅秃了整座山的花,统统塞进了新乾坤袋里。
翌日清晨。
明尘沿着小径缓缓走来,忽然顿住脚步。
他有些诧异,仰头打量片刻,又绕着树转了一圈,回头朝来路望了望,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容昭躲在树上,正努力地在乾坤袋里掏着昨日刚刚采来的花瓣。掏着掏着,突然屁股底下的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嚓”轻响。
容昭:“?”
树枝断裂,容昭掉下去了。
满树的金银宝物刹那剧烈摇晃起来,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着粼粼的光,清脆好听的叮铃碰撞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仿佛一支清扬的乐曲。
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明尘就在树下。
在纷纷扬扬不知何来的花瓣里,他下意识地一伸手,接了个满怀。乌黑柔顺的辫子随风扬起,带着一丝花香,发尾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在暖醉的春风里,痒得入心。
作者有话说:
送两个宝宝一场魂牵梦萦的初见,嘿嘿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圆回来,忽然感觉自己被松开了。
明尘将人扶稳站好,顺手拂去几枚落在他发丝间的花瓣,很有礼貌地退后半步,开口道:“我认得你。”
容昭:“?”
容昭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仿佛有许多洁白的小花从胸腔里长出来,炮仗似的噼里啪啦一朵接一朵地绽放,把人炸得晕晕乎乎的。
他有点期待地盯着明尘的眼睛,准备等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亲上去。
只听明尘缓缓道:“恶人榜上的容尊者,幸会。”
容昭:“……”
差点忘了自己还高挂在仙道盟的恶人榜上。
容昭的小花萎了,人也蔫了。
眼见容尊者就要狗急跳墙直接把人打晕了拖回家,忽见明尘指了指树上挂着的宝物,问道:“这些是拿来做什么的?”
“……送你的。”容昭蔫蔫道,又瞅了他一眼,觉得身为尊者不应该这样气弱,于是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本尊者很中意你。”
明尘“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想笑,从肩头拈下一片花瓣,继续不徐不疾地问道:“那这些花呢?”
“也是送你的。”
“那你呢?”
“也是送……”容昭及时刹住,回过味儿来,颇有些不高兴,质问他,“你在戏耍本尊者?”
凡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
“不敢。”明尘弯着眼睛笑起来,试着套近乎道,“只是觉得尊者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
天有不测风云。
近乎还没套上,只听树上又传来一阵“喀嚓”脆响,一只金杯掉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咚”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这回明尘没能避开。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扑通栽倒在地,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
容昭愣了愣,后知后觉发现明尘居然被砸晕了。
凡人果然很脆弱娇贵。
他这么想着,弯腰将人拖起来,一路抱回了弟子院明尘的屋子里。
容尊者照料凡人的经验十分丰富,丝毫不见惊慌。
他将明尘放在床上,下意识地想摸一粒疗伤丹药出来,忽然想起乾坤袋是新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容昭想了想,隐匿起气息,出了趟门。
于是继库房被盗之后,仙道盟总坛的炼丹房也惨遭洗劫,所有丹药被扫荡一空,凶手来去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有人推测应当是内部作案。
一时间仙道盟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容昭才不管自己到底惹出了怎样的乱子,揣着满满当当的丹药回到屋里,很小心地掰了半粒给明尘喂下去。
仙道盟的丹药果然好使。
不到一刻钟,明尘就悠悠醒转过来。只是一时没弄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晕晕乎乎地捂着脑袋,刚坐起来,又被容昭摁了回去。
“再睡会儿。”容昭替他掖紧被子,不容置疑道,“你刚刚差点死掉了。”
明尘:“……?”
如果没记错,方才自己只是被砸了一下头。
“尊者……”
“口渴?”容昭果断又娴熟地倒了杯茶过来,递到他唇边,“给。”
“……”在某人殷切的注视下,明尘不得不喝完了这杯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
“饿了?”容昭了然地一点头,“等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不是,等等……”
容昭已经不见了。
于是当日,仙道盟的后厨也被打劫,凶手至今成谜。
当容昭一左一右端着两大盘鸡肉破门而入时,明尘已经不晕了,披着外衣正准备下床,乍见到这副架势,不由笑出了声。
“你怎么起来了?”容昭搁下鸡肉,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头还晕吗?”
“不晕。”明尘捏住手腕不让他乱摸,却没有将人推开,反而稍微拉近了一些,轻声道,“我与尊者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对我如此关怀?”
明尘对这里并没有太多归属感。
相反,他总觉得自己缺了什么东西,或者弄丢了什么很要紧的人。
热闹也好,冷清也好,他始终只是兴致缺缺地游离在外,冷眼旁观,如雁过无痕,掀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今日,在仙道盟恶人榜上高悬已久的某尊者冷不丁从天而降,像只小黑豹似的跌进了自己怀里。
还在纷纷的花瓣里,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尊者很中意你。”
那一瞬间,明尘很想吻他。
只是对方怎么着也是个尊者,若有冒犯,将自己一巴掌拍成肉泥都是轻的。
他想弄明白这个“中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几次三番打断之后,总算得以问出这话。
容昭也不负期望,很快给出了答案,口气十分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本尊者的道侣。”
“道侣?”明尘有些意外,“我和……你?”
容昭以为他还惦记着仙道盟弟子的身份,对自己在恶人榜上这件事心存芥蒂,登时眼神一冷,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威胁道:“这事说来话长,所以本尊者不想说。你只要知道自己是本尊者的道侣,须守身如玉,不许在仙道盟随便交朋友,更不许拈花惹草。记住了?”
“嗯,记住了。”明尘十分顺着他,“既然我是尊者的道侣,又为何会流落仙道盟?”
容昭愣了愣,稍稍松了点劲,兀自思索起来。
他不能提及天道的惩戒,这是规矩。须臾,开口道:“你被贬下凡间,才到了这里。”
“贬下凡间?”明尘倒也没表现得太惊奇,修道嘛,对于仙都之事自然有所耳闻。虽然容昭说的这些事亦闻所未闻,但他就是愿意信。
哪怕胡诌的也无妨,只要能和容昭多说两句话。
明尘端了一盘招待客人的点心出来,又重新泡了热茶给他,顺着往下捋道:“可尊者一年前尚在淬玉山大开杀戒,我们两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相当复杂了。
天道伪造的记忆挺长,而两人的前缘又曲曲折折,不好讲。
容昭觉得有点麻烦,不是很想说,于是挑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明尘心中了然,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
他略一沉吟,觉得容昭并没有像仙道盟记载中的那样喜怒无常、嗜杀无度,反而很好说话,于是斟酌了一下字句,换了个较为关键的问题:“既是道侣,那我们有没有行过……周公之礼?”
“……周公?”容昭被这种文绉绉的说法问得懵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舔了舔唇角,“你是说圆房吗?有,很多。”
明尘茫然:“很多是指……?”
“就是很多,”容昭强调道,“哪里都有。”
见明尘依然没太明白的样子,他补充了一句:“我们在很多地方圆过房,院子里、小溪边、山洞里、草地上……有时候一天要圆好几次房,从早到晚都在圆房。”
明尘:“……??!”
作者有话说:
明尘内心:我都做了些甚么!!!
第77章 只要有明尘在
明尘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给快要空了的碟子重新添满点心,再看向容昭时,目光里充满了怜爱,还有一丁点儿的心虚。
听容昭的说法,从前的自己似乎不懂何为克制,欲求不满、索求无度。这次不幸被贬凡间,容昭竟然没有趁机给自己一点苦头吃,真是好得不得了的好脾气。
这么一想,他心里怜爱更甚,伸手摸了摸容昭的头发。
容尊者正想避开,忽然发现明尘端出来的这盘点心很好吃,就没顾得上搭理,又往嘴里塞了两块,吃的有点急。
明尘倒了杯茶递到他唇边,替他拍背:“慢点吃。”
容昭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茶,眼角余光瞥见明尘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怜爱,动作微顿,觉得自己在凡人面前这样,实在有失尊者的尊严。
于是将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回碟子里,擦掉嘴角的点心屑,正襟危坐。
“你得跟我走。”
明尘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问他:“跟你去哪?”
“淬玉山。”
明尘轻轻“哦”了一声,陷入沉思。
仙道盟的卷宗里有记载,容昭曾经掳了一个凡人回淬玉山,似乎十分喜爱,可惜一年前死了。
那如今自己这是……?
见明尘沉默不语,容昭以为他对天道伪造出来的记忆与师友有所留恋,所以不肯跟自己走。
“本尊者和仙道盟有血海深仇。”他试图让明尘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仙道盟的人,本尊者一个也不会放过,全部要杀掉。”
明尘心不在焉:“嗯。”
他在意的又不是这个。
容昭想了想,起身凑到他跟前,挨得很近,鼻尖几乎要抵上他的鼻子,认真道:“你记忆里的那些人都是假的。不肯走的话,本尊者就把他们的脑袋串起来挂在山门口风干,再把你敲晕了绑回去。”
明尘:“……”
明尘忍了忍,没忍住,缓缓向前倾身,在离那柔软的唇瓣只剩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时堪堪停住,嗓音又沉又柔和,轻得近乎气音:“谁教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离得这样近?”
容昭:“……?”
容昭被扑在脸上的气息弄得心痒痒,仰起头,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唇。
“没人教。本尊者喜欢。”
明尘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片嫩叶擦过嘴唇,微凉又柔软。
他捏住容昭的下巴,吻了回去。
屋里似乎灼热起来。
容昭整个人都被明尘按在了怀里。两人跌跌撞撞拉拉扯扯的,一边亲吻一边滚在了床上,将被褥弄得皱皱巴巴。
容昭紧紧搂着明尘的脖子,主动张开嘴,探出舌尖去勾,卷住对方后又轻轻蹭过他的上颌,还时不时咬两下对方的嘴唇,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正迷糊着,忽然感觉明尘咬住了自己的耳垂,带一点酸味,在耳边低声问道:“淬玉山上的那个凡人是谁?”
容尊者被亲成浆糊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是孟知凡……唔嗯……”
“那我呢?”明尘用力吻着他,“我又算什么?”
“你……你唔唔……嗯……”容昭差点喘不过气来,眼尾被逼出了一抹湿润的嫣红,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然后忘了明尘现在不是上仙,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凡人给掀飞了。
“咚”!
明尘跌到了床下。
容昭:“!!!”
容昭赶紧爬下床,小心地将脆弱的凡人捡起来,扶到床边坐下,关心道:“摔伤了吗?”
明尘没吭声,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并未沾到的灰尘,垂着眸子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