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奇道:“听起来你觉得他的罪名是被冤枉的?你见过他?”
楚晋道:“见过一次……也许不能算数。他戴着面具,我看不清。而且他也没看见我。”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行驶到了御史府门前。二人一下车,便有门童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往正厅走去。
听夏将手中的礼物递交给门口的侍童,随即快步跟了上来,悄声问:“哎,你最后换了什么东西给李晟?”
《春日宴》似乎背后牵涉到诸多关系,楚晋便没再把它作成贺礼。他不紧不慢道:“从库房里随手拿了一对长河玉麒麟。”
他说得随意,把这价值连城千金难求的宝物说成了街头小巷随处可买的陶人俑。听夏一边咂舌一边心中痛骂这人的败家,满脸肉痛地走了一路。
下一刻楚晋却忽然停了下来。他这一动作来得毫无预兆,听夏一个急刹,险些摔个狗啃泥,堪堪扶住了栏杆,问:“怎么了怎么了?”
楚晋置若罔闻。
他几乎定在了原地,神色先是诧异,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一点点冷了下来。
刚刚还好好说着话,明明上一秒还对这御史府兴味索然、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如今却像是忽然被触到了逆鳞般,几乎压抑不住冰冷的怒意。
听夏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惊胆战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对面的亭台中,看到了一个人。
李晟这御史府看着虽板板正正,内里却别有洞天。亭台楼榭,湖光山色,一应俱全。他们行经的这条路,正是沿着一处人造湖。
春意未至,湖面落叶凋零,孤零漂泊。几尾赤金锦鲤戏于水中,撞破湖面映出的天光云影,撞出阵阵涟漪。
湖心亭内坐着一人,正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拨动这漓漓湖水,弄皱一池碧波。露出的一截腕骨伶仃,苍白消瘦,不堪一握,似乎轻易便可折断。
他安静靠在倚栏上,眼睫低垂,无视了不远处的人世红尘、来往喧嚣,天地间似只剩了这池水、几尾鱼,再无旁物能入他的眼。
饶是向来头痛那些诗词古经的听夏,此刻脑中也无端冒出半句残诗来——
一从玉指纤纤困,腰肢瘦尽黛眉残。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听夏仍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他一瞬间福至心灵:“等等?!他难道是……”
他跟在楚晋身边多年,只曾见他为一个人失态过。
是在褐山脚下,上元节夜。
楚晋没回答,看来也没有心情回答。
他视线定在那人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似乎在确认对方无恙。良久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你说,李晟前几日带回来一个贵客。”
听夏猛地反应过来,出了身冷汗。
楚晋笑了声,眼底却毫无笑意,低声重复了一遍。
“动了私刑?”
“……”
听夏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也许并没有说得那么严重……”
他们在原地停留太久,引起了那领路门童的注意,出言提醒道:“大人?”
楚晋淡淡收回目光,轻吸一口气,转过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走吧。”
听夏亦步亦趋地跟上,眼神小心翼翼地自摄政王看似若无其事的背影掠过。
总感觉,有人要遭殃了。
“摄政王到了。”
侍从来报,李晟听完,淡淡道:“知道了,按我先前的吩咐去做。”
等到那人退下,便听一人冷声道:“你请他来做什么。”
李晟蹙眉,看向对面神色倨傲的梁王:“今非昔比,你不曾与他正面对上过,不知道此人的心狠手辣。他如今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楚戎冷笑一声:“不过就是秋江上杀了几个人,就让你忌惮如此。”
他这话说得轻蔑,连带李晟一起骂了,后者脸色难看,道:“你还当他是曾经那个懦弱无能的世子?他用那副面孔骗了多少人,让我们以为他是个无需提防的废物,结果呢?平白错过了杀他的最好时机!”
“管他是真是假,”楚戎勾起一抹狠厉的笑,“我都能要他的命,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李晟沉沉看他一眼,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楚戎轻轻伸出一根手指,遥遥一指,指向了面前摆放的地图一角。
李晟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微微蹙眉。
“这是……”
“他今日来了,就别想再走。”
楚戎用手指缓缓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傲慢道:“他回府可能经过的每一条路上,我都埋下了弓箭手。他逃不掉了。”
李晟眉头微舒,低声道:“此次必定要将他拿下,陛下病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当今朝堂之上,旁人只知道他与丞相等文臣是一派,却无人知晓他与梁王的这层关系。如今丞相又告病归隐,一众文臣,费尽三寸不烂之舌,也难以威胁到手握兵权的摄政王。于是,久居沙场、麾下有八万将士的楚戎,就成了李晟合作的不二之选。
“我知道。”楚戎应付了一句,忽而话锋一转,“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准备怎么处理?”
李晟知道他说的是江枕,沉思片刻,道:“他是今后击垮萧琢的关键,此外,也与楚晋有关。我今日让他来,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最好……让他成为楚晋的牵绊。”
“就凭他?”楚戎冷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怕是连阵风都受不住。”
李晟道:“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楚戎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神色骤然阴沉下去,“我要他死。”
“要怪就怪他长得像姓沈的那个疯子。几日前没能要了他的命,总有一天,我要慢慢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饮其血啖其肉——”
他看着身侧一言不发的李晟,缓缓勾出一个血腥至极的笑容来。
“放心,现在他还有用,我就让他多活一会儿。等到楚晋死了,他没了用处,御史大人,记得把他留给我处理——”
“我要先剜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恭喜楚戎李晟双双登上楚楚的暗杀名单!
摄政王到时候看见枝脖子上的掐痕又要心疼死了
“江公子,御史大人吩咐了,要带您到正厅入座。”
闻言,沈孟枝慢慢收回被水沾湿的手,拢了拢衣袖,视线却仍停留在湖心争抢着鱼食的几尾锦鲤上。
“我知道了。”
他悠悠起身,跟着那侍从走出了湖心亭,向着宴厅走去。
两人走的是僻静的小路,特意避开了熙熙攘攘的官员们,要经过一处竹林。侍从领着沈孟枝拐进林中小径,道:“穿过这片竹林,就可以看到正厅了,公子自便。”
沈孟枝问了句:“御史大人的宾客都来了吗?”
侍从答道:“都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竹叶沙响,从侧边忽然钻出个人来。见了两人,他先是一愣,然后面上一喜:“哎,终于碰到个人了。我在这竹林里转了大半天了,还是没找到路……能跟你一起走吗?”
这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鹅黄衣衫,装束干练,面容俊秀,眉眼灵动。他这一身的布料皆是非凡,像是非富即贵的名门子弟,但一开口,则有些大大咧咧,想来平日里衣食无忧生活无虑,养成了这样一副率真的个性。
这神采飞扬的模样颇有点像书院时的齐钰,沈孟枝不由多看了两眼,随即道:“自然可以。”
侍从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少年松了口气,跟了上来,一边暗暗地偷看着沈孟枝,一边搭话道:“我叫听夏,你叫什么?”
沈孟枝道:“江枕。”
“江枕……”听夏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暗自记下,“没听说过。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封灵的官员?”
“我是褐山书院的学生。”沈孟枝看了他一眼,“受御史大人之邀而来。”
听夏点头:“噢,原来如此。褐山书院……我记得,摄政王就曾在那里呆过三年?你认识他吗?”
他是趁楚晋不注意偷溜出来的,一来就直奔着摄政王的这位师兄。杀千刀的楚晋什么都不跟他说,听夏捱得心痒痒,这才决定主动出击。
问完,他自觉伪装得滴水不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急不可耐地想看对方的反应。
沈孟枝不着痕迹地牵了下唇,目光蜻蜓点水般在听夏身上掠过。
“认识。”他道,“你对摄政王感兴趣?”
听夏一看有戏,又道:“嗯嗯!实不相瞒,我可崇拜他了!你既然跟他是同窗,应该对他很熟悉?”
“我啊,”沈孟枝原本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闻言低着头笑了一声,“唔,不能说很熟,只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听见听夏格外失望地“啊”了一声,他弯着眼睛,又故意加了一句:“摄政王那时是世子,跟寻常人的身份地位不同,随性又好玩,最烦我这样古板的人,本性不同,自然凑不到一块去。”
“哎你……不对,”听夏听得不对劲,“不对啊,明明……”
明明摄政王口中心里都喜欢得紧,哪里有半个烦字!
沈孟枝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笑意胧约地看着他:“明明什么?”
听夏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转瞬反应了过来:“你诈我!”
沈孟枝道:“冤枉呀。”
不管冤不冤枉,自己都被抖搂了个彻底。听夏丧着一张脸,再看沈孟枝时,只觉摄政王的这位师兄外表虽是个温温柔柔的大美人,内里却跟姓楚的一样,蔫坏!
“所以你之前都在骗我。”听夏道,“我就说嘛!跟我从姓楚的那里听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沈孟枝的神色在听到“姓楚的”这三个字时有些许微妙,他颇有些无奈道:“抱歉,旁人向我打探他的消息,我总要小心一些……你是他身边的人?”
听夏耸耸肩:“我无父无母,七岁时被他领养。按理说该叫他爹,他嫌把他喊老了,我也觉得太便宜这家伙,就当了个近身侍卫。”
然后,他便看见对面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罕见的错愕。沈孟枝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然而楚晋悄无声息养了个孩子的事实着实令人震惊,他鲜少、头一回、第一次感到了词穷。
“不过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听夏飞快地补救道,“他不让我跟别人提。”
沈孟枝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听夏想都没想,理所当然道:“你又不是别人。”
沈孟枝愣了愣,继而失笑。
“你这么信任我,反而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听夏眼睛噌的亮了起来,故作端庄地轻咳一声:“那……你跟我讲讲他以前的事情呗?我怎么问他都不说!”
这可是能压姓楚的一头的师兄,他能曝出来的,绝对都是楚晋的猛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家店了!
沈孟枝走得慢了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觉得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这问题听夏此前都想象过千遍万遍了,当即道:“肯定是很欠揍的样子。”
“……“沈孟枝道,“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没错。摄政王那时,格外叛逆。书院的诫规上写了什么,他就反着干什么。”
听夏还是第一次听有人用“叛逆”来形容楚晋,觉得格外新奇:“那他不挨罚?”
“几乎挨了个遍。有一点没骗你,他一开始的确格外烦我,所以处处跟我对着干。”沈孟枝有些好笑地道,“违反规定私自养鸟也就算了,还往瀑布里塞炮仗炸鱼,正好炸我一身水。知道我的忌口,就趁夜将我药圃里的灵芝换成胡萝卜……真的是好幼稚啊。”
听夏:“…………”
叛逆的摄政王,也是如此与众不同。
这也太欠揍了……听夏竖起眉毛替他抱不平:“他跟你道歉没有?!”
闻言,沈孟枝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道歉了。”
确定关系后的某天晚上某位世子一边亲他一边道歉,每道一个歉就冠冕堂皇地亲他一口,可谓格外不正经。
“那就好,”听夏放了心,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他犯这么多错,还没被逐出师门?”
沈孟枝回过神来,轻笑一声,低声道:“褐山书院的诫规三百,从未有一条,严重到要饬令退学的地步。”
“唯有叛国之人,才会被逐出书院,永不得归。”
听夏问:“有这样的人吗?”
沈孟枝道:“自古以来,只有一个先例。但是这件事被隐瞒下来了,之后再也没人知道。”
“哦……”
听夏沉默着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以前,和摄政王关系好吗?”
楚晋自然不用说,他好奇的是眼前这个人的态度。
这个问题似乎比较难以回答。沈孟枝想了很久,才格外含蓄地道:“还行。”
“还行”两个字作为敷衍的最高境界,翻译过来,就是“不太熟,不关心,就那样”。
楚晋要听见这话还不知道要作何表情,听夏尤其幸灾乐祸,拖长了调:“哦~还行~”
竹林尽头,宾客喧闹声隐隐约约,想必离宴厅已经不远了。
沈孟枝转头看向听夏:“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听夏抖了抖:“不了,不了。”
他是偷溜出来的,可不敢当着楚晋的面跟着他师兄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他拒绝得太明显,沈孟枝莞尔,道:“那我先去了。”
他转身欲走,却听听夏忽然道:“等等!”
他紧张得有些结巴:“你、你身体……还好吧?”
闻言,沈孟枝一愣。听夏这句问得没头没尾,可他顷刻便反应了过来,手指下意识抚上脖颈。
下一秒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用脂粉把那道掐痕遮住了,手一顿,转而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襟,轻笑道:“我没事。”
来参加御史府百日宴的,都是封灵城大大小小的红人。这场上随便挑出哪个人来,跺一跺脚,都能让大秦震上三震。
沈孟枝乐得清静,坐在李晟给他安排的角落一隅。比起朝臣之间相互奉承的热闹场景,他这里显得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李晟坐在最上席,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举杯道:“今日诸位拨冗参加犬子的百日宴,老夫特备下美酒佳肴,选中良辰吉日,与各位一同品酒赏月。”
他这位置选得确实好,地势偏高,视野开阔,转头便能看见当空一轮圆月,天朗气清,月明星稀。
沈孟枝端起眼前的茶水,在心里默默想着说辞。他自进宴厅后,就一直没有机会与楚晋说话。摄政王身边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臣子,祝酒的祝酒奉承的奉承,而他坐在中间,漫不经心地应着,敷衍至极,与身边人的热情相比,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也就沈孟枝进来的时候,他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随即又一脸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
沈孟枝捧着茶杯,回忆着那个眼神的含义。他发现自己好像无师自通了摄政王的心思,比如刚刚,对方似乎就是在一片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中,强忍着不耐烦,等自己来后,才在旁人的掩护下克制地看了他一眼。
这里不同于胥方,稍有不慎就会被旁人疑心,所以他们两人都必须格外小心。
最好的方式,就是装作不相熟。沈孟枝定下心神。
宴会很快开始,听夏踩着点跑了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被楚晋叫住:“你干什么去了?”
“这里太闷,我出去转转。”听夏理直气壮道。
楚晋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夏道:“竹林,迷路了。”
楚晋“哦”了一声。
正当听夏以为蒙混过关时,只听他悠悠道:“你跑去见他了?”
“!!!”听夏瞪大眼,好在还记得压着声音,“你怎么知道?!”
楚晋懒得解释,只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语气带着不满,似乎是因为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沈孟枝的消息令他格外不爽。听夏想了想,计上心来,分外得意道:“你师兄的确跟我说了好多!你想不想知道他怎么评价你?先说好,你不许生气,我悄悄告诉你。”
说完,他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对着楚晋耳语几句。
这几句都是听夏精挑细选的,听完摄政王沉默了一会,半晌,把手里的酒盏放下了。
听夏惊恐地发现银质酒盏上裂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楚晋唇角笑意很深,只不过绝对不是因为高兴:“怎么办,我生气了。”
听夏咽了咽口水:“不关我的事!你不能拿我当出气筒!”
正在此时,对桌梁王忽然重重放下酒杯,大笑道:“老三,好久不见你了。怎么,在燕陵做了三年质子,倒变得沉稳许多啊?”
他这话几乎是故意往楚晋的雷点上踩,一踩一个准。听夏一脸不可思议,席间瞬间一片沉默,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汇聚到了楚晋身上。
有臣子道:“梁王,这是当今我大秦的摄政王,你休要放肆!”
闻言,楚戎一只独眼向开口的那人看去,神色轻蔑:“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兄弟之间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那人气得脸色涨红,又要开口,却见李晟猝然一拍桌案,桌木震响,立刻盖过了下面的声音。
见无人再开口,他才缓下颜色,淡淡道:“诸位,今日是我府上大喜之日,不宜动怒。”
众人忙开口称是,楚戎见状,得意地扬起嘴角,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只是他还没喝一口,就听对面,有人不紧不慢道:“二哥奉命在边关之地待了这么多年,平日患这眼疾也鲜少出门,见不得光,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很正常。”
此言一出,场上更是一片死寂。连李晟的表情都僵住了,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只有听夏心知肚明,格外同情地看了楚戎一眼。
这梁王什么时候说不好,偏偏撞了枪口上,摄政王心情正不好呢,你不倒霉谁倒霉。
“砰”的一声爆响,原本完好无损的酒杯顷刻四分五裂,哗啦啦摔落在地上。
楚戎没有看兀自流血的掌心,死死盯着对面云淡风轻的楚晋,嗓音沙哑恐怖:“你、说、什、么?”
被派到边关是延帝楚观颂的旨意,也是楚戎这些年的心头之刺。楚观颂借口是看重他的实力,要他镇守边关,实际却是忌惮他谋权篡位。而楚晋那个向来不被重视的窝囊废,却因此逃过一劫,留在了都城里。等到楚观颂重病,权力被架空,他摇身一变,竟爬到了摄政王的位置。
每次想到这些,楚戎就恨得牙痒痒。恨当年留在封灵城的人不是自己,白白在边关吃了好几年的沙子。
而那眼疾,更是他不能被提起的禁忌。楚晋轻飘飘那一句见不得光,则是一语双关,把他骂了个彻底。
眼见梁王的神色愈发阴沉,只怕下一秒就要暴起,听夏讽笑一声,看向上席的李晟,提醒道:“御史大人,今日不宜动怒啊。”
——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将方才李晟的话给还了回去。
李晟面色难看,半晌,沉声吩咐道:“给梁王殿下换一个杯子。”
“……”
御史大夫已经出言制止,楚戎强压下怒意,想到自己埋伏在城中的人手,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百日宴的开场实在叫人心惊胆战,众人只消看一眼地上那染血的酒杯残骸,就难免面露尴尬之色,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热闹。
李晟将全场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面色有些挂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叫了一个侍从过来,吩咐了几句,随即举起杯来,道:“诸位,方才一点小事,不必介怀。今日我等难得相聚,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八珍玉食,且随我饮了这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遥遥相望。
李晟率先一饮而尽,随即拍手,朗声道:“开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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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晋在枝枝面前就是好幼稚一个摄政王
第50章 夜探·隐藏的目的
李晟对这次的百日宴的确足够重视,从他这次摆的阵仗就能看出来。大大小小的菜上了二十多道,市面上买不到的时令果蔬,都被搜罗了来,煎炸烹煮,制成不可多得的美味。
“金枝玉叶、月露琼浆、珍珠蟹……”听夏一个个数过去,瞠目结舌,“这哪是菜啊,分明是李晟撑起来的面子!”
“还有这珍珠蟹,这精盐,这都不是用钱就能搞到的了吧?今年宫里的珍珠蟹还没上贡呢,李晟竟然有?”
“是啊,这可是渔崖城的特产。”楚晋目光自桌上的菜一一扫过,“渔崖的蟹,石城的盐,听松的鳜鱼……”
他顿了顿,随即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角:“他这是要告诉场上的人,他的势力不止分布在这封灵城中,御史大夫的底牌,远比想象中要多。”
听夏神色一变:“那不就难办了?李晟什么时候渗透了这几座城的势力?”
“你觉得单凭他,一个没兵没马的文臣,能做到这一点吗?”楚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我比较在意的是,楚戎为什么突然从边关回来了?”
听夏嘴里刚塞了只鸡腿,含糊不清道:“陛下不是宽允他每年可以回封灵城待些时日吗?”
“是这样没错。”楚晋若有所思,“只不过,往年他都是深冬时回来疗养旧疾。怎么今年倒提前了?”
“你的意思是……”
“这几日,派些人去查查,他回来的这些时日,去了哪里,见了谁。”
楚晋慢条斯理地说完,随后目光不经意般往宴席角落看了一眼,忽而蹙眉。
听夏察觉他举杯的手一滞,顺着他视线看去,也愣了下:“嗯?你师兄呢?”
那个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原本坐在那里的沈孟枝不见踪迹。
听夏道:“是不是出去透气了?”
楚晋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隔了半晌,突然开口:“你去看一下。”
“你要我监视?”听夏瞪大眼,“喂喂,那可是你师兄啊。”
“……”
楚晋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
“我让你看着他的安全,”他悠悠道,“要是他有什么危险,你也别回来了。”
恋爱中的摄政王简直毫无人性!
听夏立刻怂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还不行吗。”
等他离开后,楚晋收起脸上挂了许久的虚假笑意,神色变得有些阴沉。
先前听夏无意中提起的话仍在他脑中打转——
“那人不知道是被动了刑还是怎样,脖子上有一道很骇人的伤痕。”
他望着杯盏中明澈的酒液,平滑如镜,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李、晟。”
风吹过,将杯中人影揉碎,无声散去。
另一边,沈孟枝沿着房檐下的阴影走着。
他走得不疾不徐,像是临时离席、心血来潮在御史府上转转一般悠闲,连迎面而来的侍从侍女也没有察觉出他丝毫异常。
没人问起他要去哪里,也没人问他为何离席。他们不觉得这样一个看起来病弱苍白的文人儒士,会有能力做出什么危害到御史府的事。
直到守在书房前的侍卫看见这位缓缓走来的贵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来。
他看着这个被李晟从胥方带回来的人,警惕地摸向了腰间的佩剑:“江公子,您来这里做什么?”
“席间太吵,我出来走走,结果就路过这里了。”沈孟枝仍是那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不知这是何处?”
侍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这里是御史大人的书房,闲杂人等均不得入内。江公子,还是快请回吧。”
闻言,沈孟枝微微一笑。
“书房,的确是重地。”他轻声道,“朝堂文书、一国机密,都藏在这里了。”
那侍卫心中一跳,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感觉不对。
“江公子,你想说什么?”
与他的严阵以待相比,沈孟枝显得万分从容,缓声道:“我只是想给大人提个醒,书房这样的地方,还是多设几个侍卫,才安全。”
侍卫皱眉道:“这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沈孟枝微微一叹,在侍卫愈发冷肃的注视下,缓步走上前来,道:“可这事与你我有关。”
注意到他的动作,那侍卫厉声喝道:“站住!别动!”
可那人恍若未闻,仍是安静、又极致冷静地向前走着,神情无波无澜,在银白的月色中,显得无比冷漠。
侍卫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御史大人有令,不管何人,若再上前一步,杀无赦!江公子,你要违抗命令吗?!”
可这威胁般的话语仍未撼动沈孟枝神色分毫。眼见他毫无反应,那侍卫一咬牙,手上使力,欲要拔出剑来。
可下一秒,有人忽然按住了他的手。一股骤然爆发的力气自那人手上传来,死死压制住了他扣在剑柄上的手,硬生生将雪亮的剑刃重新压回了剑鞘之中。
对方凑近他的耳边,语气仍然轻柔,如果忽略掉他此刻绝对性的压制,这声音甚至格外赏心悦耳:“若多设几个侍卫……大人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侍卫惊恐地扭过头去,想要彻底看清他的面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文弱之人,轻松便能压制住当朝御史大夫的心腹侍卫!
“你……你……”
一只手死死钳着他的脖颈,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彻底缺氧、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沈孟枝幽幽道:“我说了,这事与你我有关。”
他一声轻笑,淡得如一抹云烟。
“……与大人的性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