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一直在背后传递消息?”
徐允忽然一震,随后伸手在怀里摸索起来。他最终摸出几个小小的竹筒,递给楚晋:“这是我在燕陵的郎中令身边发现的。”
“我撞到他身边的侍从在烧这些东西,就等他们走后去捡回了几个完好的。”徐允神色凝重,“我看过了,里面是寒山纸,他们应该是通过信鸽来通讯。”
楚晋将竹筒里的纸抽出来,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手忽然顿住了,凝滞在半空中。
徐允看着那被他捏在手里、已然变形的竹筒,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世子?”
他无法描述楚晋此刻的神情,哪怕刚刚才在萧琢手下险之又险地过了关,那种生死处境下,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徐允踮了踮脚,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会让对方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寒山纸遇火显字,此后字迹再不会消失,所以这些已经被查看过的字条上还能看到当时的字迹。
他看了一眼,只见这张字条上写的是楚晋在褐山书院的动向。
还没来得及看仔细点,楚晋忽然一伸手,面沉如水:“都给我。”
徐允一愣,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竹筒都递给他。
楚晋一个一个地接过,一张一张地看去,近乎烦躁,仿佛在反反复复确认着什么。徐允开始还一头雾水,后来忽然猛地反应过来——
他是在辨认那些笔迹。
那些字迹清雅端秀,一看就是十几年的笔力,极其考验人。
笔迹、笔迹……如果连一个人的笔迹都能认得出来,那一定是很熟悉的人。
徐允不说话了。
他眼前掠过一点晶莹,随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白色的雪花充斥了视野。
湘京在胥方以南千里,雪季来得总是要晚些。
徐允又看了一眼楚晋。他已经披了满身银粟,站在茫茫天地间,一动也不动,浑然似一个雪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睫,苍白的雪花被这轻微的颤抖震落,缓缓飘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寒山纸也应声而落。
“徐允。”他的声音已然归于平静,像是空寂的山谷,“做寒山纸,需要什么材料?”
徐允冷不防被点到,想了想:“好像是磷灰、宣草,还有什么……照……照什么清?”
楚晋道:“照夜清。”
“对,”徐允点头,“就是萤火虫。”
楚晋道:“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查。”
他顿了顿,在这须臾,又低头笑了下,又轻又冷,几乎如这场雪一样:“……究竟是什么药,会用到照夜清?”
徐允听着这有些奇怪的要求,犹豫片刻,又问:“世子,那我们明日还回胥方吗?”
这次入京实在是险象迭生,按理说休整几天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明白楚晋为什么执意要赶回去。
楚晋看着满目风雪,良久,缓缓道:“回。”
雪花落到他的发间,将浓黑的发染得斑驳。
这是湘京城的一场初雪。
除夕那日,褐山下了场大雪。
书院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齐钰穿着他的新服,一大清早起来就挨家挨户地敲门,每人塞了一堆压岁钱,连言官也有一份。
宋思凡掂着他那份,不满道:“怎么我的这么少。”
齐钰摊手:“没办法,谁让你这儿离我最远,发到你这里,银两不够了。”
宋思凡大怒,指着言官:“放屁!连只鸟都比我多!”
言官迎着他的手指,格外骄傲地啼鸣了一声。
“你跟它计较什么,”齐钰撇嘴,分外慈爱地摸摸鸟头,“它那是连带楚兄的那份一起的。”
“……”
宋思凡忍下一口恶气:“我不跟你计较……楚兄回来了吗?”
“没呢。”
“那江师兄?”
“在萤室,捣鼓他那件价值连城世所罕见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生辰礼。”齐钰道,“我可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用心过,楚兄回来岂不得感动哭了。”
话音刚落,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从远处而过,快如一阵寒风。
齐钰立时僵在原地,愣了半天,结结巴巴道:“我怎么、怎么觉得……好像、看见楚晋了?”
宋思凡蹙眉:“你没睡醒吧。”
再看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齐钰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没睡醒?”
萤室门前贴了新写的对联,檐上吊着两个红灯笼,是齐钰亲自爬着梯子挂上去的。
寒冬腊月里实在太冷,又是山间野地,寒气更上一层。沈孟枝找了件厚些的披风,整个人缩在里面,站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纸上字迹渐渐隐去,直至最后毫无痕迹。
成功了。
他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背。接下来只需要把写好的纸粘到长明灯骨架上,就算是完成了。等到晚上点起烛火,寒山纸受热,字迹就会浮现出来,烛光剔透,精巧绝伦。
虽说生辰时寿星不在,也要按照正式的流程走下去,这样才算完整。
出于家族的耳濡目染,沈孟枝对于礼仪伦常向来执着,也十分重视。他想了想,提笔在纸后又加了落款。
——沈孟枝。
出于私心,他没有用江枕的名字,不过幸好楚晋也不会看到。他压平了这张纸,准备之后自己私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
沈孟枝拿出一张新的灯纸,展平在桌上,思量片刻,提笔欲写。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笔,向门口走去:“齐钰,又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了……”
话音戛然而止。
沈孟枝站在门框边,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心跳却倏尔变得飞快。
他像是有些茫然,愣了几秒,后知后觉的惊喜才涌上心头:“你怎么早回……”
门外的人风尘仆仆,像是赶了许久的路。与沈孟枝相比,他的面色显得格外平淡:“江枕。”
“嗯?”沈孟枝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不对劲。他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牵着对方走进屋里,“路上累不累?要不要喝茶?我还和大家做了新的梨花酥,要不要尝一尝?”
楚晋垂眸,目光落在两人松松相握的手上,下意识摩挲了一下。
他笑了笑,眼底却平静异常:“都行。”
沈孟枝身形一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微微蹙起眉:“……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可又像是哪里都变了。他松开手,只听得心跳声在耳畔震耳欲聋,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楚晋?”
“我在。”楚晋轻声道。
这句答复让沈孟枝稍稍心安,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又令他僵在原地。
“师兄,明年这个时候,还需要那些做药引的照夜清吗?”
沈孟枝呼吸一滞。
他瞳孔微微收缩,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那时候……也许吧。”
闻言,楚晋弯了弯眼睛,是一个很温柔的弧度,然而目光却无比冷淡:“江枕,你还要演下去吗?”
一切终于脱去了安宁的表象,变得狰狞而难以控制起来。
半晌,沈孟枝才从唇齿间逼出两个字来:“……什么?”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药要用照夜清为药引,”楚晋平静道,“你说要用它入药,我信了。”
“花柳巷中,你要我相信你,我信了,破天荒地和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人交了心,还以为自己终于寻到了知己。”
“红袖楼上你说我赌赢了,我信了,像个蒙在鼓里的傻子一样,满心欢喜地认为我的心上人也喜欢自己。”
“江枕,”满腔黑暗的恶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楚晋眼底漆黑如墨,近乎自言自语般,“自始至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
沈孟枝头脑中一片混乱。他在楚晋的逼视中退后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身形一晃,有些不稳地扶住了桌角。
“不……”他摇头,目光散乱失焦,“不,不,没有……你为什么……究竟怎么了?”
他的手忽然碰到了一角粗糙的纸页。沈孟枝一愣,猛地清醒过来,想要把先前那张写了自己名字的纸藏起来。
可楚晋比他更快,眨眼间就从桌上夺了过来,扫了一眼,冰冷笑意更盛:“这是寒山纸,其上的字,遇火则现,是绝佳的传密信纸,对吗?”
“为什么当朝郎中令收到的密信中,会是你的字迹?”楚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见无边恶念在自己耳边叫嚣,扯得他神经生疼,“那本写满三百诫规的书,那些书信,那些字!你的笔迹,一笔一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它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那些密信里。
“江枕,”他唇角含笑,眸中却无一丝感情,“监视我好玩么?”
沈孟枝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在楚晋眼里,他的真心就那么不堪,那么无足轻重,以至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打成了一个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骗子。
仿佛被一把刀血淋淋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麻木的疼痛让他近乎窒息。
他慢慢地忍过了那段痛楚,等到自己的嗓音不再颤抖,才开口道:“我没有。”
太过苍白,也太过无力。
良久,楚晋低声道:“证明给我。”
他扬起手中的纸,盯着沈孟枝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把这张纸上的内容,证明给我看。”
有一瞬间沈孟枝几乎要答应他的要求。他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他的骨子里便受不了这样的污名。
尤其是,这个人给他的污名。
可是他做不了。
在楚晋的注视下,沈孟枝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不行。”
楚晋看着他,半晌,笑了两声。
“……好。”
话音未落,他忽而将手中寒山纸向火源凑去。沈孟枝骤然回神,立刻不管不顾地劈手来夺。
争执间火舌燎过他的手指,他几不可察地一颤,楚晋蹙眉,下意识松了手:“你……”
只这一瞬间,沈孟枝已经抢过了纸张。他的表情仍是恍惚的,随即变得黯然、死寂、平静如一潭死水。
须臾间仿佛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他就这样面对着楚晋,将手中的纸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晶莹雪白,如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般,扑入了火中。
一片寂静中,沈孟枝垂着眼,一直看着它烧为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良久,他才神色淡淡地抬起头来,望着楚晋,轻声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说:
4900字肥章 奉上哈哈哈!第一卷终于完了,马上肝番外~
本文破镜进度(1/2),重圆进度(0/2)
# 番外后纪
第34章 番外·上元小记(百收加更)
胥方前些日子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厚厚的积雪把世子那年久失修的房顶给压塌了,破了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在轩室被修缮好之前,他便心安理得地住进了萤室,顺理成章 地赖着不走了。
齐钰对他这霸占沈孟枝的行为极为不满,于是终于想了个主意。
“走,江枕!”他扒着萤室的门,兴冲冲地冲里面喊,“咱们下山过节去!”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人回话,反而是书柜后悠悠冒出颗脑袋来。
楚晋这些时日都在书柜那边打地铺。堂堂旧秦世子千金之躯,睡着冷硬的地板,照样乐不思蜀,压根不提回去的事。
齐钰看着他就牙痒痒,却见楚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声道:“嘘。”
齐钰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他憋着满肚子的话走进来,绕过碍眼的柜子,一愣。
他要找的人枕着楚晋的左肩,显然是睡着了。
他手里还虚虚捧了本书,书页已经被风吹乱了,一整本要掉不掉地垂着。沈孟枝的头无知无觉地低垂着,额角抵在楚晋肩上,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楚晋也不说话,笑吟吟地和不速之客对视,姿态优雅,胜利者一般。齐钰倒吸了一口气。
“卑鄙无耻!阴险小人!”他用气音痛骂,“你做了什么?!”
楚晋道:“他看书看累了,借我的肩膀休息一下。再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信!”齐钰瞪着他,像是在防惦记自家宝贝的贼,“我跟江枕可不一样,同为秦楼楚馆里混出来的,你用什么伎俩我还能看不出来?”
“别污蔑我。”楚晋反驳道,“我一直洁身自好。江枕他只是昨晚没睡好……”
的确是没睡好,直到大半夜才有机会阖眼——被得寸进尺的某位世子闹腾的。
“怎么没睡好?”齐钰声音下意识提高了一点,“干什么了没睡好?!”
他这就差喊出来了。下一秒,楚晋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随后那本岌岌可危的书,终于“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这一下足够响亮,沈孟枝被这一声砸醒了。
他困倦又带着茫然的视线先循着声音落到了那本书上,似乎在思考地上为什么会有一本书;然后又慢慢抬眼,看向了第二个噪音来源,应该是在想齐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还没等想明白,他的耳廓被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擦过,紧接着,带点儿笑意的声音淌进耳蜗:“醒了?”
这下是真的醒了。
沈孟枝一顿,若无其事地将头从楚晋肩上挪开,咳了一声。
齐钰的眼神像是看见自家价值连城的宝贝被该死的贼给偷了,沈孟枝当即败下阵来,僵硬地换了个话题:“齐钰,你找我有事?”
“哦对,被你俩这么一来我都差点忘了。”齐钰说正事还不忘先酸溜溜地来一句,“今天是上元节,山下可热闹了,大家都去,一起吧?”
他神色轻松,语气随意,可目光却无比认真。沈孟枝一愣,半晌,终于弯了弯唇角。
“好啊。”
然后他就看见齐钰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对方这下眼神也不哀怨了语气也不发酸了,得意洋洋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拒绝我!放心,剩下的事我都安排好了,绝对让你过个毕生难忘的节!”
“……”沈孟枝心里冒出一点不好的预感,“齐钰……”
“不用谢我!”齐钰已经潇洒地走到了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了,我在书院外面等你俩。”
“……”沈孟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扭头看向楚晋,重复道,“马车?”
楚晋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弯了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猜一猜齐大公子想要干什么?”
齐钰的兴奋一直持续到上马车前。
他看着马车上的两人,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怨”字:“等等……等等?!”
楚晋道:“等什么?”
齐钰瞪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今天特意喊上大家伙一起下山,就是为了阻止这家伙霸占大家师兄的恶行,狠狠挫一下某人的锐气。
马车他都安排好了!一辆在最前头,一辆在最后头!特地把楚晋和沈孟枝分开,不为别的,他就想看楚晋变成怨妇的样子。
结果一不留神,又让这两人溜进了同一辆马车!
齐钰果断道:“不行,我要跟你们坐一起。”
楚晋不说话了,挑眉看着他。
齐钰挺直了腰杆,好让自己显得坚定一点:“没得商量。”
楚晋与他僵持半晌,忽然笑了下,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他侧过头,看了眼装聋作哑、脸都快埋进书里去了的沈孟枝,拉过了他空闲的一只手,攥住。
“我们全程都要这样,”楚晋诚恳道,“你受得住吗?”
齐钰看着那两只十指交迭的手,感觉眼都要瞎了。
他默默地盯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默默地跳下了马车。
等他消失后,沈孟枝才拉下了用来挡脸的书。若不是有这本书,只怕刚才仓皇弃车而逃的人就是他了。
即便如此,他的脸仍在隐隐发热。也不知道楚晋是什么心理,才能若无其事地在旁人面前做出亲密的举动。
沈孟枝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竹马和天降之间的胜负欲,就算知道了,他也很难理解。
楚晋闲闲支颊,欣赏了一下他现在的神情,道:“师兄,你脸有点红。”
沈孟枝立刻抬起书,挡住了他的视线:“热的。”
他强自镇定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我们要坐多久的马车?”
“一两个时辰。”楚晋道,“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沈孟枝本来是不困的,被他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倦意又涌了上来。只是一会儿,眼睛就睁不开了。他闭上眼,自顾自地小声抱怨了一句:“都怪你。”
昨晚拖着他不让人睡。
楚晋一愣,随即好笑道:“明明是你,总乱动,害得我要重新开始。”
沈孟枝很不认同地蹙起了眉,又被他伸手抹平了。随后楚晋的手下移,笼在了对方紧闭的眼睛上。
沈孟枝听见他的声音轻缓地在耳侧响起,显得格外温柔:“快睡吧。”
紧接着,他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意识昏沉下去。
胥方的上元节盛大又热闹,是放眼整个燕陵都可谓空前绝后的盛况。人潮熙熙攘攘,马车在其中像是溯流的渺渺一叶舟,可谓寸步难行。
沈孟枝眼睫抖了抖,随即睁开眼来。
难为他在一路颠簸中也睡得着,可见是困倦至极,此刻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有人摸了摸他的耳骨,动作轻得惹人发痒:“还没到,怎么醒了?”
视线划过车厢的穹顶,渐渐偏移,落到了楚晋近在咫尺的脸上。
沈孟枝意识到自己正枕在他腿上。
这个“枕头”确实要舒服得多,让他不至于被马车颠得撞头,可他依稀记得自己睡之前是坐着的,并且和对方隔了足有两尺的距离。
他有点想起身,但这样躺着实在太舒服了,于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
他盯着楚晋一线玉般的下颌,伸出手来,碰了碰他的眼睛,道:“外面太吵。”
逼仄狭小的车厢,拥挤如潮的人群,一道木板之隔,他们挤在一起,享受这份难得的隐秘与暧昧。
楚晋任那只手在自己脸上肆意作怪,格外好笑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沈孟枝戳了戳他的下唇,眼里猫着一点狡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楚晋挑眉,一把按住了他在自己嘴唇上惹痒的手。他声线倏尔低了下去:“是不是真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孟枝一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下意识就要躲。然而对方紧紧攥着他的手,十指相握,把他压制住了。下一秒,楚晋欺身下来,堵住了他的唇。
他一边轻轻厮磨舔吻,又在沈孟枝想要闭眼的时候咬几下,逼得对方低垂着薄薄的眼皮,目光散乱又迷离地与他对视。沈孟枝自眼尾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像是瓷器上了一层明澈剔透的粉釉,楚晋忍不住用手摸了几下,发着烫。
舌头撬开牙关,纠缠在一起。
沈孟枝第一次体会到楚晋强势的占有欲。舌尖被吸吮得发麻,他眼睫断断续续地颤抖着,一垂眼就会看到对方含笑的神情,烫得人发抖。沈孟枝下意识想要闭眼,舌尖却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他只能强撑着快要崩溃沉陷的精神,挣脱了楚晋钳制着他的手,把那双眼睛蒙上了。
这场掠夺一直持续到沈孟枝快要窒息的前一刻。
他半天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听见楚晋在耳畔问:“怎么样?是不是真的?”
沈孟枝声线有些颤抖地喘了口气,没好气道:“是。”
世子得逞地笑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问:“所以你梦到了什么?”
沈孟枝微乎其微地一僵,不说话了。他的沉默显然挑起了楚晋的好奇心,又问了一遍:“做了什么梦,这么说不出口?”
话音刚落,马车的帷帘忽然被人一掀,一道冷静的声音传了进来:“前面人太多了,我们打算下车走……”
看清车内的状况后,两方同时陷入了尴尬无比的沉默。
宋思凡冷静的声音也冷静不下来了:“你们?!”
他身后,齐钰冒出一个头来。这家伙这次留了个心眼,让宋思凡打头阵,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了。
他看了一眼躺在楚晋腿上的好友,又看了眼两人紧握的双手,最后,着重看了眼两人的神情。
齐钰:“……你们?!”
沈孟枝默默捂住了脸。
接下来的行路中齐钰对沈孟枝寸步不离,活像个贴身保镖,并且一路对楚晋投以谴责的目光。
宋思凡还处于震惊中:“我草?我草?!”
他看看满脸写着早已知情的齐钰,不可思议道:“你……他……他们……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钰道:“我暗示过你。”
“你什么时候……”宋思凡下意识反驳,又在对方肯定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什么,“你那些天找我喝酒就是为了这个?!这算个屁的暗示!!!”
齐钰痛心疾首:“说明你我的默契还是不行……哎江枕,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沈孟枝只想迅速离开他俩身边这个是非之地。他垂着眼,没理会身后的叫喊,结果路过一处摊子时,被一只稚嫩的手给拉住了。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哥哥,买张面具吧?看一看吧,我的面具很漂亮的。”
沈孟枝愣了一下,脚步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戴着一张可爱的兔子面具。
她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灵动极了,连带着这张兔子面具都仿佛活了过来。
小姑娘守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地摊,上面摆满了面具。
沈孟枝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这些面具是你做的?”
“不,我娘做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我爹去前线杀敌了,我娘生着病,出不来,所以我就帮她卖。”
沈孟枝一怔,随即垂下眼来。
战争带来的苦难,总是要黎民百姓去担。
他蹲下身来,仔细地看向摊上的面具,似乎在认真挑选。小姑娘眼睛一亮,伸手从身前拿起一个玄青面具,小心翼翼又期待地送到沈孟枝眼前:“哥哥,这个好看。”
这副面具是手工制成,质地不算上乘,但做工异常精巧,背后一定费尽心力。上面的花纹复杂难绘,但却并不繁冗,反而恰到好处地点缀了整张面具。
“娘说这是一种龙的图腾,寓意美好吉祥,还有……”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突然问,“哥哥,你有心上人了吗?”
沈孟枝猝不及防,神色一僵。
对方将他这一瞬间的不自然尽收眼底,笑得有些腼腆:“娘还说,这个图案还代表了有情人之间的感情。哥哥,戴着它,这上面的龙王爷会保佑你们的。”
沈孟枝接过这张面具,指腹轻轻摸索过上面的纹路。他认得这上面的图腾,蟠螭纹,是美好,是吉祥,也是恒久不变的情意。
他将面具虚虚在脸上比了一下,问:“好看吗?”
却听身侧有人轻声,语带笑意:“好看。”
沈孟枝一顿,转头望去。
楚晋站在来往的人群中,花灯灯火映在这张稀世面容上,映得唇角的笑安静平和,近乎于温柔。
他伸出手,撩起面具后面的绑绳,在沈孟枝脑后系了个结。玄青面具遮住了眼前人的上半张脸,露出漂亮的眼睛和一线浅色的唇。
“好看。”楚晋重复了一遍,“师兄,戴着吧。”
身后齐钰和宋思凡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江枕!你怎么走这么快!累死我了!”
他喘了一会气,这才看见沈孟枝脸上的面具,愣了下,随即想起了什么:“哦对对对,面具,面具!”
楚晋一路走来,早就注意到来往的行人,无论孩童还是大人,都或多或少带了面具,于是问:“这是什么习俗吗?”
“胥方的面具天下第一。”沈孟枝道,“上元节,除了赏花灯外,戴面具也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旧俗。”
齐钰已经在挑了,左看右看,凑到人小姑娘面前,笑嘻嘻道:“小妹妹,还有没有跟那个哥哥一样的面具呀?”
话音未落,他的后脑勺便实打实地挨了一下。宋思凡举着拳头道:“你瞎掺和什么!”
戴着兔子面具的小姑娘似乎是觉得他们这一来一回很是有趣,咯咯笑了起来:“娘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戴一样的面具,哥哥,你们是有缘人吗?”
宋思凡楚晋齐声道:“他不是!”
“……”齐钰翻个白眼,“我就是觉得这面具好看,至于吗你们俩。那我换一个。”
“不过……”小姑娘低着头,有点为难,“我娘只做了两个龙纹的面具,另一个已经被人买走了,所以……那个哥哥戴的就是最后一个了。”
沈孟枝搭在面具边缘的手指一顿。
半晌,他将脸上的玄青面具摘了下来,微微一笑:“那我也换一个吧。还有一样的两张面具吗?”
小姑娘有点惋惜地接过,说:“有的。另外一个哥哥要带回去送给心上人吗?”
“不。”沈孟枝弯了弯唇角,指了指站在身边的人,“另外一个给他。”
小姑娘递面具的手一僵,震惊地看向他身侧,那个好看到令她不敢直视的人。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眼睛还是亮亮的,像两颗星星:“噢,噢……好的……”
憋了半天,她又鼓起勇气,小声加了一句:“龙王爷会保佑你们的!”
楚晋接过面具,肯定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