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翼般的羽睫闪动一下, 周苏郁抬脸含笑看着他,“不过算啦, 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楚烨待我不薄, 反正除了阿尔法之外, 其他地方任我挑选。”
楚鸣鹤深吸一口气, 心脏仿佛被某种力量攥住,“现任阿尔法最高权力机构主席是我, 就算是我兄长的命令, 也可以违逆。”
真霸道。
周苏郁垂下眼, 盯着深渊底部一小块黑点, 平静克制地说, “你知道楚烨和‘天使猎人’计划有染吗。”
他说得缓而轻, 落在楚鸣鹤耳朵里却犹如尖刀。
楚鸣鹤本能地握紧拳头。
这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
三年前, 楚鸣鹤在实验成功后, 被束缚带绑在铁床上整整两个月。
张承泽来看过两次,每次都很匆忙,面色凝重透露着急躁,他的听力得到了十倍以上的强化,隔着两扇精钢防护铁门,也能听到外面的人讲话。
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他听到了楚烨的声音,低沉又浑厚,和张承泽对话时带着明目张胆的不屑,这和楚鸣鹤印象里那个沉着冷肃的大哥差别太大了。
“二次实验。”
“傀儡政权。”
“星际战争。”
楚鸣鹤的心头牵起一丝端倪,他假装服从张承泽的一切安排,戴上了傀儡高帽,以二十四岁的年龄成为阿尔法代理人。
论辈分和实力,楚鸣鹤无法和楚烨匹敌。楚烨要比他看起来更加雄心勃勃。
可楚烨却把这个冠冕堂皇的位子让给了弟弟。
事后,楚鸣鹤暗中派学校里信任的人调查楚烨的行踪和消息,甚至侵入了加密电话。
楚烨根本不是楚璟成的血脉,而是远房亲戚的遗孤。
按照这一点,楚璟成不可能将大总统之位交给楚烨,而楚烨早就知道,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借用楚鸣鹤这个傀儡皇帝巩固自己政权。
“你怎么甘心被那两个祸害操控呢?”周苏郁抬手挑起他下巴,“不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算了。”
楚鸣鹤定定地看着他,“他们在密谋一个更大的计划。”
楚鸣鹤揉着拧紧的眉心,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疲惫,“阿瑞斯计划,破坏阿尔法星生态分子系统,引起极端气候和自然灾害,降临一场人工世界末日的审判。”
楚鸣鹤徐徐到来,面容平静,仿佛讲述一件日常的事,“兽灵之祖曾经是阿尔法星的生态核心,因为高纬神秘力量因素,阿尔法星空气复苏,一念之间,百分之八十的动物完成了异能进化,少数人类拥有了高维生命的特殊精神中枢。”
“如你所见,我这具身体,正是承载兽灵之祖的新容器。”
楚鸣鹤握了握拳,仿佛想抓住什么,眼神晦暗深邃,“他们有千万种方式可以造成我精神紊乱,甚至以我母亲要挟。”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毁灭阿尔法,就代表着先毁灭你。”周苏郁说得直白。
“那他们怎么迟迟没动手?”
楚鸣鹤眼角白了一眼。
周苏郁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唉,你知道我这人说话就是不带情商。”
“没到时候。”楚鸣鹤沉声道:“我还有利用价值,而且最重要一点,计划完美实施需要在血月之夜,地极磁场最强烈的时候。”
“嗯,还没到黄道吉日。”
周苏郁捡起几颗石子,朝下面一颗颗丢,空谷回荡清脆的响声,寂寞又辽远。
丢了几个来回,周苏郁问楚鸣鹤想不想试试看,楚鸣鹤义正词严谢绝。
周苏郁撑着安全栏杆,单手托腮,“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就在这里扔石头。”
楚鸣鹤沉默地一瞥旁边“禁止高空坠物”的警示牌。
“人类有时候通过做重复性活动来保持情感稳定。”
“你只是无聊而已,不必说得有多艰深。”
周苏郁一伸懒腰,清俊身形幅展在宽大的实验服里,衣料描摹出修长骨线,看上去像刚睡醒的家猫。
“我扔到单数,你会来找我。扔到双数,就不会来。我今天本来扔到了双数。”周苏郁定下奇怪的规则,他总是喜欢天马行空。
他又往对面扔了一颗石子,“这下是单数了。”
楚鸣鹤说:“是单数还是双数,我都会过来。”
周苏郁突然顿住,肩膀僵硬,没转过身,“那三年前,又算什么。”
“我没想到楚烨会算计你。”
“我也没想到,他把你也坑上了。”周苏郁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嗯。”
周苏郁给他狠狠一吻,唇齿厮磨,难舍难分。
“喝点水压压惊。”
这时,迸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
楚鸣鹤感到身体发出警报,克制不住的洪荒距离在血管里奔涌,他闷哼一声,扑通跪下来,冷汗顺着锋利下颌线浸湿了衣襟。
周苏郁心底那条细线猛然绷紧了。
他冷静地将楚鸣鹤扶起来,厚重的身躯压得他肩胛骨发抖,但仍然一字未出,将他弄到了安全区。
楚鸣鹤勉强扯起眼皮,听到了粗重的喘息。
他看到一抹雪白虚化的身影,在操纵台旁边干了什么,似乎承受不了巨力,然后弯着腰蹲下,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周苏郁转过身向自己走过来。
周苏郁抹一把额角的虚汗,苍白着脸,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没事了。我启动了安全防御系统,这片区域被全部封锁。”
他在楚鸣鹤身边蹲下,似乎脱力一般。
“你刚才为什么喘的这么厉害。”楚鸣鹤艰难地说,因为精神受到攻击,他喉咙发堵,干涩又反胃。
周苏郁没说话。
楚鸣鹤伸手攥住他手腕,眼底蕴藏闪电风雷,“特殊种的体力耐力不至于如此,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
“好吧。”
周苏郁无力接受他的盘查和拷问,干脆直接说,“特殊种本来是牺牲身体机能的反向进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特殊种都因为提前透支了未来几十年的精力和体能,才能拥有‘超人’一般的能力。我们的寿命都很短暂。”
楚鸣鹤大脑轰隆一嗡,就算他早就知道了构造和原理,真实听到仍然揪心。
“别瞎想,我们快点出去。”
周苏郁扶着楚鸣鹤乘坐内部电梯,径直达到出口。
刘子丹和一众护卫队早在等候。
刘子丹对周苏郁实在牵肠挂肚,自从周苏郁被半强迫地来基地,他就有种隐隐不安的预感。
尤其楚鸣鹤的脸非常阴沉,除了周苏郁以外的人,都冷眼相对,看似温和其实不好接近。
楚鸣鹤早看到了刘子丹——这个只比他矮两公分,继承血脉是黑背胡狼的健壮男人。
又是和顾戚风一种类型,楚鸣鹤心生厌憎。
毕竟是情敌。
刘子丹冲他咧嘴微笑,假装和善地说,“幸苦你了,老师交给我吧。”
说着就要接过周苏郁。
楚鸣鹤猝然退后,眼神充满戒备。
周苏郁被楚鸣鹤背着,神志恍惚,眼睛迷迷瞪瞪的,只感觉气氛逐渐变得僵硬。
他“唔”了声,挣扎一下,“怎么了?”
楚鸣鹤低磁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我们出来了。”
周苏郁眯着眼,“前面是谁?我现在有点看不清。”
“没人。”
周苏郁打了个哈欠,身体不知怎么非常疲软,他伸手拍拍楚鸣鹤的脑袋,扬起嘴角,“那我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就昏过去。
刘子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他看见楚鸣鹤的嘴唇贴着周苏郁的耳廓,眼神是与那张冷酷持重的面容完全相反的柔软。
他有些妒忌,同为特殊种的他能感知到周苏郁现在毫无防备,如果楚鸣鹤现在想捅他一刀,自愈力再强也没有用。
怎么会这样?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难道这个楚家纨绔少爷对周苏郁是真心的?
楚鸣鹤眼神示意下属,下属立刻恭敬地打开车门,楚鸣鹤抱着周苏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后座上,动作温柔得像擦拭易碎的珍贵宝物。
楚鸣鹤捏了一下他细白的手腕,然后给他盖上自己的军装外套。
刘子丹饶有兴致地看着。
那挑衅的眼神如针尖扎在楚鸣鹤的后背,楚鸣鹤不紧不慢地转身问:“他这几年怎么身体又弱了。”
刘子丹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苏郁哥在我们面前可健康了,一遇到你就遭殃。”
楚鸣鹤淡声道:“你是他身边最近的人,我现在需要你告诉我全部真相。”
“好吧。”刘子丹冷冷一笑,说:我猜,因为兽灵之祖将灵力全部转移到你的身上,灵力磁场发生巨大波动,这些偶然进化的人受到影响,所以如果之前身体遭受过损害和创伤,现在就…”
他看楚鸣鹤脸色逐渐凝固,于是更加挑衅,“很难变成灵兽形态。或者变成兽体,就变不回去了。”
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对于傲然于人类金字塔顶端的特殊种来说,舍弃过往尊严、能力、凶悍猎食的本能,就形如废人。
楚鸣鹤心中一怔,脖子上的十字吊坠突然断了。
仿佛是什么凶险诡谲的征兆。
笑了一下,刘子丹面露疑色,“他没告诉你吗?”
楚鸣鹤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眼前恨不得天旋地转。
他打算很好,这次来到X星的主要目的就是将周苏郁接回去。他已经知道了周苏郁的苦衷,那时候离开他迫不得已。
他将一切都计算好了, 他楚鸣鹤早已不同往昔, 有钱有实权, 还摆平了父母。周苏郁是他的初恋,自从继承了兽灵之祖的半截残魂之后,便通过它的眼睛看到了周苏郁和他签订契约的全部过程,还有周苏郁小时候在“天使”基地的日子。
刘子丹的一番话,让他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在略带戏谑的目光下,楚鸣鹤用力合上车门, 扰攘的声音彻底隔绝, 黝黑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而缓的呼吸声, 从身侧传来。
楚鸣鹤用力揉了一下眉心,闭上眼, 右手放在周苏郁脖子上。
周苏郁睡的沉, 身体轻微动了动, 嘴里喃喃说了几句呓语。
楚鸣鹤凝视着白净细腻的侧脸,那睫毛又长又翘, 几缕碎发垂下来, 楚鸣鹤伸手拨开。
他心中涌起一股狂风骤雨的悲哀。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遭这么多罪。
楚鸣鹤将鸦黑军帽放到膝前, 俯身在周苏郁额上虔诚一吻, 唇瓣一触即分。老吴在后视镜里不小心看到, 老脸蹭地涨红, 嘴巴下意识微张。
原来他家楚少也有这么温柔的一刻!
自手术以来, 楚鸣鹤笑的时候越来越少, 面色凝重冷峻,仿佛化不开的冰凌。
也就只有周苏郁能融化。
冬日朔风扑向车窗,发出刮玻璃的难听声音,最后一点太阳也不见了,马上就到晚上。
X星只有冬天一个季节。
楚鸣鹤收敛所有柔情眼神,对强装镇定的老吴低声说,“开车。”
老吴如蒙大赦,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第二天,楚鸣鹤亲临刘子丹的实验室,亲卫兵一左一右架在刘子丹身侧,眼珠子恨不得盯穿他,“不许翘腿!”仿佛审讯罪犯。
刘子丹咧嘴一笑,“你想问什么。”
楚鸣鹤眼底寒光一闪,像个大反派,“你家族是上古灵兽的护卫祭司,负责保管灵兽密轴,有一件事只有你才知道。”
楚鸣鹤释放一点精神压力,刘子丹嚣张的脸肌肉一抽,脑部血管仿佛被挤爆。
长久静默后,他稍微抬起头,后背抵着椅子往后一仰,吐出一口血痰, “只有一个办法。让附着在人体身上的灵气消失,特殊种就可以恢复成普通人。
“兽灵之祖的灵魂现在暂时放在你身上,可你再强大终究是个人类,而且你心里也十分抵触他,所以磁极相斥导致世界上的灵力波动巨大。”
刘子丹慢悠悠地竖起一根手指,“转移兽灵之祖的灵魂,去找一个新容器。”
“不能再做人体实验。”楚鸣鹤眉头蹙得极深,态度没有回旋余地。
“谁说一定需要人类。他们选择你,只是为了操控阿尔法皇族和统治权力。”
“这里就有一个。”
夜不能寐。
门敲响几声,亲卫军点头示意,“楚少,有个人要来见你。”
楚鸣鹤向后冷淡一瞥,“现在没空,请出去。”
亲卫军脸色为难,“可他非要进来见您。”
楚鸣鹤心里烦躁不安,“叫他下周约时间。”
话音未落,一人推开大门闯了进来。
一少年气十足的身影挥了挥手,露出青春无敌的笑容,楚鸣鹤万万想不到,居然是简耀。
三年前楚鸣鹤就没再见过简耀,他现在已经从文弱苦逼高中生出落成一个大方朝气的大学青年。
个头直窜一米八五,简约白色T恤和修身牛仔裤,包裹笔直大腿,古板稚嫩的圆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双目炯炯有神,焕发20出头年轻人独有的朝气。
简耀成熟稳重地咳了声,“我们来帮你了。”
楚鸣鹤反问,“你个小孩子过来干什么?”
“我叫他来的。”秦逸从袅袅烟雾中走出来,“上次是我的疏忽,时间紧迫,这次绝不能让张承泽那老贼得逞。”
楚鸣鹤微怔,心底漫出一股暖流。
“嗨。”
楼梯口一个身穿军队武装制服的人走下来,漫不经心地打声招呼,楚鸣鹤怎么也没想到,林野居然会过来。
后面跟着一位齐耳短发的羞怯少女,正是林野的妹妹林思。
楚鸣鹤目光警惕,因为对林野实在没有好印象。
林野啧了声,“我就说楚少不会待见我们。”
秦逸打圆场,“楚哥,你别一副要炸毛的吓人表情,这事儿其实是这样,长话短说,是我将他们从张承泽那边挖过来,现在归属我舅舅集团的安全武装部门。”
楚鸣鹤挑起眉角,秦逸确实是左右逢源,性格极其开朗讨巧的人,人脉资源非常广。大学时热衷于学生会、滑板社研究所的各种活动,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继续读研究生,而是进入舅舅的灵兽科研集团工作,这几年混的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上任副导助理。
“本来想让顾戚风也过来,软硬兼施都行不通,那小子真是顽固不化。”
楚鸣鹤看向林野,林野嗤笑一声,一摊手,“没别的原因,锦光集团给的福利待遇好工资高,五险一金全部上交。”
秦逸拉住楚鸣鹤的手,语气诚恳,“我给你写保证书,他们别无二心,一心向钱。而且也没让他们涉及我们的核心机密,就是个打手。”
楚鸣鹤轻叹一口气,“你的计划,说出来听听。”
秦逸大剌剌往软皮沙发一靠,长腿舒展,他弄了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颇具官场气息,“大老远赶来,渴死我了。”
“……”
楚鸣鹤说,“想喝什么?”
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楚鸣鹤,我进来拿点东西。”
好巧不巧,周苏郁甫一推开门,就看到五六个面色凝重神色紧张的大老爷们盯着他,直接给他把兽耳和尾巴吓出来了。
秦逸精神抖擞,猝然挺直背,“哟,嫂子好久不见。能给我冲杯咖啡吗,听说你的卡布奇诺拉花很好看。”
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楚鸣鹤扶额叹息,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防止忍不住暴打秦逸。简耀做出哇哦的嘴型,林野哈哈干笑,林思躲在林野身后,用探究和羞怯的目光来回打转。
周苏郁反应迅捷,微笑款步走向咖啡机,三分钟后出炉一杯精美绝伦的咖啡拉花。
秦逸笑嘻嘻接过来,喝了一口,“谢谢嫂子,口感棒极了。”
突然被邦实冷硬的鞋跟踩了一角,秦逸呛了一口出来,转头看见楚鸣鹤凝视着他,脸上肌肉仿佛抽筋。
周苏郁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新技能?”
“你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过生活照片。”
那是个社交小号,连昵称都是一串乱码,关注的人都没几个。
周苏郁噢了一声,不再追问。
秦逸说:“是楚鸣鹤给我…啊卧槽!”
这回楚鸣鹤没有留情,秦逸捂着脚哀嚎,咬牙切齿地小声说,“这么不给兄弟面子?我可是给你当僚机。”
“不需要。”
“嘿,脸皮真薄。你难道这次来不是想复合?”
“谁要复合?”周苏郁在他们对面坐下,实验服里面穿着扎腰黑色衬衫,金属扣皮带勾勒出劲瘦腰线,修长双腿让人移不开视线。
“没,苏郁哥越来越美了。”秦逸挤眉弄眼。
“谢谢哈。”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
周苏郁收住戏谑的笑,觉得楚鸣鹤尴尬吃瘪的样子十分有趣。
“我也来听听你们的计划。”
秦逸点点头,“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帮忙呢。”
这是和楚鸣鹤商讨三天三夜的结果。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想去一个地方。”
周苏郁晃晃尾巴,兽耳像糯米圆子般蓬松柔软,落日余晖映得脸庞一片暖黄色。
楚鸣鹤看着他,眼底泛起微澜,看着这样安静的周苏郁,感到少了些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你要去哪里。”
“天马星。我爸很早去世了,我妈妈因为我这些年作为星际流窜犯,所以断了联系,这次我想回去看一看。”
“嗯。”
“你不好奇那里是什么样子吗。”
楚鸣鹤表情微顿,沉吟片刻,“太阳柔和,靠近水乡的江南之地。”
不然周苏郁不会长得这么白净透亮,眉眼精致,楚鸣鹤偷偷想。
“我以为你会说冰山雪原之类。”
“我原来给你这么温柔的印象呀。”
“不羁狂放的原始丛林也有可能。”
“其实是山原,阿尔托亚平原,全是森林。其实我们家族是两百年前圆桌骑士会教徒,战争失败后被流放到天马星。”故乡对周苏郁来讲太遥远的存在,记忆模糊不清。
迎面吹来的暖风仿佛融化了脸颊,周苏郁享受着片刻的惬意,嘴角轻轻勾起。
他转头问,“明天就要开始打反击战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楚鸣鹤指骨微蜷,掌心起了层薄汗。
“没有问题。”
周苏郁笑着,用拳头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星际大总统大人。”
三个月后。
中央浮空总署, 这是X星海平面上唯一一个人类活动轨迹的地方,X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地区被海水覆盖,剩下百分之零点一是野生丛林, 地壳深处埋藏着神秘培殖基地。
楚鸣鹤作为星际联合首长之一, 在X星将停留半个月, 率领精英研究人员重点考察“黎明吞噬者”和“夜不能寐”超S级灵兽。
一周后,初步巡视和考察工作告一段落,总部署长将在特A级豪华邮轮上举办晚宴,汇集宇宙联盟政界名流,星球领导人,其实说白了就是拓展人脉的建交场所, 身为皇族的楚鸣鹤从小就被训练应对豪华大场面, 不免觉得无聊愚昧。
但周苏郁却跃跃欲试,站在全身镜面前搔首弄姿, 摆各种pose,“这件西装好几年前了, 款式都落伍了。”
楚鸣鹤双手抱胸欣赏着, “你穿很好看, 拿下来,我帮你熨一下。”
周苏郁脱下来给他, 叹一口气, “太精致了也不好。”
熨好楚鸣鹤亲手为他披上, 顺便整理他歪掉的领带, “你头发乱了, 找专业造型师设计一下, 费用给我报销。”
周苏郁腰肢劲瘦有力, 宽松白衬衣给皇家专属定制的刺绣细皮带一束, 向下延伸一双修长双腿,矜贵中带着一点阿加雷斯雪豹独有的痞帅。
楚鸣鹤的眼神下意识落在那细白脖颈上,“蚩尤审判”留下的伤痕看起来淡化许多。
就像一枚文身。
喉结微微一攒。
“你可太贴心了。”
镜子里,周苏郁望向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眸,那目光直白不加掩饰,“老实交代,是不是馋我身子了。”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
周苏郁扑哧一笑,楚鸣鹤反应过来,“我回答的是前半句。”
周苏郁哈哈放松笑着,拍他肩膀,“别这么紧张,我又没说不复婚。”
复婚的事是楚鸣鹤前天晚上提出来的,他原来怀抱着周苏郁不辞而别动怒气,可在见到他那一瞬,心完全软了。
他明白,这个人已经镌刻进他骨髓深处,是从十五年前蜿蜒到现在的印记。
楚鸣鹤将手放在那腰肢上,心猿意马地抚摸,下颌贴近周苏郁的锁骨,柔声道:“那你定个好日子,婚礼你想要什么形式都行。”
都行吗。这一切太过梦幻,太不真实,周苏郁目光暗了暗,握住腰上的大手,动作艰涩地停顿一下,“其实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潜在风险太大了,而且我现在的身体其实并不能陪你很久,刘子丹跟你说了什么我都听到了。”
楚鸣鹤松开手,柔情瞬间消失,“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忧虑呢。我明明能给你最好的一切。以前发生的事情都翻篇了,解除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误会。”
桌子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楚鸣鹤不耐烦地接,对面传来战火的声音,“首长,阿尔法边境遭遇不知名组织围攻,军事基地就要被炸毁,他们……咳咳研发出一种生化武器…就要……”
楚鸣鹤闻言眉头一皱,周苏郁奇怪地转头看他,“有战报消息?”
毫不留情地挂断通讯电话,楚鸣鹤含笑说,“没事儿,邻居家的狗出了车祸。”
他眼里除了周苏郁容不下任何事。
“哦。”
楚鸣鹤温和地问:“复婚的事考虑怎么样了。”
“楚鸣鹤,我只是……欠你太多了。”
“你不要这样。”
“你现在是阿尔法大总统,星际联盟首长,你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昨天雷诺斯星宝石储藏基地被星盗炸毁,半个月前“妄想神话”精神领域失控,引爆港口舰艇,你不该浪费时间在这里。”
“可我就想浪费怎么了?”
楚鸣鹤语气急促,听出来他耐心一点点被消耗。
镜子里楚鸣鹤神色诡异,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黑色长着巨爪的魔影,或许他看错了,周苏郁淡淡地一扯嘴角,“行,现在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我奉劝你最好回阿尔法看一下,现在局势乱得很。”
整理好衣服,周苏郁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门口。
他总觉得这次见面楚鸣鹤哪里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曾经他们身心契合,对方想什么做什么都有预感,但他们现在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密不透风的城墙。
契约已经在时间、距离的无数次冲洗下隐去了。
周苏郁心里有股很复杂的滋味。
“乖,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笑一下。”
楚鸣鹤忽然从背后抱住,坚实的双臂紧紧贴着他胸口。
周苏郁动作顿住。
“我依你还不行吗。”
周苏郁的大脑前所未有地理智,轻叹一声,手扯了下楚鸣鹤的衣袖,“不是这个问题。”
他认识的楚鸣鹤从来未这么急躁、仓皇、霸蛮。
难道是手术的副作用?
周苏郁盯着地板看了几秒,没多想,就以这个姿势别扭地一手推开门。
只见对面的人脸色愕然,手悬停在门铃上,似乎没想到周苏郁这么快出来。
他眼角飞快一瞟新晋宇宙联盟首长的手,那手狠狠环住周苏郁腰,楚鸣鹤竟然还从背后抱着他!
他他他不会撞破了楚大首长的好事吧?!
他心里发出尖锐爆鸣,一低头三鞠躬,双手呈上两张邀请函,根本不敢抬眼,“这是总部给您的贵宾卡,您提早半小时到场,总指挥给您提供了特邀晚宴,希望能与您一起分享。”
交付完,他哐当把门合上,隐约听到外面斥责,“叫你不要在这时候进去!虽然这是那超S级房间,但他和首长什么关系你不知道?”
其实他们一言难尽的关系早就尽人皆知,楚鸣鹤面色不变,在周苏郁泛红的耳廓边,沉声问:“有我的份吗?”
周苏郁转头一嘲,“你是小孩子吗?您可是座上宾,不仅有而且还是专属特等席。”
“我不去特等席,我要和你一起。”
楚鸣鹤从他手中抽出邀请函,随便扫了几眼,目光骤然被落款人攫住。
“李国海?”
周苏郁一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两指夹着精美绝伦的粉红色邀请函晃了晃,“这厮前几年职位调动,已经是中央浮空总署的首席执行官了。在傀儡庄园他说的身份都是瞎编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和你大哥是一伙人,楚烨把我弄到这里,也是让李国海密切视察我。”
在楚鸣鹤沉默的目光下,周苏郁扬眉道,“生活总是这么戏谑,是吧。”
“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你觉得呢?”
楚鸣鹤脑子轰然一响,刘子丹曾经对他说,“你以为你不在的时候,不会有人乘虚而入吗?苏郁哥又漂亮又可爱,紫色眼睛这么好看,就像千金难求的水晶宝石。”
他轻轻吐出令楚鸣鹤愤怒至极的话语,“你,已经晚了。”
“啪!”
桌子上的水晶花瓶忽然被震碎,楚鸣鹤抬起手,粗重地喘着气,周苏郁看那一地狼藉碎片,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哀伤,破碎的花香。
“你可千万别在游轮上发动精神攻击,那船上有不少普通人类,如果我不是特殊种,刚才那一下我就死定了。”
凝视着周苏郁,楚鸣鹤眼神越发不清明,他忽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手发狠攥住正在捡玻璃碎片的周苏郁的后肩。
哗一下!将他转过来正对自己。
令人吊诡的是,楚鸣鹤意识完全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展开精神领域,精神力凝聚成一股强大的看不见的空气磁场,瞬间统治了方圆百里的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