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他想起楚鸣鹤二十二三岁的模样,他们是截然相反的类型,楚鸣鹤出身皇族世家,身份高等昂贵,看上去脾气温和又性格开朗,学院里人人称羡的完美校草。
可现在的温柔校草已经彻底蜕变,冰冷淡漠的眼神不带一丝温情,周苏郁不禁好奇这些年楚鸣鹤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鸣鹤就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吩咐手下一些事情,然后大阔步走出大门。
周苏郁松了一口气。
回去后,他去实验室搬材料,他今天的工作量少,是核对新进标本数目,统计种类,然后再去地下基地看望一下老朋友。
可不知怎的,回来后周苏郁一直心神不宁,尤其楚鸣鹤盯着他的眼神,说不清的复杂滋味。他们像极了陌生人。
但这是他一手酿成的苦果。周苏郁心里已经能平静接受了,这些年他无数次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们再次相遇会怎么样。
今天遇见了,他胸中只有一阵迷茫和怅然若失。
在这种混沌情绪的影响下,他失手打碎了一支药剂。
手指被扎破,周苏郁没有立刻去处理,双眼无神地盯着渗出来的血丝。
今天他仿佛被下降头,头脑清醒却做出一连串愚蠢的事,墨菲效应灵验了,还是因为有另一个人打破了平衡的磁场。
“你手怎么破了?”刘子丹抱着一叠文件进来,一点小伤口就把他吓得惊慌失措。
“我去找队医!”
周苏郁制止他,“没事,我是特殊种你忘了,这点儿小伤没一下就自愈了。”
刘子丹摇起来的尾巴顿时耷拉下来,“苏郁哥你下次一定要小心。”
周苏郁笑起来,“你难道晕血吗,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刘子丹乖巧地点头称是。
周苏郁用随身携带的创口贴随意处理一下,随口问,“你进来怎么没穿实验服?”
实验室一定要穿防尘,刘子丹并不是忘了,他苦兮兮一张俊脸,眼里嗫着泪光,“苏郁哥,我要离开你了。”
周苏郁不以为然道:“走之前先帮我把地拖了。”
玻璃碎片很扎手,培养液黏糊糊到处都是,而周苏郁好整以暇地坐在实验台边上整理资料和电脑包,雪白的实验服明显换过了。
刘子丹欲哭无泪地哀嚎,“好狠的心!”
刘子丹作为苦力收拾完案发现场,同时周苏郁煮好咖啡,一脸淡然地抿了一口,然后斯文地用茶匙碰了碰杯壁,咳了一声。
刘子丹听到声音望过去,像只听到响铃召唤的小狗,眼睛瞪圆溢出光。
周苏郁淡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楚大总统的人叫我填了一份信息资料表,然后我就被调遣到隔壁实验室。听说负责人是个又凶又古怪的老头,我怀疑大总统针对我。”刘子丹神经兮兮地竖起两根手指,“仅仅两个小时,所有程序和转让协议都办理好了,我的东西都被收过去了。”
周苏郁颔首不语。
刘子丹继续发牢骚,手指一直摸衣领上的扣子,“楚鸣鹤也太反差了,我明明听说以前他是很温柔亲切的人,现在怎么跟个冷酷无情的□□者似的。”
他浑身一哆嗦,“糟了,我叫大总统全名不会被就地处决吧,这里没有监听器吧?”
周苏郁拍一下他的肩,“别多想。到了那边好好工作,别一边做实验一边偷吃薯条看八卦新闻,还有最后一点,别跟李老师说你是我的学生。”
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刘子丹的脸如丧考妣。
周苏郁把手插进实验服宽大的口袋,“你还有些私人物品在这里没被收走,现在给你点儿时间,我先出去。”
正要走,一股巨力将周苏郁朝身后一拉,身体跌进宽阔坚实的臂弯。
周苏郁的瞳孔猛然骤缩,刘子丹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
“还有个问题,苏郁哥还没回答我。”
周苏郁深吸一口气,衣领扣子松开,略显潦草凌乱,“子丹,先放手。”
刘子丹缓声说:“苏郁哥我敢肯定楚鸣鹤就是回来找你麻烦的,你不是很恨他吗,眼前就有更好的选择,不要违逆自己的心。”
刘子丹反而箍紧,强横霸道的感觉和刚才形成巨大反差,黑背胡狼的气息忽然浓郁起来。
作为超S级阿加雷斯雪豹,周苏郁完全可以和刘子丹抗衡,一个回旋踢勾心脚就将他就地正法。
“叩叩叩!”
没给任何回应的时间,门被强硬推开,一个体格颀长高大,面色阴沉的男人进来,瞟了他们一眼,脚步顿住。
周苏郁仿佛捉奸见双,膝盖骨一软,刘子丹搂住他的腰,紧紧贴在一起。
空气凝固了。
周苏郁好像看到楚鸣鹤那张冷峻的面容,突然掀起一丝波澜。
楚鸣鹤冷着脸对亲卫军说,“请客。”
刘子丹立刻放开周苏郁,举起双手,退后一步,眼底迸发出森寒扭曲的火焰。
周苏郁明显感受到他们对对方的敌意,楚鸣鹤所做的绝非刘子丹所陈述的一些。
“这回我自己走。”
刘子丹说,“我还有包没拿。”
刘子丹随手将黑色双肩包撇到一侧肩膀上,走出来时蹭了一下周苏郁,周苏郁怔忡地看着他。
一瞬间,周苏郁听到刘子丹说,“楚鸣鹤跟我说,不要随便靠近你。”
“……”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靠近你会变得不幸。”
周苏郁如雷贯体,一颗心被重重地砸向地面。
刘子丹瞄了眼那张神情涣散,好看的薄唇变得苍白无力的脸,笑了笑。
“没关系,我不信那些造谣污蔑,我还会来找你。”
实验室寂静无比,万物停止生长,正午光线黯淡下来,拉出两道长长的,寂冷的影子。
楚鸣鹤换下军服,里面一身笔挺有型的深黑色高定西装,也许周苏郁看错了,楚鸣鹤的脸色好像柔和了稍许。
这是三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看到对方的脸。
任何人都会被顶级统治者威严显赫的气息吓倒,但周苏郁丝毫不畏惧,“你来了。”
上扬的尾音依旧带着挑衅。
楚鸣鹤却感觉这是阔别已久的调情。
“这么久没见,没这么要解释的吗。”
周苏郁一手撑着背后的边柜,握紧拳头,脊背布满虚汗。
不知道为什么,楚鸣鹤每靠近一步,就有一股霸道威压向他扑过来,那是暴风雨酝酿的前兆。
他情不自禁地踮踮脚尖,这家伙怎么比他高出这么一大截,后天发育也太晚了。
楚鸣鹤那双锐利的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 周苏郁以同样的目光应对回去。
在楚鸣鹤眼里,周苏郁瘦了不止一点,乌黑浓密的头发到肩, 衬得脸小巧又白皙, 仿佛一只手就可以包裹住。但那双瑰丽妖媚的紫色眼睛不见了, 楚鸣鹤盯着那双黑黢黢的瞳仁,心底漫出一丝不快。
楚鸣鹤比周苏郁高半个头,用俯视目光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试验台上的蓝山咖啡,冒着袅袅热气。
周苏郁双手抱胸,瞧了一眼,“我学生忘记喝了, 等会儿给倒。”
那咖啡杯和周苏郁的是同一款式, 颜色一黑一白,周苏郁来实验室一周年时作为教师节礼物送给他, 美名曰师恩如海,其实心里面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周苏郁没有拒收的理由, 久而久之也就用下来了。
楚鸣鹤径直走过去, 姿态优雅地捏住玻璃杯柄,连杯带咖啡一起扔进了回收桶。
“我叫人给他配个新的。”
“……”
楚鸣鹤松了下黑色手套, “我这次来, 为了勘查和考核实验体X290的培育情况, 听说你们将它擅自转移到私人领地。”
他语气刻意顿了一下。
X290的真实身份是四大害之首“夜不能寐”, 原型是上古世纪的鳄头狮身怪, 地位仅次于兽灵之祖。它并非“天使猎人”计划失败的产物, 也不是继承了血脉的人类, 据说从三千年以前就一直蛰伏在深达数十万米的海底洞穴, 因为火山喷发引起的板块巨震才出现。
周苏郁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松散发丝随着风飘起来,有种风流薄幸的感觉,“美其名曰培育,其实就是囚禁起来做反应实验。这道命令还是你们阿尔法星皇家部委会强塞给我们这边呢,既然使用权都转让了,那怎么处置也不用你们大人物操心。”
他身姿挺拔,不卑不亢道:“我会做出让你们满意的成果。”
楚鸣鹤眯起眼,仿佛看到向他亮出利爪的雪豹,有点意思。
周苏郁随即变回纯良亲切的样子,拍拍楚鸣鹤宽阔的肩膀,“放轻松,就我们两个人。”
“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别这么见外。”
楚鸣鹤拿开他细长的手指,“你还是老样子。”
周苏郁冲了一杯莓果柑橘茶,馥郁香气四溢,递给楚鸣鼓,“你找我不止聊天叙旧吧。”
楚鸣鹤接过,然后放到一旁的储物箱上,“带我去X290的实验基地。”
“那里闲人免进,你微服私访,不算公事活动,没有星际指令牌不给进。”
楚鸣鹤已经是星际五大总理事之一,自己就是行走的通行证,幸亏他骨子里有皇室礼教,不然真想直接将周苏郁压倒在身后那张大办公椅上。
周苏郁见他沉默,一瞥巨大落地窗外,语气有些幸灾乐祸,“狗仔都跟着你呢。你现在身份可非同一般,以前是随心所欲的小皇子,现在可没这么多自由了。”
周苏郁说得不错,楚鸣鹤是阿尔法星的正向标牌,是楚氏皇族的丰碑,当年他为了逃婚找周苏郁结婚的事情,后来用了几千万的顶级公关才彻底压下去。
与其说威胁,不如说挑衅。
楚鸣鹤轻哼一声,顺着周苏郁的目光,意外看到了亮着的电脑屏幕。
他一眼就在热搜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且那张页面被放大。
周苏郁转身锁屏,语气波澜不惊,“听说星的大总统克死了第五个媳妇儿,准备娶他远方堂妹,他们本来就是兽人,一个和一个北极兔会有生殖隔离吗?”
楚鸣鹤蹙起两道剑眉,“这种八卦有意思吗?”
周苏郁点点头,“当然。”
亲卫队觉得里面这么久没动静,以为商谈好了,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于是心一横推开半条指缝。
“楚少,通行令批下来了,探访时间下午三点到五点两个小时,随时准备行动…”
周苏郁眼皮一跳,看向楚鸣鹤,“所以你专门来征询我的意思是什么?”
楚鸣鹤眼睛瞟向角落,一株香水白掌,叶片上粘着新鲜露水,被人好好打理过。
“顺路。”
周苏郁心中失笑,氛围居然松弛不少。
时间冲刷了很多记忆,好的坏的未雨绸缪的过往,但两人都没有放下戒备,一时之间,心态更加微妙起伏。
在周苏郁的带领下,楚鸣鹤带着十架改良装甲防弹车驰向密林深处。
周苏郁从未见过声势浩大浮夸做作的场面,简直堪比大型动作片的反派角色。
眼神梭巡一圈,“都是你的保镖?”
为首的黑蓝军服的壮实男人说道:“皇室特级亲卫队,负责保护皇子大人的安全。”
正说着,其中一辆车刷刷下来一波人,将周苏郁围成一圈,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雄性激素达到顶峰,没把他闷死。
周苏郁扬眉说:“保护你们主子就算了,围着我干什么,怎么说我也是特殊种,别看我虽然看起来弱,但一拳可以抵你们十个。”
楚鸣鹤坐在不远处的钢甲车上,摇下半截车窗,“杜队,不许离开他半步。”
“遵命,长官!”
周苏郁郁闷极了,“你们真的不是绑票?还亲卫队,我看你们就是社会反动武装分子,天杀的…”
周苏郁感到后背一凉,转头看,森冷的银色枪口不轻不重地顶在他的脊椎骨上。
周苏郁冷冷一笑,电光火石般转身,牢牢握住枪口,“你们觉得有用吗?”
杜队显然见过世面,一只手将军帽一压,“楚少的吩咐,如果不一定程度控制,怕您会逃跑。他说过您做过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
其他人看着火星肆燃的场面,脚底生凉。虽然楚少早就告诉过周苏郁不是善茬,但这人不仅话多还阴狠,长着天使面容却有一颗魔鬼般的心!
“一群□□者。”
周苏郁将手插回实验服口袋里,朝最近的车走过去。
“这不是您的车。”杜队忽然叫住他,“您需要和楚少乘坐同一辆。”
这又是什么道理?
周苏郁太阳穴绷紧,手指用力握拳,楚鸣鹤啊楚鸣鹤,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好吧。”他最终决定大事化小,委屈自己一下没什么。
楚鸣鹤盯着他拉开车门,修长双腿迈上挡板坐过来。
后座的两人隔了扶手箱的距离,他却感觉空气不断压缩,胸腔闷热起来。
周苏郁微笑地回应那直勾勾的目光,“恭喜楚少,已经成功将我的善良和耐心耗完了。”
楚鸣鹤一手整理衣襟,将繁重的军徽摘下来,“我相信你的善良和耐心不止一点。”
楚鸣鹤想问周苏郁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吃的好吗穿的暖吗钱还有吗,可实在找不到时机,而且他们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一道隐形的墙,曾经的亲昵无间已经消失了。
路况不平,车身一直颠簸,周苏郁本来就是晕车体质,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周苏郁抬手按住楚鸣鹤的肩,喘着气道:“停一下。”
司机踩下刹车。
楚鸣鹤目视前方,仿佛完全无视周苏郁冒冷汗的脸,“继续开。”
“你!”周苏郁转头瞪视,实在没想到楚鸣鹤这般对他,以前被楚鸣鹤纵容惯了。
楚鸣鹤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渣男, “时间不多,人一会儿就过去了。”
他心里打着精准的算盘——等周苏郁实在支撑不住,就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要破冰就要先拉进距离。心的距离不能近,身体总行。
楚鸣鹤知道他们身体的契合度向来很高。
周苏郁快速转过身,双腿蜷曲起来,一手拉上车座边的羊毛毯,将身体裹住,留给楚鸣鹤一个倔强单薄的后背。
楚鸣鹤凝视着他,周苏郁是易瘦体质,肩胛骨形状清晰,细韧腰肢隐藏在宽大实验服里,随着车的颠簸轻轻晃动。
楚鸣鹤的心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想起以前在车里做过的不知羞耻的事。
楚鸣鹤脱下军装外套,十分霸气地给周苏郁披上。
周苏郁像只踩到电门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转头咬牙道:“不冷,拿走。”
楚鸣鹤盯着他羞红的脸一会儿,然后欺身压上去,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坚实臂弯里。
他对恨不得戴上耳塞的司机说,“空调温度降低些。”
周苏郁白眼快翻到天上,“好,楚鸣鹤,我这辈子欠你的。”
他心想迟早会下车,一下车他就跑。
楚鸣鹤似乎察觉到周苏郁的小心思,对司机说,“老吴你可以开慢点。”
“好的少爷。”司机老吴跟了楚鸣鹤快十年,车辆减速慢行,时间也变得暧昧齁长起来。
楚鸣鹤打开扶手箱,拿出晕车药,含进嘴里,然后捏住周苏郁的下巴,贴着他没有温度的嘴唇,强迫喂给他。
楚苏郁差点喷他一脸。
楚鸣鹤心满意足地用纸巾擦嘴,脸色不变。
周苏郁一肚子火发不出来,索性不再理他,闭眼睡觉。
半小时后到达一座由漂浮石块堆积起来的浮空岛,车队人马停下。这里是大型实验场,超S级“夜不能寐”就被关押保管在里面。
周苏郁回头轻佻看了一眼,“走啊。”
楚鸣鹤看到巨大的石门,愣了一瞬。
实在和兽灵之祖的祭坛太像了。
他被关在实验皿里整整三个月,意识清醒后,就被丢进手术台,为了防止手术时应激暴躁和意识紊乱,然后被关进大铁笼,当作畜生一样对待。
那时候,仅有的一点意识仿佛和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
…他当时也经历了这么惨无人道的实验吗。
周苏郁走到前面, “我带你先看个别的。”
巨大生态缸犹如擎天巨塔,“黎明吞噬者”摆动修长的尾鳍,快速从眼前掠过, 荡漾绸缎似的粼粼水波, 犹如置身两万公里的海底。
周苏郁一手插兜, 一边按下操控台顶端按钮。升降机逐渐降低,直到能彻底看清‘黎明吞噬着’的全貌。
周苏郁深思在外,双手撑着护栏向下眺望,宝石蓝色的粼粼水面映在眼睛里,“它是前天从阿尔法星被护送过来的。我也吃了一惊。”
楚鸣鹤接过话,“阿尔法星这几年发生不少□□, 至尊水塔被攻陷, 研究院也在整改。”语气似乎平稳,却浸透了不可言说的苍凉。
周苏郁从余光观察, 意外地发现楚鸣鹤眼底里不再有光。
“它在这边很安全。”
“嗯。”
‘黎明吞噬着’和楚鸣鹤感情很深,楚鸣鹤小时候父母太忙, 一直到小学前都将他交给灵兽研究所托管, 在研究所里楚鸣鹤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灵兽, 并且和有智识的培养了深厚感情。
灵兽保守派认为,灵兽仍存在精神暴动的威胁性, 应当严厉管制, A级以上都要注入定位芯片。但楚鸣鹤却不这么认为。
也许是天生能感知到灵兽的精神波动, 相比于人类, 他更能和灵兽共情。
周苏郁朝楚鸣鹤怀里扔过去一只网兜, 用脚将一个铁桶踢过来, 桶里面装满了刚从冷冻库拿出来的各种鱼类, 冒着徐徐冷气。
周苏郁邀请地伸出手, “到午饭时间了。”
楚鸣鹤一口气用铁丝网兜舀起十几条沙丁鱼,朝空中潇洒一挥,沙丁鱼如雨点般落下。
水面漾开波纹,独角鲸扬起尾鳍一跃而上,张开血盆大口电光火石间将午餐尽数吞进。
场面一度壮观,两人都看出神。
楚鸣鹤边投喂边找话题,“你每天就干这工作?”
“提前进入退休生活挺爽的。”周苏郁目光柔软起来,和灵兽打交道比人类舒心多了,“还有处理文书写报告,太粗重的活儿他们舍不得让我一个超S级濒危物种去做。”
楚鸣鹤觉得大材小用,这不就是保姆吗。
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心头,楚鸣鹤看着吃的欢快的‘黎明吞噬者’问,“它也是特殊种?”
他总觉得周苏郁带他过来别有用意。
“和我弟弟一样,意志力薄弱,没办法驾驭上古灵兽的精神体,所以只能以兽体形态生存。”
“不过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楚鸣鹤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晦暗,“永远也不用知道外面世界的广阔,在研究所的庇护下安然度过一生。”
周苏郁敏锐地察觉到楚鸣鹤心情渐下,用轻松的语气说,“对了,我最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八卦,你想不想听。”
“不想。”
周苏郁自顾自道:“这位‘黎明吞噬者’同志,其实和你大哥有勾连。”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基地里没有名字的帮佣,帮佣都按照数字排序,
“你大哥将她转移过来,藏到地下阴影里不被世人发现,也真够薄情寡义。”
“那你想他怎么办?”一想起楚烨,楚鸣鹤胸中更加郁闷。
“没什么。”周苏郁耸耸肩,“我只是听说他最近要结婚了。毕竟没认识你们,我一直以为楚家都是深情的种。”
楚鸣鹤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的错觉。”
周苏郁突然闻到奇异的气味,似乎从楚鸣鹤身上传过来,感觉特别熟悉,“我好像闻到一点奇怪的味道。”
楚鸣鹤蹙起眉看着他。
周苏郁变本加厉地靠近,“在你衣领里散发出来,你为了见我特意喷香水?我可太受宠若惊了,咱们以前如胶似漆的时候都没这待遇。”
“我有病?”楚鸣鹤心不在焉道:“我一点没闻到。”
隔着他们远远的护卫兵忽然打了个喷嚏,楚鸣鹤招呼他过来,“杜队,你过来闻闻。”
“是。”
杜队是普通人类,根本闻不出所以然。他不敢违逆楚鸣鹤的命令,尽管行为在旁人看起来挺幼稚的。
周苏郁把杜队的头一把掰开,“别嗅来嗅去了,你普通人一个什么都闻不出来。”
杜队面红耳赤,“我怎么说也是培育精英,你对人放尊重点。”
他忍了周苏郁很长一段路,周苏郁对楚鸣鹤轻佻嚣张,时不时阴阳怪气茶香四溢的态度,令他胸中正道之光牙痒难耐。恨不得替楚鸣鹤上去揍这细柳条似的小身板几拳。
杜队哼笑一声,“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气味。”
周苏郁用试探的语气说,“没记错的话,是兽灵之祖。”
楚鸣鹤和杜队都愣了一下。
周苏郁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直勾勾看着楚鸣鹤,“还有,同类的味道。”
楚鸣鹤对上他直白的目光,眼底沉了沉。
“楚鸣鹤,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也被人拉去做实验了。”
周苏郁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温柔地说,“看来内部消息是真的,真可怜。”
“放肆!”杜队气得面色青黄交映,后槽牙磨得曾曾响,“我们大总统是为了星际秩序和阿尔法星主序星势力才牺牲凡人肉身,格局比你不知要打多少,区区特殊种又能怎么样,现在哪里不是人见人怕过街喊打,认识清楚自己的地位,好自为之。”
楚鸣鹤举手拦下暴怒边缘的杜队,“杜辉,告诉过你不要意气用事。”
杜队哽咽半晌,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周苏郁挑眉笑了一下,有种让人胆寒的狡黠,像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杜辉仿佛踩了电门,头发根根竖起来,“大总统,您怎么不管管他?太嚣张了。”
“天啊,我巴不得你马上去告状好让他们放过我,立刻告诉上级驳回工作续约书。”
周苏郁终于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拍一下杜辉的肩,语重心长道:“就是你主子的大哥给我弄到这鬼地方来,我还巴不得他放逐我呢。”
“别吵了。”楚鸣鹤叹一口气,“你斗不赢他。”
他眼角淡淡一扫周苏郁,周苏郁笑眯眯抱臂看着他,楚鸣鹤心里没辙,于是半妥协地说,“先出去吧,这里我和他交谈就行。”
杜队一步三回头,神色担忧,托心嘱咐道:“您可千万别给那小子骗了。”
楚鸣鹤温和有礼一笑,坚定眼神仿佛有慰藉人心的神奇魔力,“没事的。”
“怎么,你没跟杜大哥说我们曾经的事?”
“没必要,这件事已经被彻底埋葬了,谁也不会知道。”
眼看又和周苏郁扯淡这么久,耗费时间精力太多,楚鸣鹤头疼不已,他总是拿周苏郁没辙。
“进入正事。”
周苏郁微微一笑,按下一个开关,身后的墙裂开一道口子,两扇门唰然打开,冒出幽寒的凉气。
周苏郁说,“后面就是特级防护实验基地,‘夜不能寐’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只见里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黝黑隧道,机械金属外壁泛着冷光,里面不断传来呕哑瘆人的啸叫声,伴随着牙齿撕咬铁笼的响声。
楚鸣鹤转身看了看,周苏郁牵起他的手,语气戏谑,“走啊,你不敢进去吗。”
指尖触碰到绷紧黑色皮质手套,周苏郁直接插入他的指缝握住掌心,身体贴的很近,灼热的呼吸声一轻一重。
谁料,“黎明吞噬着”突然发狂撞击地下护栏,周苏郁刚好站在外围,半边身子被甩出栏杆,周苏郁猛然松手,眼看就要栽下去,那可是万米高空,下面就是深渊形状的血盆大口,将吃得骨头都不剩!
周苏郁被打得猝不及防,就在一瞬间,他被一只宽大的手拥进怀里。
薄削的身躯因为生理反应颤抖着,过剩的心跳仿佛冲破胸膛,周苏郁掌心全是冷汗,发白指骨嵌进楚鸣鹤的衣襟,感到一阵阵劫后余生的忐忑和惶恐。
周苏郁倒了一口气,向来高傲的头颅低低垂着,模样淹了气,令人阵阵心疼。
那是一段被他锁在心灵深处的可怕记忆,他天真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不在意了,放下了,可那些苍白的片段总像闪回蒙太奇,在他这部总是BE的人生电影里反复重演。
飘渺峰上万米高空,被信任伙伴背刺,跌进冰冷刺骨的寒水里。巨大的冲力将十二对肋骨狠狠搅碎,五脏六腑被拍扁成薄纸,轻轻碎掉了。
楚鸣鹤第一次见周苏郁颤抖得这么厉害,只好不停抚摸他的脊背,脱掉手套,用温暖干燥的手掌触碰单薄衣料下呐喊的身躯。
楚鸣鹤想说些什么,可喉咙似乎被堵住了。
这一切都太意外了。
“见笑了。”周苏郁发泄完,恢复平静如水的面孔。
就这么用之即来挥之即去?楚鸣鹤感到一丝委屈和愠怒。
“在我面前,你见笑的时候也不少。”
周苏郁踉跄着一扶安全栏杆,勉强笑了笑,“哦,那多谢您大人宽宏大量。”
“太丑了,别笑了。”
“你居然敢说我丑?”楚鸣鹤选择性忽略,“有一件事,我接收到命令,需要亲自来通知你。其实是我想亲自听你的答复。”
“讲吧。”
“任期过后,你的黑历史按照契约全部被消除,之后可以拿到任何一个发达星球的居住证明,所以,我想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到阿尔法?”
周苏郁瞟一眼, 瞳仁又黑又沉,眼神带着探究与审视,很明显不予信任。
沉吟片刻, 他回答道;“抱歉楚公子, 我没有选择权。”
“我可以给你。”
“三年过去了, 我也没必要隐藏什么。其实我被遣送到这里,要感谢你大哥。”半黑光线下,周苏郁的眉眼轮廓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嘴角总是带着笑意,但只要和他对视,任何人都能知道那双漂亮眼睛里从不带任何色彩, 只有空洞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