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晚正眯眼观察着,忽然一只手过来, 毫不客气地敲了敲, 余彬礼痛呼出声。
周苏郁说, “你长角了。”
很新, 笋芽似的。
与此同时, 他的心咯噔一下, 忽然想起什么。
余彬礼倒不以为然, 他们都觉得是基因素的副作用。因为余彬礼的基因素是上古炎龙, 头长锐角,身披鳞铠,尾长半身,内显变成外显,也不奇怪。
看到周苏郁凝然的样子,他们笑他杞人忧天,余彬礼傻乎乎地说,“别羡慕,你也可以拥有。”
周苏郁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帮佣得知消息后,隔日垃圾山,再次见到周苏郁,完全不意外。
他腋下夹着一个巨大的牛皮纸袋,没有封口,手指夹着露出来的稿纸,往回收了收。
周苏郁说这些是阿尔法地下实验库里的,帮佣满头黑杠,又惊又气,心道这小鬼简直嫌命长!
“你怎么去的地下库?你疯了吗?这是什么……实验手稿?”
观测员字迹潦草,海量实时数据组成看不懂的乱码,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看得清的化学符号。
日期是一年前。
“186年12月4日:209号出现腹泻和惊厥症状,次日高烧不退,39.5华氏度。”
“186年12月6日:209号的脊椎发生形变,尾椎骨突刺延长,兽尾初期形成。基因细胞组复制完毕,注:神志清醒,体能增加,但智力下降。”
“187年2月2日:紫荆独角兽形体右脑萎缩,人兽形态之间无法正常切换。”
“188年4月12日:209号逃脱控制室,逮捕,电击,死亡,第290次实验失败。”
手稿摊开,两人仔细研读。周苏郁询问了几个专业性问题,思路整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
注射基因素后,试验体肌肉群萎缩,出现返祖病理症状,灵兽形态却无法切换回人类形态,失败似乎是必然结果。
他没办法想象余彬礼的未来,因为他的初期症状和手稿记录基本吻合。
周苏郁深吸一口气。
帮佣猜了个大概,“你有告诉你的同伴吗?那位炎龙基因素的,恐怕……”
“告诉他们干什么?”周苏郁打断她,摆摆手往回走。身姿轻盈,步伐却显得沉重,“这批手稿你想研究就拿去,我会摆平一切。”
帮佣冲远去的孤傲背影喊,“别逞英雄啊。”
上一个逞英雄的已经在焚烧厂化成灰了,不过这句话她没敢说。周苏郁看起来是个很早慧的孩子,表面嘻嘻哈哈,实则敏感纤细,喜欢一个人扛事儿,是这类人的通病。
时间没给他们喘息的余地。一晃就到了第三次测试,测试场定在后山,蜃气之森。余彬礼情况并没有好转,但也去了。
这次任务规则非常简单,活下去。在森林里活三天的人即为通过测试。
白桦林遮天蔽日,宛如迷宫,终年弥漫着浓雾,只能根据冻僵的动物尸体作为标记认路。
周苏郁想起他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手肘蹭到树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树上传来声音,拂去衣襟里的雪抬头。余彬礼从冠丛中露出脸,向他奋力挥舞胳膊。
那树冠有几十米高,折腾了周苏郁半小时,不知道余彬礼是怎么咻的变到上面去的。
余彬礼很兴奋,摇晃他的肩膀,“果然在高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树上可太安全了,而且还能看见藏在树林里的东西。我刚才看到有一个毛乎乎的巨影躲在灌木后面,脚印贼大,吓死我了,幸亏不在地上。”
“你看到的是长毛雪怪。”周苏郁吓他,“最喜欢吃你这种皮薄陷厚的小鬼。”
雪怪是尼比鲁星的一种土特产。化名米戈,未知的灵长目动物。形似智人却非智人,据说身高三米,长毛黑爪,凶猛剽悍,一次能生吞五个小孩。
树杈上一靠,余彬礼戚了声,“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也是小鬼。对了,那两个小跟班怎么没黏在你屁股后面了?”
“我让他们在安全屋里待着。”
“我靠,还有安全屋?太贼了吧?”余彬礼怕死,晃着他胳膊耍赖,“好哥哥,我也要去。”
“塞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年纪小,余哥哥要让着弟弟妹妹不是?”周苏郁揉按太阳穴,余光瞟到余彬礼的越来越长的犄角和尾巴,和脖颈上细密的龙鳞,忽然想起了手稿上的话。
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余彬礼?
可是现阶段根本没有对应的靶向药物根治返祖现象。他就像看着一个癌症病人从初期,慢慢地病入膏肓。比起撕心裂肺的难受,更像温水煮青蛙,无力和罪恶感慢条斯理地拉扯他的皮肉。
可万一真的找到了办法呢?只要他能快点被选拔成功,在军卫部一定可以找到试剂材料,他们不可能没有。可是距离最终测试还有三个月,余彬礼能熬到那个时候吗?
各种各样的想法纠缠着,令他头欲炸裂。
说起来,余彬礼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反过来安慰他,“那算了,树上也挺安全。我估计不久就会长出翅膀,雪怪来了也不怕。”
周苏郁以为是玩笑,可当他真的见到余彬礼的后背化开的两只炎龙羽翼,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忽闻一呼喊,两人纷纷向下望过去。
雪怪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两只黑色利爪下,赫然是一只小孩的胳膊。倒霉鬼被雪怪压在身下,闪着寒光的獠牙逼近了脖子,他吓得不敢出声,浑身发抖。
周苏郁被那只胳膊刺了一下,下意识要去救人。那小孩他眼熟,是401班跟安赛飞玩得好的。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炎龙基因在血液里沸腾,余彬礼遵循着本能,很快把雪怪大卸八块。
嗅到血的味道,双目变得赤红。他站在雪怪尸体之上,轻轻松松地掐断它的脖子,那头颅滚到小孩左手边,铜铃大眼正对着他,小孩把哭号噎回去,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他才是尸体。
“好啦,没事了。”以为吓着他,余彬礼伸出手。忽然,一团雪砸中额头,混着血掉到衣领里。
“怪物!”
小孩转身伏在雪地上呕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透明的酸水。
余彬礼眼神惊诧,“我不是怪物。”
“就是怪物!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我,我早就知道了,这是一种绝症,和基因素无法匹配的人才会这样。”他抱着自己冻麻的胳膊,“院长说了,这是第四场测试,你基因匹配失败了,只能被淘汰!”
余彬礼后知后觉,目光落在自己手掌上。手指变成细长龙爪,火红色的鳞片沿着小臂往上面爬。
小孩变本加厉,“不会吧,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真的觉得这种症状很正常吗?你其实早就发觉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从树上下来的周苏郁听到一声惨叫。
“余彬礼!”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周苏郁眼睁睁看着余彬礼的背影隐没树丛。握紧的拳慢慢松开,拎起小孩的衣领,质问着,“他救了你,你就这么对他?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话?”
匹配失败的人会出现返祖现象。人类血脉被灵兽血脉压制,细胞无法重组,即无法回到人类形态。
大抵是神经吓出毛病,小孩笑起来,“死得明白也好,不要最后丧失理智,还要把其他人害死。”
踉跄着捱过三天三夜,周苏郁再也没见到余彬礼。测试结束后,消息很快跑遍了基地。
“还不应?”肖诃撸起袖子把余彬礼从衣柜里拽出来无果,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衣柜一脚,“缩头乌龟。”
夹在中间,周苏郁不在,顾戚风也不知道怎么办,“让他自己待一下吧,变成这样子……”
余彬礼把自己锁在衣柜里有两个礼拜,这两周没有测试,挨过三轮的孩子都是虎口逃生,加上许多同伴的离开,众人头顶更是添了密不透风的阴云。张清亮不会逼太紧,松弛有度才能发挥最大效益,这是他统治“天使”的一贯法则。
但他发现心头肉“三好学生”最近肥了野胆,喜欢和他对着干。
问周苏郁,对方倒也直白,实验机密一五一十全盘托出,语气谨慎平缓,却飒冷如刺骨寒风。听完小朋友的诘问,张清亮微微一笑,“所以你更不能辜负同伴们的牺牲,所有胜者都是踩着尸体前进的,同类的尸体有时也不可避免。”
这套话术早就免疫,周苏郁只是挑眉冷笑,“听说您把项目叫做‘天使猎人’,但谁是猎人还说不准。”
看他这副操天操地的样子,张清亮只觉得有趣至极。他从来没有见过敢和他当面顶撞的孩子,周苏郁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已经染上妩媚的紫,阿加雷斯的远古血脉正侵蚀他的灵魂。不久以后,他会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蛇蝎,成为他手下最锋利的毒刃。
天赋异禀的好孩子。张清亮笑着,拍他的脸颊,居高临下地投下一瞥,然后背着手,悠然走了。
小心被蛇反咬一口,周苏郁恼怒地想着,死盯着他背影,目光像要抠出一个窟窿。
盥洗室,来回搓了十遍脸,周苏郁忽然有种呕吐的冲动。默默观察的周南晚从角落走出来,轻拍哥哥的背,被突起的脊椎骨吓了一跳,“你又挑食!”
掬一捧水,冲掉嘴角的血丝,脊背挺直,周苏郁朝神色担忧的弟弟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接过纸巾,周苏郁注意弟弟神色有异,“怎么了?”
周南晚一下子顿住,表情像吃了生苦瓜一样难看,过了一会儿,忽然抱住兄长,头埋进肩窝里,喉咙哽咽,“余哥哥他不见了。”
他们看着脏兮兮的信纸, 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我去找他。”肖诃从床头拿下冲锋衣,动作果断。余光里, 周苏郁瞥见抓着衣服的手在抖。
季绒和顾戚风异口同声, “我也去!”
柜门发出吱嘎响声, 空远寂寥,像审判的钟声,在周苏郁心头反复回荡着。
余彬礼离开前,给他们留下一封信。信中交代了储藏食物的地点,偷藏在后厨的水果糕点,还有数额不大不小的零花钱, 都藏在后院倒数第三个花盆里面。
怎么看都是一封交代后事的遗书。
周南晚回头看了眼僵坐在椅子上的哥哥, “你不去?”
其他人都去找余彬礼了,本应最积极的周苏郁却一反常态。只是捏着信纸, 纤长羽睫压着深紫色的眼珠,“我坐一会儿。”
阿加雷斯雪豹的虹膜一般是亮黄的琥珀色, 但是有极少数亚种, 是深紫色, 比如周苏郁。
紫瞳颜色很深,盯着信纸。
他发现, 信的最后笔迹越发潦草, 活似鬼画符。也知道, 这是握不住笔, 智力衰退的表征。一般来讲, 返祖症末期才会出现, 而这道飓风比周苏郁预估得还要快。
半夜他们两手空空回来, 没找到人。
肖诃低气压环绕, 顾戚风跑来和周苏郁悄声说话,“奇洛普被雪怪咬死了。”
齐洛普是卢希奶奶邻居家的捷克猎犬。平时跟着卢尔哥打猎,认得他们几个小孩。和别的顽性大的猎犬不同,奇洛普乖顺安静,因此非常得宠。
坏消息一茬接一茬,他们心里都不好受。
下半夜周苏郁亲自去了一趟,邻居家小儿子坐在狗舍前哇哇大哭,声音像破鼓风机,看来伤心了好久。
卢希奶奶陪他坐在一起,见到周苏郁站在栅栏后,一只手犹豫地搭在上锁的门闩上,于是说,“小孩已经回家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苏郁都快忘了蓝毛小鬼。单手翻过栅栏,蹲到狗舍边,清丽面容正对着抽噎的小孩,“什么时候发现的?”
温柔嗓音落到头顶,似乎有某种魔力,小孩抹掉泪花,“下午三点左右。我给奇洛普送吃的,可是只剩下血迹和雪怪脚印了。”
不是雪怪。
周苏郁摸雪坑里的脚印,脚印趔趄,延伸进不冻平原的白桦林。
顺着脚印轨迹,他来到安全屋。
风雪起来了,他用手挡着脸,举起探照灯,隐约瞧见一个黑影趴在屋檐上,绿色眼睛闪烁荧光。
“余彬礼!”
丢掉探照灯,周苏郁扯着嗓子喊,“你给我下来!”
没有回音,难道已经末期症状,辨识不出人声了吗?
事实上,余彬礼早已变成灵兽形态,人类血脉被阻隔,骨骼组织和炎龙基因融为一体,智力衰减,早就和野兽没有两样。
周苏郁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与其是“余彬礼”,不如说是上古炎龙的变种后裔。
野兽是不分敌我的,只遵循最原始的生物本能。肚子饿了,就要吃东西。
捷克猎犬的尸体从屋檐上掉下来,砸到周苏郁脚边。他往后退了一步,手捂住胸口,平复紊乱如麻的心绪。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灌木丛里闪出。
“余彬礼你个傻逼,快给我变回来!”
听这沙哑的破嗓子,周苏郁就知道是肖诃。
眼看肖诃就要冲上去,他赶紧拦着,“你别冲动!”
血气上涌,间接导致基因素融合血细胞的步伐。一阵奇异的感觉从内里破土而出,周苏郁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每个人基因显现的时间点都不一样。这几天,基地里的孩子接二连三出现了灵兽基因外显的征兆。
他们因此发现,变得回去是融合成功,变不回去的就算实验失败,下场和余彬礼一样,失神失智,不是流放野外,就是被警卫射杀。
这个惊人的消息还没传到402班,因为这些天他们都在寻找余彬礼的下落,无暇顾及其他。
周苏郁的雪豹耳朵,和蓬松尾巴,令肖诃瞳孔地震。
他瞬间回忆起余彬礼初期症状的样子。
周苏郁被推到地上,晃神间,肖诃退居两米外,指着他,“你不要过来!”
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再受到惊吓,谁都会疯。
虽然周苏郁理解,但他还是感到有一点点难过。
大概以后都不会分他樱桃吃了。
眼镜摔断一条腿,不能用了。捡起来,周苏郁想把眼镜还给肖诃,无奈肖诃见他就像见鬼,竟然拿起电棍,屈膝弓肩,重心放到最低,呈警惕的防卫姿态。
这种防卫姿势还是他教给他们的。
周苏郁颇感无奈,只好举起双手,“我不会伤害你。”
谁知肖诃说,“你早知道这事儿了,对吧?”
天寒地冻的,两人之间划过道道寒风。暂时宁息的战场重新被撕裂开。
周苏郁怔愣住了。
肖诃抹抹鼻子,眼睛是红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不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总是什么事都不说?”
如果血脉融合成功,基因外显不会持续很久。肖诃看着雪豹耳朵和尾巴消失在风雪里,揉着眼睛,似乎更加崩溃。
周苏郁赶紧扶着他进屋。
炎龙从屋檐一跃而下,爪子挠着门闩,然后用犄角顶,不想让到嘴的食物飞了,喉咙间发出愤怒的嘶鸣。
肖诃要知道答案,周苏郁也就咬牙说了。他这个人容易心软,见不得向来坚韧倔强的人哭在自己眼前。
周苏郁定定地看着把嘴唇咬出血丝的肖诃,眼前浮现出他们六个人第一次来到“天使”的景象。
武装车内,气氛严肃。他挨着周南晚并排坐。斜对面的余彬礼正在吃零食,车内回荡着嘎吱嘎吱的脆响。他们几个都没吃饭,饥饿肠胃强制唤醒记忆。周苏郁憋得难受,想调侃一下余彬礼,这时有人先下手。
正对面的肖诃抬手,薅过薯片,“你能不能别吃了?”
余彬礼呆呆抬头,“香着你了?”
肖诃扯了一下嘴角。
余彬礼在帆布包摸索一会儿,掏出一袋芝士年糕,表情不情愿,“这个给你。来之前买的,凉了就硬了。看你瘦得可怜,勉强多分你一块。”
肖诃的表情很微妙,但他确实是饿了。
车上的人笑作一团,闹哄哄地一跃而上,把余彬礼藏在座位下的零食瓜分完毕。
后来周苏郁听说,肖诃因为冷硬性格和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受到同学排挤。甚至在家族里,也是最被忽略的那一个。
周苏郁记得,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肖诃能冻死人的脸才有了变化,出现了一点点化冰的迹象。
“为什么你变得回来,余彬礼就不能啊?”
有点称得上无能狂怒了。肖诃颓然一坐,嘴唇颤抖着,“我知道这是第四场测试。测试我们能不能和基因素匹配,但是,但是为什么偏偏……”
原来他都知道,周苏郁无法再说什么。
依他的观察,除了余彬礼之外,其他人匹配程度良好,没有出现应激反应。
向来巧嘴的他,此时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他盯着翘起来的地板边缘,瞥到肖诃的影子一点点矮下去,就像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苏郁最痛恨软弱。痛恨着被软弱侵蚀的自己,也痛恨着一蹶不振的肖诃。
于是他把围巾扯开,甩到一边。袖口挽到手肘,长腿一步迈到肖诃面前。
一个巴掌贴着脸颊划过,细密的痛觉随着清脆声音泅散开。
事实上,周苏郁是用手背打的,肖诃却像个断线木偶,脸偏了四十五度,好久没反应过来。
周苏郁居高临下俯瞰着,语气压得很低,尽可能营造压迫感。
“不管是余彬礼还是402班其他人,都不会想看到你这个鬼样子。”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板着脸复述一遍,“这个世界是个监狱,但不代表没有转机。站起来也好爬起来也好,你不能在这里被打倒。”
沉默片刻,肖诃撑着地板站起来,还给周苏郁一拳。他猝不及防往后面踉跄一下。
但是心里痛快得很,心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今晚是周苏郁感到最酣畅淋漓的一天。以前的憋闷不快委屈,统统在拳拳到肉中灰飞烟灭。肖诃也是如此。
天明了,炎龙也不见了。两年后,他们听说,有一只叫做奇洛普的炎龙被偶然来这里的探险家带了回去,自从发现是上古炎龙的血脉,每天吃好喝好,当宝贝供奉着。
剩下来的孩子们气质已经沉稳了许多。
周苏郁一直暗地里研究“天使李猎人”计划,致力破解“义兽化”实验的奥秘。
张清亮只是把他们当作试验品,竟然在某一天把恶劣罪行开诚布公,当着他们的面。
并且把淘汰的孩子们称作“天分不足,缘分未到”,盖上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合理化帽子。他宣称最后选拔出来的概率有25%,只要进入了帝国武装部队,宝马香车,财富名利,统统向你奔来。这点苦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周苏郁知道这只是修饰过后的华丽辞藻,他嘴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也就是这时候,周苏郁知道了张清亮帝国武装参谋长的身份,气得牙痒痒。
有孩子哭着想回家,也有孩子被洗脑,更加坚定地要留在这里。基地乱成了一锅粥,张清亮却像法外之地的没事人一样,训练和测试仍然照常进行,并且直接断掉了卫星网络。
非找张清亮拉扯明白不可。
可见到张清亮之前,就被护卫兵提着领子扔出门。
周苏郁拿出两米八的气势,“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不听话的小猫。”
一个森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张清亮站在玻璃大门后,一袭白衣仿佛精密冷峻的仪器。抬手,护卫方队立刻走出来一个人,一只针管毫不留情扎进周苏郁的脖颈。
肌肉松弛剂很快起效果。他感到头晕目眩,腿软耳鸣。
就算这样,他也咬牙切齿地挤出五个字,“你给我等着。”对张清亮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也许是倒在地上,因为他眼里只有冷峭的天花板。
接着被提溜起来,抓着他衣领的护卫兵问,“如何处置?”
张清亮语态轻巧,只是斜睨了一眼。
“扔进蛇宫。”
护卫兵额上一阵冷汗。
蛇宫是连他们成年人都畏惧的地方,那里可是地狱。
这么漂亮的孩子,总觉得可惜。
他调整着腕表,看也没看破布袋似的周苏郁,“无论什么品种的小野猫,只要进了蛇宫,就都安静了。”
“孩子, 想获得力量吗?”
声音沙哑,却很有穿透力,周苏郁打了个激灵, 腹诽哪个反派的台词这么中二。
“您谁啊?”他对神神叨叨的人最不耐烦。
“兽灵之祖, 魁雯。”
魁雯形似深海巨妖, 黑暗中身体显现一半,另一半隐没在浓雾里面。
周苏郁只能看到两条巨爪章鱼似的触须,上面爬满了铜锈色的铁疙瘩,心想这很克苏鲁。
四周是漆黑的,他一掌拍掉试探的触须,回想起自己被肌肉松弛剂扎了, 应该处于昏厥状态。
可这里不是那个地狱, 倒是有点类似地心祭坛。
“这是哪?”
“我的意识空间,这不重要。”魁雯看起来对他很熟悉, “你和阿加雷斯的基因非常契合,老实说, 潜力是前无古人的程度。”
套近乎多少有点图谋不轨, 周苏郁冷笑, “谢谢,但我并不觉得这是夸奖。”
魁雯说, “我可以借给你力量。”
“代价是什么?”
“把你身体的一半借给我, 契约方可成立。”
恐怕是有借无还。
周苏郁嗤笑一声, 若无其事地拒绝了它。
好像做了一场悠久的梦, 醒来, 周围一片漆黑。
周苏郁扶着太阳穴, 掌心虚握, 碰到滑溜溜的东西, 连忙松开,竟然是一条蛇缠住他的脖颈。
敲了敲脑壳,这才想起自己被张清亮那个老魔头丢进了蛇宫。
这个被称作人间地狱的地方并没有想象中神秘。据说“天使”基地建立在一座百年前的人骨教堂之上,星际战争令昔日辉煌的教堂变成百年废墟。总说建在怨气重的地方的房子会闹鬼,毕竟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
可周苏郁完全不害怕,倒是觉得有趣。
残损的琉璃花窗闪烁着七彩光泽,阳光本可以从缝隙里泄进来,可偏偏被水泥堵住,大概想营造封闭吓人的环境,叫他们不好受。
不听话的小孩会被丢进蛇宫长教训,当年的“三好学生”也难逃例外。
不过他根本不在乎。
蛇宫打造得极像幽闭室,面积不算大。教堂残砖碎瓦,承重柱东倒西歪,只有三扇琉璃窗完整的。
浮雕上爬满了蛇,黑紫色的,信子猩红,不知道哪个星球的遗落物种。有人逼近,就发出疯狂的嘶嘶声。
周苏郁远远瞥一眼,脚下也是蛇,都蜗居在雕塑空客里,他拎起一个破麻袋,蛇倾泻而出,心想不过如此。
地上有一本破破烂烂的童话故事绘本,捡起来,匍匐上面的蛇哗啦一下散开。
弹走绘本上的尘土,随便翻了几页,便觉得无聊。
童话故事总是甜得发腻,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结局完全无法嵌套进现实世界。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现在的周苏郁看来,就像个披着毒糖衣的笑话。
梭巡了所有角落,抠搜半天,再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
周苏郁只好捧着绘本,扫开一片空地,坐在第一扇琉璃窗下,借着微弱的光读起来。
他不常看书,静下心花费了很长时间。
还有分散注意力的一点,总有蛇扑上来咬他,手背手臂小腿都留下了两个细小的孔洞。弄得他又疼又痒。
阿加雷斯雪豹强大的自愈功能的缘故,让他成了移动的血清,毒素对他没有作用。但蛇咬人的时候挺疼的,针头扎进去似的,被咬的地方肌肉酸麻。
周苏郁撸起袖子,将绘本卷成筒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造反了不是。”
他也是有脾气的。幽闭空间无限放大感官,他觉得那些毒蛇就像张清亮,都该死。
路过蛇宫时,楚鸣鹤停在琉璃窗前,眯着眼上下打量着。
总觉得里头有个张牙舞爪的东西作妖。
那影子手里拿着棍状物,拼命击打什么东西。
细长的条状物像蛇,缠着影子的大腿,腰腹和胳膊,然后被拍开,踩在脚底。一只手捏住蛇的头部,指节突起用力,蛇的身体疯狂扭曲摆动。四散飘飞的液体,看起来像血。
血腥诡异的画面在楚鸣鹤脑海里勾勒出来,令他蹙紧眉。
谁啊,这么暴力又恶心。
鬼使神差的,手抚上百花玻璃上的光斑,忽然里面一声巨响,楚鸣鹤急忙收回手。
只是碰巧经过而已,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他又很好奇,于是扣掉一块碎玻璃,透过孔隙往里看,做贼似的。
手臂肌肉线条收紧,蓝色的血滴下来,衬衫下摆塞进松垮的裤头,械斗的过程中弄掉了,露出的一小截腰腹劲瘦有力。
不算温和的阳光贪婪地吸附着幽闭的空气,尘埃在他身体周围流淌。
周苏郁面容平静,飞快捏爆一条偷袭的蛇,嫌弃地把手背上的血往墙上擦了擦,然后踩了几脚,尸体发出塑料玩具坏掉的声音。
嘴巴嘟嘟囔囔的,“就你们这群渣滓还敢来搞我,信不信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
骂骂咧咧好一会儿,终于注意到光线,伸手挡了一下,转过身朝漏光的地方望过去。
周苏郁盯着光线,眼仁竖着,“谁啊?”
楚鸣鹤本来凝视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话,吓了一大跳。
楚鸣鹤看到了他困惑懵懂的眼睛,但周苏郁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丛丛尸体在他脚下堆成小山包,楚鸣鹤眼里,周苏郁安静得不像恶鬼,面容苍白地往这边眺,深紫色眼珠仿佛把他的阴暗心思全部勾出来。
没有被发现吧。
里面的人报了一串陌生名字,“肖诃?顾戚风?季绒?”
楚鸣鹤捂着嘴,很没出息地蹲下来,躲在斑驳瓦墙下面,心跳莫名加快。
里面传来轻笑,“该不会是余彬礼吧。你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