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过去,蛇宫内安静下来。
楚鸣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应他。明明是打过照面的人,却一句话不敢搭。
上次见他是多久了?好像四年前,那时候他被误诊自闭症,被家里丢到训练营“治病”,借住在卢希奶奶家,然后遇到了几个山顶神秘基地里的小孩,比他大不了几岁,其中有个印象特别深,总是喜欢听别人叫他哥哥。除了长得还可以,其他哪里都叫人看不顺眼。
这次他跟着楚璟成一起再次造访尼比鲁星,楚璟成和基地总务谈话,于是把他晾在一边。他没有地方去,于是在基地里四处乱转。以前觉得巍峨恐怖的冰冷建筑,仔细一看,原来别有洞天。
“天使”像超聚型学院,基础设施齐全,用的全是高精尖。他来的时候撞到悬浮球,仔细一看,居然是猫眼监控器。
这里面的人面色都不太好,年纪跟他差不多大,像得了氲病似的。头上悬着铡刀,神经绷得死紧。
听接派员说,这里是一个培育和选拔武装精英的基地,将来都是派遣帝国联盟司令部的人才,孩子们身价不菲,都是各星球权威家族的子嗣。
具体干什么的不知道,小少爷有限的理解范围内,就是当兵当官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令人心驰神往。
三天后,禁闭期结束。楚鸣鹤又来蹲点,他就是灭不掉那点好奇心,这几天觉也没睡好,脑子里全是那人到底弄什么名堂。
门打开,有人出来了。是几个防护服的军官,周苏郁跟在他们后面,眯着眼往他这边看。
楚鸣鹤赶紧缩回花瓶后面,一片枯萎白玫瑰花瓣飘到地上。
他们走后,收拾现场的清洁工抱怨着,“那小子真是活见鬼,怕不是地狱来的,半个房子里的蛇,啪一下全没了。”
“都是被掐死的?”
“何止啊,还有被踩死的。”
“哈哈哈,院长这次可捡了个大宝贝,体力强耐力高,不怕黑不怕蛇,逼急了会反咬,难得一见的战争天才啊。”
“别胡说了,你们没看到他刚才蹲在门口那眼神,可太吓人了。全身都是蓝色的血,还有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眼珠子挖出来,瘆人得紧。”
有人叹一口气,“命不好啊。光是看那张脸,就能感觉到煞气。冷艳冷艳的,是个命短秧子。”
四年前,周苏郁因为怼教官名震八方。四年后,因为血战蛇宫再次震惊瞳孔。这次直接惊动了武装军团副署长,张清亮接到命令,将周苏郁送进观察室,标记重点观察对象和潜在危险分子,实行长达一周的□□。
中午,送饭的人走了,周苏郁换了身衣裳,系好裤腰带,隔着镜子,向虚掩的门投向一瞥。
“看我这么久,不进来认识一下?”
没听见声音,周苏郁径直走过去,顿了几秒,突然把门打开。
没看清那张脸,就脱口而出,“偷偷摸摸的,难不成你喜欢我?”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楚鸣鹤震惊又羞赧地看着他,手指抠着裤缝线。
在对方怔愣到玩味的注目礼下,拔腿就要落荒而逃。
这副不知所措的羞耻模样激发了他挑逗的欲望。周苏郁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前一带,楚鸣鹤硬生生被拉到房间里。
大魔头右脚把门踹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不知为何纠缠在一起的人。
周苏郁跷着腿,坐在床沿,长腿舒展,姿态极其放松,完全不像完成过一场血腥的杀戮。
楚鸣鹤眼神不知道往哪搁,阴差阳错地瞥见他腕上的电子锁。
冷硬铁环禁锢苍白手腕,他正发着愣,视线上移,忽然看到细长手指把玩着什么东西。
怎么又弄丢了?还偏偏给他捡到?
“我说过了,下次再弄丢,就归我了。”周苏郁笑得很邪,“绳子都断了,你和它没这个缘分。”
楚鸣鹤道:“胡说。”
周苏郁道:“那你跟我讲讲它是什么呗?你这么宝贝,一定有什么特殊功能吧,虽然长得丑。”
拗不过他,楚鸣鹤只好说,“这是一种平安符。我们家族里每一个小孩出生的时候长辈都会给一个。”
周苏郁噢一声,“那怎么给你弄了只猫啊?护身符不应该威武霸气才好吗?”
楚鸣鹤心烦不已,却不得不继续解释,“这是我们家族图腾,我爸爸说,我出生的时候,守护庭的白猫族刚好也诞下一子……”
周苏郁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可说了半天没有回应,他有些恼火,“你还在听吗?”
忽然肩膀一重,他下意识往旁边挪。可是手臂被捉住,死皮赖脸不让他走。
侧过脸,在金属外壁的照射下,周苏郁的头发泛着冷光。他伸手,戳黏在肩膀上的脸颊。
“喂。”
居然睡着了。
不得不承认, 周苏郁的睡颜很乖巧,唇珠无意识陷进下唇,给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
楚鸣鹤很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周苏郁翻过身, 半边重量压他身上, 他及时扼杀这个该死的念头。
只是漂亮皮囊引诱的臆想罢了。因为下一瞬间,周苏郁就将胳膊搭在楚鸣鹤的脖子上,隐隐动着的筋脉贴合喉结,甚至能感受到脉搏跳动的声音。
比他要大几岁的人,却像个刚出生的婴孩。
楚鸣鹤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壁炉旁边,一个清瘦的小孩歪着头, 手掌拄着下巴, 眼睛半拢着,睫毛镀光, 深陷沙发,看起来快睡着了。
只在他进门的时候眼皮忽然掀起来, 然后迅速地黯淡下去, 可能认错人了, 他想。因为他们这时候还不认识。
他好心地给他找了条羊毛毯,可周苏郁偏偏不领情, 醒来后总是骚扰他, 就像现在这样。
就算睡沉了, 也要把一条腿扔在他肚子上, 把他当成抱枕, 头埋进他的脖子, 竟然伸出舌头, 舔了舔。
楚鸣鹤差点把床板掀了。
虎口捏住周苏郁的面颊, 压低声音,“你适可而止。”
可周苏郁又怎会听见。他变本加厉,上嘴咬住他的锁骨,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模糊暧昧的声音,“好香啊。”
这把他当什么了???
有人进来,看到他们,然后退出去。直到动作来回重复了三四次,楚鸣鹤才注意到是张清亮院长。
楚鸣鹤羞得想死遁逃走。
然后听到有人轻笑,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僵硬无比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问:“你们给他吃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清亮饶有兴致道:“一点催眠激素而已。”
周苏郁的胳膊像细柳条似的,张清亮把它从楚鸣鹤的脖子上扫开,“你爸爸已经出来了,待在这里不好,张叔叔带你出去。”
楚鸣鹤瞥一眼贴在周苏郁腕上的黄色警戒标签,“他很危险吗?”
“是的。”张清亮把楚鸣鹤抱出来,从周苏郁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放到椅子上。罪魁祸首皱起眉,嘴唇抿紧,好像为失去了柔软抱枕而感到不爽。
张清亮没有追究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你们之前认识吗?”
想了想,楚鸣鹤说,“不认识。”
张清亮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是我们重点观测对象,闯过很多次祸了。他不是你接触的人,小鹤,你不需要和他们有任何交集,你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楚鸣鹤咬了咬下唇,“他们身世也不差,都挺有教养的,我不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张清亮和蔼地说,“你这孩子就是倔。以后你就知道了。”
巨大的金属壁映射两人的倒影,精密仪器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心率监测仪上的波浪线有规律地跃动,反映主人睡得香甜,且毫无防备。
周苏郁大剌剌躺在床上,眼皮没抬,却再次捉住楚鸣鹤的手。
张清亮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语气却没有温度,“这孩子就是爱缠人。”
楚鸣鹤盯着自己的手,余温让他心神不宁,“现在不能知道吗?”
张清亮只留下两个字,“机密。”
很快,楚璟成到处寻他的消息就传来,饶是楚鸣鹤有再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建筑群长得像墓碑,这里的人都无精打采,为什么到处都是监控机器人,还有周苏郁到底做了什么,要把他扔进蛇宫。
不过这些问题都死在胎腹里,楚鸣鹤被护卫兵强硬地接走。他对大总统父亲又爱又畏,不敢反抗什么。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森冷的玻璃房像培养皿,半空不时划过白色监控机器人,走出来,才发现至少有十个监控屏,占领屏幕是同一个人。
张院长站在床边,背着手,指缝里拿捏着一朵枯萎的白色玫瑰花。
周苏郁眉目安静,躺在旁边,像一幅临刑前诡异的油画。
花瓣被碾碎,散落在周苏郁的睫毛上。被无辜弄醒,盯着玫瑰花瓣,嘲弄地笑了声,“看不得我和别人亲近?”
张清亮简短地说,“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接着翻开文件夹在周苏郁名字后打上标记,“第五轮测试已经在进行,这次你不用参加,好好休息,准备第六轮测试。”
没等周苏郁说话,监察室的大门“砰”一声合上。
护卫兵报告,“小楚少爷说有东西忘记拿了。”
张清亮问,“什么东西?”
护卫兵回答,“护身符之类的。”
“小儿科的东西,叫大总统给他再弄一个,阿尔法星什么没有。”
张清亮的头发根根笔直,眼睛却是下三白,卸掉和蔼笑容的伪装,总觉得充满精明的算计。
翻阅监控录像,停在楚鸣鹤被周苏郁拉到床上那里,“谁放小少爷进去,怎么搞在一起?”
护卫兵汗颜,“送食的门忘记关,小少爷就在门外。不知怎的,40号就把他拉进来,动作非常快,我们也没来得及发现。”
周苏郁把人拉进来只是为了一起睡觉?是蛇宫把人憋闷坏了吗?
不管怎样,张清亮大松一口气。
阿加雷斯雪豹是美丽的,同时也是凶残的。好几个同样基因素的试验品因为没能克制住血脉的凶性,导致匹配全方位失败。
通常一个上古灵兽的基因会同时给几个候选人,但成功的寥寥无几,全面崩盘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他看见周苏郁的时候,非常意外。
他没有任何应激反应,与基因素融合良好,天赋一骑绝尘。
张清亮拿出一个小遥控器,按下红色圆形摁钮,咔嗒一声,电子镣铐被解开。
只要系统发出警报,毒素将会毫不客气地扎进动脉血管,同时产生刺激性电流,直到主体被麻痹
他不想这么快失去周苏郁。毕竟是天姿上乘的“天使”。
屏幕里的周苏郁抬起头,冲电子眼竖起中指。
张清亮权当没有看到。
这时,助理研究员急急忙忙打开门,拉下隔尘口罩。“41号不行了。”
隔壁的研究室正在进行活体实验,41号是周苏郁的弟弟,注射体能强化素之后,出现了突变反应。他没能成功变成灵兽形态,停留在幼体状态,实验基本失败。
“他弟弟是我们控制他的方式。先不要把真相告诉他,用实验阶段不同搪塞过去。”说着,张清亮拿过记录册,在41号后面输入“实验失败”四个字。完事后,递回助理。
第五次测试安排在六月下旬,集体注射了强心素,这是对血脉融合的最后一轮考验。
有了前车之鉴,闹得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害怕最差的结果,毕竟上一周张清亮已经表明,想回家就回去,他不会阻拦,但是代表着所有努力白费。还有一年就到最终考核,沉默成本太大,没人愿意放弃,于是都留了下来。
隔日周苏郁就被放回去。
一路上看向他的眼神很奇怪,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毕竟闯了这么多次“祸”。
回到集体宿舍,顾戚风哭咧咧地和他说出大事了,肖诃好几次欲言又止,向来没眼力见的季绒也不说话,读懂气氛的杵在床边,明显遮掩什么。
周苏郁眯起眼,她移开身体,让周苏郁过来。
“苏郁哥,你要不先喝口水……”
最让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周南晚变成了一只小雪豹,坐在枕头上,周苏郁和他大眼瞪小眼。
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比了个胜利手势,问,“这是几?”
众人屏声息气,周苏郁脸上没有丁点波澜。自从蛇宫回来后,他好像成熟稳重了很多。
小雪豹歪头,张嘴咬住手指。
周苏郁用另一只手拍他额头,手抽出来,“亲哥也咬,我好伤心啊。”
肖诃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终于开口,“你别这样,这只是实验初期症状。”
肖诃一言不发看着他们。自从余彬礼事件后,整个人越发沉闷,周苏郁用拳头擂了一下他肩膀,“确定能变回来?”
肖诃和趴在周苏郁背上的小雪豹对视,语气有点犹豫,“院长说的。”
周苏郁冷笑,用纸巾擦手指,慢条斯理的口吐莲花,“鬼才信他。”
然后眼神才回到肖诃身上。
肖诃的背上长出两只螯肢,钳颚伸出铁钩一样的尖刺。最上面依附着树轮形状的毒腺,生长很完全。
比较幸运的,肖诃的实验成功了。现在的他可以自如控制狼蛛的节肢,这种形态称为半兽态。
季绒很惊奇,“蜘蛛精哥哥!”
周苏郁伸手去摸,被一掌拍开,“有毒。”
继续追问,“你真把蛇宫一锅端了?”
“端了半锅,还没端完就被护卫弄出来了。他们估计很怕我,一个个见鬼似的。”
不过说实在的,他盘腿坐在山包似的蛇尸上,身上全是血,确实像恶鬼。
周苏郁将小雪豹搓圆捏扁,揉在掌心把玩,变成小雪豹的苏南晚别样可爱。
“那些东西害人害己,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整出来的玩意儿。我看张清亮就是一黑心变态狂,亏我之前还这么尊重他,呸呸呸。”
嗷呜一声,小雪豹表示赞同。
蛇宫关了五天,监察室又关了三天,周苏郁的身心疲惫到极点。就算此刻是笑着的,身体仍叫嚣着好好睡一觉。
“这是什么?”顾戚风发现他手里攥着东西。
周苏郁下意识说,“宝贝。”
蓝毛小鬼说这是护身符,剩下的没听清,好像睡过去了。
他好像摸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泰迪熊抱枕,又软又香,大概是梦吧。
正撒癔症,广播声突如其来,“第六轮测试即将开始,请各位快速到缥缈峰,十五分钟集合。”
◎生死攸关◎
缥缈峰是不冻平原的山顶, 周苏郁轻车熟路地领着402班到达。他经常来这里望风,哪条路有捷径,哪条路有沟渠, 都熟悉得很。
路上有条斜坡, 凹坑特别多, 周苏郁一脚踩进雪槽,下意识护住右边口袋,脸直接摔到雪里。
肖诃把他拉起来,也许是阴天,语调很冷,“雪里有玻璃怎么办?还惦记你那破宝贝。”
周苏郁抖抖肩上的雪, 单手撑地站起来, 表情无所谓。脸颊被雪蹭得红润,睫毛挂着碎雪。
他随手擦了擦, 然后往枯叶林瞄了眼,“那边有人。”
肖诃循着他视线, “看错了吧。”
季绒好奇, “雪怪?”
“不会吧, 雪怪不是已经被……”顾戚风紧张兮兮地捏衣角,周苏郁愣了几秒。
那个名字谁也不好提起, 周苏郁赶紧打圆场, “我看错了, 赶紧上山。”
枯瘦的树干在寒风中抖动, 尼比鲁星终年不化的积雪让人心烦。一只雪兔晃过, 周苏郁一下子晃花眼, 以为是蓝毛小鬼又偷偷跟踪他。
不过小鬼不会再来了。那天他贴着门板听到引擎启动的轰隆声, 飞行器眨眼消失天幕, 连个屁影都不给他留下。
小鬼回去继承王位,周苏郁这些天没少揣摩,他一看就家世显贵,虽然冷漠寡言,但眉眼自带一股傲气,或许还有些天真无知的懵懂。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各班聚齐后,教官开始宣布规则。
走到最后一关,人没剩多少了,站得稀稀落落,周苏郁更加心不在焉。
“站直了。”教官扫视一圈,用教尺敲第一排站得最斜歪的人的后颈,那人唰一下挺直背,心凉了半截,他接着说,“这是你们最后一场考核。来到最后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给我看到四年的训练成果。最终15个名额,自己把握。”
周苏郁听到后面的人抱怨,“今天的雾怎么这么大。”
有人拉顾戚风衣角,声音又细又颤,“你脚边有蛇
站在他旁边的周苏郁立刻辨认出季绒的声音,转头一瞧,顾戚风面如土色,左手悬在半空,差一点勾到他腰。
就这点破胆,到底怎么活到今天的。周苏郁心里想。
“别动。”周苏郁对他做了个口型,可顾戚风已经神魂俱散,不受控制的,眼睛瞄到脚边,巧的是蛇的人面正对着他,看起来就像面具突然扯动嘴角,对你讥笑。
恐怖谷效应抵达顶峰。
缥缈峰栖息着非常多人面蛇,平时躲在幽谷沟壑里,身上有四个毒腺。本来不常出没,可今天雾气极重,昨天夜里刚下了一场大雨,人面蛇被轰出来,环伺在周围,密密麻麻全是酷似人面的蛇脸。
“抓住了。”
顾戚风瘫坐下来,脑子嗡嗡的。绕到身后的周苏郁冷不丁把手伸过来,人面蛇的头被虎口死死卡住,长鞭似的尾巴缠绕小臂,当事人却丝毫不怵。
周苏郁笑嘻嘻的,表情像是在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顾戚风连谢谢都忘了说,反手抱住肖诃的腿,“拿开!快拿开!!!”
周苏郁眨眨眼,觉得没趣,“胆子真小。”
其他人盯过来,浑身是鸡皮疙瘩,他到底是人是鬼?真的一点都不怕?
虽然已经经过了接近四年的地狱式淬炼,作为武装军团的预备役,最后一次测试有多凶险,他们心中不可能没有数。但周苏郁看起来实在过于松弛,逗弄人面蛇和逗蟋蟀似的,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喂。”
教官渡步他身后,脚步刻意放轻,周苏郁完全没察觉。
不是他生性顽劣,谁叫顾戚风实在有趣,吓得五官乱飞。周苏郁拿他逗闷子,捏着人面蛇,半蹲他身前,人面蛇正对着他脸吐信子,“一回生二回熟,你摸一摸,多可爱。”
这场闹剧,肖诃没眼看,正好教官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手捏住周苏郁的脖颈,强迫他停止吓唬小孩的恶趣味行为,“你多大了?”
“十四。”
嘴比脑子麻利,周苏郁回头,教官神情和他们第一次结梁子的时候一模一样,贼凶。
无言对视几秒,周苏郁叹一口气,食指按压蛇的颈部,一用力,蛇便死了。他将塑胶玩具一样的蛇尸拧成麻花,团成一团,丢垃圾似的扔到不远处的针叶丛里。然后摆好端正站姿,手背在身后,十分乖巧。
回想起打手心的感觉,季绒愁眉苦脸,“苏郁哥哥又要受罚了。”
准备好领罚了,没想到教官只是屈指在他肩头上点了点,回到中央。
顾戚风这时候还了魂,“教头看好你。”
肖诃语气严肃,“离我远点。”
“我谢谢他。”周苏郁捋了捋肩膀上的褶皱,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张清亮油腻猥琐的表情。食指捻着袖口折痕,脑子里飞快过滤一遍考核信息的重点,把不适感压下去,然后才回答肖诃的话。
“干嘛,怕我比你厉害?”说着,他做出掐他脖子的动作。
肖诃撇了下嘴角,手从兜里拿出来扶了扶眼镜,侧身躲开魔爪,“怕被你作死。”
飘渺峰上怪石嶙峋,又是毒蛇簇拥之地,最后这场试炼是个人战,击杀人面蛇数目最多的前十人晋级。
教官宣布规则后,响起一片唉声叹气。
“提前抱大腿吧,周哥最护短,人好说话,他这么厉害,战绩到时候分我们一点。”
“笨啊你,临时舔有用吗?”
“人家凭什么要被吸血?我看你不如去性转,入赘好了。”
周苏郁的实力在基地是出了名的,有人妒忌他的能力,有人觊觎他漂亮的脸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周苏郁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天使猎人计划”实质上叫做“人体义兽化实验”。相比灵兽而言,人体系统力量孱弱,而需要实用性更强,更耐造的超能机体。
这群孩子被赋予特殊的使命,继承上古灵兽的血脉,成为星历史上第一批实验性人体兵器。
张清亮曾经公开表示,周苏郁将会是其中最完美,最成功的实验品。
对于这些风言秽语,周苏郁的态度是不予理会。很多人觉得他是哪个神秘大家族的大少爷,从小受精英培训,不然怎么能出落得如此早慧的模样,遇到什么危机都从容不迫。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不过是通过外表搭建的美好臆想而已。毕竟他的确长了一张少爷般矜骄的脸蛋。
两个小时过去,周苏郁的战绩是43条,肖诃38条,紧随其后。季绒30条,顾戚风24条,领先其他人将近一倍。
周苏郁发现有声音从谷底传来,原来有人跌进了山沟里面的裂缝,一条腿卡在两块碎石中间,扭成奇怪的形状。
肖诃手挡住周苏郁,“别救了,他活不过三天。”
那人面红耳赤,抹掉脸上糅杂鼻涕的土屑,“你们搭把手,我把我抓到的人面蛇都给你们!”
周苏郁感觉挡在身前的力道更大了,肖诃低声说,“他被人面蛇咬了,他继承的血脉是独眼凤,治愈能力本来就低,万一赖上你,甩都甩不掉,这是最后一场试炼了,你收一点那没用的英雄主义。”
看周苏郁不动,肖诃以为他放弃了,于是手松动,没想到就在这一瞬,周苏郁就跳下去,一秒后传来沉稳的落地声。
“你——!”
没办法,肖诃万般无奈地跟着跳下去,一眼瞥见侧躺在地上的人。周苏郁已经把石头挪开,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死了没?”肖诃问。
那人气急败坏,“好得很!”
周苏郁罕见地没有调笑,将划破的外套撕成布条,固定好受伤的腿,动作行云流水,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屈膝半蹲,“我背你上去。”
那人嘴唇嗫嚅着,大受感动。
肖诃问:“你怎么回事?”
就算背着比他还要沉的人,周苏郁照样步履稳健,“咋?”
“感觉你沉稳了很多。”
何止是沉稳,整个人气息都变得陌生。
从第一天开始,402班就默认他是大哥,是引领者。他身上超乎同龄人的气质,引诱他们追随,就算他生性顽劣,喜欢使唤他们跑腿,甩锅,捉弄,欺负人。
终于上来了,周苏郁才开口,“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再倒在我面前。”
声线很轻,却把肖诃四两拨千斤地钉在原地,这一刻,他们之间不可僭越的鸿沟才终于露出来。
他突然有些恨,为什么这个人能宽宏大量到这个程度,圣母吗?
但是他却无法恨他。
终于,肖诃妥协了。毕竟日光下的周苏郁笑得实在好看,深紫色的眼睛明晃晃的,颧骨柔和地突起,映出一点白色高光。
简直就是个妖孽。
“笑什么?”肖诃用脚踹他。
“你鼻子上有灰。”周苏郁挑眉。
肖诃斜他一眼,表示鄙夷。
这时候,捡回一条狗命的少年手脚并用地爬到他们面前,“小的,小的跪谢周哥和肖哥救命之恩!你们要啥都可以,这些都是我抓到的人面蛇,现在都算到你们头上。”
一共8条,太少了,连零头都凑不到。
肖诃轻描淡写地说,“多余了,就算没有这些,我们也可以晋级。”
少年脊背僵直,肩胛骨一点点突起。周苏郁察觉不对劲,心想肖诃这个尖牙利嘴的又把人刺激到了。
“他妈的,瞧不起人是吧?”
谁都没有意料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伴随一声怒吼,暴起的少年从背后抽出一把银色匕首,扎进肖诃的胸膛。接着把人往后推,受到巨大惯性力牵扯,肖诃的身体已经越过悬崖边缘,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骨折的左腿恢复原状,周苏郁一脚扫过去,把他踹开,俯冲过去,用尽全力去勾肖诃的手。
◎“我要把你踩在脚底下”◎
几秒的工夫, 三四个人从旁边窜出来,手里拿着和少年一样的银色匕首。刀刃尖端尖刻平整,涂上暗红色的毒液, 看着要置人于死地。
有声音传来, “在这里干掉他?”
攥紧刀柄的手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刀尖向前,少年盯着周苏郁的背影,对其他人说,“再等等。”
他觉得周苏郁很奇怪。
不管怎么努力,周苏郁还是没能够到肖诃的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肖诃坠落悬崖,坍缩成一个小黑点, 然后消失不见。
这一切来得太迅猛, 确实是他没预料到反水这一招,不然作为基地重点栽培的尖子生周苏郁, 怎么会这么轻易中套。
怪就怪在,周苏郁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波动。他趴在悬崖边缘, 手悬在半空, 肩胛骨顶起单薄的背, 上下耸动一下。
像抽噎,又像冷笑。
这一下叫众人神经紧绷, 生怕他突然暴起, 纷纷攥紧刀柄。
可周苏郁只是拍掉袖子上的雪碴, 站起来, 转过身, 用一张漠然至极的脸面对他们。
紫色瞳孔深不见底, 吞噬掉灰扑扑的天空里唯一一点日光。
寸头后退几步, “喂……他的表情看起来好恐怖, 我现在退出行不行?”
“晚了!要做就做到底!不然林野哥…”旁边的人对他使眼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野是他们的头儿,其实整个计划出了纰漏。
他没有真想把肖诃周苏郁他们真的干到绝境,只想抢了功劳就撤退。就坏在他没承受住肖诃的挑衅,但那语气实在太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