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新货,一开始铁定便宜不了。很少有人家能自己出钱买回去一架,那就全村一起订几架,待日后做的人多了,货也多了,那价格自然就下来了。
即便是这样,郑师傅的作坊从早忙到晚,一日也就只能做出一架来。
就在南浦镇的百姓们搓手焦急等待自己的代耕架时,神烈山下的神烈村村民们,已经开始给土地做翻耕。
翻耕是春耕的第一个步骤,用代耕架将泥土铲起弄松,并将表皮的土壤送入深层。这一步既有利于储存雨水,也能将地表的杂物翻入地下,清洁了耕种层。是春耕必不可少的一步。
神烈村里家家户户都推出了自己的代耕架,由两三个人操作着,缓缓在田间行走。走过一处也就翻好了一处。
梁子坐在自家的代耕架上,远远地看见柱子推着代耕架下了地,就大喊:“柱子,你那架子修好了吗?”
柱子的代耕架是架子轱辘出了问题,似乎是泡了什么水,就把木头给蚀坏了。寻常的木匠可做不了这个活。
“修好了。”柱子也大声回应道,“殿下的人前两日来问粮种的事情,顺便就叫人给我把架子修了。”
原来那春耕秋收都会来村子里找柱子的,是云中殿下的人。难怪看着那么斯文袖气。
早知道他们也早早的开始种新粮种,这样家里要是出了什么事,也能叫云中郡王的人帮帮忙。
两人站着聊了两句,便又各自推着代耕架开始干活。
春耕日短,要与老天爷抢时节,得赶快些才好。
而另一边,景长嘉则开始做621所目前正在研发的那个动力系统的工作。
这件事牵扯良多,兹事体大,他几乎不把工作拿到外面去做,只将这个工作在记忆图书馆里进行。
首先是动力图的设计图纸。
当初在圆柱世界最底层寻到的淘汰玩具,他只拆了动力模块让系统带走,此时那个模块正放在展示柜中。
但玩具毕竟只是玩具,整个动力系统是砍了又砍的产品,顶多只能在形状与连接上做一些参考。
可能有参考,已经很有意义。
他按照记忆与动力模块画下的图纸保存在书架上,又从书架里掏出了以前自己看过的《空天动力详解》,依照它的介绍完善了局部的设计。
《空天动力详解》与那淘汰玩具一样,是圆柱世界里早已淘汰的产物,听说里面介绍的那些飞机,都在别的圆柱里当底层人的交通工具。
但是景长嘉没有见过实物,就连全息世界里都没有那种古老的空天飞机。所以他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做这部分的设计。
将记忆与理解都整合完毕,才开始进行数学语言的表达。
而景长嘉很清楚,621所是龙夏最顶尖的航空航天研究所,那里面有最伟大的智慧去创造最新的动力系统,从未来世界拿来的设计图纸,未必是他们需要的。
不过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却永远是科学家们最渴求的。
科学不怕失败,只怕一直失败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而只要方向是正确的,哪怕付出千百代的努力,他们也甘之如饴。
是以景长嘉需要做的,就是用数学语言,去指出这个方向。去告诉他们,在一个高维空间的超曲面中,如何去选择它的空间点位。
幸好这部分一直是景长嘉擅长的领域。
这样白天做极小模型,晚上做微分动力系统,日月轮转带来的时间流逝,几乎不存在了。
他全情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之中,饿了就随便吃点不占手的小面包。若是没有饥饿感又无人打扰,他能在书桌前趴一整天。
唯有杨恒周末回家,才会在吃饭与补课的时间打断一下他的思路,也让他短暂的过点三餐正常的日子。
这样投入的连续熬了一整个多月,这日景长嘉一起床,洗漱完毕后就照例去往书房,打开了电脑。
就在按下开机键的一瞬间,一股猛烈的刺痛从大脑中爆发,好似有无形之人正举着棒槌猛锤他的后脑。眼前顿时天旋地转,黑色迅速侵袭了他的世界。
在最后关头,景长嘉摸出手机,用最后的意志调出通讯录,随便按出了一个电话。
……随便是谁都好,只要接通电话,就会发现他的异常。
听着手机传来等待接通的提示音,景长嘉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就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人却依然在家里,只是位置从书房转移去了卧室。
门窗都紧闭着,遮光的窗帘也紧紧的拉着,屋子里显得很是昏黑。
他茫然地想要坐起身,就听身边传来一声冷冷地:“别动。在输液。”
景长嘉这才发现,床边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封照野?”他迟疑地问。
“是我。”封照野俯下身,打开了床头灯的弱光模式。昏黄的小灯照亮了床头这片区域,也照亮了封照野冷硬的脸。
景长嘉一看他的表情,就笑了:“谁得罪你了,脸这么臭。”
“你。”封照野简短的说。
见景长嘉面露茫然,他冷哼一声,问道:“在家也能把自己累晕,你都在做什么?”
“累晕?”景长嘉更茫然了,“我不觉得累。”
有系统在啊,他为什么会累晕?
“严格来说,宿主是不吃饭导致的低血糖昏迷。”系统在他的大脑里给出解答,“但因为宿主身体尚未恢复,精神一直处于透支状态,是以情况会比较严重。”
景长嘉听着它的答案,不由得有些尴尬。
封照野看他的表情,以为他是终于回过味来,有点心虚。就哼笑一声,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熬夜工作,还不吃饭。你需要有个人贴身盯着你。”
天知道他接到电话却听不见人声时,有多害怕。
也幸好景长嘉身份不一般,他打了个报告,学校就飞速定位了景长嘉的手机信号,直接让他带着医生与安保人员冲来了。
幸好他一路上害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也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我也没有故意不吃饭。”景长嘉小声替自己辩解,“我就是忘了。”
他又不饿,哪里想的起来吃饭这件事。
封照野眉头一挑,冷冷看着他。
景长嘉心虚地眨了眨眼,选择闭上自己的嘴。
房间一安静下来,左手扎着的点滴就格外有存在感。景长嘉侧头看了看,问他:“你给我扎的啊?”
“医生。”封照野说,“给你挂的葡萄糖。”
又绕回“不吃饭导致昏迷”这件尴尬事了。景长嘉视线游离了片刻,决定直面尴尬:“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今天估计要糟。”
“不会的。”封照野说,“我写了个小程序,以后三餐定时催你吃饭。只有你回复了消息,它才会停止。”
景长嘉心生不妙:“怎么才算回复了消息?”
“拍下你的饭菜发给它。”封照野说,“利用AI做的,它有分析能力,你别想糊弄它。”
景长嘉:“……”
他都快忘了,住院的时候杨恒只能算他的小管家公,眼前这位才是大管家公!
“另外……你看看手机。”封照野从床头拿出他的手机递给他,“其实不想提醒你,但是工作要紧。”
景长嘉用右手接过,点开一看,却发现桌面弹窗上正显示着一封来自《世界数学会刊》编辑部的邮件。
他打开一看,就见邮件上写着:“亲爱的景,您的来稿已经收到。关于论文里的这些地方,我们希望您能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
《世界数学会刊》是数学界的四大顶刊之一。
它由世界数学联盟发行,每季度出版一次,每次收录八篇论文。一年也只有三十二篇论文能得到他们的青睐。
关于极小量子模型的论证论文,景长嘉在咨询过数学界的前辈们后,选择了他们。
极小量子模型的计算是大庭广众之下的灵光一现。很多定理引入之后,景长嘉完全没有展开,而是直接得出结论,开始了下一段演算。
后来将它整理成论文,景长嘉还稍稍花费了一些时间。
此时见到世界数学会刊的来信,他顾不得封照野还在,直接就浏览了起来。
编辑部指出的几个地方应该是同行评审时留下的疑问,有些问题着实称得上刁钻。但景长嘉这些日子专研极小模型,在高维超曲面这方面的学习,显然反哺了他对于极小量子模型的理解。
这两个关系密切的模型应当能互相成为对方的数学工具。景长嘉沉思了一阵,觉得编辑部发来的问题解答起来都不算太难,只是写起来或许会有点麻烦。
他将脑中纷乱的思路理了理,才满怀希望地看向封照野:“我想……”
“你不想。”
封照野都不用听,就知道景长嘉想说什么:“先吃东西。”
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景长嘉的要求,起身走出卧房,没多久就端着一碗虾仁粥进了屋。
那粥似乎炖了许久,已经熬出粥油。粘稠的米饭被虾油染做了金色,切碎的蔬菜丁飘在金色里,为它增添了一点绿意。只闻上一闻,景长嘉那离家出走的饥饿感顿时就被勾了出来。
“好香。”他伸手想要接过碗,“谢谢。”
“嘉神这么客气。”封照野没有松手,“你左手别动,当心漏针。自己拿勺子。”
他就那么端着碗,让景长嘉自己一勺一勺的舀着吃饭。
景长嘉眉头直跳。想他当云中郡王的时候,也没让松吾这么伺候过自己:“你这么搞我吃不下。”
“那你就忍忍。”封照野说,“吃不下也得吃。”
景长嘉不肯动了,封照野也不让他,只说:“我可是请假出来的,这个月只有这点时间能出来。”
“那你快走,你走了我就吃。”
封照野无奈地笑:“这么想赶我啊?你家那门我还没修好呢。你吃了饭,我还得修门。”
景长嘉原本以为门锁密码是杨恒给封照野的,怎么现在一听,这人是暴力破门?
他目光诧异,封照野就又说:“这碗粥就当门的赔礼了,快吃吧。凉了就腥了。”
“封照野,你这是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啊……”景长嘉无奈地舀了一勺,“怎么连暴力破拆都会。”
“技术上的暴力破拆。现在市面上的密码锁普遍安全性不太够。”封照野说,“我和学校说了,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换一个密码锁。”
他有这个技术,景长嘉完全不意外。
封照野脑子本来就好,再被高强度的训练了三年,他学会了什么景长嘉都觉得是应该的。
只是……他们学校安排换锁,这安保等级可就有点高了。
看景长嘉有些惊讶,封照野垂眸笑了笑:“你可是我们的麦田里唯一的独苗苗,当然要好好保护。”
说完,他屈指轻轻敲了敲碗底:“好好吃饭。”
这感觉着实有点怪怪的,可他家里没有床上小桌板,左手也确实扎着针不方便。景长嘉只能压下那点怪异,埋头又舀了一勺。
这碗虾仁粥吃起来,比看起来还要鲜美。并且,还要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上次我们吃饭的那家店吗?”景长嘉问,“他们做外卖?”
“吃得出来?”封照野问他,“看来他们的饭菜确实合你的胃口。”
景长嘉点了点头,又舀了一勺。
他不想封照野这么一直端着碗,所以每一勺都舀得很满,几勺子下去,碗里就半空了。再几勺子吃光,景长嘉瞬间放下手:“我吃完了!”
“很乖。”封照野站起身,“笔记本电脑在哪里?”
“书房桌子上。”景长嘉说。
封照野端着碗离开卧室,没一会儿就把笔记本电脑带了过来:“今天就别开电脑了,有什么想法就先用这个记一下。世界数学会刊既然回了信,也不可能一点都等不了。”
景长嘉连连点头。
看着他装乖的样子,封照野根本不信他把话听进去了。
他反手按住景长嘉想要开机的手,认真说:“聪明的大脑也需要健康的身体去支撑。嘉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说完不等景长嘉回答,起身直接往外走:“我去洗碗,然后给你修门。”
学校都要来换锁了,还有什么好修的?
可看着封照野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景长嘉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将自己的思路慢慢写了下来。
他工作的时候一贯很投入,唯有中途封照野回屋给他取针头,他按着手背和对方又聊了一会儿。等手背不渗血后,他就立刻再次投入了工作中。
看着等所有问题的解题思路都细写了下来,景长嘉才突然意识到,家里变得很安静了。
他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就喊:“封照野。”
客厅有人闻言起身,是得了消息提前下班的景妈妈:“嘉嘉忙完了?照野他走了。”
景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景长嘉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还有没有不舒服?”
景长嘉摇了摇头:“我没生病,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回来的时候。”景妈妈说,“他说今天密码锁坏了,你叫人给换了一把。”
“啊,是。”景长嘉立刻应下,“那指纹锁用快递箱都能开,他来了我就干脆让他换了个他们学校用的。钥匙给你了吗?”
“都在桌上搁着呢。他们学校的锁肯定很贵吧。”景妈妈说了两句,又忍不住念起景长嘉的身体,“嘉嘉你还年轻,工作也要有个度。你这个身体不比以前了……”
她一边絮叨着,一边把儿子往屋里赶。
景长嘉听话地躺回床上,等景妈妈絮絮叨叨的离开了卧室,才摸出手机给封照野发了条信息感谢他。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封照野的回复,他就干脆甩开手机趁着景妈妈不注意,溜去书房里工作了起来。
或许是精神透支的缘故,当晚睡着了他没有进入记忆图书馆,而是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醒过来,再看手机,就发现封照野凌晨四点多回了他一条:“冰箱里有剩下的粥,记得早上吃。”
凌晨四点,是晨训?
他一边想着,一边趿拉着拖鞋走去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果然多了一个砂锅。
刚把砂锅拿出来,还没上灶台加热,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信的还是封照野。
封照野:“吃饭了吗?”
景长嘉没理他。
过了五分钟,他又问:“你的早餐呢?”
景长嘉:“1”
封照野:“不要糊弄我。”
景长嘉没办法,只能拍了一张还在灶上的粥发给他。
封照野:“分析中。”
封照野:“按时吃饭,值得表扬。我中午再来。”
景长嘉:“……”
行吧,原来你是这样的小程序。
也不知道封照野当初那个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催着杨恒带他去医院复查的小程序,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傻不愣登的,还有点可爱。
景长嘉笑着戳了封照野的头像一下,才收回手机,舀了一碗粥慢慢的吃了起来。
今天的工作可以暂时延后,先把《世界数学会刊》需要的论文改出来,这大概需要个两三天。然后还得回学校一趟。
这次回去倒也不是找路乘川,而是有些关于辛结构在物理上的问题想要咨询一下戴理老师。
只是不太凑巧的是,戴理已经连续一个月出差没有在学校里。但幸运的是,冯老师在。
冯老师研究的是动力系统方向,对于辛结构在物理上的运用,也有着自己的思考。
在学校里看见景长嘉,他也是极高兴的。两人寒暄了几句,就直入正题。
他原本以为景长嘉是在做极小量子的时候,遇到了辛结构的难题。可沟通下去却发现,这似乎是一个量子物理上的运用。
“你这个角度可有些偏了。”冯老师沉吟了半天,“最近在研究什么呢?”
“做了一些超曲面的研究。您知道的,辛结构本身与超曲面密不可分。”景长嘉叹了口气,“在高维超曲面的翻转上,我需要它的帮助。”
冯老师点了点头:“这个方向是对的,但你这个问题有点难。你放着我想一想,回头想出来了给你发消息。”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他接下来也有课,只能先搁着,回头再想。
眼看景长嘉要走,冯老师连忙又把人叫住:“小景等等,下周就是你们的毕业典礼,你可别忘了。”
见景长嘉露出了一点抗拒的神色,冯老师哈哈大笑:“你放心,你路教授肯定不会把你架在火上烤的。尽管安心的来就是了。”
他安抚了两句,见自己的博士生走了过来,就与景长嘉道了别。
冯老师带着的博士在门口敲了敲门:“老师,您找我?”
“我接下来有个本科的课,你替我去上一上。”冯老师说,“然后你过来,看看这个。”
他把景长嘉写的那一串算式交给自己的博士:“拿回去想,仔细想想。能解出来你也能毕业了。”
博士生定睛一看,一个高维超曲面上的一个能量依赖速度计算……?
这哪个神仙出的难题啊?
辛流形和辛结构在物理学上的应用非常多。
因为它是一个具有刚性的结构。当它拥有了这个性质,就注定了它会成为物理学里的一个好用的数学工具。
所以这个问题看起来虽难且超纲,但当它回到辛结构定义的超曲面时,它归根结底就是个数学问题。
只是还需要再想想……不过这个问题也不像仅仅只是为了超曲面的翻转。如果只是辛结构定义的超曲面,不该难住景长嘉。更别说它还涉及到了高维速度……
这看起来像是某个想要落地运用的东西?
要用到这方面的问题,他们那个小天才怕不是在自娱自乐的计算太空发动机?
冯老师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东西哪怕真的被他算出来了,也要很多年才能落地实现。
小孩怕是在辛结构上遇到了难题,干脆在跨界自娱自乐吧。
还是个孩子呢。
而景长嘉这时则已经戴着口罩,再一次的钻进了学校图书馆。
学校图书馆好啊,什么书都有,看什么文献都免费,除了人一直很多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他最喜欢学校图书馆了。
等到了中午,还能去学校食堂打个饭,糊弄封·小程序·照野,学校比起家里,着实方便太多了。
他都有些想搬去学校给他的那套房子里住了。
不过想到景妈妈昨天担心又惊惶的神色,他又放下了这个念头。还是趁着有时间,多陪陪他们吧……
吃过午餐,又在学校图书馆泡了一下午,离开之前又去看了看路乘川,和路乘川聊了聊两个高维极小曲面的连接问题。
路乘川原本还心平气和的听着,直到这个问题出来,他眉头一皱,问:“你解决了它在高维上的翻转有限性?有限还是无限?”
“实际上这并不重要。将翻转导致的奇异奇点解消掉就好了。”景长嘉说,“老师你看,你也被原本的思路围困了。”
路乘川听得恍然。
这个问题困扰了数学界二十多年,他们一直被困在高纬度超曲面的翻转会产生的奇异奇点中,得不到丝毫的寸进。
而现在,这个问题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神色复杂地看着景长嘉,半晌后叹着气拍了拍景长嘉的肩膀:“你创造的新工具,确实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方向。”
奇点解消的证明,几乎可以将后续所有被高纬度奇异奇点卡住的问题推进一大步!它的证明,注定会迎来一个数学研究的小爆发时代。
“那么,我们说回连接问题。你的文章没写出来,我也不知道你前面的思路是什么样子。仅从你的表述里来判断,”路乘川沉吟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可以引入有限生成定理试一试。”
景长嘉摸出自己随身的笔记本,又直接从他的笔筒里抽出了一支水笔:“那我现在算算。”
他说干就干,路乘川也不赶他。两师徒凑在一块,直到夜幕深深了才一起离开了学校。
路乘川有公车接送,便让司机先送景长嘉回家。
景长嘉家的小区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小区。人车分流,绿化做的不错,物业和保安看起来还算尽责。
路乘川用挑剔地眼光观察了好一阵,直到车子准确停在了景长嘉家楼下,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景长嘉下车进了楼道。
他这个学生啊……只看他的背影,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了。
再舍不得,雄鹰也总归要归于蓝天。
一周后,玉京大学的毕业典礼在玉京大学校体育馆里举行。
与许多学校不同,玉京大学军训得晚,但毕业典礼开得很早,也很盛大。不仅有艺术系的同学做表演,还有从玉京大学走出去的歌手、演员们回来给毕业生表演。
而今年,愿意回校演出的明星就更多了。因为他们早早从各个渠道知道了,那位拿了麦田奖的数学家,也要在这一批里毕业。
这不仅是值得他们骄傲的事情,也是能给他们带来极大话题度的事情,所以每一个接到邀请的毕业生,都一口答应了下来。
玉京大学本届毕业生看着登台的人一个比一个有名,简直当场化身开水壶,互相比拼谁欢呼得更大声。
学校果然重视他们,他们果然才是学校最爱的崽!
最后一位知名歌手演唱完毕,还给毕业生们讲了一段寄语,才大笑着邀请玉大的校长登台讲话。
玉大校长看着台下穿着学士服的学子们,心中升起了一股感慨的自豪感:“今天,是我们学校建校一百八十五周年的日子。一百八十五年前,世界也如今日这般,正在隐秘的剧变。一洋之隔的西方,正在进行一场巨大的技术革命……”
后台里,路乘川正在给景长嘉戴学士帽。
他戴得很慢,态度很郑重。戴好之后,还严肃地替景长嘉拨了穗。
“拨穗正冠,今天过后你就是个大人了。”路乘川说,“一些变化和风雨,也都该自己去承担了。”
景长嘉分明只是来走个过场,可此时听见路乘川的话,心情依然有些沉重起来。好像今日之后,他真的就毕业了,会离开这座校园,离开对他很好的师长,独自一人步入那深海般的社会。
“老师……”
他刚张口,路乘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个大人了,一会儿上台发言,稳重点。”
“……”景长嘉,“啊???”
景长嘉:“不是说我露个面就行了吗?”
“每一届都有优秀毕业生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嘛。”路乘川轻飘飘地说,“这届有你毕业,不让你当优秀毕业生,对谁都不好交代啊。学校已经很努力的克制住大操大办的心了。”
“老师,你现在才告诉我,故意的吧?”
“这应该是难不到你。”路乘川看着他,眼里溢满了骄傲的神色,“你在麦田奖的讲话就讲得很好。”
景长嘉沉默地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掏出手机:“老师,其实有个东西,我觉得应该给你看一看。”
路乘川眼里的骄傲顿时化作了警惕:“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景长嘉点开邮件,给他展示,“就是得到了《世界数学会刊》的回信,那篇极小量子模型的论文确定录用。”
路乘川顿时满脸喜色,他接过手机,将邮件看了又看,嘴里不住地道:“好!好!速度还挺快,我以为以他们的速度,起码要明年才能有消息。”
“所以老师,你看……你说的一篇顶刊博士毕业。”景长嘉笑得狡黠,“那我是不是可以博士毕业了?”
路乘川笑脸一收,抬手就拍他的帽檐:“故意的是不是!”
还没正式入学,就先毕业。哪有这么气老师的学生!
景长嘉朗声大笑:“我去准备啦!”
他穿着学士服大步跑开,黑色的衣摆撒在身后,犹如雄鹰漆黑的尾羽。
“这小子……”路乘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还长大呢!一点都不稳重。”
他笑叹过后,也迈步离开了后台。
景长嘉已经在万众欢呼之中走上了发言台。
他展眼看着眼前的同学们,他们戴着一样的帽子,身着一样的学士服,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睛都格外有神光。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
不像在学术报告厅里做报告,也不像在时光大礼堂里讲致辞。
他们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们,恍惚之间景长嘉以为,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北疆的风雪中。他面对的是一个个北疆战士。一个个茫然不知生死,却渴望明天,渴望胜利的战士。
他站在这里,即是他们明日之路的标识。他们看着的,也并非某个人,而是指向来日之路的道标。
“大家好,我是数学系的景长嘉。”他露了一丝笑,“今天很荣幸的站在这里与大家一起毕业了。”
“我的校园生活与大家很不一样,毕业后的生活,想来亦如是。我会一如既往的面对无数的数学难题,而或许有不少人,会选择一个新的身份,步入一个新的领域,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但我们仍然要面对同样的东西。”
他顿了顿,才再次开口:“即生活、事业给予我们的为难。”
“生活是由一座座为什么组成的高峰。为什么我解不出这道猜想?为什么我做不好这个工作?为什么我不能游刃有余的面对职场?为什么我学不会独自一人生活?为什么那个人不爱我,而连我也不爱我?”
“我们面对着生活这座高峰,会不断的诘问自己。也会不断的产生错觉,是不是只有我,才有这么多为什么。”
少年人的声音冷淡清越,通过体育馆的扩音器,清晰地响彻全场。
“而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想告诉大家,我们这一生都会面对同样的为难。人生这座山很难迈,但总有人陪着你一起去迈。”他双眼微微一弯,温柔的笑意就爬上了眉梢眼角,“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