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景长嘉低声道谢,随后越过擦眼泪的冯老师,踏入了那一片金色的麦穗之中。
光影特效投出的麦穗随着他的动作往前躬身,便如群风追在他身后。年轻的数学家一步一步朝着那至高的领奖台走去。
沉稳得犹如国王走向自己的王座。
高台之上,库贝纳的国王含笑凝视着这位学术界的超新星。等他靠近,就率先张开了拥抱。
景长嘉登上领奖台,微笑着与他行了个贴面礼。
“祝贺你,我的小麦穗。”库贝纳国王说着,后退一步拿起纯金的金麦穗奖章,郑重地别在了景长嘉的胸口处,“恭喜你创造了历史。”
景长嘉微微颔首。“谢谢您。”
国王别好奖章,又抬手示意了他去发言台:“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景长嘉走了过去。国王后退两步,将自己隐没在无光的暗淡里。
现在这座颁奖台,只期待一个人,也只等待一个人说话。
景长嘉调好麦克风,抬眼缓缓看了在座的科学家们一眼。
他蓦地展颜一笑,轻松地说:“我现在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我的一位朋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我之前出了一些意外,受了重伤。是我这位朋友冒着极高的风险下崖搜救,才找到了我。我感谢他来得不早也不晚,不然可能我这个脑袋,不会伤得那么恰到好处。”
他的后天学者症候群与他觉醒的数学天赋一样知名,这段俏皮话成功引得现场众人都笑出了声。
颁奖典礼的气氛显得格外松弛。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勤政殿里越发压抑的气氛。
杨以恒拢着一床薄被,面色苍白的看着景长嘉在唯一的光柱里,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荣耀。
他早就知道的,杨以恒攥紧了被面:嘉哥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藏不住他的光辉……
人间也好,天上也好……不管在哪里,景长嘉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个。
不管面对什么,只要他出现了,好像一切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哪怕在满天神佛里,他也可以那么镇定从容地登台。
就像是那年十七岁的云中郡王从北疆的朔风冰雪里赶回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年幼的自己身边。鲜红的斗篷在满屋的哭声中展开,就替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霜刀剑。
所以我怎么能松开手?杨以恒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个被金色麦穗包围的人。
这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
会保护他、教导他、为了他拼命,为了他……去死的哥哥。
我怎么舍得让他死啊?杨以恒想,我只是想吓吓他。他只要肯低头,只要肯低头……
他们依然可以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
没有那么多事,没有那么多责任,当然也没有那么多人。哥哥只需要陪着我就好了。
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哥哥的那一个。
明瓦中麦穗摇曳,年少的云中郡王双眸如星,比明月更皎洁。
我才是最需要哥哥的那个一个……
你又何必,去照亮别人呢?
杨以恒咬紧了牙关。
嘉哥,你怎么能那么从容?杨以恒想,你一贯都那么从容。
从容地走向他,从容地离开他,从容地对他视而不见。
怒意渐渐漫上脸颊,杨以恒心中的邪火还没来得及燎原,他就听见了景长嘉的话。
那怒火顿时一消,随即更汹涌的涌了上来!
一双眼被火烧得灼灼,苍白的面色竟然溢满杀气:“他受了重伤,那些人笑什么?!”
难怪他哥哥飞升后的面色会那么苍白,难怪他看起来一直病弱。
原来是因为他受了伤!
嘉哥飞升成仙,不该最安全不过么?怎么会在天上受伤?
这些神仙……
“都是一群废物!”
王公公原也陪着在看明瓦,被他一嗓子惊得回了神,连忙低声劝慰:“许是因为殿下身体都大好了,所以才没有再担忧。您是知道殿下的性子的,他不爱别人提这些。”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云中郡王脾气也倔。他既不在乎自己受伤,也不爱别人提他受伤的事。在他面前当做不知道久而未愈的老毛病,才是最好的。
杨以恒面色稍霁。他绷紧了嘴唇,仰头看着神采奕奕的景长嘉,没有再说什么。
他安安静静地听景长嘉感谢学校,感谢组委,心下百无聊赖。可看着景长嘉,他又高兴得很。
也就只有他嘉哥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大概是北疆真的太苦了,杨以恒心想,否则以嘉哥万人之上的身份,什么样的供养都是应该的。
他们应当感谢嘉哥选择了他们。
万里之遥的景长嘉若是知道他这么想,估计会扇他。可偏偏,杨以恒许多神经病心思没人可以理解,但这个想法,却与许多人不谋而合。
神烈村的村民们排排坐在田坎上,听见景长嘉的话,就有人大着嗓子说:“怎么神仙也要去学堂。”
“郡王爷还感谢学堂的老师。郡王爷这种身份,不应当那些老师感觉荣幸吗?”
他给京中的高门大户送菜,可是见过许多人家给自家千金请宫里嬷嬷教导。那些嬷嬷因着教导过宫里的贵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看重。那教导过云中郡王的老师,岂不是更不得了啦?
“我要是郡王爷的老师,我出去收束脩,都要多要几两银子。”
有人顿时笑了起来:“那些读书人不要银子,银子俗了。”
“随便什么呗。左右我都教过郡王爷了,塑个金身也尽够了。”
金身啊……
田坎边的百姓们咂吧咂巴嘴,觉得天上的云中郡王虽然没有金身,可那光落在他身上,也和金身差不多了。
他们郡王爷,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在京城的时候。
鲜衣怒马少年郎,是他们最喜欢的贵人。
现在也不仅仅只是他们的贵人了。看看这满天神佛妖怪的,有谁不喜欢他?
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所有人都在为他欣喜。
有人扯了根草根放进嘴里嚼着,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
“郡王爷反正一贯都待人好得很嘛。”
“而且他们读书人,对老师就是敬重得很。有个什么词来着?梁子你说。”
梁子张了口还没答,就有人脆生生的抢答:“尊师重道!前段时间雪化的时候,郡王爷讲过。”
里正全叔双眼一亮:“哎哟,我们承祖还记得呢?”
云中郡王那日常识字的讲课,他都不爱听了。他这把年纪听了没什么用,倒是偶尔会想起来盯着小孙子听一听。
可看承祖平日里只会抓蚂蚁偷翻土豆的模样,也没指望他能学得多好。全叔就想着,多认两个字儿,长大了承祖就送去京里粮铺寻个账房先生的活计,也算是一辈子好日子了。
结果现在,承祖不仅记得云中郡王说过什么,甚至还会写字了!
他看着小孙子用树杈子在田坎上写的字,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念“道”,但那字怎么看怎么好。
“道!也有路的意思。”承祖用树杈子敲了敲地,仰着下巴高声说,“我们走的路就也叫道。学堂的先生,就是带着一群人走在路上的人。所以要尊师重道!”
“哎哟,哎哟!不仅会认字,还会讲课了!”全叔欣喜若狂,“不得了!不得了!爷爷的乖孙哦!”
他一把搂住小孙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爱他。
“爷爷送你去开蒙好不好?就去,去京中的私塾!”
承祖一听,脸色大变:“我不要!”
那些私塾哪里好了!满纸黑色的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他头痛。哪里像云中郡王那样,字与画面一起来,他便是个傻子多看几眼也记住了!
危险,扯呼!承祖一把推开全叔,扭头就往哪里跑了。
全叔满脸傻笑,只知乐呵呵地看着他的乖孙孙。
田坎上的其他人却早已惊呆了。
想想在陌生的地界儿,有人愿意领着他们找路,他们也是会尊敬对方的。
可承祖去岁里还只是个只会欺负人的小娃娃,今日嘴里居然会用这么简单的话解释为什么要尊师重道。
云中郡王在天上,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到底又错过了些什么?
众人抬头看天,却见那束光又追着云中郡王下了台。
年幼的郡王爷回到了神仙堆里,他身边无数的老神仙站起身,满面笑容的对他敞开怀抱。
每一个人面上的喜色、慈爱,都那么像全叔现在看他们家承祖的神色。
他们的郡王爷……
真的很受人喜爱。
台上发言的人变成了白头发白胡子,还说着听不懂的话语的老头。
田坎上的村民们渐渐没了兴致,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又往田里去了。现在距离春耕也没多久,他们得在春种之前把田里的活计都弄好了,才能放心的去种地。
不过今年……要不要试一试京里说的那个新的新粮种?
土豆已经这么多年了,去岁冬朝廷和那些大户都分了他们不少。到时候可以去问问柱子种植土豆的方法。
倒是那新的,听说是一种红色的土豆,云中郡王叫它“红薯”,说是比土豆更好些,都能生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但既然是云中郡王特意弄来的东西,那必然是好东西了。
村民们就着明瓦的乐曲声聊着天,没有注意到天上的明瓦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他们不认识也不在乎的白胡子老头,对景长嘉来说,却确实是一个不能忽视的人物。
毕竟……一个地位斐然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大佬在台上细数奇点解消的重要性,解释它对数理的意义,夸赞解题人卓越的头脑、敏锐的学术直觉与过人的天分,并奋力称赞他为麦田奖增辉。
怎么说都还是有点让人害羞的。
即便景长嘉一直镇定自若,此时也被夸得耳朵通红。
乔联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自从听到获奖人是景长嘉,乔联那浑身紧张在刹那间变作了狂喜。他手也不抖了,脚也不僵了,呼吸都顺畅了。
看见景长嘉耳朵红了,都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小景你也会紧张吗?”
“当然。”景长嘉笑道,“我可禁不起这么夸奖,夸得太多我会飘飘然。”
“小景看起来可不像会飘的人。”冯老师哈哈大笑,“你可比我们院里很多年轻老师都沉稳。说起来这次拿奖回去,也该毕业了吧?”
“是有这个想法。”景长嘉回应道。
台上的诺奖大佬还在发言,冯老师笑眯眯点了点头,悄声说了句:“回头细说。”
景长嘉微笑颔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领奖台上。
刚听了不到一分钟,脑海深处突然想起了一声“滴”声。
万界互通系统犹如开机时那般,发出了提示:“能量充足。”
景长嘉略有些诧异的微挑眉头。
他最近这段时间忙于工作,实在没有给弘朝直播过什么会让他们的情绪剧烈起伏的内容。只按部就班的让他们认了一个冬天的字。
系统反馈回来的数据也说,能量摄取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值上。
可现在这个节骨眼里突然能量充足……
“系统,你背着我开直播了?”景长嘉问。
“根据现场扫描学习,判定这是一个适合且应当打开直播的场合。”系统说,“是以我打开了直播。”
时钟大礼堂之外,除了各个国家的专业新闻人之外,大大小小来自世界各地的自媒体。他们都播得,系统当然也播得。
但系统也知道,景长嘉不喜欢这种事发生,因此在回答过后,立刻又说:“宿主,未来世界的精神类药剂,系统能量已经可以模拟。是否现在饮用。”
景长嘉一听,果然没再怪它:“现在能模拟出几瓶?”
“系统模拟的本质是用能量直接刺激宿主的大脑神经,目前的能量储备可以刺激十五次。”
十五次,两天一用差不多可以坚持一个月。
景长嘉略略思考了一瞬,才道:“先攒着。需要的时候我叫你。”
“好的宿主。”系统乖顺地说,“我随时为您服务。”
景长嘉摇了摇头:“你少自作主张就最好不过。”
台上的诺奖大佬已经讲至尾声。雷鸣般的掌声过后,就是库贝纳给来访科学家们准备的国宴级别的晚宴。
景长嘉的座次安排在首座,同桌的人除了库贝纳王室,就是之前登台的两位诺奖大佬并一数论奖获得者皮特·斯塔克。
皮特·斯塔克对自己能再一次拿到麦田奖,也非常的意外。落座后便与景长嘉说:“我以为麦田奖不会给我金麦穗的,我一直以为我该拿两年后的德沃克奖。”
德沃克奖,是当今世界最知名的数学三大奖之一。它诞生于半个世纪之前的龙夏邻国阿利铎联邦,由阿利铎家族基金会成立。
“德沃克”,意为“饿狼”,又有独行之人之意。
设立“德沃克”奖的阿利铎家族认为,每一个在艺术与数学上白首穷经的人,都是对自己领域充满了贪食之欲的“饿狼”,也都是在那条路上茕茕独行之人。
理性科学的精深研究者,通常没有、也不该有精神伴侣。
因此,该奖项没有年龄限制,也没有只能授予活着的科学家的规矩。只要成果拥有足够的重量,德沃克从来不介意伸出自己的友谊之手。
但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命运安排——在德沃克奖成立的大半个世纪中,它们绝大多数获奖人,都是单身。
所以景长嘉闻言就笑:“或许金麦穗希望你在最后的时刻,找到一位伴侣。”
皮特·斯塔克还真想了想,才认真地说:“那这确实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你知道,懂得数学之美的人从来不多。”
库贝纳国王在一旁听得呵呵直笑,他俏皮地一眨眼:“皮特,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懂得数学之美。”
皮特·斯塔克瞪大了眼,他看了看头发花白的国王,又看了看身旁白发苍苍的诺奖大佬,毫不犹豫地吐出一句:“哦救命,饶了我吧。”
“看来皮特还是更愿意与他的数论度过一生。”国王笑着道,“那么景呢,德沃克可没有年龄限制。”
“但三大奖一般都不会对某项成果重复授予,不是吗?”景长嘉笑着说,“所以我暂时逃过一劫。”
“我们wujiu还是个小朋友呢。”诺奖大佬笑眯眯地夹了一块甘果饼,“且让德沃克等一等他吧,不会太久的。年轻人的缘分总是来得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快一些。”
一旁的库贝纳皇室电视台,清晰的记录下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龙夏时间晚上六点五十分,天色半昏,晚霞只余紫色的残光还挂在天际。再过十分钟,天色就要彻底的暗淡下来。
分明还是休息时间,玉京一中却格外的安静。学生们早在十分钟之前就进了教室,安静地开始写作业。
通常情况下,他们能写到七点钟。然后就会开始晚上的自习课程。但今天却不一样,才六点五十分,班主任就走进了班级里。
年轻的班主任进了班里也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给几个提问的学生小声讲了讲题。
眼看时间快要到七点,他才重新回到了讲台上,直接打开了教室里的多媒体。
“大家先停一停手里的笔啊。”班主任说,“今天咱们先休息一下,看看新闻。”
学生们茫然的停笔,闻言就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这个点,国家新闻,有什么好看的?”
“是有什么大事吧?”
“还能有什么大事啊?最近也没什么关注度高的比赛啊。咱们国家造出歼星舰了?”
“那是下个版本的事情。蓝星online还没更新星际玩法的版本。”
“火箭发射又不稀奇了,诺贝尔都拿了几个了,该办的国际大事也都办过了。总不能是咱们学校一举成世界级重点中学了。”
玉京一中在他们没出生之前就是国家重点中学,还要升级的话只能往世界升了。
“那敢情好,以后全世界只有一个龙夏,所有人都给我来经历高考。没刷过等身高的辅导书通通不许毕业。”
他们嘻嘻哈哈说着话,坐在教室偏后方的杨恒却心中一动。
最近的大事,是不是……
念头一起,他心脏都揪了起来。
同桌敏锐的发现了他的不对,关心地问:“杨恒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前排的李和一听,立刻回头看向他:“小恒你怎么了?”
杨恒摇摇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没什么,我就是紧张……”
同桌更茫然了:“你紧张啥啊?”
李和却突然福至心灵,他转回头看了一眼黑板,见上面写着3月1日,立刻问:“嘉哥?”
杨恒呆呆点头。
同桌就看见李和一瞬间也露出了和杨恒一样的表情。又是紧张,又是担忧,面色都有些发白了。
“啥嘉哥啊?”
话音刚落,就听班主任喊了句:“安静!”
班里低低切切的说话声顿时一静,多媒体中新闻主播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今日,第二十五届麦田奖成功在库贝纳传奇时光大礼堂举办,我国青年数学家景长嘉获奖,为我国摘下第一枚金麦穗奖章。国家最高领导人向青年数学家景长嘉致以贺信。”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画面切到了颁奖典礼现场,正是库贝纳的国王宣布获奖人的那一幕。
杨恒呆呆愣愣地看着电视。
在晚间新闻这样寸秒必争的时刻,他感觉龙夏国家电视台用了好长时间来介绍他哥与麦田奖。金光璀璨的麦田里,他哥身佩奖章的模样,简直比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明星还要耀眼!
班主任激动得双眼泛泪:“同学们,这是我们国家第一个麦田奖!三年前,获奖的景长嘉就坐在你们同一个教室里!”
杨恒脸颊通红的一跃而起:“哥哥,是我哥哥!得奖的是我哥哥!”
教室顿时如烧开的热水壶一样炸了锅。
晚上七点,也是食客最多的时候。
景家餐厅外排起了长队,三三两两的食客一边坐在暖廊里聊着天,一边等待着餐厅叫号吃饭。
正热闹着,却听餐厅里传出一声洋溢着喜气的女声:“今天家里有喜事,全场五折优惠!”
食客们顿时捧场叫好:“老板娘豪气!”
“老板娘什么喜事啊?”
“那个得奖的科学家也姓景,这姓在咱们玉京可不多见,是不是一家人呐?”
景妈妈只怕太高调会给景长嘉惹麻烦,闻言立刻笑道:“我们孩子要是能考上玉大,我们做家长的,才是真正的安心了。”
这话倒也不是假话。
杨恒要是能像他哥一样考个玉大,他们一大家子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景长嘉这次牢记着要给家里报喜。
晚宴后,一刻没耽误的给父母与姑妈都打了个电话,笑眯眯地许诺给他们带库贝纳的手信回去。
挂了电话,又分别给数院的老师们发了短信报喜。末了还拿着手机仔细想了想,自觉没什么遗漏后,就万事不挂心的去了记忆图书馆。
他原本没想过麦田奖真的会给他。
做过一世云中郡王,景长嘉早已知道奖项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奖项荣誉本身。这种世界顶级奖项,其存在就是一种政治筹码。
不管是卡米拉·哈恩在学术报告会上的质疑,还是戈麦斯提前准备的两张邀请函,都说明了本届麦田奖背后的争执。
但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麦田奖一百年选择在库贝纳举办,或许本身就是他们的一种立场表态——
“我们将公正对待所有的数学家。不以国家大小、国力强弱而衡量数学成果。”
一个原以为会失去,却在诸多数学家的努力下落到了他手里的金麦穗。
它的重量,远比奖章本身要重得多。佩戴上它的那一刻,就是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责任。
景长嘉在记忆图书馆里幻化出了金麦穗勋章,认真凝视许久后,将它珍而重之地摆在了展柜里,与那些未来世界的机械模型并列。
他视线转向那些机械模型,好一会儿才伸出手缓缓抚摸了一遍。
总有一天,他会在现实世界里造出这些东西。
但现在,他需要认真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麦田奖选择了他,确实打乱了他的计划。或许……他应该先看一看戈麦斯手里的邀请函到底是什么,再去想后一步的问题。
主意一定,他就不在浪费自己的时间,直接走到了图书馆的书桌前,拿起之前没有看完的文献继续看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刚抵达库贝纳大学的图书馆,手机就响了起来。
景长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顿时想起自己昨天报喜,似乎漏了一个人。
电话一接通,就听封照野在那边说:“嘉神肯接我电话,真让我感动。”
“封学霸想得起我,也让我很感动。”景长嘉一边回着话,一边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进入了图书馆。
库贝纳大学的图书馆外形是一本翻开的书。它一共有五层。书本底下的前三层是图书馆,上面的两层就是对外开放的学术报告厅。
今天图书馆封闭了起来,只给参与麦田奖的科学家们与库贝纳大学的学生们使用。
景长嘉在接待人的带领下走向电梯,嘴里还不忘道:“不是没想起你,但你的手机不是被锁起来了吗,我就没给你打。”
封照野毫不犹豫地指出:“借口。”
“好吧,骗不了你。”仗着距离遥远,景长嘉破罐子破摔,“忘都忘了,那能怎么办?”
封照野听了,却笑了起来:“确实没办法。所以只能我主动的来恭喜嘉神了。”
他态度温柔,景长嘉自己却不好意思了:“回国肯定不会忘了封学霸。等你有空,出来吃饭啊。”
“这可是你说的。”封照野立刻应了下来,“你拿了麦田奖,接下来怎么办?要出国吗?”
景长嘉沉默了下来。
等电梯抵达四楼,他迈步走向人声鼎沸的学术报告厅,才说:“我没有想好。”
“身为你的朋友,我本来应该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封照野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但你现在意义不一般。所以我只能和你说,别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多和你们院长,你们校长谈一谈。”
景长嘉点了点头。
末了,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才应了声:“好。”
应过之后,却又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他不说话,封照野却也没挂电话。
好一会儿,封照野才又开口:“是不是很为难?”
“是。”景长嘉说,“我确实有些想法,但并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支持。”
封照野立刻问:“要是得不到呢?”
景长嘉在报告厅前止住了脚步。
一步之遥外,是容纳了当今世界最顶尖头脑的学术报告厅,十分钟后,戈麦斯将在这里进行他的学术报告会。
而他站在暖廊之中,看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一冬之后刚刚苏醒的枝丫。
“我仍会去做。”景长嘉坚定地说,“我相信我是对的,所以我一定会去做。”
“那你就不会得不到支持。”封照野软下了声音,“至少我肯定会支持你。”
景长嘉缓缓露了个笑:“多谢。我要去听戈麦斯的报告,再迟一点,我就只能站在犄角旮旯里了。等我回国。”
“好。”封照野挂了电话。
景长嘉收起手机,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重新扬起笑容,走进了人满为患的报告厅内。
他来得太晚,戈麦斯准备的论文早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他没有论文看,也以为自己只能挤在角落听,却没想到戈麦斯提前给他在第一排留了个位置。
威尔逊笑眯眯地叫他过去,递给他一本答应出来的论文:“瞧瞧,戈麦斯的成果。但你只有几分钟时间了解了。”
景长嘉低头看了一眼论文标题,随后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一元域构想?怎么会是这个?”
“你解决了奇点解消与极小量子模型的问题,他以为可以以此为工具,让一元域更进一步。”威尔逊翻开论文目录,在某一行上点了点。“你知道的,我们一直猜想,它们或许会有些联系。”
“几何量子化。”景长嘉喃喃道。
“没错。或许这也是他一直希望你能接受他邀请的原因,”威尔逊说,“在代数几何方面,你确实是最优秀的数学家之一。”
景长嘉没有再开口,而是沉默地浏览着戈麦斯论文的目录。
威尔逊挂着的笑容渐渐落了下去。他微微倾身,低声问:“不太看好?”
“我无法确定。”景长嘉说,“可他是个库贝纳人,他说他自己只做纯数。”
“这确实是纯数问题,wujiu。”威尔逊若有所指,“只要它代表的是几百年后的方向,那它就只是纯粹的数学问题。”
景长嘉闻言一怔,随后精神一松,笑道:“您说得有道理。”
威尔逊老神在在:“你看,他们搞物理的,一直追求大统一模型。但我们做数学的,提出一个大一统理论的第二年,就被人证伪。我们只寻找理论中的深层联系。这个联系能否为人所用,又什么时候才能为人所用,谁在乎。”
“放轻松一些。”他伸手拍了拍景长嘉,“时间还长呢。”
于是景长嘉就放松了下来,安静而认真地听完了戈麦斯的整场报告会。
这人长得凶悍,脾气不好,报告会的风格也如同他的外表一样。语调高昂、语速极快,思维跨度更是巨大。几乎一个问题说完,不给人思考空间就立刻跳入了下一个问题。
报告厅末端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退场,就连许多数学家都停下了自己的笔,对朋友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