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一脸狐疑地皱着眉, 没说行,却也没说不行,季恪忐忑而急切的心便放下了。
这几年来, 这样的时刻他甚至不敢想象, 所以此刻当真来临时,他突然无比松快,折磨他许久的病仿佛一下就好了。
他望向前方, 天高地阔,正是千里江山。
“此江但不泛滥,便堪称天下盛景, 咱们往那边走走看看吧。”
季恪向更远处的江边走去, 大氅随风扬起, 事已至此,姜宣只好跟随。
这情景,他和季恪宛如故友重逢,一起漫步谈话,他连做梦都没想过。
他平静地走着, 平静地等待,江风拂面,凉意丝丝, 他确信自己并非一时昏头, 而是当真愿意听一听季恪究竟想说什么, 不含任何情绪的那种。
“宣儿, 我对不起你。”
季恪终于开了口。
“我为以往的一切道歉,我不该有寻找替身的邪念, 更不该把那份邪念加诸无辜的你,更不该一错再错, 用自己幸运得来的权力伤害你和你的亲友,最不该……把黑暗的人心展露在你面前。你原本纯净无暇,内心唯有善,你那么单纯、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就像最名贵干净的丝绸,而我却把那样的你破坏了,我用我的丑恶玷污了你,我让你看到了、体会到了这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我让你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确是……罪大恶极。”
季恪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姜宣,声音和双手都在发抖。
姜宣却没有看他,表情也没变化,但不可否认,终于听到这样的歉意,他的内心仍然泛起了波澜。
他曾经被骗,不管事情后来有多少变化,不管他决定原谅或不原谅,不管他如今在意或不在意,他理应需要一个正正式式、诚诚恳恳的道歉。
不管时隔多久。
姜宣开始沉默。
他能有什么回应呢?
他这辈子第一次主动地、全心全意地去喜欢一个人,对那个人比对自己都好,愿意为了那个人付出一切,却落得了那样的下场,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说出“没关系”?
虽然他的确放下了,但道歉是基于当时,而非此刻,当时的他不会没关系,不可能原谅。
即便到了现在,偶尔回忆起当时的自己,他的心中还是很难过。
为那时深深痛苦的自己而难过。
所以其实季恪说得很对,他最大的错就是给自己留下了无法更改、难以磨灭的创伤。
姜宣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走。
季恪立即跟上,略急切道:“宣儿?”
“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不,没有说完。”季恪坚决地摇头,“我还有话,很多话……”
只是怕你不爱听,不敢开口。
“那你说吧。”姜宣突然道。
季恪一愣。
“说吧。”
姜宣非常平静,也非常笃定,季恪仿佛看到自己面前竖着一面铜铁铸成的高墙,千军万马都不能攻破,更不要说只是几句话了。
姜宣是想让他亲自走进这条死胡同,亲自撞上去,亲自确认他唯有死心。
季恪的表情沉了下来。
他愿意,因为这是必经的路。
比起过去几年反复的痛苦纠结,如今眼前有了一条明路,这不是很好吗?
尤其姜宣站在那条路的尽头,正等着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是他应得的。
季恪心甘情愿地笑了起来。
“我登基前的旧事,想来你哥已经告诉过你了,但他所知只是一些外人可见的现象,我真正的心情他并不了解。我真正的心情,就连自己也是慢慢才理清的。”
“宣儿,我封你为君后,的确是存了让你代替白玉弓的念头,但其实我对白玉弓并没有爱,之所以执念于他,是因为我把他当作了代表我渴望的人。反抗母妃、独当一面、曾经少有的尊重与温暖,以及自己有情有义的证据,白玉弓对我来说就意味着这些。如果我忘了他、如果我不要他,就仿佛我不要这些了。所以我一直记着他,然而可笑的是,我一直记着这个执念般的人,记着他的名字,却忘记了他的样貌,到了后来,他就只剩下了一个非常非常模糊的影像。是你让我又想起了他的脸。”
姜宣一愣。
这话怎怪怪的?
“我没骗你。”季恪强调道,“宣儿,那天在你哥府中看到你,是我这一生至今拥有过的唯一一次不加任何杂余的最简单纯粹的快乐。从始至终,我所爱之人唯你一个。那天,我开心得忘乎所以,其实我在画轴上画的就是你,只是画入情浓,白玉弓的名字突然跳了出来,朦胧的影像竟然也清晰了,我惶恐地发现,他竟然同你……有些相似……我惶恐地问自己,可以放弃白玉弓所代表的曾经的一切吗?思来想去,我终究没能度过自己那一关,以致于后来……”
姜宣凉凉地瞧着他,出其不意地嘀咕道:“你那一关还蛮厉害的。”
季恪:……
淡淡一语骤然化解了深情,季恪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当皇子的时间……太后是个性情刚烈且颇有城府的女子,她少时被迫入宫,始终与先帝不睦,甚至还与其他男子……”
他没说下去,但姜宣懂了,一时也尴尬起来,连忙躲开目光,心中的震动却是丝毫不减:原来只知道季恪夺嫡乃是其母妃一手谋划,那已经相当厉害了,不想她竟然还有更大胆的!
季恪咳了两声,接着说:“其实先帝也知道,只是从未抓住过真凭实据,又好面子到了极处,一直没有发落母妃。先帝也曾怀疑我并非他亲生,然而母妃行事谨慎,唯一生育的我的确是皇子无疑,先帝拿母妃与我没办法,只能处处打压。”
他摇头苦笑。
“其实我觉得,先帝恐怕宁愿我并非皇子,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有理由真正地惩治我,总好过一边生气,一边又考虑到我的确是他的孩子而只能憋气,对我越发扭曲。”
“母妃则更加……她唯一的孩子是她与最厌恶的人所生,她始终在做她极其不愿、又不得不做的事,日久天长,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报复,她以为让我成为皇帝就是最大的报复,可到头来,这究竟是报复了谁呢?”
“最终母妃没能等到我登基就先去了,这倒是上天对她唯一的仁慈,否则真到了那时候,她究竟是会快乐,还是会茫然空虚,惊觉一生都蹉跎了呢?”
“在这样的境况下,我几乎没有真正地为自己活过,除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对你的感情是我发自内心,毫无枷锁的。”季恪认真地看着姜宣,“我这一生第一次不靠规则、束缚,只凭自己的感觉处事,我……很笨,一下就把所有都搞砸了,我把我最最珍贵、最该好好保护的东西破坏殆尽,我……”
季恪又急切又词穷,眼睛、嘴唇和手指都在发抖。
其实这点姜宣早发现了,与人交往时的季恪确实不是很聪明,因为根本就没人和他真正交往过。
除了自己。
可他却把唯一的自己伤害了。
姜宣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翻了个白眼儿。
季恪一愣,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把姜宣惹到了,虽然尚不明确是哪里惹到,但态度理应先行,连忙再认真地说:“宣儿,总而言之,我的确太对不起你。但我也的确深爱着你,从始至终,只深爱着你。”
姜宣更加凉凉道:“深爱我?爱我什么?”
他的脑袋略倨傲地扭向一边,季恪目不转睛地望着,表白道:“爱你精致可爱、天真烂漫,善良热情、达观坚强,透彻澄明、不同流俗……”
这些话都是大伙儿常夸他的,姜宣正准备不屑地哼一声,然后说千篇一律,季恪却顿了一下,非常郑重地又说:“爱你对我真心真意。”
姜宣:……
他明白,季恪说的“真心真意”是指无论好坏皆出于本心。
其实他对任何人都这样,只是对于季恪来说,这种东西尤为珍贵。
“爱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宣儿。”季恪还没说完,“你有我没有的所有、渴望的所有、想要追逐的所有,从小到大,我从未服过、信过什么,但如今,我服你、信你。在我眼中,你高高在上,宛如遥不可及的神明,但在我心里又有一个角落,一个最柔软最温暖的角落,我想将你抱在那里、呵护在那里。”
姜宣:…………
听起来确实有点动听。
……但想得美根本不可能打动他!
他抱起双臂,仍然哼道:“但我不爱你,我讨厌你。”
事实如此,季恪早已接受:“嗯,我知道,没关系。我想从现在开始追求你,让你渐渐地不那么讨厌我。”
姜宣:?
他诡异地看向季恪,季恪的眼神无比诚恳。
他便皱起眉:“若是追不成功,我一直讨厌你,永远讨厌你呢?”
季恪微笑道:“那也没关系。”
姜宣更加迷惑:“你在说些什么?你是皇帝吧?你能一辈子追求一个追求不到的人?你应该后宫佳丽三千,生很多很多皇子皇孙才对吧?至少你的皇位要有人继承。”
季恪轻飘飘地说:“也不一定,我不执着,真到了那一步,选宗室中合适之人继承大统便是。”
姜宣:???
不会是一直生病生得脑袋坏掉了吧?
他一脸古怪地踮脚,用手背贴了下季恪的脑门儿,心想没有发烧。
季恪笑意渐浓:“宣儿一向肆意,怎么却在这事上想不开了?”
“不是我想不开,是我觉得你们不应该想得这么开。”
“那是一般,是从前。方才不是说了,你是我渴望、追逐的,我要学着像你一样达观肆意,我愿因你做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
姜宣:………………
算了算了,管不了了。
“我是真地会一辈子都讨厌你哦。”
季恪点点头:“你一辈子都讨厌我也是应当的,我要做的便是也用这一辈子尽量消除曾经对你的伤害,能消一点是一点,能让你快乐一分就是一分。”
好肉麻。
还不如从前那个坏蛋季恪令人好接受呢。
姜宣抱住自己的胳膊轻轻抖了抖,季恪立刻问道:“你冷?”伸手就要解大氅。
姜宣无语凝噎,皱眉大声道:“才不冷!是好烦!你说完了吗?”
季恪:……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差不多……吧。”
姜宣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甩甩手道:“都白说啦,你说再多,我也就是听听罢了。”
“听听就听听,你愿意站在这里听我说,我就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宣儿,此刻的确是我这几年来最高兴的时刻。我说这些绝非专门为了什么,或想你有怎样的回应,我没有那样的奢求。我只是想,在你不需要我的一生中,或许万一、可能……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刹那,你需要我了,我是在的。为了那大约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一个瞬间和刹那,我愿意一直守候、一直等待。”
他从来不曾准备过这些话,全是自然而然、由心而发,越说他就越分明,越坚定。
然而姜宣真地只是听听。
他没有对季恪的告白给出任何回应,只道:“现在你能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吧?”
我要离开了,你会利用皇帝的权力和武力扣住我不放吗?
季恪笑着叹了口气,一脸释然的表情,道:“我早已回答了。”
姜宣懂了,耸了耸肩说:“那再见,你后续的医嘱我已留在了官驿,别再生病了,眼下除了你的确没有更好的皇帝。”
姜宣摇摇手,转过身再不留恋地大步走了。
季恪望着那在江风中衣袂飘飘的身影,没有跟上去。
但他不会永远都不跟上去的。
这次重逢令他明白,姜宣不再怕他、不再躲他、不再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牵动情绪,这固然意味着姜宣已经彻底不在意他,但也同样意味着,他终于可以脱出迷惘,放开手脚了。
午后太阳出来,一扫近日连绵的阴雨,姜宣和小山儿驾上二人马车,终于踏上归途。
“好险呀,我们没有被季恪大坏蛋抓走!”小山儿心有余悸地说。
“果然还是爹爹更厉害吧!”姜宣骄傲道,“你放心,以后再也不用害怕他了!”
小山儿一愣:“他还会来?”
“或许吧,管他呢!”
达观善良这方面小山儿完全承袭了姜宣,听完便点点头不在意了,又说:“大堤和城池也没有被洪水冲垮,大伙儿不用受灾,不用搬家饿肚子生病去世,真好!”
孩子悲天悯人,姜宣听得感慨,不由地微笑起来:“山儿,你知道那时爹爹为什么明知道江东城危险,却仍坚持要来吗?”
“因为爹爹是大善人!”小山儿竖起食指自豪地说。
“不止哦。”姜宣揉了揉小山儿的脑顶,笑容里染上了回忆的味道,“爹爹来此帮大伙儿,以及发现季恪也来了都没有离开,甚至还给他治病,更多的是因为你的祖父母。”
“祖父母?爹爹的爹娘?”小山儿从来没听过有关祖父母的事。
姜宣认真地点点头:“是哦,爹爹和阿守伯伯的爹娘,很可惜,他们在爹爹不到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去世的原因……正是水患。”
小山儿一愣,表情郑重了起来。
他虽然小,很多事情不太懂、说不清,但他会感觉,尤其是感觉爹爹。
从小一直和爹爹在一起,爹爹开不开心难不难过,他一下就能知道!
譬如现在,爹爹虽然算不得很难过,但一定不舒服,那种不舒服看着不明显,但是一直在,就比那种大哭一场的难过还要深许多。
他便挪动屁股,两只小手攥着爹爹的衣袖,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等着听爹爹说。
姜宣一手揽着小山儿的圆圆的肩膀,望着被夏风轻轻吹起的车帘外,回忆道:“爹爹的故乡在青州,本是很少发水的地方,那一年正如不久前的江东城,运气不好,遇上了极难遇到的水患。当地的堤坝年久失修,官员经验亦不足,大水泛滥,冲走了好多人,冲坏了好多田地和房子,我们一家也成了灾民。老百姓日盼夜盼,等着朝廷赈灾救民,然而可恶的是,青州官府从上到下都坏透了,贪墨了赈灾的钱粮,害死了好多百姓,你的祖父母就在其中。”
小山儿听得攥紧拳头,呼吸也屏住了。
“你祖父母是为了把仅有的能吃的东西省下来给我和你伯伯,活生生饿死的。”
姜宣垂下眼帘,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他很少提起、甚至很少想起,但只要想起,心中便是无穷无尽的悲愤。
“当时爹爹很小,不记事,这些细节是伯伯后来告诉爹爹的,伯伯还说,堤坝失修其实也是因为贪官污吏无视民生,只把银钱装进自己的腰包里,那场大水看似天灾实是人祸。所以伯伯后来一心想出人头地,因为只有出人头地了,才能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小山儿骄傲地说:“伯伯是大将军!”
姜宣“嗯”了一声,又说:“父母去世时爹爹虽不记事,但那份悲痛绝望和水患的惨像一起留在了记忆里,只要去想那时,脑海里便全是夹杂着各种哭喊声的阴影。所以爹爹后来就想过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而且不只是爹爹自己,爹爹想让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爹爹想这世上都是好人好官好皇帝。虽然这不可能,但爹爹还是想!”
姜宣笑了起来,小山儿畅想着爹爹描绘的情景,也跟着微笑。
接着,姜宣的眼里染上了期待:“一开始只是空想,后来渐渐地就有了眉目,直到如今爹爹确定,季恪是个好皇帝,他也想让这世间变好,也一直为此努力。他是皇帝,他的努力最为紧要、最为有用,所以爹爹想让他活得久一点。”
“哦!”小山儿恍然大悟,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宣,“那我也要像爹爹一样希望这个世间好!我长大了也为此努力!”
“山儿已经努力啦,义诊的时候,山儿不就是为了大家好的小善人吗?”
“嘿嘿嘿!”父子俩开心地笑成一团。
越来越远的江东城外,季恪披着披风站在那里,凝望着刚修好的出城道路。
“陛下,微臣……有事禀告。”王至单膝跪下。
季恪微愣:“何事?起来再说。”
“不,请陛下治微臣之罪。”王至垂头,“君上其实……其实的确身怀有孕,如今皇子殿下已三岁有余,微臣当年就知道,却一直欺君……”
季恪定定地看着他,不语半晌,忽而毫不在意地笑了。
“你既然这么久都没说,怎么今日突然说了呢?”
“因为微臣觉得陛下实在……不易,微臣心中实在不忍,故而……”
季恪脸上的笑意浓了。
三年多了,终于有人说他不易,这是继今日与姜宣推心置腹聊过后的又一快事。
但他并非自满,他深深知道,他做的仍然不够。
“起来吧。”他向前走去,望着壮阔的江水,“说来你难道就没发现,朕后来再也没问过此事吗?”
跟上来的王至一愣。
季恪负手道:“因为朕确信了,早就确信了。朕确信朕与宣儿定是有了孩儿,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即便没有亲耳所听,但朕就是确信。这大约就是朕与宣儿和孩儿之间的缘脉,分隔两地,却又于冥冥之中紧密相连。”
八月秋高气爽, 丹桂飘香。姜宣与小山儿已经回到师门好一阵儿了。
这一趟游历很有意义,对姜宣来说,医术大大长进、帮了许多人是一面, 从过去与季恪的桎梏中彻底走出是另一面。如今他真正天空海阔, 再不受任何羁绊。
对小山儿来说,走了许多地方、见了各色各样的人,开阔眼界、增长见闻, 在小小的内心朦朦胧胧地种下了一颗属于未来志向的种子。
大伙儿都说几个月不见,小家伙仿佛长大了好几岁,逗的时候都得多动些脑子。
小山儿咯咯笑, 在外游历固然有趣而充满期待, 但内心深处亦有少许对陌生人和陌生事的害怕;
在师门则完全不同, 最最熟悉的地方,有爹爹,有同样疼爱他的师公、师伯、师姑,他最最安全、最最自在、最最无忧无虑,最最无法无天——
不是做坏事的那种, 而是撒娇!
他和生身爹爹一样是善人,才不和季恪一样是坏蛋!
师门里虽然极好,可山儿终归幼小, 见过了繁华热闹, 时日一久便有点想念。
正巧近日隐青山中有一盛事, 小山儿知道以后日夜盼望, 等啊等等啊等,那一天终于到了。
当日清晨, 停仙门众弟子在老师行风真人的带领下,集体出动, 前往山中一处名为惊龙谷的地方。
彼时小山儿正被二师伯抱着,手搭凉棚到处看,爹爹在队伍后面,和三师姑四师姑聊天,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小山儿动动身体:“二师伯,我想去爹爹那儿!”
姜宣的二师兄故意道:“为什么呀?”
小山儿道:“我想爹爹啦!”
“才一会儿会儿没见就想爹爹了?先前外出游历那么久,也没见你想二师伯?”
小山儿立刻正色道:“我有想的!”
二师兄不紧不慢道:“那你想二师伯什么?”
“想二师伯说话有趣!陪我玩好多有意思的游戏!而且二师伯是师门里个头儿最高的,每次我坐在二师伯脖子上,看得最远!”
“哈哈!”二师兄爽快地笑了,“这般不假思索,想来都是真心话!好,放你去找爹爹,山儿放心,到了惊龙谷,二师伯还让你坐在脖子上看新鲜!”
“谢谢二师伯!”
小山儿在二师兄脸上亲了一口,跳下来小跑去找姜宣。方才他被抱久了,一点儿不累,反而很兴奋,就牵着爹爹的手自己走路。
“爹爹,咱们要去的这个‘问道大会’是什么呀?”
“山儿知道,隐青山中有许多修道门派,从前大伙儿各自为政少有来往,前些日子,青霜派提出举办一个大会,邀请其他门派切磋道法剑术,联络感情,取名‘问道大会’。”
“噢!就是大伙儿一起打架!”
小山儿一语道破,姜宣和其余师兄师姐都笑起来。
小山儿又说:“咱们要去的是惊龙谷,师门在流霞谷,都有个‘谷’字。”
姜宣“嗯”道:“地势低平则为谷,师门所在的谷中河水清澈、隐有甜味,酿酒极佳,故名‘流霞’。”
“噢,那惊龙谷为什么叫惊龙谷呢?有一条龙去了那里被吓住了吗?”
姜宣闻言一愣,脸上轻松的笑容微僵。
不知为何,孩子这随便一语,竟令他的心莫名一抖,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凭空瞎想甚没道理。
姜宣迅速略过这茬,向小山儿解释说山中各地名称有的有说法典故,有的则毫无意义,或是年月太久说法失传,若有兴趣等到了地方再问,当地人应当会知道。
小山儿信服地点头。
他自打能说话就爱问问题,关键便在于无论他问什么,姜宣和停仙门里的众人都不会敷衍他,而是十分重视,认真细致地回答。
这样一路走一路聊,渐渐靠近惊龙谷,渐渐地遇到了越来越多的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门派。
小山儿发现,大部分门派的人都比他们多,且排着整齐的队伍、穿着同样的衣裳、带着相同的兵器,不像他们随便怎么走都行,衣裳花花绿绿,有的人有兵器有的人没有;
而且其他门派的掌门看起来都很严肃,不像师公一直笑眯眯乐呵呵的,宛如年画上的长寿爷爷。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师门。
夜幕初临,他们到了惊龙谷腹地,青霜派早已做了安置,给各门派搭了简易住所。
大伙儿都是修道的,对于这些并无要求,有的甚至连简易住所都不用,夜里仍在幕天席地地修炼。
好像誓要在明日的大会上扬名立万。
姜宣跟师兄师姐们窸窸窣窣地这样议论——
不敢大声,因为各门派挨得很近,被人听到不太好。
哎,大家都太严肃了,显得他们停仙门实在另类。
其实知道要开问道大会的时候,大伙儿虽然对新鲜热闹很有兴趣,但也犹豫是否真要去参加,毕竟他们并无好胜心。最后老师说青霜派盛情邀请,且是首次,去一去也好。
明日的大会会是什么样呢?
姜宣侧躺在自己的铺上,望着朗月繁星,轻轻拍着怀中已然安睡的小山儿。
翌日辰时,二十个门派齐聚惊龙谷深处的开阔地带,问道大会正式开始。
青霜派掌门凌阳真人说了些感谢赏脸、招呼不周的客套话,讲了大会切磋的规则。
各派派出一名高手,抽签捉对儿,两两轮番上场比试,然后五人乱斗,在众人的见证下决出两位胜者;
第二日规则相同,各派可另派一人,也可继续选用前人,照旧选出两位胜者;
四位胜者再行乱斗,最终头名可获得青霜派顶级法宝一件,其余参与切磋的人亦有奖励。
二十个门派各据一地,中间围出空地做演武场。
姜宣一边听一边踮脚探头,他个头儿不够,离得又远,看不太清凌阳真人的模样。
凌阳真人掌门的青霜派是隐青山中的大派,最以剑术、道法见长,据说门规森严,门中弟子除了修炼就是修炼,连笑都不会,对于打扰他们修炼的人更是凶得不得了!
姜宣从小就这样听说,故而对青霜派十分敬而远之,从来不去青霜派那边的山头上玩。
今日终于得见其庐山真面目,不禁好奇。
这么一想也怪,明明青霜派离停仙门不远,为何要到这里来召开问道大会?
这时侧后方一个声音低而温和地说道——
“咱们第一日派大师姑,第二日派大师伯。”
回头一看,二师兄脖子上架着小山儿,正在轻声讲解。
坐得高看得远,小山儿比自己福气好。
小山儿虽年幼,但聪明,会看场合,此时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他便凑在二师兄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大师姑和大师伯最厉害!”
“是咱们师门最厉害的。”二师兄说,“至于其他门派,从前没比过,不知道,但我相信,大师姑和大师伯凭借这些年来的努力,一定会在大会上大放光彩,取了青霜派的顶级法宝也在情理之中。”
排在停仙门最前方的骆雪霜和大师兄笑着回过头来。
小山儿赶忙摇手打招呼,又说:“大师姑和大师伯都厉害,最后他们俩就要打!”
“嗯。”二师兄看热闹不嫌事大,“山儿希望谁赢?”
小山儿一愣,向左边望望大师姑,再向右边望望大师伯,实在难以抉择。
姜宣便踮脚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谁赢都好!反正不管谁赢,法宝都是咱们的了,到时给山儿也玩一玩!”
爹爹说得对!
爹爹好聪明!
小山儿恍然大悟,使劲儿点头“嗯”了一声。
停仙门众人都笑,两侧紧邻的门派十分寂静,间或有人投来古怪审视的目光,弄得大伙儿只好暂且安分。
不多时切磋正式开始,骆雪霜前去抽签,运气不错,抽了第二组,对手是个使剑的男子,恰好正是邻居门派的人。
一开始大伙儿尚且收敛,皆是静静观战,后来实在忍不住出了声,便一发不可收拾。
“大师姐最厉害!”姜宣大喊道。
“大师姑最厉害!”小山儿附和。
“大师姐不要手下留情!”
“对!速战速决!拿出看家本领!”其余人纷纷喊道。
大伙儿振臂高呼,拥上前去,隔壁门派也不示弱,一时之间,场下的比试甚至胜过场上。
多亏姜宣的大师兄稳重,才避免了两面同时开战。
骆雪霜亦不负众望,花了一刻钟多一些时候,叫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停仙门的大伙儿兴奋地喝彩,又七嘴八舌地说让骆雪霜快快休整,后面的乱斗才是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