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君后失宠了—— by太紫重玄
太紫重玄  发于:2024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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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麻烦的是,百年过去, 那枚针究竟是否还在原地,谁也说不准。
众人坐在一起议了议,无论如何, 但有希望就得牢牢抓住, 季恪当即决定回宫, 姜宣一同前往——没有他,旁人哪怕真找到了医方也辨认不出——骆雪霜则留在师门照看行风真人。
小山儿不愿离开爹爹,自然也要跟去,如此一来,季恪便欢喜了, 无比无比欢喜。即便知道姜宣此行只为办事,但他还是可以私下里自欺,蒙骗自己这是一家三口的归家团聚。
事不宜迟, 三人立即出发, 连行李都没收拾, 毕竟有季恪这个皇帝在, 无论需要什么都能随时办妥。
时隔三月,小山儿再度下山出远门, 坐在宽大富丽的马车里,从窗口看到车前车后长长的队伍, 整个人都惊呆了。
“爹爹,这比咱俩先前买的二人马车大好多!”他坐在柔软舒适的榻上,一边向四处看一边在心里计算,“嗯……能坐六……哦不,十个人都能坐下!”
姜宣尚未答话,坐在小山儿对面的季恪便笑着说:“在外不宜排场,此车还算小的,你喜欢的话,等回去了给你坐更大更精美的车,车中物件齐全,与平地居住无异。”
姜宣:……
皇帝当久了,就算再控制,也总有些尊贵架子是控制不住的。
小山儿挠了挠头,没有太被这话吸引,因为他对坐车也不是特别喜欢,就是第一次见,有些好奇,又问:“那样的车要花特别多的钱才能买到吧,你有那么多钱?你是做什么的呀?”
记得爹爹说过,人是靠自己的本领挣钱的。
季恪不敢说自己的皇帝,怕被小山儿知道了真实身份而讨厌,只含糊道:“我……算是做官的。”
“做官?就像阿守伯伯、阿宁伯伯和周始叔叔那样?”小山儿想了想,“看来做官能挣好多钱。”
“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此时此刻,突然跟小山儿聊到普通玩耍之外的事,季恪便突然很有为父的自觉,自以为谆谆善诱地开始讲道理:“为官有清有浊,浊的的确能捞不少富贵,却并非正道,并非对社稷百姓有益的好官。听山儿方才所言,是对赚钱做官有兴趣?对这些有兴趣不是不行,然需切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以利用权势却不可贪恋权势,否则终会迷失,乃是取祸之道。”
姜宣:…………
季恪好蠢。
他太不懂孩子,更不懂小山儿,小山儿从来只是爱聊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的也只是表面;问问题也仅仅是因为不知道,想听答案,从来没有更深的意思。
如此发散,小家伙除了茫然奇怪,不会有其他任何触动。
果然小山儿又挠了挠头,不再答话,往姜宣身边凑了凑,开始有点无聊地眨眼睛,眨着眨着打了个哈欠,便抱住姜宣的胳膊,两只小脚勾在一起,闭眼打起盹来。
季恪:???
他……说错话了吗?
向姜宣投去询问的目光,姜宣只当没看见,也闭上眼睛,和小山儿依偎在一起。
就装睡。
季恪:……
他坐在原位稀里糊涂地反思了片刻,起身给姜宣和小山儿搭好薄毯,悻悻地下了马车。
其实他们此行乘了两辆马车,为了不让姜宣不快而故意分开,只不过他又存了些小心思,打着陪小山儿玩的旗号一直赖在这辆车上。
只是如今姜宣和小山儿都睡了,他好像没有充足的理由了。
不过毕竟同路,姜宣不愿也好、没心思也罢,总不可能一直不跟季恪说话,一来二去,他知道了前次江东一别后,季恪安养十来日,身体大好,继续出巡,两个月后本欲回銮,忽闻湖州林江郡奏报治下有关江湖及道门的消息,言道近来活动频繁,似有不安分之意。
思及姜宣的师门正在林江郡外的山上,季恪临时起意,微服前往问道大会。
就是这么凑巧。
或许冥冥之中也是姜宣身带的“福运”在起作用。
毕竟那日如果季恪不来,他和小山儿多半会折一个,没有龙气加持,通天阵亦不可能顺利被破。
当然,没有老师自行兵解也是一样。
不知道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此行能否如愿。
姜宣靠坐在马车一角,想到这里,不禁缩了缩身体。
季恪瞧得十分不忍,终于开口劝道:“宣儿,不要着急,也不要多想,眼下尽力而为便是。”
姜宣一愣,抬眼望向季恪。
自打老师突然倒下,他大哭一场之后,便一直努力藏着情绪,一直用拼命补救缓解,这一路上行事也算正常,不想竟然被季恪看出来了。
没错,他的心里是很难过、很自责,他很想很想将一切扭转,如果做不到……如果最终真地做不到,他……
眼圈“唰”地又红了,他连忙扭开头,装作没事般尽量轻快地说:“嗯,我知道的,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季恪的心随之一沉,隐隐作痛中,他犹豫半晌,终究没有点破。
这样一路到了京城,小山儿便如当年的姜宣一样,看热闹繁华的京城盛景看得眼花缭乱,什么都是新鲜。
姜宣却少见地产生了些许对往事的感慨,看季恪的眼神凉了几分,把小山儿抱到腿上问:“爹爹要去找医方,一找起来没日没夜的,恐怕顾不上你,你去阿宁伯伯家里住好不好?阿宁伯伯家里还有一个小弟弟和一个小妹妹,你们正好一起玩耍。”
小山儿一听正要点头,季恪却插话道:“你也可以住在我那儿,地方大,还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想见阿宁伯伯家的弟弟妹妹,叫他们一起过来就是。”
近来的季恪少有如此不知深浅的表现,这回全是因为机会实在难得,他实在不想放弃。
不过他终究不能擅自妄为,一切得听小山儿的。
又怕姜宣不高兴,他的目光在姜宣和小山儿之间紧张地来来回回,小山儿的目光也在姜宣和季恪之间难以抉择地来来回回。
终于终于,小山儿脑中“叮——”地一声,想到了一个极佳的办法,竖起食指笑问道:“爹爹,这两个地方哪个离你更近?我想住得离你近点儿!”
姜宣:……
季恪:!!!
他激动的笑意有些控制不住,他极力去控制,手指都发抖了。
于是就这样,大宁王朝实打实的小皇子殿下迟了三年多,终于来到了早已属于他的宫殿。

原来君后当年离宫前就有身孕了!
宫中当差的众人日日按部就班忙忙碌碌, 许久未有新鲜事,这一下立刻如大铁锅烧开了热水,即便只是私下议论, 也堪称鼎沸。
许久未见, 不知君后有变化吗?当年君后还不到二十岁,想来现在会长高一点点,更加成熟俊俏!
还想看一看小皇子, 听小荷说,小皇子生得像君后,特别可爱, 性情乖巧和顺, 还能说会道!
唔不过, 又听说君后这次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有事要办,并非与陛下和好,办完事还要走,而且是带着小皇子一起走, 连陛下也没办法,哎。
不过至少是回来了,听说陛下特别高兴, 对君后小心翼翼言听计从, 对小皇子更是宠上了天!连在御书房批奏折见大臣都带着小皇子, 还让小皇子坐在御案上玩耍!弄乱了奏折、打翻了砚台、甚至拿朱笔胡写乱画都没关系, 陛下反而还高兴呢!
但有一点很奇怪,陛下传来口谕, 所有面君之人暂免跪拜大礼,言语间不许出现“陛下”、“皇上”等字眼。
笼统地讲, 大伙儿的议论没有错。
一入皇宫,姜宣便直奔文澜阁。
阁中卷帙浩繁,季恪一面调拨秘书监官吏一起帮忙寻找,一面派明华宫的旧宫人前去侍奉。
自己出巡许久,朝务虽有信任的亲贵及御书房大臣妥善办理,但如今既然回来了,自当亲力亲为。
不过事情就算再多,他也不能不陪小山儿,一起用膳、一起逛御花园、送各种礼物,既有名贵合用的器物,亦有精巧的小玩意儿,总而言之就是想方设法讨好。
在御书房也的确是让小山儿坐在案上,反正御案很大,足够坐,自然是坐得越近越好。
但大伙儿的议论亦有添油加醋之处。
小山儿乖巧懂事,坐在御案上,只会好奇地看、认真地摆弄研究、在没人来找季恪的时候和他聊天,绝不调皮捣乱。
御案始终整齐干净,加上小山儿,一时变得宛如年画,别提多富贵多可爱了!
一件要事议完,御书房大臣告退,殿门关好,小山儿闪着大眼睛看季恪,说:“你家好大,你的手下好多!你的衣裳也金灿灿的,和从前不一样!”
先前出巡,季恪多作年轻剑客打扮,衣料颜色低调,虽然质地考究精良,但小孩子看不出来。
回宫之后,即便只是常服,然帝王制式、金银锦缎丝线,全是小山儿没见过的扎眼。
季恪笑道:“先前给你量了尺寸,我命他们赶工,很快你也有这样的衣裳配饰了。”
小山儿照旧懵懂挠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觉得季恪人好,还挺爱跟他玩儿,可现在吧,人也不能说不好,就是聊天总聊不到一块儿去,不像和爹爹、师伯师姑他们聊天的时候那样有意思。
这时殿门外传来柔和的女声——
“奴婢求见,送御膳房的新果点。”
季恪正在想象小山儿换了衣裳后的模样,听到“新果点”三字,讨好孩儿的心思再一次生出,未及考虑就直接说了“进来”。
然后小荷就端着托盘进来了。
小山儿扭头去看。
小荷笑着屈膝一福,道:“小主人安好!”
小山儿惊讶道:“小荷姐姐?!”
季恪一愣。
紧接着,冷汗“嗖”地从脊背上冒出来,“唰”地直窜脑顶——
那边小荷茫然顿住,小山儿也茫然顿住,然后小脑瓜开始转动:小荷姐姐怎么在这里呢?
上次见小荷姐姐是在江东城,小荷姐姐是季恪大坏蛋的手下,而季恪大坏蛋是皇帝,是这个天下最有权力的人!
所以、所以……
冷汗也“嗖”地从小山儿的脊背上冒出来,他僵硬地扭头看向季恪,把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想了一遍,表情突然就慌了!
怪不得这人不肯说名字,原来、原来他就是……
小山儿的表情从慌变成惊恐,然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下了御案,迅速往门外跑。
“爹爹!呜呜呜!我要找爹爹!爹爹你在哪里?!”
“山儿——!”
季恪心中又痛又悔,连忙大步追过去,经过小荷身边的时候生气地瞥了她一眼。
小荷:???
在江东城与姜宣一番深谈后,季恪想通了、心境向上了,不再睹物思人沉湎过去,便命于出巡无益的小荷等人先行回宫。后来接连发生了许多事,自然顾不上宫人调动,小荷仍按照先前的值勤安排来御前当差,不料山儿竟然和小荷见过!
最近为了不在山儿面前暴露,他免了众人的大礼,禁称“陛下”、“皇上”、“天子”等,结果却是百密一疏!
如此突然、毫无铺垫,山儿定是吓坏了!
御书房外的宫道上,小山儿拼命轮换着双臂与双腿,使劲儿向前跑,一边大哭一边凄声喊爹爹。
季恪身高腿长,原本几步就能追上,但他看着孩子这般模样,想到方才那双懵懂的眼里丝毫不加遮掩的震惊与恐惧,终于克制了自己。
小荷也跑了过来,他抬手制止,因为小山儿奔跑的方向上来了个人。
深青色文官袍服,容姿端华,气度儒雅。
正是他的刑部侍郎、经筵讲官,姜宣的大嫂,山儿的伯父——谢宁。
小山儿哭得没看路,一头撞了上去。
谢宁蹲下,将小山儿揽在怀里,从袖中取出手帕,轻轻为他拭泪擦鼻涕,温声哄道:“山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先小山儿是一愣,然后抬头,用朦胧的泪眼看面前的人,再一愣,然后更加委屈地大哭着张开双臂抱上去。
“阿宁伯伯!呜呜呜我要找爹爹!季恪大坏蛋要抓我!”
这时季恪走了过来,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径自尴尬。
谢宁是来奏事的,他已知道姜宣和小山儿也回宫了,更听说了季恪宠爱小山儿的种种,本想奏完事就请旨与他们相见,若能带他们回自己府中居住则更好,不料半道上竟遇上了这事。
虽不知道方才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保护小山儿不受惊吓是第一位,谢宁的手掌托在小山儿脑后,轻轻转向自己,没让他再看季恪。
季恪的心又狠狠地酸楚了。
骤然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怕自己做多错多。谢宁便躬身小声提议道:“不如找宣儿过来?”
季恪:……
姜宣正为救治行风真人忙得脚不沾地,这时候去打扰,还是因为他吓坏了小山儿去打扰,姜宣不得气死!
但也别无他法。
毕竟小家伙哭得如此令人心疼,口口声声要找爹爹……
明明他也是爹爹。
季恪难受得心肝脏腑全部搅在了一起。

姜宣久违地回到了明华宫——
为了尽快安抚受惊的小山儿, 文澜阁里都是书,没地方,就近只有明华宫曾属于他, 多少能添些安全感。
偏殿暖阁里, 姜宣坐在榻上,小山儿蜷缩在他膝头,脑袋使劲儿往爹爹怀里钻。
谢宁坐在一旁。
季恪站在木屏风外, 只是小山儿不知道。
姜宣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按抚小山儿的脊背,温声哄道:“他的确就是季恪,不过他不会抓走你, 更不会害你, 绝对不会, 爹爹保证。”
“他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譬如江东城在大堤上坚守,保护百姓、不久前不计生死帮忙攻破通天阵,保护了许多人、从凌阳坏老头手里救下你等等。人很复杂, 或许不会一直好,也或许不会一直坏。”
“他之所以没有说出姓名身份,一是怕你害怕, 二是因为近来诸事纷扰, 想等那些事情都解决, 大家心中轻松了再慢慢说, 绝非恶意。”
“爹爹说这些,不是让你现在就把他当好人, 只是想说你不必害怕,也不应只拿一点去认定一个人, 他究竟如何,需要你慢慢地、用很多事情去体会,当然,你不想见他、不想体会也随你。山儿明白了么?”
殿内点着檀香,最是凝神静气。
小山儿因为受惊而一直紧张拱起的脊背终于缓缓松弛,点着小脑袋“唔”了一声。
姜宣抬眼,厚重的屏风透不出后面的身影,但他能感觉到。
他的目光有些黯然,低声问道:“那你还愿意和他一块儿玩,让他照看你么?”
这下几乎毫无犹豫,小山儿立刻摇头,连带着整个身体一起摇,还发出了非常抗拒的、曲里拐弯的“嗯”的声音,好像生怕自己表达得晚了、不足了,就又要羊入虎口。
屏风外的季恪自然听到了。
他的心上仿佛有一根弓弦,正不断、不断地拉紧。弓弦锈涩,一拉一绞之中带着沉沉的苦味。
姜宣便说:“那去阿宁伯伯家里住怎么样?爹爹最近要为师公寻找药方,找药方的地方的确不适合日常起居,爹爹忙起来也顾不上同你说话。阿宁伯伯你是知道的,和爹爹一样疼爱你。伯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上次你们相见,弟弟妹妹才刚会走路,而今他们长大了,能和你一块儿做游戏。阿宁伯伯还能时不时带你来看爹爹。你觉得呢?”
小山儿的脊背又轻轻拱起,明显是在思索。
片刻后,小脑袋点了点,脸也终于仰了起来,看着爹爹,蔫儿而懂事地说:“给师公找药方最重要,我不捣乱!”
姜宣心中疼惜,揉揉小家伙的脑顶:“山儿没有捣乱,这次都怪爹爹,没有提前告诉山儿,让山儿害怕。”
小山儿搂住姜宣的脖子,小声说:“爹爹在我就不怕。”又看谢宁,“阿宁伯伯在我也不怕。”
谢宁笑了:“山儿很勇敢。那么稍后便和我回府,弟弟妹妹知道你来了,都特别高兴。”
“好!”
小山儿终于被劝好,姜宣抱着他出去,经过屏风的时候,也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一转,让他看不到站在那里的季恪。
季恪:……
出了明华宫,父子俩依依惜别后,小山儿被谢宁领着出宫,姜宣看了那两道背影一会儿,也转身回文澜阁。
脚步很快。
季恪的脚步则更快,从后面追了上来。
先说话的却是姜宣。
他目不斜视,语气也很平静:“我并未在山儿面前评价你,只是将过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觉得他理应知道,理应自行判断是非对错。‘大坏蛋’便是他的判断。”
“我也的确并未反驳,因为我……也那样认为。只是孩子尚小,无形中夸大了恐惧,我先前并未察觉,到如今才察觉。到如今又发生了许多别的事,所以方才我向他说明。日后山儿与你会如何,也只看山儿自己的意愿,我不阻挠,也不会促进。”
“我懂!宣儿,我未曾怪你,过去都是我错,要怪我只怪自己,哪怕你阻挠也是应该的!”季恪急切地说。
姜宣突然不再平静,停下脚步看着季恪:“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季恪一愣。
姜宣也一愣。
他怎么有点失控?因为山儿被季恪吓到,他心有怪罪吗?还是因为别的?
他垂下眼帘,努力平静下来,不再纠缠,继续向前走。
季恪继续跟。
“药方找得如何?”
一听这话,姜宣心中便是一堵,捏了捏拳头道:“三天多了,毫无头绪,恐怕……”
他摇了摇头,改口道:“秘书监的官员说,文澜阁里的藏书都有记档,虽然多,却分明,找下去大约也是浪费时间。”
大伙儿并非不愿找,而是担心劲儿使错了方向,反而耽误。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办法了。
他怎么能不行动?他怎么能放弃?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更加用力地捏了捏拳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我觉得还是得找下去,说不定呢,文澜阁的书籍虽有记档,但并非每一本的每一行字都被人看过,既然如此就还有可能,就像之前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别派典籍中看到那一半药方。”
宛如自我安慰,一边安慰一边更加心慌。
姜宣摆了摆手:“不说了,我得赶快回去,多找一时是一时,你去做你的事吧,反正现在你也帮不上忙。”
季恪蓦地站在了原地。
晚风残阳之下,宫道上姜宣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季恪的心随之不断收缩。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无力、无能,面对最爱的、最最需要帮助、呵护的妻儿,他不仅什么都做不到,还会令他们厌烦。
他算什么父亲、算什么夫君。
当夜明威殿里,昏黄的宫灯摇动着光影,衣架上挂着将作监送来的小皇子袍服。
虽是赶制,但御用衣料与顶级工匠的手艺可不马虎,云锦金丝密缝,蛟龙戏水纹样栩栩如生,领口、衣襟、袖口处的祥云图案刻意用了圆胖可爱的风格,最讨小孩子喜欢,头顶鎏金冠上缀的夜明珠是季恪命人从库里取来的去年西域呈送的贡品,圆润饱满,流光溢彩,只此一颗。
小山儿长得像姜宣,五官漂亮神情灵动,若穿上这一身,定是富贵可爱至极。
可事到如今,是否还能看见那样的小人儿,季恪也不知道了。
他站在衣架前,宽大的手掌抚过光滑的云锦与细密的绣线,眼中满是哀愁与悔恨。
他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服侍更衣的宫人多等了一会儿,待到禁军钦卫首领王至大人面色严肃地从殿内出来才进去当差。
心想王大人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功夫真好,脚步轻盈,他都没注意到王大人是何时进殿的,也不知道是陛下传的他还是他自己来的。
不过无论哪一种,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要事。
两日后,仍是黄昏,季恪把姜宣从文澜阁叫了出来。
姜宣的脸色比先前更差,黑眼圈很明显,人也全然没有了往日活泼的精神。
季恪已听秘书监官员禀告了,文澜阁现只剩下一柜子未查,那柜子里是大宁朝立朝以来所有阁员的文集,查不查都一样,也就是说,姜宣此行几乎相当于失败了。
“君上内心悲痛,未溢于言表。”
秘书监官员最后这样说。
季恪将这句话放在心里捣了无数遍,最后狠狠压住,只道:“有个地方,你同我去一下。”
“什么地方?去干什么?我还要找书呢,走不开。”
“就一会儿,让他们先找着,不妨事。”
姜宣下意识皱眉,想直接转身走。
季恪瞧出来了,又道:“我知道事情正在紧要关头,绝不会无故寻你开心。”
姜宣抬眉。
他觉得季恪似乎话里有话,想从他的表情中审视出些什么,可如今的他又莫名地害怕确定,害怕那确定并不是他想要的。
季恪的确不会在这时候胡来。
去就去吧。
离开文澜阁,姜宣随着季恪走向外廷,最后来到宣政殿外,百官入宫上朝的宽阔空地上。
记忆中姜宣只来过这里一次,就是大婚后不久,他问季恪是不是不行,气走了季恪。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便来这里等季恪下朝,向他道歉。
也才几年,可感觉却是上一辈子的事。
季恪走进宣政殿。
姜宣跟着进去,心中不免疑惑。
季恪向殿门两侧的侍卫示意,侍卫们躬身,然后分别拨动两扇殿门上的机关,厚重的殿门“咔剌剌”地缓缓关闭。
姜宣更奇怪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来。”
季恪没有解释,引着姜宣走上大殿最北面的金阶,站在天子御座前,弯腰伸手,摸到龙椅下方一个突出的纹饰,轻轻一转,又一阵“咔剌咔剌”,龙椅前方的地板空了,露出一条密道。
姜宣:!!!
他匪夷所思地看向季恪,季恪道:“百多年前乃是夏氏齐朝,皇族与道门颇有联系,听闻齐朝开国皇帝便是被一道人辅佐才平了天下战乱,首位丞相亦出身道门。这条密道是齐朝开国皇帝为子孙后代留的,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有此一路,我想,若有什么与皇族又与道门有关的东西,一定会放在非常隐秘也非常重要的地方。宣儿,咱们一同去找找看。”
姜宣:!!!!!!
其实他已经知道文澜阁里不会有发现了,只是不愿承认。
最近以来,他的心情一日差过一日,最后整颗心好像都冰了、死了似的。
可现在,他的心又重新开始跳动,重新变得有了血气,温热了起来。

第55章
二人走下密道, 右侧墙壁上有个纹饰相同的凸起,季恪轻轻转动,头顶御座前的地板便合上了。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 “噌”一声擦亮, 暖黄的火光照出前方的路,照出二人的面庞。
季恪道:“墙壁上有许多极小的气孔,这密道修得果然精细。”
姜宣问:“密道有多长?通向哪里?”
“不知道, 得我们亲自去走走看了。”
密道尚算宽敞,二人大可并行,季恪举着火折子, 稍稍提前一步, 为姜宣引路。
“行风真人还好?”
“嗯, 师兄师姐每日都传信过来,还是老样子。”
“听谢卿说,山儿在他府中尚算适应。”
“是,阿宁哥哥也同我说了。山儿其实很能适应新地方,性情又自来熟, 带起来相当省事。”
“乐观乖巧,随遇而安,像你。”
姜宣没有接话。
季恪便继续想话题:“年底你哥哥要回京述职, 终于又能和谢卿与孩子们团聚些时候了。你若愿意, 也可带着山儿在京中过年, 与他叙叙亲情。”
“到时候再说吧。”
明显不愿多言, 甚至有点烦躁。
季恪只好闭嘴。
昏暗中,二人沉默前行, 唯余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呼吸声与极轻浅的烛火燃烧声。
幽暗的甬道一点点被手中的烛火侵蚀,尽头却毫无一丝出现的迹象, 这路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漫长。
估摸着走了近半个时辰,身边的呼吸声变得略重,季恪便道:“累了吧?先歇一会儿。”
扭过头,移近火光一看却是大惊失色:姜宣额上满是汗珠,脸颊泛红,明显不是普通疲倦!
“宣儿你怎么了?!”
季恪扶住姜宣的肩,带他靠在一旁墙壁上,探了探脉息,跳得也比平时强烈。
姜宣顺着墙壁坐下去,闭了闭眼睛,说:“我在黑暗狭窄的地方待久了就不舒服。”
季恪心中一痛,自责再次袭来:“抱歉,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他对姜宣的了解这样少!
姜宣却摇了摇头:“不怪你,我自己几乎都忘了。那是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贪玩跑去山洞里,结果迷路了,困了很久,很害怕,头晕冒汗喘不过气,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哥哥找到了我。回去以后我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就不太能在黑暗狭窄的地方停留了。这些年来也没有这样的经历,方才有点不舒服才想起来。”
“那你还一直坚持?”季恪难过地捏了捏拳头,“我现在送你出去。”
“不要。”姜宣抬臂制止,“不过是心病罢了,我能克服。已经走了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
“可是……”
“季恪。”
季恪一愣。
姜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直接而认真地唤过他了。
“你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呢?”姜宣问,“这条密道的存在乃是宫闱秘辛,而且事关前朝,不能让旁人知道,不便命令属下我理解,但你大可以自己找,找到了就告诉我,找不到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是更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亲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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