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君后失宠了—— by太紫重玄
太紫重玄  发于:2024年01月06日

关灯
护眼

接过侍从递来的斗笠蓑衣,他随意一戴一披,奔跑着没入雨中。
情况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危险,如今数个地方已有决口迹象,守卫与劳工拉着绳索背着沙袋,各方疏堵。
满是奔跑的身影,满是急切的喊声,雨势滔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卷走活生生的性命。
姜宣找到正在指挥的周始,周始看到他,整个人大惊失色。
“公子怎么在此?!太危险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来帮忙!按咱俩之前的筹划,我最知道怎么做了!”姜宣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江上疏堵归你,人员器物调度归我,一定要撑过今天!”
周始一脸震惊:“公子您……”
姜宣不再多言,直接跑向岸边存放治水所需的后勤之地,周始望着那并不强壮却无比坚决的背影,终于抱拳,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有了姜宣指挥,源源不断的物资被制备得十分恰好,分门别类放在第一线守卫与劳工们触手可及之地,他还根据情况安排了众人休息和吃饭的时段,同时绘图设置粥点,命人回周府传话,调动一切尚有余力之人架棚熬粥。
这般共同努力,一开始情形是得到了控制的,姜宣准备再过一时便回城中看看,大伙儿也稍稍放了心。
然而老天爷却存心跟他们开玩笑似的,又似是想考验考验他们究竟有多少能耐,黄昏时分,情势突然急转直下,虚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已然拼了命的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巨浪、决口,强劲的水声与声嘶力竭的呼喊交杂,不少人被淹没,信心与勇气被自然恐怖的惩罚一点点消磨,一点点抽走,即将面临溃散。
恐惧与败退的阴云暴风般笼罩在江上,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想,或许是不行了,洪水泛滥冲进城中,百姓或死或伤、或困于瘟疫、或流离失所的惨像在众人的脑海中传遍。
眼下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若不顶住才是真地不行,单靠所谓的“治水方法”也没用了。
姜宣索性豁出去。
将斗笠与蓑衣狠狠甩开,他在怒吼的大雨与江水中跑上大堤高处,红着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不要放弃!我们还没有输!绝对绝对不能放弃!这里是我们的家园!身后的城中满是我们的亲人!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亲人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他都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不太会说那种头头是道、鼓舞人心的话,也没有像大将军那般一站出来就能稳定局势的威望,他只有发自肺腑,只有全心全意,他想,他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拼劲最后一分力气!就算输了也不后悔!但倘若、倘若是因为我们退缩了、懈怠了,大水才冲过去,我们怎能甘心?!……总之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姜宣闭紧双眼,几乎喊破了嗓子。
喊完这些,他憋着那股凶狠的勇气从高处跑下来,加入最前方的劳工之中。
一直在另一处口子指挥的周始先是被他的呼喊吸引了过来,这下更是惊骇,最前方太危险了!
“公子不可!万万不可!”
他追了过去,堤上的守卫和劳工也都认得姜宣,手无缚鸡之力的义诊大夫尚能如此,他们这些强壮的武人怎能甘拜下风?!
士气终于有些回来了,追过来的周始一看,这下不仅劝不了姜宣,干脆自己也加入其中。
拼了吧,此时此刻除了拼,别无他法。
与此同时,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坚定地踏过洪流。
为首战马通身漆黑十分雄健,马上的人穿一领金色披风,从腰间金鞘中“唰”地抽出寒光凛冽的长剑——
“君后所言甚是!朕亦不甘心!”
与姜宣的声嘶力竭不同,这句话声调不高,却中气十足,无比笃定地破空而来,自有一番震撼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都愣了。
天上地下,只有一人能够以“朕”自称。

狂风暴雨之中, 一片汪洋之上,天子的旗号不断前进。
大宁朝的君王,那个在口口相传中, 胜过所有对手、迅速平定叛乱、近年广施仁政的年轻天子季恪来了。
水患的最前方, 最危险的江边,他与官员、劳工、百姓共同作战。
而且还有君后?
那个慷慨激昂的义诊大夫?!
那个皇上明发圣旨,后宫不再纳妃, 惟尊君后一人的……君后?!!!
……皇上和君后都来了!
无人言明,但在目光交汇间已成共识,满腔的感动、震撼与热血充斥了众人的内心, 大伙儿迸发出数倍于前的力量, 坚信在这场大水面前, 他们绝不会输!
周始急急跑去季恪马前跪倒:“陛下万岁!不知陛下驾临,微臣罪该万死!”
他身上满是雨水和惊恐的汗水:筑堤治水颇多天意,也就罢了,可藏匿君后、知情不报,还让君后身处险境, 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然而季恪并未发怒,只是淡淡道:“起来吧,去做你的事。”
周始一愣, 连忙称是离开。
季恪又眯起眼, 望向堤上劳工中那个又忙碌又瘦弱的身影, 眼中神色渐渐焦灼, 渐渐贪婪,又渐渐晦暗。
“来人, 去把君后架下来。”
姜宣不会乖乖听话,他只能硬来。
此时此刻, 他必须硬来。
而此时此刻的姜宣简直崩溃,今天的一切也太疯狂了吧!
先是突遇小荷,然后被季恪追赶,以为就要歇菜了,季恪却自己走了;
又以为逃过一劫,正要跑路,却被老天阻止!
老天还嫌不够,发这么大的水,从能控制住到控制不住再到他拼命劝说,脑袋都要被血气撑爆了,季恪又突然出现,还说莫名其妙的话!
这下大伙儿都知道他是君后了!
可他根本不想是!
有口难言百口莫辩!
而且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他和山儿好像真地跑不掉了,糟糕糟糕糟糕!
如今他只能狠狠垂下头,不敢与人对视,生怕旁人问他究竟是不是君后。
而旁人似乎早已确定,都不再敢看他,不敢跟他说话,还都往旁边挪,好尴尬。
这时王至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靠近。
他连忙猫着腰小跑着到处躲闪:“别过来别过来别碰我……”
王至等人本不敢用强,可不用强,姜宣就似一条滑不溜丢的小鱼,根本抓不住。
于是稍稍用强。
只是稍稍,手无缚鸡之力的姜宣就被逮住,轻而易举地架着往季恪跟前去了。
姜宣:……
都怪他懒,不学武功,欲哭无泪!
大雨倾盆而下,到了季恪马前,姜宣尴尬死了,固执地缩着身体扭开头,一脚在泥水里不断踢,反正绝对不看季恪。
马上的季恪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放开君后。”
王至等人领命,松开了固定姜宣的手。
姜宣心想机会,管它能不能跑掉,先跑再说!垂死挣扎!
他转身拔腿就跑。
季恪的目光登时更加晦暗,拳头捏了捏,而后从马上跃起,稳而准地落在姜宣面前。
姜宣被迫急停,倒吸一口冷气。
季恪面无表情抬掌化刀,在姜宣颈间轻轻一顿,姜宣面容一滞,翻了个白眼,脱力倒下。
季恪伸臂一拦,将人打横抱起。
低头看去,那久违的、长久思念的面容令他的心瞬间狂跳。
“来人,将君后……”
话到一半,他顿住了,百般思索、百般拉扯,终于痛苦地下定决心。
“将君后送回周始府上,好生安顿。”
王至亲自去办,看着人走远,季恪上马下令:“你们都去堤上,让周始给你们安排差事。”
侍卫道:“陛下,此地危险,属下等需保护陛下。”
“不必。”季恪催马上前,侍卫们紧随其后,来到岸边最前方,“事有轻重缓急,你们都去,朕与尔等同在!”
这下侍卫们再不纠结,齐齐喝道“遵旨”,声音之强劲,雨水的怒吼亦有不及。
周始府中上房。
暖黄色的灯下,荷花轻声劝小山儿去睡,小山儿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睛躺着不动的姜宣,很认真地摇头。
“我要等爹爹醒过来。”
“小公子不担心,先前大夫不是说了,公子只是被打了一掌,很轻很轻的一掌,大约两个时辰就能醒来。”
“两个时辰才能醒,还叫很轻很轻的一掌么?”小山儿有点生气地攥紧拳头,“而且现在马上就两个时辰了,爹爹还是一动不动。”
荷花一怔,觉得这话有理,但她只能劝慰,便继续笑道:“大夫也说了,就算多睡,也是因为公子太累,要休息,不是因为那一掌。公子如此累,小公子难道不想他多睡一会儿吗?”
“想。”小山儿点点头,“但我还是要看着爹爹。”
荷花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荷叶推门进来,两人都急切地看过去。
“控制住了,控制住了!雨也小了,这回肯定没事了!”荷叶感慨万千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太好了!”荷花松了一口大气。
“全靠关键时刻陛下亲临,还有还有,我听说……”
荷叶欲言又止地看向小山儿,不久前他亲口说出了“季恪”,加上堤上传回来的消息,以及先前送回姜公子的人一看就很有身份,还有他家大人一直以来的恭敬……
终于终于,他下定决心,谨慎地低声问:“小公子,你爹爹……姜公子他就是君后对不对?你是皇子?”
小山儿懵懂挠头:“什么君后?什么皇子?”
荷叶与荷花对视一眼,略略疑惑。
荷叶不放弃,进一步谆谆善诱:“今天白天,你不是同我说过‘季……什么的’来着?”
他不敢直呼圣讳,更不敢在圣讳后加“大坏蛋”三字,只能不断用眼神暗示。
小山儿聪明,立刻明白了,“叮”地竖起食指,讲解般答道:“噢,是季恪大坏蛋!荷叶哥哥提他干嘛?”
荷花与荷叶:……
这反应也太奇怪了。
荷叶咽了下口水,更加大胆地问:“小公子,我们是想知道,那位是你的……”
“季恪大坏蛋吗?他是我爹啊!”
小山儿说得过于随意,两人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立刻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握拳,心想果不其然!
“所以姜公子就是君后,你就是皇子,你们是先于陛下来微服私访的吗?”
小山儿还是听不懂什么君后皇子、微服私访的,便老实道:“不知道。你们也认识季恪大坏蛋吗?”
荷花和荷叶被小山儿弄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困惑,考虑到他是小孩子,时而语无伦次也正常,便解释说:“陛下的圣名我们自然知晓,只是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有面圣的机会,能服侍君后和皇子,已是十分有福气了。”
这话太大人了,小山儿连蒙带猜,觉得他俩的意思是说没见过季恪大坏蛋,很遗憾。
见不着大坏蛋不是好事吗?
虽然不懂,但他还是顺着话题往下聊道:“你们可以见到的,今天白天他还追我和爹爹来着,还好我们跑得快,没被他抓走!哦对,你们要是见了他,千万不要提起我和爹爹!”
荷花荷叶再度对视,用眼神你推我我推你,终于终于,荷叶鼓足了有生以来的全部勇气,问出了有生以来问过的最大八卦:“小公子,再冒昧一问,你为什么把陛下叫……大、大坏蛋呢?”
如此议圣,若被旁人知道,他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好在眼下听到的只有小山儿,小山儿丝毫不觉不妥,还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就是大坏蛋!我爹爹说的,他以前总欺负我爹爹!我爹爹就跑掉了,一直躲着他,结果今天他又出现了!我方才听到了,送我爹爹回来的那个人是他的手下,我爹爹肯定是被他打晕的,果然是大坏蛋没错!哼,我爹爹是大善人,季恪是大坏蛋,呸呸呸!虽然他也是我爹,但我根本不想让我做我爹,哼!”
小山儿一边呸一边哼,一边伸出小脚在地上跺了好几下。
荷花与荷叶匪夷所思地听、匪夷所思地看,心想苍天呐,这可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最大八卦还要再大好几圈!
小山儿浑然不知自己说了多么严重的话,说完舒服了,继续坐在床边,捧着脸等着姜宣醒来。
一旁荷花用肘碰碰荷叶,凑过去用虚声问:“咱俩会不会……被灭口?”
荷叶也有点后怕:“不、不会吧?公子和小公子……不,君后和小皇子都是好人。”
“可陛下是大坏……”说着一个激灵,荷花赶紧顿住,“你说咱们现在要不要磕头?先磕头再求情。”
“也、也不用吧,君后明显不想显露身份,小皇子也一副……不想做皇子的样子,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对对,嗐,谁承想,本来只是好奇,结果却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密辛!”
“皇家可不都是些不该知道的密辛嘛!谁承想,传闻中年轻有为威风凛凛的陛下竟是这种人!圣旨上那样款款深情,结果都是假的!”
于是,季恪不顾危险身先士卒,与家国百姓同在的功绩只在老百姓心中稍稍停留了一瞬,就迅速被假情假意、欺凌妻小这些恶名取代了。

第二天清晨, 姜宣终于醒来,美美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舒服得完全不像被打晕。
小山儿正蜷成一团趴在他的胸口。
昨夜一直担心爹爹, 小家伙很困很困了才终于不争气地睡去, 睡梦里并不安稳,爹爹一动,他也跟着睁了眼。
然后习惯颇似姜宣, 打哈欠伸懒腰动四肢,缓过劲儿来后大喜。
“爹爹醒了!”他扑上去抱住姜宣的脖子,“爹爹你昨天晕着回来吓死我了!”
叽叽喳喳地报告了昨天的事, 姜宣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点头嗯嗯——
昨天黄昏, 大堤几乎失守, 他拼命挽救;
然后季恪来了,当众说他是君后;
还派人把他从堤上揪走,还给了他一掌!
……醒来却在周始府中。
也就是说,季恪虽然打晕了他,但并没有抓走他, 如在废院时一样,好奇怪。
不过等一下。
姜宣表情惊恐,按住山儿的小肩膀:“你真地跟荷花荷叶那么说了?”
正得意报告的小山儿一愣, 看爹爹的表情, 他好像做错了事!
小山儿有些慌, 姜宣瞧出来了, 连忙把小家伙抱到怀里,先揉脑袋安慰, 然后认真讲解了不能对外说那些事的原因。
其中世故小山儿不真明白,却也知道爹爹说的一定有理。
他便点点头:“我知道了爹爹, 我以后不说了,可是已经说了的怎么办?”
姜宣一笑:“说了就说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嗯!”小山儿也笑起来,“那以后我再遇到不知该不该说的事,就先不说,先问爹爹!”
“嗯嗯,爹爹也会更加严谨,把重要的事情提前跟山儿嘱咐好,不让山儿困惑。”
“嘿嘿。”
小山儿满心欢喜,觉得爹爹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大师伯平日里总挂在嘴边的什么中庸、调和、冲盈、损益,以前根本听不懂,但现在好像有一点点懂了。
那好像就是说,正因为他的生身爹爹太好,所以另一个爹爹只能是大坏蛋。
讲完悄悄话,父子俩起床洗漱。
消息传来,大堤保住了,洪水挡住了,雨也停了,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江东城中,百姓间开始口耳相传圣上与君后亲赴大堤的圣德,也有亲眼目睹的人透露,说先前周大人府中的义诊大夫正是微服的君后,百姓们更加兴奋,纷纷说起我曾远远望见君后、我曾与君后擦身而过,曾被姜宣看过诊的人更是荣耀,说起姜宣的容貌身姿声音品行如数家珍,每每一提便引得众人围上来,就差支个说书摊子了。
与此同时,姜宣躲在周始府中,足不出户。
府中人已皆知,可没人敢问,他便径自掩耳盗铃,亦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和小山儿盼星星盼月亮,只盼周始能带人快点儿把灾后的道路清理好,方便他们逃跑。
怪的是季恪除了那天在大堤上出现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姜宣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一时告诉自己既然如此且放宽心,一时又禁不住忐忑。
巴巴地数着日子,巴巴地祝祷,直到将一位完全没有想到的客人祝祷了过来。
是小荷。
姜宣一下就兴奋了,暂且抛开所有担心,拉着小荷直接进卧房。
避开众人,小荷再无顾忌,“唰”地红了眼眶,“扑通”一跪,唤道:“君上!”
“不要跪不要跪!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我根本就不想当君后你也知道的!”
“是,奴婢知道,奴婢只是……”小荷说着便要落泪,“这几年日日夜夜地思念,从不敢想还有再相见的一天!”
“我也是我也是!”姜宣扶着小荷,与她执手相望泪眼。
小山儿站在一旁好奇地歪头瞧。
小荷与小山儿对视数息,面色一喜,侧身福了福:“这必是小主人,小主人安好!小主人好漂亮好可爱!与公子一模一样!”
“嘿嘿!”姜宣十分疼爱地揉了揉小山儿的脑袋,介绍道,“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小荷姐姐哦!”
“小荷姐姐好,我叫山儿,山峦的山。”
“山儿?小主人的名字也好可爱!”
见过之后,三人围着桌边坐下,姜宣内心略略平静,疑惑便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小荷,你现在是在明威殿当宫女吗?”
想来他离宫后,明华宫无主,那里的宫人便会被遣去其他地方当差。小荷既然跟着南巡,就必是被调去了伺候季恪的天子寝宫明威殿。
然而小荷却摇了摇头。
“奴婢仍是明华宫的宫女。”她顿了顿,更多完结文在君羊八留意齐齐散散零四,欢迎加入露出略艰难的神色,“公子,不瞒您说,明华宫除了公子您离开了,其他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一样的人、一样的摆设、一样的执勤清扫,一样的发放月例及年节赏赐,就连、就连……”
姜宣惊讶了:“就连什么?”
小荷叹了口气:“就连陛下时不时过来用膳留宿都一样。”
姜宣更惊 :“用膳留宿?他一个人吗?!”
“嗯,陛下独个儿在明华宫用膳就寝,可表现却像是你还在的时候。”
“什么什么?”姜宣有点听不懂了,“他难道还对着空气说话做动作吗?”
“哦,倒没有那么疯,就是触景思人沉迷过去。”
姜宣松了口气。
然而想象了一下那场面,觉得多少还是有点疯。
“所以吧,奴婢觉得,陛下让奴婢跟着南巡也是这个道理,因为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奴婢在就好像您也在,陛下一路上肯定都在想象和您一起出巡的情景呢!”
姜宣:……
“还有前次和公子在街上偶遇,那是陛下微服巡街,让奴婢去买包子。陛下这几年特别爱吃包子,不仅让御膳房换着花样做,还下令各地定时进上来。南巡每到一处,必先尝当地的包子!奴婢想着陛下从前没这个喜好啊,公子,是不是也和您有关?”
姜宣:…………
说起包子,他倒的确是印象深刻。
当年在行宫,他把治疗不行的药丸下在了给季恪包的包子里,让季恪受了好大的罪,生了好大的气。
这也值得怀念入迷至此?
姜宣又在心中把季恪发疯的程度稍稍调高了一点。
“小荷,你这次是偷跑出来见我的么?”
小荷茫然了一瞬,然后猛一拍腿,神色肃起来:“见到公子我太开心了!把正事都给忘了!公子,我来此并非偷跑,也并非只是为了聊天,而是斗胆请您前去官驿给陛下看病!”
“啊???!!!”
太出乎意料了,姜宣整张脸扭曲,五官也狰狞抗拒起来。
“公子您别急,先听我说。”小荷依旧很有管事大宫女的风姿,最能给姜宣分析事情,“陛下是那日从大堤回来之后病倒的,此行并无太医跟随,王至大人命此地衙门找最好的大夫来为陛下看病,可惜数日过去,陛下的病症却加重了!噢,那大夫是正经大夫,出身清白,绝不是故意害陛下。大夫吓坏啦,不敢再治,各位大人着急,又找了更多大夫,可其他大夫知道了先前那大夫看病的过程,也变得畏首畏尾,不敢确诊不敢用药。王大人实在没办法,听说您之前也在城中行医,便让奴婢来请您。其实王大人本想亲自来,可怕您不肯见,不如奴婢来管用!”
姜宣道:“陛下是什么症状?”
小荷一个一个地数:“发热咳嗽,头疼头晕,浑身无力,起不来床吃不下饭,胸口闷,出虚汗,这一两日总是沉睡。”
“听来是应在堤上淋雨受了凉。”
“也许是吧,也许也不全是。”在姜宣面前,小荷什么话都敢说,“其实奴婢在街上偶遇公子之后……就是水涨起来,陛下去大堤之前,应当就已经病了。陛下当时不是去追公子来着?后来他一个人回来,想是没追到公子,奴婢以为自己要被质问,不料却没有。当时陛下浑身湿透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也不动,我们上去伺候,陛下不应,只偶尔咳嗽,而且明显不是普通咳嗽,而是憋着,不想放开使劲儿咳嗽的那种。奴婢便偷偷看了陛下几眼,发现陛下脸很红!又过了一会儿,陛下就收到消息,赶去大堤了。”
原来如此。
可那日的雨自己也淋了,自己都没生病。
季恪现在的身体已经这么弱了吗?
小荷简直像是能从表情眼神看出心理,跟着就说:“其实陛下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头疼脑热,好在宫里传太医方便,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奴婢还奇怪呢,明明身体不好,出巡为何不带太医?当然奴婢只是奴婢,管不了陛下的事。”
姜宣思索道:“莫非是当初中毒中箭,一直没养回来?”
“有可能。宫中吃穿用度虽是极好,可陛下国事繁忙,几乎夜夜点灯熬油,极欠安养。更重要的是,陛下思念公子如同疯魔,间或借酒消愁、外出纵马,日久天长自然反噬其身。这回看似是因为淋雨受凉,恐怕实际是因为积累到极限了,哎。”
小荷认真地叹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姜宣的胳膊。
“公子莫误会,奴婢绝没有倒向陛下,奴婢永远永远都站在公子这边!只是、只是奴婢觉得这次陛下倘若当真得不到医治,恐怕……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老实说,按公子先前教给奴婢的道理来看,陛下是个好皇帝。这几年来,经过陛下治理,别的地方奴婢不知道,可奴婢家乡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奴婢就觉得……倘若公子愿意,能救一救陛下最好。当然,公子若不愿,也是陛下咎由自取!”
小荷握拳,义愤填膺起来。
期间小山儿一直专注地听,最后好像有些懂了,也握拳附和:“咎由自取!”
姜宣与小荷一愣,扭头看到小山儿严肃得不得了的表情,一同“噗嗤”笑了起来。
姜宣没有立刻答应,他要想一想。
送走了小荷,他好像突然之间就不在意旁人知不知道他曾是君后了,好像突然之间心境开阔通透了许多。
他领着小山儿在周始府中散步。
这里有周始的家眷、幕僚、侍从。
他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随周始从京城来的,有的是从自己的家乡前来江东城讨生活的。
周始若调任,有的人会跟着离开,也有的人会留下,还有的人或许会再去他处。
但无论如何,眼下的他们,包括周始在内,都是一副安然自信、悠然快乐的面孔。
因为大水过去了。
因为周始为官有道,待人诚恳,将此地治理得很好。
这也只是一处,一个缩影。
整个大宁在季恪治下,越来越富庶、越来越奋发、越来越有希望。
他想起了那天大堤上坚定不移的季恪。
当时的他很慌乱,因为他是姜宣,想躲避季恪;但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那么季恪便会一瞬之间在他心里成为敢与天争的神明。
看到如今,不免想起从前。
还有更早更早的从前……
“山儿。”
“爹爹!”
“你说季恪是什么?”
“是大坏蛋!”
“没错,是大坏蛋!”
姜宣掷地有声,而后容色一软,很温和很温和地笑了,低头望入小山儿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清澈大眼睛里。
“可是也有人说,他是好皇帝呀。”
半个时辰后,姜宣身背药囊,出现在了江东城官驿门外。

病中的季恪昏昏沉沉, 反复做梦,宛如走进了一条只有自己的长廊。
长廊上云雾缭绕,几步之外仿佛虚空, 又仿佛深渊, 仿佛只要踏入就会进入另一个世间。
他有些踯躅。
背后却有不知名的力量推着他。
恍惚向前,长廊延展,走了许久, 在他以为即将一直这样迷失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自己的声音。
心头一讶,他加快脚步, 虚空与深渊在面前散开, 露出他的寝宫明威殿。
一模一样的他虚弱地靠在龙床上, 摆手命侍从们退下,却独独留住了小荷。
已经走出一些距离的小荷微愣,侧身一福,口中称是,面色却不情愿。
那时的他心思在别处, 视线也受阻,没有发现小荷的表情,如今梦中旁观, 自是看得清楚。
仆随主人, 此宫女必定也痛恨自己。
那是三年半之前, 他设了一计, 为姜守与谢宁赐婚,引姜宣回来, 结果不仅没能如愿,还被姜宣等人合起来耍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