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在阁臣与鬼戎军的拥簇中走出,站在高台上,身着朝服,姿态稳重。
有人顿时认出了脸:还真是那个在泔水桶里与恶狗野猫争吃食的小流浪儿!
但……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
董参深知自己已经没法回头了,成败在此一举,当年四大家也是这样,且四大家还比自己厉害,比自己手腕强大,人脉比自己更广。
他忽然想起自己像储君这么大时,家中学堂内,从夫子那里学来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注)”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书生,在踏进庙堂的那一刻,想来大概都是激动的,想要用自己的胸中之抱负和肚腹之墨水开创一个盛世。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发现,在人前,他们是朝臣,人后,他们还是人子、人父、人夫。
远得虚无缥缈的天下苍生和近在咫尺家中妻女高堂,该怎么选择?
治国平天下之前,都还坠着修身齐家。
原来他早就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走向了更古不变的定律。
此事无对错之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真要说,那就是他们和这大辰新帝分道扬镳了。
辰时一刻,太阳完全越出了山头,京城大亮。
又是一阵骚动,李亥被人夹着胳膊“请”了上来,摁在人前站好,充当朝臣的帅旗。
人群的讨论再次起来:
“这不是前朝的那个?”
“他居然真的还活着?”
“那这样说的话,今日之局还有那位前朝丞相参与?”
“有点意思,要是那位也在暗中操纵,可就真的不知鹿死谁手了,静观其变吧。”
李亥望着这乌泱泱的人群,朝臣,阁臣,持刀站在外围的鬼戎军,以及最上面那位从容不迫的小储君,还没来得及激动于自己终于走上了梦寐以求的争夺,四肢很不争气地顿时软了,小腿也开始打颤,还得靠身边人扶着才能站稳。
“大……大人……”李亥扭头过去,看着董参,结巴道,“本宫现在就……就在人前岂不是危,危险……”
“殿下哪里话。”董参从容不迫地回答,“老臣誓死与殿下共进退。”
李亥:“……”
牛以庸走上前,替储君斥责:“董大人莫不是没睡醒,竟敢带着前朝余孽出来,本官真替你全家的脑袋感到不值。”
“值不值不是张口就来,老臣今日既在此到道出一事,也是下了决心的。”董参不甘下风,大袖一挥,“叫你们这些兵回去,不要伤及百姓,我们以口来辩。”
好一个以口来辩。
不得不说,董参是真的挑了个好时机。
首先,他们占据了许多的舆论上风,他在皇城门前那一跪时所说之语有迹可循,京城权贵占据多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其次,大辰刚开国,没人会比这新皇一族更想和平解决,以防内乱横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以为元彻不在京城。
董参想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有点心眼的一瞧便知:新帝虽强虽好,但容不下我们这种人活,前朝皇族就剩下这样一个人,他没权没势,除了我们谁也没法仰仗,是具再标准不过的傀儡,机会仅此一次,要不要一起上船,你们自己掂量吧。
“流浪小儿!”董参站了起来,往旁侧了一步,让出李亥在中心,沉声讥讽道,“您不配为储,更不配站在这里,这才是我们中原人真正的君主!”
“哦?董参,你想清楚了?”
储君开口了,稚音缭绕在城门下。
但此刻,没人敢把他再当小孩,那淡漠的眼神像极了一位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人,仿佛根本没把这场谋反当回事,是以看闹剧的心态出现,相比之下,那需得靠人拥簇的前朝皇子简直不堪入目。
董参咬紧牙,以不语作答。
“好,有勇有谋,也极度愚蠢。”储君道,“孤应战。”
“哗啦啦”
随着应战二字脱口而出,下一刻,无数早已准备的纸张从天上轰然撒下!
“世族草芥人命!以官欺人!身无半点功绩却忝居高位!如今还妄推翻新朝,复辟旧制!”
纸张如雨,纷纷扬扬。
紧接着,人群中突然走出了许多学生和普通百姓,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连成一片,举着握拳,齐声高呼着,呐喊着。
“我们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
“我们不同意!!!”
“我们要寒门也能走上朝堂!读书也能实现抱负!”
“陛下万岁!大辰万岁!”
同一时间。
在十道连接的大辰各个土地上,也爆发了同样的反抗。
十五位老儒们首当其冲,带着天下的百姓群起而攻之。
“乡亲们!团结起来!”
“陛下乃为开国正统!大辰不该再被前朝的制度束缚!大辰是一个全新的王朝!!!”
地方豪强慌了,暗\网们也措手不及。
官兵想要镇压,不料鬼戎兵及时赶到,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保驾护航。
公输厚与弟子们忙碌辗转十道之上,看着兵力一批又一批的增援到来,激动得头皮发麻。
高阁上,沈之屿低笑回答:“是啊,好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北宋大儒张载的《横渠语录》
再次提醒上章有大修过,不出意外还有两三章完结=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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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局面的出现又是那么地合乎情理, 顺理成章。
此时此刻,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默默无闻的存在在顷刻之间大量汇聚,从小溪变成了滔天洪水, 翻滚着,波涛汹涌着。
早市里早餐摊上的忙碌背影, 茶楼里上下不歇的托盘, 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 田间地里挥动的斧头……等等, 这些都是他们,他们遍布每个角落,是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 默默地推动着一个朝代轰轰烈烈地前行。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大辰百姓。
“这里是大辰!欺负咱们陛下和储君就是欺负我们所有人!”有大嗓子的屠夫仰头喊道,“去他娘的旧制规矩, 你当你谁啊!楚朝早灭了!”
“大辰!大辰!大辰!”
穿云裂石, 整耳欲聋。
齐王睁目欲裂。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高阁在倾倒,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皆以不可挽回地速度分崩离析,取而代之是另一个大厦站了起来。
一如这天上的赤轮。
“王爷!”阿言急急忙忙地跑上来,根本来不及见礼, 直接道,“大事不好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快要接近我们的位置了!”
齐王猛地回过头,这一波三折地变化让他顾及不暇。
“王爷,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属下已经备好了另外的藏身之处, 马车在楼下备好,还请王爷随属下转移至……”
这些暗\网急促的声音在沈之屿的耳中渐渐远离了。
看着这些此起彼伏,丞相大人忽然十分不着边际地思考起来一个问题: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陛下的爱意控制不住的?
凭心而论,沈之屿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冷血的人,为了完成一件事,可以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及,断断不可能是因为元彻爱跟在自己身后犯傻充愣而同情心泛滥,才去爱他。
那是什么?
皇城脚下地两股力量已经对上,并“厮杀”起来。
哦,想起来了。
他一开始是不接受元彻的。
他说,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妄想,也就不会有失望和落魄,那坐在至高无上位置上的人不能有弱点,他自愿成为堆砌君主的尸骨,缔造新的朝代。
可,君主也是人呐。
骨肉血心,三魂七魄,爱恨嗔痴,样样不缺。
元彻用行动告诉了他:软肋也可以后盾,孤身不是胜利的终点,千帆过尽后若能得一人陪伴余生,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想到这里,沈之屿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这大个儿惯会撒娇的。
自己大抵就是爱着陛下的不顾一切吧,相信只要有陛下在,就前路璀璨。
“王爷!!!”
阿言的呼声唤回沈之屿跑远的思绪。
高阁之上,暗\网跪了一片,阿言站在最前以头抢地,苦苦相求:“还请王爷三思!无论多少次,需要多少年,属下都愿意追随!”
她们想让齐王暂避锋芒,逃至别处,朝臣这步棋败就败了,无非是有些可惜,只要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材烧。
但齐王拒绝了她们。
“你们自己走吧。”
齐王松开了沈之屿,直起腰背来,双手背负。
阿言本能地摇着头:“不……”
“本王的银钱你们知道在哪儿,去拿走,还有宅子地契,这些也都能用,留的也不算少,各自分一下,让后半辈子至少在吃穿上不愁,然后散了吧。”
齐王此人,是李氏的奇迹,前朝的惋惜,时局的败笔,他姿色尚佳,身形修长,爱穿一身对襟黑衣,永远端着一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模样,情绪则变化多端,喜怒无常,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包括现在。
阿言失声:“我们明明还没败……”
话音戛然而止,齐王走过去,一把抓过她的领子一起来:“听不懂话吗,本王让你们滚。”
皇城边的人们抬手抓住空中飞舞的纸张,低头查看,再在抬头的那一刻,心潮涌动。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注)
他们已经在冥冥之中求得了自己的道。
风里,雨里。
云开,雾散。
学生们壮志凌云,掩面哭泣,起身回到书房内,轰然推倒书案上的其他书卷,拿起笔,着上墨,加入其中。
朝臣们俨然逐步走向弱势。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王不会败,永远不会,接下来的事情该由本王一个人来完成,不需要你们了。”
这是齐王对暗\网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强行呵责她们离开,有人还是不愿,下一刻,竟被齐王直接地用暗箭刺进了喉咙,利器对穿而过,鲜血当场飞溅数尺,毙了命。
众人,包括沈之屿在内,都被他这一举动惊愕住。
毫不留情。
阿言愣了半响,随后抬手抹掉面颊的血水,不再发一言,带着同伴的尸体悄然离去。
高阁之上只剩下齐王和沈之屿两个人。
下面人潮人涌,此处则极为寂静。
沈之屿被迫坐在软椅上看了全过程,腹中越发严重的疼痛让他大汗淋漓,
齐王拿着弩,重新走回沈之屿面前,半蹲平视,弯眉笑道:“阿屿,你果真厉害,还真想到了法子解困,要是能把这份心放在本王身上就好了。”
沈之屿吐字都变得艰难起来:“不切实际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齐王笑而不语。
沈之屿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从不入别人的局,更不去苦苦钻研如何破解阴谋诡计,他总是以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絮地来博弈,这样的好处是他总是十分清醒,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什么,以及如何才能永久杜绝后患。
齐王不走,非是一根筋作祟,而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齐王是靠着明暗双网得的势,说详细一点,就是由暗\网从前朝旧制汲取养分,为我所用,再以明网给自己渡上一层外墙,变得坚不可摧起来,可在这短短几年内,沈之屿不仅撕烂了他的网,还将他能编织网的工具以及材料也摧毁消灭,半点不剩。
这代表什么?
逃到哪儿都一样,没法重来了。
齐王看见了那白皙孱弱的手腕,腕骨处被铁扣摩得有些发红,他心生一个想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紧贴着铁扣包裹握住那腕子,同时问:“你是用这只手帮的蛮夷皇帝,对吗?”
不待回答,下一刻,骨头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措不及防的疼痛让沈之屿本能地竭力仰起身,根本坐不住,齐王一边继续用力,一边用另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在原地待好,不许离开,沈之屿只得大口喘息以缓解,一时间,连腹部都没这么疼了,眼前不断泛着白斑,一片一片的,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晕死过去。
“哈……哈……哈……”
这一小段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等齐王收回手,沈之屿那被铐的右手顿时红肿了起来,腕关节处以一种诡异的状态扭曲着,最后,沈之屿脱力侧倒在软椅上,放声大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这种笑。
这笑声活生生地将齐王通过凌虐得来的自我满足扑灭。
“来啊,齐王,谁怕谁?”沈之屿疼出来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至下巴,道,“狗屁的大势,你所谓的永远不会败,无非就是想拉着我一起做替死鬼,随便来,但你想好了……咳咳咳。”沈之屿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血沫,“要么一刀了解我,什么快意都没有;要么一刀一刀慢慢剐,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被陛下发现,死无葬身之地。”
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拖延时间。
齐王沉下了脸:“阿屿,你还真是信任他。”
“可不么。”沈之屿偏过头,悠闲自得地说,“我爱他啊。”
“不对,这不是爱,这分明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齐王叹了口气,“本王选后者,等待会儿你吃了疼,把这些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臭毛病挨个挨个改掉,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沈之屿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
“陛下。”他在心中默念,“臣想回家。”
“陛下!”
元彻方才心头无端一阵绞痛,那感觉仿佛有一只手捏碎了他的心脏,看着第无数次回到自己身边的亲卫军。
“这边搜查了三遍。”兀颜都说麻木了,“没有。”
元彻不安到了极点。
百姓的骤然爆发,让他一瞬间也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是沈之屿的手笔,很棒的一步棋,这样一来他们基本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力了。
可凡事有利有弊,他能想到这里,齐王定然也能想到,一个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翻盘机会的变态,在面对让自己陷入这个局面的“凶手”时,会做什么?
什么都做得出来。
杀了都是轻的了。
沈之屿已经危险到了极点。
兀颜:“属下立马再去……”
元彻叫住了他们:“回来。”
兀颜脚步一转:“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元彻只是觉得不对劲,他有种直觉,靠这样漫无目的地搜查绝不会成功,齐王既然留的信这么嚣张,肯定不会给他瞎猫碰着死耗子的机会。
等等,瞎猫碰上死耗子?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划过元彻的脑海,乱如麻的思绪得到了整理。
齐王是要在高阁之上观看他们,而不是在地上看高阁,这两者的视线角度完全不一样!
他们寻找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陷入了巨大的误区,每每搜寻的阁楼都是齐王故意给他们设下的陷阱,让他们走进迷幻中!
“所有人!”元彻喝道,“现在立马找出最高的那一栋高阁!”
他们不该在地上,而是该去高处俯瞰。
时间驱赶着一切。
罪恶终将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反噬和报应都来了。
前朝,世族,李氏,一个也逃不掉。
皇城这边已经将他们的罪行条条列出,这样的屠刀比真刀子还要锋利,还要疼。
看着,听着,讨论着。
李亥的争夺梦只做了片刻还做得十分狼狈就轰然碎裂。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屈原的长诗《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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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街道都站满了人, 家兵和奴仆围在外围,替李亥承受了大多的袭击,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个鸡蛋砸了进来, 落在他的头顶。
粘稠的腥气满头都是。
李亥兀地想起了三年前黄巾贼乱,自己用积攒数年的银钱买通内侍, 将自己藏在那臭水沟里
当时, 那不男不女的内侍翘着手指, 掐着银钱, 阴阳怪气道:“欺君可是大罪,殿下想活杂家理解,但这么点就像打发人, 未免也太小气了。”
内侍毫不留情地将钱砸回了他脸上。
李亥虽然身为皇子,但前朝的皇子太多了, 他们要么有得宠的母妃, 要么有突出的天赋,要么有权贵作幕僚, 只有他,什么也没有,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是那点银钱。
他不知道, 其实还不够一位高官子弟宴请朋友出去挥霍一场。
后来还是敌人成就了他。
黄巾叛贼来得太快了,逃命当头, 这些内侍也顾不上钱多还是钱少,能多拿一点便是一点,最终答应了李亥的要求出宫时带着他, 然后找个阴沟暗巷把他踹下去, 自生自灭。
那种臭不仅仅是难闻, 还发酸发霉,即使捂着鼻子也能感受到,从毛孔蹿进身体中。
想到这些,李亥胸口剧痛,生理性地厌恶让他一阵一阵地开始反胃,躬身想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春风吹散了他束发的簪,木簪不如玉簪,摔在地上碎不了。
他哑生而笑。
他也碎不了。
这世上没人把他当皇子,恨他的,唾弃他的,利用他的,捧杀他的,他也……快要不把自己当皇子了。
前边,董参已经被鬼戎兵拿住了,跪在原先那个道出“储君不配”的位置。
他的官帽被他自己扔掉了,但或许是为官数十载,诸多举止已经成了习惯,他跪着时腰背挺直,依旧有着文臣的镇定和傲气。
“逆贼。”牛以庸站在储君身边,朗声道,“结局已定,你可知罪?”
董参沉默了些许,开口说:“我走向了每个朝臣的归属。”
牛以庸眉头微皱。
“一朝天子一朝臣。”董参声音平静,“两年前见着杨于王\□□大家被斩于集市,我就想到了或许有朝一日也会走上这一天,时间早晚罢了,因为我们是前朝臣,就算皇帝不在明面上丢弃我们,要唱一出仁慈的戏码,这时也局俨然已经不在适合我们存活,不争,注定要消亡。”
“这不是你谋逆的理由。”牛以庸回答,“你们若坚守本心,何至于此?”
“本心?”董参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本心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纵观这京城,大到势力勾结,小至男女情爱,一片真心换来的糟践不计其数,那骨血丢进去,滚一遭,油一煎,捞起来的是森森白骨,只有傻子才会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止步不前,想要真正的站着,就必须得靠自己的双手,缔造出自己想要的局。”
牛以庸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意思?想说自己是个落魄英雄?
“我输了局,这是我思虑不周,准备不全,造成的后果我该受着,但我依旧不认可你们想要创造的寒门乡野共治,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董参继续说,“你们今日能成功,全靠你们是才建立的新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随着时间的推移,短则十年二十年,长也莫过一两百年,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你们也会变成我们,逃不掉。”
牛以庸很想抄起鞋底给他砸下去。
这时,一旁的储君忽然嗤笑一声。
众人齐齐看向他。
“恶人齐聚抢夺瓜分,乃天下之顽疾。”储君道,“病,药也,治也,疏也,方能得愈,但孤从未听闻有以毒服用,可保性命。”
董参呼吸骤然加重。
储君这是在骂他:你混进了坏人堆里,非但不想办法脱身,反而以学坏为荣,愈演愈烈,最后甚至要把坏扶上正道,成为正统,有病吗?
牛以庸也顿时明白,立马顺着此意附和,拱手道殿下英明,同时心想储君还真是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嗯?
手里捏着一张纸条?
江岭还蹑了蹑,替他挡着。
牛以庸哭笑不得。
好吧,这小储君原来在作弊。
不过能有这番稳重已经极为难得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储君大袖一挥,“将叛贼带下去,等陛下回京发落。”
“是!”
李亥惊慌失措,朝臣们已经全部被押走了,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鬼戎兵,害怕又不甘心。
他还有好多东西都没弄明白:沈之屿到底抛下自己去哪儿了?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喜欢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他不该争吗?
为什么,这些贱民宁可跪一个流浪小儿,都不肯跪自己!
“又要回到那不见昼日的天牢中吗……”
李亥抬眸,看着头顶的太阳,下一刻,眼神锋利起来。
“前朝遗孤跑了!”
“抓住他!”
趁众人不注意,李亥猛地推开家兵扒开人群,转身往一处断崖跑去,这些人弃他如敝履,见他来,连忙避之不及,他很容易就离开了皇城脚下。
元滚滚刚把丞相大人留给自己的字条放回衣袖,一顿,第一个反应过来:“拦住他!他想血溅城门!”
李亥散开的长发被风扬了起来,他第一次这样放声狂笑,不用再顾忌任何,眼里只有一个目标,也不需要旁人的帮忙,可以靠自己的双腿抵达。
也能抵达。
李亥放声大喊:“本宫,是李氏唯一的遗孤,尔等才是逆贼!”
鬼戎兵从两侧的屋檐往上翻跃,奈何今日围观的百姓太多了,让他们行动受阻。
李亥手脚并用爬上一处矮墙:“无耻之徒,盗他人之国,必将天打雷劈,不入轮回!”
“咻!”
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脚踝,李亥重心一倒,从墙上滚下,大量的砖瓦都被掀翻了,又在最后一刻猛地抓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块,咬牙撑着爬了上去。
李亥眼泪都疼出来了,却继续在笑,咬牙切齿,他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场!
他一点都不懦弱!
鬼戎军赶到时,李亥已经站在了城墙边,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摇摇欲醉,仿佛随风一吹就能跌落。
元滚滚在下面淡漠地望着他。
这个眼神让李亥感觉有些熟悉,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
沈之屿。
即使储君还小,但那每一丝一毫都透露着站在绝对高度上的俯瞰,把他的一切挣扎看作儿戏,反抗视为无物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原来这位才是沈之屿倾尽全力悉心教导的储君,他只是只丧家之犬。
李亥终于恍然大悟,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但他不会释然,他要在旭日中张开手。
“贱民!你看好了,谁才是真正的皇族!”
随后,纵身跃下
沈之屿听见了闷响,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城门方向。
下一刻,一支箭袭来,擦着沈之屿的脸侧而过,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箭尾嗡嗡争鸣。
一条血线出现在皮肤上,血珠缓缓渗出。
“阿屿,那蠢货死了就死了,别分心好吗?”齐王重新给弩中放入一箭,道,“我们好好说说话,好歹这是最后的时间了。”
折断腕骨之后,齐王不知是怎么想的,倒也没继续折磨沈之屿,他改变了做法,将这个高阁的窗户全部关了起来,脱下外袍堵住缝隙,再关上们,用桌凳抵住大门。
最后,翻出一个小薰笼放在桌上,点燃一块香角丢进去。
袅袅白烟升腾出来,却散不开,积在这间屋子里,越来越浓。
沈之屿闻出来了,这味道就是让他这近一天来昏昏沉沉,手脚无力的罪魁祸首。
“鼻子还挺灵,既如此本王就不多介绍了。”齐王坐去沈之屿对面,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说点你不知道的。”
沈之屿内心一沉。
“其实,在看见你肯乖乖跟着她们来到本王身边时,本王就知道,你的这个。”齐王指着自己的心脏,“不在本王这里,所以有些的东西不得不防,就像你做的这些准备,这栋高阁早在半个月前本王就选好了,并动了些小小的手脚,以防意外。”
沈之屿被药香熏模糊的意识骤然回神。
难不成……
“你……”沈之屿想要撑着起来,奈何失败了,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把这里……呃……咳咳咳……”
“每次只有和那个蛮夷皇帝相关你才会说点话。”齐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颜色,“真薄情啊,连虚伪的假象都不肯施舍,没错,你猜对了,本王让这栋高阁少了点东西,将它变得脆弱了许多,到了一定的时间或者里面的人一旦超过所能承受的数量,就会垮塌。”
“既然有些事活着理不清,那就去地狱继续!”
“纠缠下去吧,阿屿,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放心,这药让你在睡着后感觉不到半丝疼痛,乖一点,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
元彻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最高的阁楼,初春的冷风迎面吹来,刮得人一个激灵。
这里的视野和地面上果然不一样,许多隐藏在暗处的死角显露出来。
元彻立马开始搜查,视线洞察过每一处楼阁,快速且仔细,他看到了趴在窗边往下眺望的茶客,看见了发奋激昂的书生。
却唯独没看见沈之屿!
元彻后背一寒,最坏的打算遏制不住地在脑袋里浮现:难道自己的思路错了?或者齐王见事不对,已经下手,早早收拾回去了?
喉结滚了滚,手指关节被蹑得咔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