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扪心自问,平时没让这崽子少占便宜吧。
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
元彻此时正侧支着上半身,单手撑起下巴,丝毫不知自己在被反复“鞭打”。
“阿屿, ”并且还恬不知耻地说,“知道吗, 你后颈靠左的位置也有颗朱砂痣,比你眼睛上的还要红一些。”
沈之屿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元彻的手缓缓往下移, 颇有些刻意地从沈之屿的鼻尖和唇上划过, 然后按在后颈上的一个位置, “在这里,头发若不完全撩开看不见,不过也好,这样就是朕一个人的了。”
沈之屿把他的手抓起扔开,同时忽然一个翻身,骑去他身上,不知扭到了哪儿,抽了口气:“行,你的,开心了吗?”
元彻连忙扶着他的腰,点头:“开心。”
“够了吗?”
“够了。”
“那现在。”沈之屿道,“把您藏在枕头底下的钥匙拿出来,去把门开了打点水进来,好吗或者去叫小喜也成。”
“……啊?”
不提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元彻顿时大囧,飞速掏出钥匙,披衣服开门动作一气呵成:“不不不,不用,朕来。”
刚跑出去没三步,又回来扒着门框道:“你别动,等朕回来。”
沈之屿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元彻这才放心。
窗外枝头来了两只肥麻雀,互相依偎在一起顺毛发,沈之屿躺回塌上,枕着软枕,感觉心里从来没有这样踏实过算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打算提前告知旁人,虽然听后的反应是泼了点。以往,自有记忆以来吧,他都习惯了走独木桥,前二十来年的岁月里从未想过能与人并肩。
这感觉新奇的,他闭上眼睛,想。
元彻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碗虾仁粥,是他叫亲卫去街上买的,放着凉了一会儿,现在正冒着恰到好处的热气。
时辰已至巳时,沈之屿吃着不知算早饭还是午饭的饭,元彻将毛巾润湿再拧干,抓过沈之屿的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擦着:“喂朕一口。”
沈之屿舀出一大块虾肉送去他嘴里,忽然问道:“之前叫你拿的东西拿了吗?”
“唔?”元彻腮帮子鼓起,忙嚼了两口咽下去,“拿了,放在前厅的,要现在拿过来吗?”
沈之屿让元彻拿的是一副马具以及一幅鬼戎军军用狼的绘图,他摇摇头,又舀了一勺虾给对方:“不,叫人送去皇城给公输厚。”
“给他干嘛?”
沈之屿:“让他参照马具给狼群也打一套类似的,放心,他家最开始就是做军备的,明白该控制的度,不会妨碍狼群敏捷和速度,你们在狼背上作战时都没一些护具,不仅负重和携带得全部靠自己,还不安全,上次给臣一踹就下来了。”
哦,是一年多前弄四大家的时候。(注)
想到这里,元彻一惊,自己竟然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虽然也有几乎没人能近自己身的原因在里面,但好事不嫌多嘛。
沈之屿刚醒,没什么太大的胃口,这碗粥三分进了他的肚子,七分喂进元彻肚子,最后一口给出时,其他事也差不多也收拾好了。
五月的天,阳光特别好,照得人懒懒的,浑身都暖。
沈之屿站起来换好衣服,推开门走出去,伸了个懒腰,这时,恰好温子远也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裹鬼鬼祟祟路过,兄弟俩对视一眼。
温子远:“!”
沈之屿:“?”
相府养个温小公子还是很轻松的,吃喝用度一应俱全,时时刻刻都备着,哪怕是刚搬来的那天晚上也没少什么,何事值得他这样大包小包地扛着?
沈之屿没什么把弟弟系在衣兜边随时牵着的坏习,盯着不出事就行了,其他只要不过火随便闹去,但坏处就是经常弄不明白现在的小孩们在想什么。
是哪门子新玩法?还是在捣鼓见不得人的?
元彻端着水盆走出来,看见温子远:“青天大白日的,你干嘛呢?”
“没,没!”温子远撂下话就跑。
元彻啧了一声:“没才怪。”
沈之屿却挑了挑眉,心里大概有数了。
卓陀昨夜就候着了,但一直没机会把药送进来,直到现在,沈之屿看着黑乎乎的汤药,感觉下一刻就能给这味熏吐出来,怨气冲天地看了一眼元彻,见对方一点鼻塞的感觉也没有,愤愤不平地想:明明都是吃五谷杂粮,怎么长的?还真没被过病气。
元彻以为他是喝不下,鼓励道:“捏住鼻子一口闷!绝对尝不出味儿!”
“大人。”卓陀接回空药碗,道,“下官进来时,瞧见内阁的人等在外等候多时了。”
五月的天气好是好,可最近这两年注定没法用大把的时间来消遣。
相府正堂,香薰点燃,袅袅白烟升腾,有提神之效。
以牛以庸为首,内阁一共来了三位。
魏喜依次上了茶。
对陛下没事就赖丞相府这件事,诸位已经司空见惯,牛以庸出列拱手:“大人,下官等昨夜复查了一下流程,发现其中存在一个重大问题,等陛下离京后,朝中再无人能出面朝政,这该如何是好?”
元彻以往也爱走,一走就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这是因为走后都有耶律哈格顶着,但这一次,满朝堂,无论是出于信任还是出于身份,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代君监国。
沈之屿不行,在内阁阁臣的眼里,丞相大人是当之无愧的,但在其他世家朝臣眼里,沈之屿现在还该是一个四处躲着新帝陛下苟且偷生的存在。
牛以庸抓了一晚上的头发,都快把自己抓秃了,也没能思考出对策,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不长眼地在今天跑来丞相府,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若他们在这件事上被阻碍,后面的许多准备根本提不上台面,乃至满盘皆输世家何等敏锐,帝王是要亲征北方,前提肯定是内政安定,至少帝王自认为安定了。
断没有扔下整个中原不管去揍外敌的说法。
换言之,一旦帝王真这样出去了,那么这些世家便会想,是不是给自己设下的套,想要引蛇出洞?
谁知此问一出,元彻和沈之屿异口同声道:“无需担忧。”
众人一愣。
沈之屿笑了笑,把局面让给元彻:“听陛下说吧。”
元彻和沈之屿的处事风格完全不一样,在丞相大人面前道出疑惑,得到解答的同时,还会给你有礼有序地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但在陛下面前,回答就犹如军令,干净,利落,简洁。
“此事无需担忧,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大战将近前,朕自会给一个交代。”
阁臣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话说到这份上,他们也不便再驳话,纷纷道是,然后拱手告退。
大辰开国第一年,天地恍如回归了时运,
六月,连接京城与北疆的道路修好了,一条长道笔直延伸,中间无任何阻拦,中原的快马能在三天之内跑过单面,大大缩短了舟车劳顿,若是鬼戎军狼群疾行,那会更快。
刚修好的道需要试,耶律录便因此回来了一趟。
他是上午到的京城。
元彻懒得和他弄什么规矩,更没有通知群臣,就带着沈之屿和兀颜等几名亲卫在下了早朝后等在城门上,远远望去,一队骑兵疾来,扬起一路尘埃,等随行的护卫队安置后,元彻立马提了两壶酒,带了耶律录去太庙。
耶律录变化很大,不知是不是战场劳累,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沧桑,原先温和的气质少了,换作坚定与迷茫交织的神色在身。
坚定是坚信与元拓的大战,他们一定会取得最终,并且是全面的胜利。
迷茫则是对大战之后的无助,他为将,守山河,诛外敌是本分,义不容辞,但在这本分的后方,作为耶律录自己,他真的失去太多了。
父亲的噩耗,以及本该对子远的陪伴。
耶律录放下头盔在一旁,对着父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元彻陪耶律录畅饮一场,将心中的无奈与苦楚发泄出来,沈之屿以茶代酒,也敬了他一杯。
“手怎么了?”元彻发现耶律录的左手手心多了一道从左至右,几乎割裂整个掌心的伤疤。
“打仗落下的伤,当时一把刀砍下来,反应不及时,直接用手接了。”耶律录握了握拳,“没事,已经好全了,左手而已,不太影响发力。”
“你小心点,别太拼了。”元彻正色道,“瞧见不对就跑,溜着走,又不是非得赢。”
对此,耶律录只是笑笑,没说多的。
耶律录来去匆匆,连个夜都不肯过,就打算回边境了,走前,沈之屿把他叫到一边,两人单独说了些话。
“丞相大人此话当真?”耶律录眼睛亮起一点光,随后,他自嘲道,“别是安慰在下。”
沈之屿:“我没必要安慰你,等着吧。”
耶律录慎重拱手:“多谢大人。”
“谢我做什么?”沈之屿摆摆手,走回元彻身边,轻声一笑,“你自己的因果,谢你自己。”
八月,第二次选官将至,朝堂上与日俱增的沉闷氛围肉眼可见,但没人敢在这时候爆发出来,就像是被塞进了臭坛子里,一呼一吸都渗透着恶心,但又不可能不呼吸。
沈之屿平日里闲暇爱好不多,选香算得上其中之一,今日没什么大事,又赶上集市,便带着魏喜出来买一些香料。
正这时,一位大汉和一位不知谁家的婢女起了争执,那塔香只剩下最后一点了,明明是婢女先瞧上,大汉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咄咄逼人,不仅强抢了不说,还当街对婢女大打出手。
店老板在心疼自己的铺子,路人避之不及,一时间,谁也没有出手帮那婢女。
沈之屿皱了皱眉。
下一刻,惨叫声响彻整个街道,三名身着便服的亲卫眨眼闪至那大汉面前,出手极狠,直接扭断了他的胳膊。
大汉瘫在地上扭曲嚎叫道:“你们竟敢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干爹可是……啊!!!”
兀颜一脚踩在了他脸上,捻了捻,活动着手骨:“老子管你干爹是谁,滚!”
“你!”大汉鼻青脸肿地踉跄爬起来,“你记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来啊!谁怕谁!”兀颜呸了一声,“娘的,付出代价是吧?你要是三天之内不来,信不信老子亲自去找你!”
亲卫军和元彻如此一致,兀颜更是言传身教,上能打仗,下能比流氓还要流氓,大汉哪儿见过这种人,不敢再还嘴,灰溜溜地跑了。
婢女细微的哭声传来,塔香在方才的争执碎掉了,她若是买不回东西,一定会被责骂。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来自己面前,那手很是好看,除了食指上长期握笔留下的一些薄茧,其他部分白皙又纤长。
但最让婢女注目的,手中帕子包裹的,正是她需要的塔香。
“拿回去复命吧。”
婢女抬起头,却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此人带了一顶帷帽,垂下的白沙遮盖了面容,只露出一个下巴尖。
但即便只有一个下巴,也不难看出他一定生得极为好看。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婢女不住鞠躬,再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随后一抹眼泪,起身往回跑去。
魏喜在一旁道:“大人,那你就没有啦。”
沈之屿揉揉他的脑袋:“买其他的。”
人群又重新聚集起来,一如往常,婢女跑着跑着,忽然脚步慢了下来,脸上的娇柔也消失,她闪身拐进一处暗巷。
与她最先汇合的是方才被打掉牙的大汉。
随后,一位身型挺直的人从阴暗处走出来。
婢女与大汉拱手:“王爷。”
这位婢女不是旁人,正是齐王身边的阿言。
齐王伸出手。
阿言从衣袖拿出香料,递给齐王,齐王两三下打开,将里面包裹的塔香丢开,只留下一张手帕捏在手中,凑近鼻前,闻了闻。
“他的味道。”齐王笑道,这一年多来,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满足的笑容,“果然,他就算露一个背影,本王也能认出他。”
阿言一震。
方才那人是……沈之屿?
齐王无端让他们在大街上演这样一出,竟是为了拿一张沈之屿的帕子?
齐王将帕子仔细折好,放入衣襟:“事办得不错,你们回去吧,这帕子本王拿走了。”
作者有话说:
注:52章写的
感谢在2022-08-04 00:02:16~2022-08-04 23: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捡来的小太子
八月底, 第二次选官落幕,内阁灯火通明,昼夜不休, 加班加点地在三天之内整理出结果,于第二日一早就将名册呈给帝王。
仅去年一年, 陛下连平南北两方, 速度快到让人咂舌, 一次选官能留下千人便是大数, 而经此一遭,空出来的官位远不止,陛下大手一挥, 除去名册上前十留京任职,其余全部按旧例, 发至地方。
消息一出, 世家朝臣立马坐不住了。
一时间,达官老爷们对上朝中新贵, 犹如集市上因被抢占摊位撕脸对骂的卖菜大妈,各个顶着青筋扭着红脖,乌烟瘴气,哪怕是行走间都充斥着火\药味。
毕竟在这些人的想法里, 在家里有“皇位”可以继承的情况下,谁都不希望自家的儿子孙子远离自己, 去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虚度光阴往外说,等他们矜矜业业十来年,从地方靠功绩打拼回来了, 鬼知道京城的政局会变成什么模样, 届时他们就会从一个城内人变成一个城外人;往内说, 此时正处大好年华,理应是谈婚论嫁的时期,可闹成这种模样,人家教养有方的世家小姐根本不愿嫁过来,一个大家族中,男主外女主内,当家主母若德不配位,极有可能会让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就此落幕。
而照兀颜的说法,真是该一人配一把长刀,这逮人就咬的劲儿不去前线可惜了。
元彻则负责装瞎,双手交叉脑后,长腿放上案台,只要你不打到议政殿门口来,朕就听不见,吃饭睡觉批折子,该干嘛干嘛。
就这样浑浑噩噩了三日。
一桩意外将这个局面推至顶峰。
一世家八十八岁的高堂在出门晒太阳时踢到了门槛,身边的婢女粗心,没扶住,老人就这样摔下去一命呜呼了,家主得知,当场打死了婢女,然后披麻戴孝地跪在皇城前,说百善孝为先,要为家中子孙自请辞功名,给高堂守孝三年至于内里具体是怎么回事,有没有阴谋,谁也说不清。
牛以庸最先听出这人肚子里的算盘,
他是想要想把儿子放在身边养着,暂避风头,然后赌,看三年后元彻会不会被这个规定反噬,反正按律法,守孝三年后,依旧保留回归官场的资格。
若会,就能名正言顺地不离京。
若不会,这三年也够上下打点,暗中使坏了。
牛以庸和元彻对视一眼,交换了想法。
最着急的不是他们,而是其他世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凭什么你能静观其变?
难道要所有人都把自家高堂一刀下去换安宁吗?这好像说不过去。
一君一臣没有往坑里跳,下朝后,正打算灰溜溜地跑去找丞相大人帮忙,可就在这时,又一个消息传来:世家子弟们听说有人要当缩头乌龟,愤愤不平地找上门,有人说话太冲,一不小心起了争执,再演变成大打出手,一不小心将这位缩头乌龟打死了。
元彻:“……”
牛以庸:“……”
怎么回事?真这么莽撞这么巧?
这件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闹得沸沸扬扬,结局就是帝王不能再继续装瞎装聋了。
今日上朝前,沈之屿忽然提点了元彻一句话:“困兽犹斗,况人乎,但人各有志,为利所趋。”
元彻刚将袖扣扣上,一知半解地回过头。
“以退为进,能解僵局。”沈之屿笑道,“陛下,今日立秋。”
播种整整一年,是时候洗干净背篓,准备收果实了。
朝堂上,先是丧父丧子的那位朝臣罪告凶手,要求以命抵命,讨回公道,来来回回几回合,半个时辰后,不知怎么又吵回了“大多世家子弟无罪无过,为何要下放地方”,最后,甚至退成一开始的“寒门为何要挤入朝堂,与世家共治天下”。
世家朝臣率先出招:“陛下,如今战火在即,举国都在为随时可能发生的大战作准备,每月花销的银子如流水,前礼国地界虽富饶,是一个天然的钱袋子,但终究有限,想要以此支撑整个中原,未免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臣掌国库进出,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半年来,其实有诸多富商大贾主动捐银。”
这话前后看似前后没什么关系,但威胁的意思都要抵元彻脸上了。
有一说一,元彻在上位后几乎没有太过愁过银钱的原因,确实是礼国在手,礼国占有近乎五成的国库收支,这也是沈之屿当初为何就算炸了礼王府同归于尽,也要前朝礼王去死。
而这另外五成,大部分是商贾的税。
士农工商,论地位,商贾在最末,却依旧能混得风生水起必定是有后手,大多商贾会与官结盟,或联姻,或攀亲戚认干爹,或者干脆官员自己偷偷在下面为商,好比昔日四大家经营九鸢楼,以及李寅的亲生父亲执意要娶他亲生母亲的妹妹作为续弦。
要是元彻执意不改,这群人明面上不能做什么,但拖一拖银钱还是可以的。
君与臣之间,说好听点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说接地气点就是看谁能压制谁,所谓“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族”,今日元彻若是退了,想要再赢回来,就没这么简单。
于是内阁阁臣牛以庸立马出列:“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擦亮眼睛看清楚,这里是大辰,不是什么前朝大楚,想要玩拉帮结派那套还是省省吧,再说大战,大战是为了谁啊?是为了陛下自己吗?”
牛以庸朝上拱拱手:“下官从小生在穷乡僻壤,没有礼貌,说话直,诸位大人将就着听,陛下是为了中原的安宁才如此,否则北境现狼王每年下来烧杀抢掠个几十来次,损失的不是一身清的下官,而是某些‘商贾’啊!”
这些寒门新贵刚入朝堂,还没混成一个成熟的体系,没那么多后顾之忧,性子烈得很,经常用“没错,骂得就是你”这一简单直接的招数让世家如鲠在喉。
朝臣试图岔开话题,:“陛下,民意不可违,前朝今朝更替,讲求的是一个循序渐进,这样才会顺应人心。”
牛以庸再次插话道:“循序渐进?前朝为什么会亡大家心里都明白,都烂到骨子里了,不赶紧改是想死无全尸吗?至于民意不可违,大人,您说的是哪个‘民’字?”
朝臣:“……”
江岭也来凑热闹,他不占立场,就简简单单说一句:“陛下,上月下官走访乡里,见家家户户中粮缸满实,门前水井清澈见底,有甚者半夜开门而睡,想来生活是幸福的。”
“陛下!”朝臣徒然双膝跪下,回到打感情牌那一招,“臣年事已高,不日就该致仕,臣家中有二子,长子从出生起便身患有疾,从小药罐不离身,好不容易将幼子养大,谁知,谁知又被奸人所害!欲告无门,臣为人父,实在是愧对,还望陛下做主啊!只要陛下能为臣讨回公道,再杜绝后患,臣万死不辞!”
说完,咚咚咚地磕了三个清脆的响头。
牛以庸斜瞄他一眼,凉凉道:“大人可别糊弄人,昨儿个下官还瞧你和新纳的小妾出门游玩,性质如此之好,怎么就这么两个儿子?”
朝臣终于忍无可忍:“简直污蔑!你有何证据证明本官昨日在游玩!”
“行了!”
元彻一发话,所有人闭嘴跪下,世家惴惴不安,这位帝王和前朝不一样,不容易被威胁,更不爱按常规出牌,但搏一搏海阔天空,他们已经准备好在这件事上不罢休,反正是他们家死了人,这事儿若传出去他们占理。
半响,朝臣偷看了眼元彻的神色,一如往常那样不好惹,隐在十二旒后的上半张脸漆黑一片,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想着要不要再冒险推进一步时,元彻忽然发话了:
“此事朕已知晓,会着人审查,一旦定下是蓄意害人即刻打下天牢,另选官一事,牛以庸。”
牛以庸:“臣在。”
元彻:“先将世族子弟留在京城,挑出些得力的寒门门生送去南边就这样,退朝。”
大朝会的结果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像是在做梦般,等朝臣们离开四九门,回到府中坐下,都尚未能回过神来:这件事就这么赢了?只是利用了几名庶子,皇帝就退步了?
朝臣暗暗笑起来,觉得也不过如此。
纸老虎。
另一边,牛以庸坠着半步跟元彻来到议政殿,殿四周亲卫密布,除了熟悉的人,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元彻推开殿门时,沈之屿正在看一些前线送来的信,一阵细细的风从身后吹来,丞相大人头也不回地道:“如何?”
“自是让他们得逞了。”元彻走过来坐在沈之屿身边,拿过他喝了一半的茶盏一饮而尽,“估计现在在家里高兴得蹦跶。”
沈之屿今日穿得薄,为了不被热着,衣袍外没有弄什么繁复的装饰,只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远远看去,像个不问世事的仙人般,待看完最后一行,他放下手中书信,看向牛以庸。
牛以庸忙拱手:“大人放心,下官与陛下一唱一和到位,不会有破绽。”
元彻给茶盏重新倒上,推去沈之屿手边:“不过他们还真拿亲生儿子做文章,怎么猜出来的?”
沈之屿淡淡地说:“见多了。”
牛以庸见他俩谈论起来,默默躬身退出。
“在看什么呢?”牛以庸前脚刚走,元彻立马就把下巴垫沈之屿肩上,贴着他的耳旁道,“围剿……啧,元拓要等不及了。”
距离耶律录上次回京也就两个月左右,放在以往,只够一支普通商队往返一次,但战场瞬息万变,今日和明日之间的差距能天翻地覆,你永远不知死亡和大捷谁会先至。
沈之屿把最近的一封信递给元彻。
耶律录在信上说,他已经和元拓远远地见过一次面,在各自的狼背上,隔着一座山,对方或许是见元彻不在,没有任何举动,直接转身走了。
北境讲求弱肉强食和命数,和与齐王之间的深仇大恨不一样,父王死后兄弟厮杀就是他们的命,没有谁对谁错。
“北境的冬天来得早,为了提前准备,等不及也正常。”沈之屿道,“如何,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元彻沉思片刻:“等一个人出现。”
沈之屿点点头,对于这句话没有多问,稍后,话音一转:“那就趁这个时间,再溜一溜这些世家。”
从八月底到十月底,无论是北疆,还是京城,都弥漫着硝烟味。
世家骨子里有贪得无厌的血,元彻对他们退一步,顶多够开心三天,三天之后,总想着再继续讨点什么回来,这种事最先需要胆子,后面人多起来了,那就是热闹,不出一个月,俨然已经连成一片,人人都恨不得来分一杯羹。
内阁作为帝王一手扶持的朝堂班子,寒门之首,当然要给自家陛下撑腰,明面上骂架互怼一个不落,背地里,还偷偷地调查这些世家见不得光的事,世家历史悠久,谁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大到徇私舞弊,小至谁家公子跑去花楼偷看姑娘洗澡,查完就白纸黑字当朝对峙,活活把人家的底裤扒了个干净。
世家骂内阁“皇帝的狗腿”。
内阁骂世家“前朝的余孽”。
但反常的是,一贯以强势和凶蛮著称的帝王竟然像是被拔了利爪,变得温顺起来,对从自己手中抢权这种事,非但没有发怒,还玩起了徐徐图之。
一位参与其中的朝臣回到家中,被秋天的冷风一吹,整个人自下而上地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太蹊跷了。
朝臣招来通房丫头,这丫头本分还聪慧,他极为喜欢,行云雨至情谊正浓时,朝臣便也将心中的疙瘩透露了些许。
“大人,那皇帝毕竟不是中原人,就算他为自己正了名得了统,依旧是蛮人,蛮人粗鄙懒惰,胸无大智,好不容易得了极位,自然是想要享受的,只要不触动核心,何必继续为难自己呢?”
朝臣一顿,觉得也是他们把元彻想得也未免太聪明了,这人能上位,究其本质不就是靠着能打吗?
打江山和坐江山哪能一样呢?
一个时辰后,朝臣高枕无忧地睡下了,阿言默默走出房门。
日子就这样乱乱糟糟,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十一月。
许久没吃街巷里的馄饨了,今日沈之屿等元彻下了早朝后,和他一起慢悠悠地走去那个熟悉的京城小角落,老板和老板娘对他们已经格外熟悉,不用说也知道口味和份量。
沈之屿刚掏出钱袋,这时,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突然从角落蹿出来,冲那钱袋袭去。
不待靠近,亲卫们立马出手,将他摁在地上。
元彻上前拧起来一看。
下一刻,整个人都呆住。
终于来了。
前世那位捡来的,最后战死城墙之上的小太子。
作者有话说:
注:小太子指路75章
(小修)打仗了
上一世, 小太子以为在野兽中活命的狠戾厮杀劲儿,和眼睑上那颗位置与沈之屿几乎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引起元彻的注意,被带在身边。
起初, 元彻没多大想法,只当是顺手救下的一位让他思念泛起的小孩, 乱世, 一路行军, 人人都像是紧绷的弦, 除了每天丢点干粮给口水喝,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次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