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元彻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嘶,这怎么有些像结亲时的跪拜高堂?
紧接着一个声音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没错,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借此机会给长辈们说一下。”
“什么!?”
陛下手一哆嗦,差点把酒洒了。
一只手伸过来,替陛下稳住了酒盏,沈之屿冲他笑了笑,轻声道:“想说吗?”
“想!”元彻当即一口回答,“想说,其实不止是父王师父,朕还想给全天下说。”
沈之屿忍俊不禁:“全天下目前恐怕不行,今天就先满足前者吧诸位将军,以及先狼王。”
一缕风从窗户缝隙里蹿进来,环绕穿梭在牌位之间,仿佛带着九重天上的灵魂。
“昔日中原叛贼乱城,陛下带兵忽现城门外,解救京城万千百姓于水火,一举一动犹如神衹,深深吸引晚辈,那时晚辈就已怦然心动,后知陛下为人,彻底沦陷,晚辈沈某非圣贤,生性自私自利,如此好的陛下,实在不愿拱手相让他人,今日在此,请诸位见证,新帝元彻,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能抢走,同时还望诸位在天之灵,保佑陛下大计顺利,沈某也定倾尽毕生所学,辅佐明君既寿永昌。”
“等等,不是这样的!”元彻忽然抢话道,“父王,叔叔们,是朕先动的手!”
沈之屿刚酝酿好的情绪被他逗笑了:“陛下想说什么?”
元彻也感觉是有哪儿不对,于是重新组织语言:“是朕,当年被元拓赶下北境后,朕四处流浪,无处可归,到了后面甚至连下一顿饭能吃什么都不知道,一边是躲避暗算和埋伏,一边是还得找个地方给弟兄们过冬,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中原的大人。”
那段时间应该是元彻最狼狈的时候,元彻其实不喜欢倒苦水,觉得过都过了,拿出来反复咀嚼显得有点矫情,然而可能是现在气氛到位了,他便将藏在心里多年的一口气说了出来:“年少时期在中原为质时,大人就待朕很好,所以当时觉得,大人是唯一的希望了,大人一定不会弃朕不顾,可渐渐地,越往南走,越发现中原好像和记忆中不一样,流民四起,匪盗猖獗,官员们尸位素餐,甚至出现了扬言要推翻李氏皇族的起义军。”
沈之屿在一旁听入了迷:“后来呢?”
“那感情好啊,他们去打皇帝,朕去找大人,各干各的,谁也不耽搁谁,朕率亲卫先行,悄悄地跟在起义军屁股后面,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依旧还是不对,他们根本不是在为腐败打抱不平,他们存粹是想杀人,杀当时的皇帝,杀朝臣,杀朕的大人。”说到这里时,元彻沉默了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凶狠,“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前朝不行,起义军也不行,那就朕来坐这皇位,有朕活着一日,谁也不能动大人的一根寒毛。”
原来,这才是“外族入侵,鸠占鹊巢,自立为王”的真相。
为一人,夺一城。
再为一人,守这天下安康,盛世太平。
从来不是元彻需要沈之屿,也不是沈之屿需要元彻。
他们是互相需要。
作者有话说:
【平行世界之胡思乱想环节】
如果前朝不作死,那么画面或许是这样:
某日清晨,丞相大人打开门,刚准备上朝,看见门口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和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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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把心分给了我?
至于再往后的那些误会和纠葛, 就像是枯燥平淡生活中的一些调味料,正经历时会痛苦不已,但千帆过尽后, 蓦然回首,全是属于他们独自的回忆。
回忆是人们独有的宝藏。
话毕, 元彻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所以啊, 是朕先动手的, 是朕一早就内心有所图谋, 你们可不许反对。”
沈之屿愣住了。
元彻好像总是和规矩里的不一样,自古帝王多寡淡,帝王立于人极之位, 坐拥江山,眼容万物, 手中能掌控的太多, 寻常人家的小情小爱对他们而言就显得微不足道,他们会喜欢, 会怜惜,会思虑,但很少会爱。
更别说爱得如此深沉和真挚。
元彻不知沈之屿心中的汹涌,只是趁着酒精上头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扭头问道:“接下来是不是该拜堂了?”
沈之屿再次被他从正经情绪中逗笑感情一直惦记着这个。
“没错, 该拜堂了。”
两人一起向着长辈们磕了个头。
随后沈之屿将酒盏沿送至嘴边,刚浅尝了个味儿,还没来得及细品, 一只手就伸过来拿走了他的酒盏, 闷声喝下。
“嗝儿, 爽快!”元彻喝完,撑着地面爬起来,往前两步趴在供台上,把老狼王有些歪的牌位扶正,“老爹,别怪啊,大人他身体不好,大半夜喝酒会肚子疼,朕帮他敬你们,干!”
沈之屿:“……”
都说北境人不拘小节,看来确实如此。
不过挺好的。
沈之屿也站起身,着手开始收拾杯盏,元彻两盏酒下肚,本就不多的清醒立马撒手人寰,醉了个彻底,毫无形象地将就着这没骨头的姿势继续唠叨,嘴里零零散散地冒出“今年”“明年”“要大办特办”等字眼。
“啊对了!”下一刻,元彻倏地抬起头,扭头转向耶律哈格的牌位,“师父,朕偷偷给你说,师兄喜欢温子远那小子,哈哈哈哈天呐,两年多了,他给别人又是做长命锁又是花钱买礼物,一大半的俸禄都搭了进去,自己穷得连件新衣都裁不起,但还是没敢直白表露心意,说什么还小不着急,放屁,明明是怂!逼!”
“大怂逼!”
“没朕半分坦率,朕当时可是直接提……唔唔唔!”
沈之屿听不下去了,塞了个供果去他嘴里,把后话堵上。
再后来,元彻吃饱喝足,干脆趴在供台上呼呼大睡起来,沈之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浑身都软绵绵的酒鬼扛起来,放去一边,不让他继续嚯嚯老将军们的牌位。
“睡吧,睡醒就好了。”沈之屿拂平元彻下意识皱着的眉,在他身边轻声道,随后转去给香台上添了三柱香,“让诸位将军见笑了。”
那股先前吹进来的风竟然没散,拨得香火微微晃动恍如真的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沈之屿拱手:“晚辈告辞。”
之后沈之屿去叫来了兀颜,并在兀颜的帮助下把元彻带回了寝殿,路上还好,大个儿陛下像是知道自己想要的人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没有乱动,唯独在躺去床上时,整个人就忽然难受得闷哼起来,抓着沈之屿的衣摆死不放手,像是躺在什么刀尖火海上般,怎么叫也叫不醒,沈之屿觉得不对劲,探了探他的额头。
“陛下两天前为了救一匹掉进沟壑里的小狼,跳雪水里去了。”兀颜解释道,“当天晚上就不太舒服,但并没有发烧,只是打了几个喷嚏。”
沈之屿心里沉了沉。
元彻很少生病,没算错的话,他从出生到现在生病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过来,去年在郊外山洞躲避毒人时,也是大冷的天,他照样能不动声色地跳进冰潭里搓澡,这次病来得突然,忧虑过重多半占了很大原因。
兀颜:“要属下去叫卓大人来么?”
沈之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在这时,元彻一个翻身,手臂直接横过他的腰,树懒似的把人箍着沈之屿是树,元彻是树懒。
“不用,去取些冰来吧。”沈之屿无奈道,“他刚喝了太多的酒,估计也不好用药,我先守一晚上,若天亮时还不退烧再去叫卓陀。”
兀颜点点头,立马转身去冰室,没多久,就用盆子装了一大盆冰水回来,然后退守回屋檐上。
沈之屿拿开元彻的手臂,将帕子用冰浸冷,搭在对方额头上,并掐算好时间,一旦帕子被体温捂热,就换另一张。
就这样来来回回十来次,后半夜,元彻还真以自己惊人的治愈力不怎么烧了,气息也逐渐稳定下来,但人还是昏的,神色凝重,像是被困在了梦魇中,不得解脱,沈之屿便先点了一些安神香,然后合衣在一旁侧躺下,抱着他轻轻地拍背宽慰。
往日里,这样的宽慰非常有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陛下就被治得服服帖帖,但今日不知为何,沈之屿身上的味道非但没有起到舒缓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
“……”
“什么?”
沈之屿听他又开始呓语了,但话在喉咙里打转,没有讲出来,旁人听不清。
“陛下,怎么了?”
沈之屿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刚打算起身出去喊人,同一瞬,元彻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扯回床榻上,将他的手腕摁在脑袋两侧。
这动静惊动了兀颜,兀颜刚跳下来单膝跪地,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丞相大人浑身上下都被压制着,无法动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双眼布满血丝,眸子没有焦距。
元彻察觉不速之客,喝道:“滚!!!”
兀颜觉得自己现在确实该滚,于是连忙惊慌失措地滚了,滚前还重新关上了门。
沈之屿:“……”
元彻这次没有收力,直接给沈之屿的手腕掐出了淤青,沈之屿却不敢逆着他施力,更不敢反抗,因为据说若是强行将被困在梦魇中的人唤醒,保不齐可能直接让人疯掉。
此时此刻,外面正刮着寒风,这些风蹿进低矮巷口,与其他气流碰撞,发出嗖嗖嗖地刺耳声,廊下冰锥倒挂,反射着冷白色的月光。
好在殿内的炭火够,这样僵持除了有些难受,但冷不着人,两人僵持不下了片刻,元彻之前藏在喉咙里的话逐渐清晰起来:
“你们……不能走……不能再丢下朕……”
这是沈之屿第二次察觉不对,上次是元彻无意间说的一句“这次朕要你们每个人都好好的”。
什么叫做“再”?
什么叫做“这次”?
那上一次又是什么?
一个几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沈之屿抬起眼,盯着元彻的眼睛,引导似的故意说道:“臣没有丢下你过。”
“你有!”元彻仿佛被触了逆鳞,手中力道再次加剧,抓得沈之屿本能地嘶了声,声嘶力竭道,“你们都有!先是师父,然后就是师兄,兀颜……你最过分!上一世丢了朕四年!整整四年!”
话音刚落,沈之屿入坠冰窟。
元彻刚刚说了什么?上一世?
他为何会说出这个词?
好一阵,丞相大人都没能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他的耳旁泛起了鸣声,好像自己也跟着陛下一起梦魇了,但手腕上的疼痛提醒着他,他醒着,实实在在地清醒着。
“大人,阿屿。”元彻又突然哭了起来,眼泪砸在沈之屿的脸颊上,一滴接着一滴,“你回头看看朕好不好,你保证不丢下朕好不好?朕好怕,朕真的好怕再经历一次那些事……朕,朕已经把心分给了你,没法再重来了啊。”
沈之屿狠狠一激灵:“什么叫做把心分给了我?”
其实沈之屿并不知去年在沉睡中所看见的前世之景,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真实发生存在过,他从没想过要探求这些事情的真假,当然了,这些事情也没法去探求真假,贸然说出自己有着前世记忆,任谁都会当他失心疯了。
自然,关于自己为何会重生这个问题,更不会深入思索。
可在这一刻,虚无缥缈有了端倪,纠葛有了实体。
元彻被问得一顿,稍后,收回手。
“不许躲,把话说清楚!”这次换做沈之屿不依不饶了,撑起身去追元彻,抓住他的领口拽回身前,两人面对着彼此,鼻尖的距离不足三指,“什么叫把心分给了我?”
元彻沉默地低着头,继续装死。
沈之屿撂下狠话:“你要是不说,我就……”
话音未口,沈之屿戛然而止,将后面的“不要你了”吞回肚子里。
不行,他不能这样威胁元彻,元彻明明都说了最怕被丢下,如果他用这句话耀武扬威,还算是人吗?
元彻还在哭,但不是方才那样大把大把的眼泪往下砸,而是细泪成线,顺着侧脸缓缓而下。
沈之屿叹了口气,抬袖擦了他的泪,凑近亲了亲:“陛下,你告诉臣好不好?臣现在也……心乱如麻。”
又是好一阵。
直至安神香烧尽了,殿外的风也停了。
当下正是一日中最寂静的时候,沈之屿说完后就把人搂进怀里,等了好久,却什么也没等到,元彻已经再一次重新睡着,沈之屿有些惋惜,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轻手轻脚地将人重新放下躺平,盖好被子。
而下一刻,一个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北境,尚巫蛊,巫蛊禁术有言,若以千年寒石温养尸身,大巫师和帝王血混合作引,加之生人心甘情愿为死者剖一半心脏赠予,可活白骨,颠日月。”
沈之屿猛地睁开眼。
活白骨,颠日月。
重生之术。
落针可闻的环境下,沈之屿听见了自己和元彻的心跳声,竟如出一辙,有着相同的节奏。
怎会……
他的陛下不仅和他一样,是踏着前世而来。
就连他的重生,他身体里正跳动的心脏,也是因为陛下剖心所换。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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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一觉直接睡去了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 脑袋里不仅空空荡荡,周围一圈还疼得简直要命嗜酒宿醉的下场。
初春的阳光金灿灿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不似冬日那么空洞,透过圆窗窗格, 丝丝缕缕地落在地上。
元彻坐起身, 抬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似乎觉得没用, 又左右甩了甩。
结果疼痛没甩走,倒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昨晚回京,自己先去翻了相府的墙, 然后怎么?哦对,见到黑漆漆的相府后, 隐约明白师父还是去了, 掉头去皇城,果不其然, 一进太庙就证实了猜测。
那再然后呢?总不可能直接从太庙飘回来的吧?
元彻继续冥思苦想,烈得发辣发苦的味道还残留在喉咙里,那是他喝的酒,他在一气之下无处发泄, 喝了好多,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心里话, 该说的不该说的,配合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的表情,比那唱戏的还要生动丰富。
“……”元彻心道, “下次注意。”
亏得当时身边只跟了一个兀颜, 待会儿就去威胁这小子, 警告他不准传出去,不然就胖揍到失忆,元彻如是想着,抓过一旁的衣服穿起来,刚伸进只手去衣袖,狼崽子的鼻子就灵敏地闻到衣服上即将消散的冷香。
这是丞相大人身上独有的香味!
模糊的画面里骤然多了一个人影,听他喊陪他闹,还把他从太庙一路送回来,守在床边,抱着他,最后不知为何,后半夜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对方心情似乎不太好。
元彻不敢想了,汗如雨下,两下三下系了衣带,跑出寝殿打开门。
正巧,沈之屿也刚准备推门进来。
一只肉嘟嘟的麻雀落在屋檐,两人对视片刻,沈之屿看见元彻的衣带在奔跑间散开,整个胸腹都露在外面,皱眉道:“不像话。”
元彻低头一看,连忙重新系,此次打好结后还扯了扯,确保不会再掉。
蹲在麻雀身后的兀颜和另一位亲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前辈,我们滚了一晚上了,还有滚多久啊?”亲卫问,“这位置离陛下太远了,万一有什么事,都没法及时赶到。”
兀颜叼着根草,轻笑一声:“皇城大内,能有什么事儿?目测得滚到丞相大人出来为止。”
亲卫:“啊?为什么?”
兀颜:“自己看啊,这不又进去了吗?”
亲卫第一时间没听明白,随后,整张脸都红了。
麻雀扭头一瞧,觉得后面这俩猥琐至极,简直没脸看,怕被同流合污,挥动翅膀拖着肥肉扑哧扑哧地飞走了。
“醒了多久了?”沈之屿将手上的醒酒汤放在桌上,“待会儿,再凉一凉,还有些……烫。”
话音未落,元彻已经端起来了,皮糙肉厚的手只觉得有些热,但不至于烫,一口闷下后,衣袖横抹过嘴:“没多久,一炷香不到。”
沈之屿:“……”
丞相大人默默将已经拿出一角的帕子放了回去。
元彻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悄悄地窥探着沈之屿的神色,又觉得记忆里那副伤心的样子和现在不符。
难道是自己睡糊涂了,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是自己做的梦?
既然如此……
“知道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吗?”
陛下一口气还没完全落下去,顿时又提回嗓子眼,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一句话断成三大块:“做了,什么,啊?”
“您几乎吃掉了全部供果不说,”沈之屿想起今早的那一堆烂摊子就忍不住扶额,“后面还拿起扫帚背在身后当枪使,指挥诸位老将军打仗。”
至于敌人,则是立在大门口的那两根顶天立地的柱子。
两人思维根本不在一处。
“哦,就这啊,吓死了,朕还以为多大……改,绝对改!今天就改!”
新帝陛下一大美德,能屈能伸,改口比翻书还快,特别是在丞相大人面前,元彻挠挠头,笑道:“没事儿,他们不会介意的,大人你是不知道朕的父王,他还要没脸没皮,记得小时候有次,大晚上的,朕都在师父家里睡着了,他一身酒气地跑进来,把朕拧了出去吊在树上,美其名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当报复回来了。”
沈之屿额角跳得更凶了:“那可真棒,需要表扬你们一脉传承吗?”
“嘿嘿,不表扬,不表扬,后来父王被其他人追着骂了十圈跑马场呢。”元彻凑过去牵人,把自己的五指插\\进对方五指中,微微握紧,摆出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随后笑叹道,“师父他,哎,他是真的狠心,都不肯见最后一面。”
听他这么说,沈之屿略收敛神色:“太傅很爱你。”
“嗯,朕知道。”
陛下既不插科打诨也不提刀砍人时,是一尊当之无愧的美男子,身上少年气极强,极少会出现颓靡和一蹶不振,他好像总是那么有力量和精气神,伤心的时候就伤心,伤心过了,继续向前看当然,昨夜除外。
沈之屿在昨夜将那个秘密悄悄埋葬了,就当是一场大梦,
元彻心神稍定后,问道:“师兄那边说了吗?还有那个楚王现在在哪儿?朕昨晚喝高了,回来尽顾着撒野。”
“耶律将军那边已经通知,至于楚王。”沈之屿并指为刃,在自己咽喉上轻轻划了一下,“一共三十六刀。”
有些事情沈之屿能帮元彻直接办了,有些事情却不行。
紧接着,丞相大人话音一转:“陛下,李氏藩王死的死,降的降,俨然不能再成气候,当下大势所趋民心所向皆为利于你,臣以为,应趁此机会昭告天下,改国号,将前朝与你之间划分清界限,不能再继续浑浑噩噩地糊弄在一起。”
元彻一愣:“这种事有些费时间和人力,一定要吗?”
“一定要。”沈之屿不容置疑,“此事并非凡俗礼节。”
两年前,元彻钻了黄巾叛贼的空子,轻松入主皇城,摁着半推半就的百官们的脑袋称了帝。
因此,他一直被李氏皇族骂做蛮夷皇帝,偷盗贼。
对于这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事情,百姓们念着元彻好的时候,自然是无所谓的前朝都颓成那样子了,只要人不傻,都明白得跟着元彻才能活下去有饭吃可十年,二十年,或者百年后呢?
人是会随着时间忘却伤疤的,当他们吃饱喝足,过惯了不用殚精竭虑的生活后,还会始终如一吗?
万一有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李姓旁系子孙,集结一批军,拿着所谓的族谱扬言要讨伐元彻,说他名不正言不顺,要夺回家业呢?
元彻一个当皇帝的,不可能每天放着正事不做,专门去盯着全天下今天有没有人造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断了这类人的后路,从根部掐断念想。
想要复辟?
门都没有,你们家早退出棋局了,不服输的话,去地下找家里人哭吧。
元彻听完,好半响没吭声。
沈之屿也没急着再打扰他,让他自己慢慢权衡,他是皇帝,听取臣子的意见固然重要,但还得学会自己思考和拿捏。
一旁的香火已经燃掉一指宽的距离,沈之屿有些渴了,起身想给自己倒杯茶,手还没碰着茶壶,茶壶就给揪着壶嘴拿走了,元彻拿出一瓶牛乳,哐当放在桌上:“喝这个。”
沈之屿:“?”
从哪儿拿出来的?
“不喜欢吗?”元彻拉开手边的抽屉,只见先是一排牛乳罐子放在其中,后面则是一些花果茶,元彻弯腰下去翻了翻,拿出一包抖进一个干净茶壶里,“那泡这个吧,这个可以喝。”
天气已经回暖,再捧着茶杯就有些烫手了。
沈之屿端着茶碟,两指拿着茶盖顶,缓缓滑着浮沫。
这是元彻一个非常喜欢看的场景,氤氲的白气向上升腾,每至这时,丞相大人的眼睫上就会凝起一两滴非常细小的水珠,得细看才能发觉,还得快,否则一眨眼就没了。
有种岁月尽好的感觉,
“在看什么?”
沈之屿一抬头,就发现了元彻那专注的目光。
“看你好看,这果茶味道如何,好喝吗?”
元彻撑着下巴,毫不避讳。
竟还嘴贫上了。
“好不好喝,陛下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沈之屿把茶盏放回桌上,推回陛下凑过来的脸,“别慌,方才所说之事想好了吗?”
“想好了,确实挺需要的。”元彻不依不饶,既然脸凑不过去,干脆把整个人凑过去,将下巴垫在沈之屿的肩膀上。
唯一的麻烦大概就是诏书,谁来写?内阁那群人好像还没这本事。
登基诏书,并不是随便写几句好听的话那么简单,还得经得起推敲,字字拿捏到位,总而言之,是门大学问。
沈之屿之前写过一次,当时情况特殊,元彻一气之下给撕了,陛下总在那么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脸皮薄,不好意思再讨第二封。
沈之屿何其敏锐,一眼就将他心中的小心思看了个透,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起来:“走,去相府。”
“现在?”元彻嘴上奇道,但还是立马叫亲卫套了车。
还是那个位置,相府书房最里侧的书架上,沈之屿拿开几本挡在前面的书卷,取出木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全新的诏书,只需落下章便可使用了。
元彻惊呆了,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时候写的?”
就算写过一遍有经验,没个一个来月也拿不下这样一封卷轴,且在元彻的记忆中,沈之屿这一年多来好像没有空蹲在家里写诏书玩。
“一直都有。”沈之屿道,“其实当初带你来,就是给你看看位置,知道你极有可能不会接受原先的那一封,想着若我万一……你再找来的话就能看见这一封。”
元彻把诏书放去一旁。
下一刻,一把拉过人抱紧。
木盒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里面是空的,没其他东西了。
“你这只……机关算尽的狐狸,朕真的,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入你的眼啊。”
翌日,内阁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着手准备,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来布置这件事。
四月中旬,元彻携文武百官在天坛祭天,改国号“楚”为“辰”,寓意蓬勃向上之势。
诏书打开,人人都称叹里面的字句,先不说其文采让人望其项背,内容简直像是为这位大辰的开国帝王量身写就,谁要是敢站出来说一句不对付的话,光那封诏书就能把嘴给你堵得哑巴吃黄连。
众人心里明了:新帝的站起绝非偶然,除去陛下自身优秀,还有一股他们看不见的势力在后面推动。
受命于天,既受用昌。
这一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日头也不会过于晒人,祭天如安排从日出持续到日落,中途没出半点差错。
沈之屿没能和百官站在一起,但他在兀颜等亲卫的陪伴下,站在一个视线角度不错的山头,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最后时刻,编钟声响起,百官跪拜新帝,沈之屿也在这遥远之处跟着一起拱手屈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最后一个副本=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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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
早朝刚退, 一位世家朝臣满脸阴郁地回到家中,那表情比走路掉粪池还要难看,在院子里扫地的奴仆们噤若寒蝉, 谁也不敢出声,当家主母听闻, 暗道不妙, 连忙对身边的嬷嬷道:“快, 去叫言姑娘来。”
言姑娘没有大名, 她从前是在其他大家当婢女的,唤做阿言,后因那家族无视朝廷律法, 贪污受贿草芥人命,被一封圣旨抄家问斩, 按规矩, 她的下场本该是流放,但在宫中来清点人数时, 被现在这位官老爷相中了颜色,买通了几位看押的狱卒,用另一位无辜女子代替了她。
阿言本人则在半夜三更被一辆马车绑回了府,做了通房丫头。
起初, 主母很不喜欢她,不仅仅是觉得她一个罪臣家婢十分晦气, 还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从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眼里察觉了愤怒和不甘好像她宁愿被流放,也不愿在富贵京城里做通房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