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大米就在眼前,老鼠瞬间乐开了花,几乎是飞扑上去。
但它没有落入毕生的梦想中,而是被一只手在空中拦腰抓住,然后
火光摇晃,墙上多了一小摊赃污。
李寅徒手捏死了老鼠,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表情极为讽刺和厌恶,他冷笑一声,将老鼠尸体扔了出去。
鬼戎兵走到一半,看见一团黑色不明物体飞过来,连忙挡在沈之屿面前,抽刀将其一刀两断。
“大胆!”
李寅着循声望去,以为是元彻来了,好整以暇直起背,“陛”字都咬在了嘴边,却见面前人一袭白衣,从上到下都干净得晃眼,和这天牢格格不入。
李寅啧了一声,打量道:“我要见皇帝,你们找个小白脸来做什么?看着玩吗?”
沈之屿坐去鬼戎兵搬来的椅子上,掩袖咳了两声,没理他。
李寅:“还是个病秧子。”
于渺上前,将这三天内天牢的一切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沈之屿,基本没什么大事,李寅每天的乐趣就是骂骂人,或者拿这些老鼠耗子出气。
沈之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人。”于渺听说了耶律哈格的噩耗,有些担心,“这个人邪得很,您小心一点。”
“再邪也活不过今晚。”沈之屿淡声道,抬头瞧见于渺蓬头垢面,眼下一团乌青,脸上也脏兮兮的,想来估计是为了亲自盯紧楚王,这几日都没好好合过眼,“幸苦了,去军中领几日假,好好休息会儿。”
于渺一愣,骤然听出沈之屿平淡话下的弦外之音:“大人是要……”
“嗯,回去吧,后面的东西不干净。”
也是,论邪,这天底下有谁比得过沈之屿?
于渺不再多言,拱手告辞,待她彻底离开天牢,鬼戎兵便将这一块的天牢牢门从内锁上,确保不会有路过的狱卒误入,然后熄掉走道里的火把,只留下关有楚王牢房里的那几簇。
黑暗使整个环境顷刻更压抑了。
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因这光变得晦暗扭曲起来。
李寅皱起眉,艰难地拖着镣铐不让自己弯下腰去,他没心情再说笑了,紧盯着沈之屿,越来越觉得这张脸熟悉,稍后,猛然想起:“是你!”
沈之屿解开了自己袖口束口的绳扣,活动了下手腕。
李寅很少来京城,上一次还是跟着先楚王来,那时先帝还是太子,他不讨先楚王的喜欢,被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皇城,迷了路,途中,误打误撞看过先帝和先帝身边的伴读一眼。
沈之屿的模样从小到大没有太大的改变,很容易让人记住。
“你不是应该跟着李亥……”李寅还处在惊奇中,话音未落,忽又将一切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你在后面帮新帝对付我们,哈哈哈哈哈李家人真是活该啊,被自己养的看门狗咬得骨头渣都不剩,真出气!”
沈之屿默不作声地看着李寅将李氏十八辈祖宗都挖出来鞭了尸,随后还夸赞了一句自己:“沈相,你好毒啊,看来我们是一类人。”
沈之屿隐在暗处冲他笑了笑。
笑得有些阴森鬼气。
沈之屿太沉默了,叫李寅有些疑惑,他靠近些许:“怎么不说话?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希望李家人全死掉?”
“……”
牢内回荡着李寅的声音,良久,沈之屿才启齿轻答:“不好奇。”
像是故意地,紧接着,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你们的恩怨关我什么事?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李寅当场呆住。
此话太无情了,普通人听着都觉得有些过于冷血,更别说是李寅,只见李寅当场气得浑身发抖,后牙槽被自己咬得嘎吱作响:“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沈之屿又不理他了。
下一刻,李寅以惊人的力量拖拽着镣铐一并暴起,冲向沈之屿。
然后在三步之后,被两位鬼戎兵摁倒在地。
李寅狼狈地趴在地上,喝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像你这种之前靠给李氏当狗现在又冲新帝摇尾巴的人,活得是那么舒服又自在,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艰难!”
“嘴巴放干紧点!”鬼戎兵抓着他的胳膊,反向一拧。
李寅疼得顿时大叫起来。
整个过程,沈之屿无动于衷,等惨叫落下,才不慎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位鬼戎兵松开。
“大人,这怕不妥,”鬼戎兵道,“这人根本没有关听话,还是让我们帮您……”
“松开。”
鬼戎兵倏地一愣,悻悻然地收回手,后退三步,露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李寅。
阴暗之中,沈之屿站起身,抽出一旁鬼戎兵腰上的短刺,先在自己指腹上试了试,不错,触刀即见血,足够锋利。
而下一个画面,就连鬼戎兵们都看得抽了口气,一时间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沈之屿竟将短刺插\入了李寅的手指,然后转动刀身,干脆利落地削下了对方的两根手指头!
鲜红溅在了丞相大人的侧脸,但他面不改色。
脱离身体的残肢被捡起来,端详片刻,再垃圾似的扔出去,和死去的老鼠恰好凑在一起。
“听不懂对吧,那好,我再说一遍。”沈之屿道,“你们家发生过的事,我或许之前有那么一时半刻好奇过,但现在,丝毫不关心。”
冷漠疏离和杀气毫不遮掩,渗进人骨头缝里。
“至于你所谓的艰难,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你的无能,你没法用自己的力量去报复,于是退而求其次,依附在旁人身上和利用更弱小的存在,让他们为你冲锋陷阵,这确实是个法子,也不失为手段,但因果报复有借有还,反噬的时候别躲别哭啊。”
李寅听得直倒气,这次他惨叫不出来了,疼痛已经不再是最要紧的,他的愤怒变成了恐惧,看着汩汩鲜血,瞪大眼睛,觉得面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人!
沈之屿真的要杀他?
不,聪明人是舍不得杀他的,至少现在不会,他前帮新帝给足了借口除掉了南方众王,后还有重要的事情没交代,唯一出格事情的无非是害死了一个老头,但那老头年纪那么大了,活着还能做什么?他们知道利益二字吗,用一个老头的命换一个局面多划算啊!
他做错了吗?他明明也是受害者!
“你不能……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有……呃啊!!!”
又是一刀,刺进了腕骨,因扎得太深,拔不出来了。
“不能?”沈之屿伸出手,鬼戎兵会意,立马再递上来一把刺刀,沈之屿屈指在刀刃上一弹,清脆的响声响起,“你真以为我来这里是想听你说重要交代?”
“我……我保证。”李寅喘息着,负隅顽抗,“你和新帝,都非常需要这个消息。”
沈之屿再次笑了:“看来你还是没懂。”
“我现在,只想亲手把你千刀万剐,一片一片的、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是如何变成一堆白骨,以告慰太傅的在天之灵乖,别乱动,我今天人不太舒服,手不稳,乱动会更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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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屿说到做到。
一个时辰后, 李寅的四肢全没了,只剩下脑袋和身体,他望向沈之屿, 口中含混道:“我……我没有错。”
牢房腥味熏天,地面全是血, 脚踩在上面, 甚至还能发出啪嗒的水响声。
“他们……他们欺负我践踏我, 还要在我的母族吸血, 如果你是我,你也一定……一定会和我做同样的……”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李寅说不出来了, 他流了太多的血,所承受的疼痛也超过了身体负荷, 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沈之屿走到他面前蹲下:“我不会。”
李寅回光反射般地呜咽了几声, 像是不相信。
“真的。”沈之屿伸手盖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会让他们更惨。”
最后一刀刺入的是咽喉,到此为止,李寅彻底断气。
李寅此人,自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十分不幸, 含着恨和怨活到十八岁,从没开心过, 他想报仇,但没人教过他该如何报仇,他想挣脱自己的姓氏离开污垢, 但没人教过他如何和旁人正常相处, 犹如找不到出路的熊孩子, 意气用事,自以为然,然后一头栽进了不可触碰的禁忌中。
他好像说得对,他确实没错。
他又好像没说对,他应该有错。
总而言之,沈之屿没有义务因为他的悲惨而原谅他。
李寅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之屿收回刺刀,直起身,这时,他发现自己刚换的衣袍又被弄脏了丞相大人平日里的衣裳以淡色为主,勾以简单精致的刺绣,血红在他身上呈出一种不同于以往清淡高雅的气质。
第一眼看着很惊艳,再一看,则有种丝丝缕缕的腐坏。
沈之屿皱了皱眉,丢掉了手中刺刀,转身往回走。
“收拾掉。”
“是!”
鬼戎兵们行动迅速,仅一炷香的时间便清理掉李寅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后半夜,天上下起了雪,有一片雪花落去沈之屿的肩头,还没来得及化掉,就先红了。
赶车的鬼戎兵询问道:“大人,回议政殿吗?”
车帘放下的瞬间,沈之屿骤然脱力,几乎是了跌去椅子上,他摁住自己衣袖底下正在微微发抖的手,良久,才答:“不。”
“去内阁。”
内阁近来事多,三更半夜也灯火通明,此时,江岭正叼着一支笔,对一堆大臣上的闲事折子抱怨:“搞什么,连今天吃了好吃的芒果听了好听的曲儿都要写上来,明天是不是要报府里种了几棵树啊?”
“有这种折子是好事。”牛以庸道,“说明没有灾祸战事,百姓们安居乐业,你落个知道了便是。”
“下官今天写了快一百个知道了。”
江岭嘀咕,但还是拿下毛笔,重新沾上墨。
唰唰唰地翻书声此起彼伏。
夜深人静里,一阵敲门声传忽然来,埋头苦干的阁臣们被吓了一跳,伺候在一旁的宫娥微微躬身,前去开门。
沈之屿只匆匆换了身衣服洗了手,没有沐浴,环绕在他周身的血腥味较浓,刚一走进殿,人精儿似的阁臣们就感觉到了,腹诽难怪今夜阴凉嗖嗖的,个个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下方,等候丞相大人先说话。
沈之屿先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工作,然后道:“楚王李寅死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倒霉鬼。
沈之屿把他们的反应瞧在眼里:“他死前说我们和他还有共同的敌人,诸位怎么看?”
此话一出,殿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随后,牛以庸代表阁臣们出列,拱手道:“回大人,楚王李寅丧心病狂,不惜一切代价利用陛下消灭南方众王,视前朝李氏为心头大患,下官以为,他口中所说敌人,十有八九许是前朝李氏,不过这里面有一点比较蹊跷。”
现在哪还有什么前朝李氏?元宵当日李寅代表大楚最后的藩王们在元彻面前跪卸王爵,中原已经干净了。
沈之屿撑着脑袋半掩着眸子,视线盯向案桌上的蜡烛,火光跳动飞舞,好似正在厮杀的千军万马。
狼烟,苍穹,难以跨过的山脉,千年不化的冰川。
元彻此时在干什么?他和南藩们碰上了吗?
没出什么事吧?
他有好好听自己的嘱咐不要轻敌吗?
沈之屿点了点头,用鼻音“嗯”了一声。
“也可能是北境人?”江岭道,“陛下当下的敌人也只剩下北境人了,楚王和北境现狼王勾结,想要里应外合,然后楚王又临时倒戈陛下?”
牛以庸摇头:“不太可能,北境人在北方,楚王在南方,先不说他们该如何跨过京城取得联系,这样做的目的在哪儿?楚王为什么要和北境勾结,他想当皇帝?既如此,和北境勾结后又为什么倒戈陛下?怎么,他又觉得北境狼王打不赢陛下,后悔了?”
江岭:“啊,对哈。”
牛以庸再次拱手:“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有两个关键,第一,楚王和这位‘敌人’是对立面,第二,这位‘敌人’很重要,不是什么小角色,足以让楚王自认为可以通过他在陛下手中留得性命,哪怕楚王害死了太傅。”
沈之屿微微抬起头。
是了,今日他亲自前去天牢杀李寅,除了一解心头大恨之外,还有一点原因便在这里,耶律哈格下葬不到半日,就开始冲元彻放言相见,没有半分胆怯和回避,简直太挑衅顽劣了,这种人不能留。
李寅必须死,杀他,麻烦的是沈之屿得多费些功夫去思考他未说出口的话,但不杀他,他就会在局中搅浑水,打乱当下的一切节奏,甚至可能还会横插上一脚。
这时,江岭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找出自己的小本子,快速往前翻:“大人,下官有一疑惑。”
沈之屿:“说。”
“楚王欲利用藩王家眷挑起京城与南藩的矛盾,但他怎么敢保证,这个矛盾一定能起来?”江岭道,“这话虽然不好听,可万一当时家眷杀的只是一位宫娥或者普通士兵,后面这些事还会发生吗?”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侧头看向江岭。
就连沈之屿也提起精神:“何出此言?”
江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将笔记放在殿中,方便大家观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副潦草的图,正是耶律哈格出事时殿中的布置每一位上吊自尽的家眷,身边或多或少都有着一根柱子,一张桌案,或者一方台阶。
这些东西,在生活中十分常见,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才奇怪,但只要利用恰当,它们也可以是凶器。
当时大家都在救人,因发现及时,八成的人都没断气,为何偏偏只有耶律哈格出事了?
真有这么巧吗?还是别有预谋目的?
亏得江岭有记笔记的习惯,不然这个细节就被忽略了。
牛以庸倒吸一口凉气,直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头皮上爬:“这,难不成这些家眷还认识太傅?她们那时刚到皇城没一日吧?太傅也不是那种会故意彰显身份的人啊!”
“难道有人告诉的她们?”
不知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脱口了一句,刚说完,就立马后悔了。
这话分量太大了,皇城内,认识太傅,告诉藩王家眷,这是变着方儿在说皇城内有内应吗?
阁臣们立马双膝跪地拱手,冷汗顺着鬓角流至下巴,滴落在内阁殿内的地板上。
上方,沈之屿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牛以庸其实不算太慌,只是看着所有人都跪了他不跪说不过去,他是知道沈之屿的,沈之屿若真怀疑他们是这皇城里的内应,会当即出手,没空给他们跪。
果然,小半柱香的凝固后,丞相大人缓缓说了四个字:“齐王李灼。”
齐王满足所有条件:李寅厌恶的李家人,足够重要,知道耶律哈格是元彻的师父。
去年地动后,齐王销声匿迹,那时,所有人都猜测他可能是逃去北境,和北境现狼王呆在一起狼狈为奸了,但至始至终,这都是他们的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一年来,齐王根本没走,而是一直藏在京城盯着他们。
沈之屿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咔嚓一声响。
这个……四处遁形的垃圾,阴沟里的老鼠,令人恶心至极的……
“咳咳咳……”
急火攻心,沈之屿猛地掩住唇,再一次剧烈咳嗽起来,今夜他实在消耗太多了,在手脚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阁臣们围上来,仓促间,衣袖拂倒了手边的蜡烛,烛火倾漏在地上,点燃了一旁堆积的废弃纸张,火苗嗖地上蹿。
“大人小心!”
“走水了!”
“快,找水来灭火!”
牛以庸等人连忙先把沈之屿护了出来,不一会儿,守在殿外的鬼戎兵就提着水桶赶到。
在沈之屿的视线里,他们忙碌的背影在火中变得模糊,脚步声也远了,取而代之是狼啸,千军万马之势再一次映入沈之屿的脑海,这次更加具体了,边塞的塔萨铁山脉,有两拨人正厮杀得激烈,战火绵延千里,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最后,元彻骑着头狼出现,手持九尺重刀,屹立在山巅,一统中原和北境。
那是他的山河大义和红尘私心。
夜空澄澈如洗,人间影影绰绰。
牛以庸后面又跑了进去,因为担心过堂风吹走火星子,烧着重要的文书,等他灰头土脸地捧着东西出来时,正好看见独自一人站石梯旁的沈之屿,摇曳的火光打在那段白色衣袍上,耀眼极了。
“哎哟。”江岭跟在后面,一头撞上忽然停下脚步的牛以庸,探头道,“大人怎不走了?”
“啊?”牛以庸一个激灵,回过神,发现后面已经堵上了一连串,重新掂了掂文书,“抱歉抱歉,走,放去那边。”
接下来的五天,先是耶律录那边接连来了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说元拓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望京城有所准备。
第二封则是对耶律哈格离世的回信,沈之屿在出事的第一天就给耶律录送了消息,并说若想的话,可以回来看看。
【多谢丞相大人替在下为家父守灵,边关任重,不敢怠慢,待战火平息,不孝子再去墓前请罪。】
整张回信打开时,上面只有这短短三十六个字,可这三十六字的背后,藏了多少悲怆,谁也说不清。
不破楼兰终不还,大抵就是如此吧。
将军是全军的主心骨,将在气在,他要排兵布阵,不能被情绪左右,任何的粗心和失误都可能会导致无法弥补的大错,沈之屿放下信,透过这几乎扭曲的字迹,脑海里浮现出耶律录在收到噩耗后脑袋一片空白,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却不敢大喜大悲,只能背着众人默默地走出营帐,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沉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后面温子远和魏喜回来了,魏喜偷偷告诉沈之屿,说第一天夜里睡觉的时候,温子远忽然惊醒,嘴里大喊了一声耶律录。
魏喜:“后来公子问小的这个人是谁,小的没敢回答,怕对公子的病情不好。”
“是该让他自己想。”沈之屿抓了一把桌上的糖放去魏喜手中,道,“这是他的劫,我们不能掺合。”
转眼又是两日。
元彻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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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瓜,过来拜堂
陛下是赶在大军之前独自快马加鞭跑回来的, 大半夜地出现在皇城时,把巡逻的鬼戎兵吓了一跳。
原先说起码得等到翻月,因为南藩的毒虫让大多士兵都受了伤, 光是养伤解毒都花了十来天,好不容易可以启程了, 又被一场大雪封了官道, 得临时改绕山道。
山道不好走, 崎岖, 还滑,途中,有一匹刚参军的狼不小心掉进了雪水沟里, 还是元彻跳下去把它捞起来的,当夜陛下就喷嚏不止, 气得头狼把小狼揍了一顿, 小狼自知闯了祸,夹着尾巴跑来元彻身边低头认错。
“行了, 多大点事,下次小心点。”元彻揉了把狼脑袋,“走路时不要开小差。”
小狼嗷嗷几声,翻身把肚皮露出来, 示意这里揉着更舒服点。
头狼见状,跑过来又是一爪子, 把这没大没小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叼起来扔了出去。
众人被逗笑了。
元彻也跟着笑了会儿,但两声之后就收敛了笑意。
“陛下,头狼脚程快, 要不您带着亲卫们先回去吧。”一位老兵把元彻一路以来的心急看在眼里, “属下们已经没事了, 踩着您的脚印儿跟着就行。”
“对啊。”有人立马附和道,“如今丞相大人一个人在皇城,还有太傅,您替大伙儿回去看看。”
“陛下。”军医也说,“不用担心余毒,您当时下令及时,将士们已经无大碍了。”
元彻没有那种推辞来推辞去的“高尚美德”,思索片刻觉得大家说得在理,便叮嘱了几句,带着兀颜等一半亲卫连夜出发了,另一半留着和大军相互照应。
元彻先半夜翻了相府的墙,发现一片漆黑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感觉不妙沈之屿不在相府的话那就是在皇城,半个月了,他为什么还要在皇城留宿?
难道是……
元彻这个人,平时挺乐观的,但他不会盲目乐观,习武之人最知命脉要害,人身上的有些地方随便怎么拧都不会疼,有些地方连碰都碰不得,耶律哈格那一下,若能活过来才是华佗再世。
他也不是没有准备,但有时候就是抱有侥幸心理,奢望老天爷对他好点。
兀颜也瞧出了端倪,低声道:“陛下,现在我们去哪儿?”
“改道。”元彻调转狼头,“去皇城。”
沈之屿听说元彻回来时,就知这坎终究还是来了。
人这一生要经历大大小小诸多磨难,就像是神仙要历劫一样,越过了,海阔天空,越不过,一落千丈,这和是否无能弱小无关,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再凶猛的野兽也有受伤的时候,再强大的人也有沉闷的低谷。
“陛下人现在在哪儿?”
“太庙。”来传消息的鬼戎兵答。
“备马。”沈之屿放下手中笔,“去太庙。”
前年南下后,元彻将前朝李氏的牌位全部扔了出去,换上了老狼王和早些年随老狼王一起征战的将军们的牌位,从下到上,排排放得格外整齐,就像在战场上列队那样,当时耶律哈格还开玩笑,说让元彻留个位置,等时间到了好和老兄弟们一起团聚。
当时元彻和耶律录听罢,一左一右夹起耶律哈格的胳膊,把他提了出去,说得了,老狼王嫌你每次都最不能打,是军中需要照顾的小弟弟,您老还是去逛集市喝花酒吧。
香烟缭绕,耶律哈格的牌位静静地放在他生前自己选的角落,和兄弟们并肩在一起,上面的字是沈之屿亲手写的,看字迹便知。
“师父,你说你急什么啊?”元彻没规没矩地扯过蒲团当坐垫,盘腿坐在上面,身边丢着三个空酒坛,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冬天,喝得满脸通红,“朕……嗝儿,朕还想着,等啥时候把元拓锤死了,带着你,师兄,阿屿,还有臭弟弟一起回北境玩会儿呢,哦豁,这下玩不了了吧。”
兀颜跪在一旁:“陛下,嗜酒伤身,您别喝了。”
众所周知,陛下酒量和酒品都不好,喝完就喜欢叨叨叨个不停。
“啊?”元彻扭过脖子,“你什么意思?暗地里说谁不行呢?你知不知道男人最不能被说不行!”
兀颜:“……”
开始了。
元彻抡起手中酒坛咕噜咕噜一口闷,丢去一边:“去,再拿一坛来!朕要和师父和父王叙旧,唠个通宵!”
兀颜拗不过,无奈,只能起身出去取酒,刚抱起坛子转过身,就撞见了匆匆赶来的沈之屿,顿时如蒙大赦:“大人,陛下他在里面喝了好多酒,属下劝不了。”
“猜到了,给我吧。”沈之屿接过他的酒坛子,“你们一路奔波,先回去休息,不用陪那酒疯子闹。”
兀颜:“属下不累,属下还是在外面守着吧,您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叫属下。”
沈之屿摆摆手,表示随便他。
元彻左等右等,见酒久不送来,没耐心了,气鼓鼓地起身准备去看兀颜是不是在半路上掉坑里了,谁知刚一推开门,腿还没来得及迈出去,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借酒精在外人面前故作的坚强顷刻化为乌有,这一瞬,元彻觉得自己不是帝王,更不是什么狼王,而是一个没了归处的三岁幼童。
“大人……”
“嗯?”
“朕没师父了,是不是?”
沈之屿心中有一处骤然软了下去,准备了好几天的安慰话临到阵前一句也说不出来。
元彻看见了沈之屿手中的酒坛,知道兀颜是不会回来了,外边雪已经没再下,但风还是冷的,吹得元彻一个激灵,想起不能在这干站着聊天,便伸手将沈之屿牵进来,合上门。
中原那么大,而太庙内那么小。
许是酒真的喝多了,元彻此时脑袋浑浑噩噩的,四肢也难得有些酸软,潜意识里觉得该给丞相大人找把椅子,但来太庙的人大多都是为了祭拜列祖列宗,怎么会准备椅子?思来想去,元彻干脆将沈之屿摁坐在自己方才坐的蒲团上:“来,这里舒服点,坐着里。”
沈之屿:“……”
稀里糊涂间,元彻又地开始给自己找位置,可不等他站起来,袖袍下还没分开的手骤然被拉回去,他一个蹑足,跌跌撞撞地半退回沈之屿面前。
“陛下,但你还有臣。”
元彻浑身一震。
香火正在烧,幽幽的。
太庙里安安静静,牌位庄重静默,像是长辈们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别找了,来这边。”沈之屿还带了酒盏进来,他将酒坛里的酒分倒进酒盏里面,说来也巧,明明是随手一拿,数量却刚刚好,分给了诸位长辈后不多不少能留两盏给他们。
元彻还愣着,看着对方将酒盏对应着牌位,分放在供台上。
“呆瓜,愣着作甚,过来一起跪下。”沈之屿最后塞了一杯酒盏去元彻手上,然后带着他一起面朝长辈们,并肩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