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爱嘲笑自己的年少轻狂,但若有朝一日,轻狂成了可以实现的目标,饱经牢狱之后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少年呢?
此工一旦落成,将东西南北紧密联系在一起,以月为计的山路大大缩短,福泽大楚百年不止,他公输厚甚至还能因此留名史书,流传千古,为后世留下当朝的建筑文明。
光想一想,就能激动得浑身发抖起来。
可稍后,公输厚又本能地自我否定,笑答:“惭愧,大人或许不知道吧,自出监狱后下官就被革去官职,发配去了边疆,去年遇上新帝登基,时局混乱,才徒步走回了京城,如今只靠着给九鸢楼做些稀罕小玩意儿补贴家用,孝敬父母,且大人怎知当今陛下应允……”
“允。”元彻将换下的茶杯放去一边,“至于官位,这更好办,拟一旨即可。”
公输厚第二次呆住了,愣愣看着元彻:“您是……?”
公输厚没有去大街上凑热闹的习惯,多次错过和帝王见面的机会,所以目前为止,他都不知元彻的身份,只依稀觉得此人在四周这些人中地位较高,和沈之屿的关系也十分微妙,猜测是某武将家的公子。
这也得怪元彻自个儿,哪有皇帝没事儿站着伺候别人的?
元彻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沈之屿身边,双腿微张,手肘抵在膝盖,身体前倾,压迫感极强。
“你觉得朕是谁?”
夜里比白天还要冷,寒风像是长了眼睛,专盯着衣缝钻,元彻一直等在九鸢楼门外,兀颜先将温子远和魏喜送了回去,再从相府带来了沈之屿的氅衣,以免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冷。
“都子时了。”兀颜道,“陛下要不去催催?”
敲定要落实“十道”后,沈之屿便和公输厚立刻开始商议十道的排布走向,以及如何以最快的时间,最少的银两来搭建,可再怎么也不能不睡觉呀。
元彻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落下最高点,商议时间已超过八个时辰,思索片刻后,决定转身去敲门。
手刚抬起,屋门就向里打开,沈之屿拿着图纸走出来,公输厚在一旁提着灯,沈之屿明显已很疲倦了,但还不忘将图纸放在兀颜手中,嘱咐道:“明日一早就交给牛以庸,他知道该怎么办。”
“是。”
元彻抖开氅衣披在沈之屿身上,轻声道:“回家吧。”
沈之屿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放在公输厚手中:“回皇城吧,大楚需要你,用这个向九鸢楼楼主赎身。”
手艺人也是需和商铺签订卖身契的,以保证他们所做之物不会偷偷送去其他地方贩卖,公输厚接过一看,忙道:“大人,太贵重了,要不了这么多。”
“无碍,剩下的买些东西回去给令尊。”
“这怎使得,下官……”
“给你就拿着,别在这儿推来推去。”元彻沉声道,“不知道别人很累了吗?”
公输厚给元彻一说,就不敢再发话了,自知道元彻就是当今陛下后,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前朝丞相和新帝会站在一起,就被元彻有意无意地“秀”了一脸,发现了某个惊人的秘密。
看着车驾行远,公输厚抬起头,舒出口长气,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比前朝那歪瓜裂枣的样子好多了,刚转身准备回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白天是不是说过北境蛮夷四个字?
又多嘴了。
这陛下不记仇吧……
马车驶回相府,不记仇记醋的陛下刚将丞相大人扶下马车,就感觉对方手心全是汗,仔细一瞧脸色,除了困意,还有些苍白:“哪不舒服?”
沈之屿摆摆手,不想在夜深人静再去叨扰旁人。
“兀颜,把卓陀拧过来。”
“回来。”兀颜蹿得特别快,沈之屿连忙拦住他,“不至于,只是忘了吃晚饭,有些胃疼,也有可能是饿的。”
元彻:“只是?”
陛下愤愤地走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回屋内放好,令兀颜去买些不易积食的东西的同时,自己也去厨房熬药,等药凉至合适的冷热,兀颜回来了,元彻便将两个碗一起端去屋里,此时沈之屿已经换了衣服蜷在床榻上,睡过一轮了。
元彻放下托盘,伸手去床上人的额头探了探。
沈之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
“路上太冷,怕你发热。”元彻道,“来,先喝药,喝完药一炷香后吃饭。”
沈之屿还没完全醒,就被元彻捞了起来,塞去几个枕头在腰后垫着,将药碗递至手边。
平日里的丞相大人运筹帷幄,眨眼间就将人忽悠得天晕地转,刚醒的丞相大人却人畜无害,正歪着脑袋盯着手中黑乎乎的药碗,寻思这是什么东西。
元彻看得一紧:“算了,张嘴。”
等做完这一堆事,沈之屿也彻底醒了。
沈之屿的底子太弱,卓陀给的药方主在温养,止疼的效果不强,最后,元彻收拾好杂物,挥退亲卫,只留下床边的一盏烛灯,脱掉鞋子爬上床从后抱住沈之屿,像先前那样慢慢地替他揉着,以缓解不适。
“还是很疼?”元彻见他一直睁着眼。
“没有。”沈之屿道,怕他不信,又补充说,“比起方才好很多了。”
元彻将脸埋去对方颈窝。
沈之屿算是看出来了,陛下稀罕他这脖子稀罕得紧,好像里面有什么琼浆玉液似的,伸手拍了拍龙脑袋:“你早点睡,不用陪我,明日就要开始早朝了。”
“朕睡不着。”
“嗯?”
“阿屿见着老朋友,都忘了和朕保证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了。”个子能当屋脊用的撒娇精闷声道,“而且都没瞧你和朕这么开心地说过话,你这个薄情郎,负心汉,讨厌死了。”
沈之屿:“……?”
什么跟什么啊?他是为了谁才开心的啊?
不过这话太矫情了,丞相大人说不出来。
此招正中撒娇精下怀,稍后,撒娇精话音一转,贴在耳边低声道:“公输厚说你带着病救下的他,怎么回事,当时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沈之屿叹了口气。
祸从口出啊,公输厚这没眼力见的德行,明明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非要多此一嘴,他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自己就没这么容易了。
沈之屿按停元彻的手, 转过身, 往前微倾, 在陛下脸上蜻蜓点水了一下,避重就轻道:“不是什么大事,当时正值寒冬, 有些犯老毛病。”
“什么老毛病?”元彻没让沈之屿退回去,兜着他的后颈重新将人带来, 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时, 沈之屿的双颊有些红,喘息道:“太冷了, 发热,几乎年年都如此。”
元彻:“四大家害人无数,像公输厚那种没脑还没眼的,估计每隔几天都会死一个, 大人又没三头六臂,就算对他们有怜悯之心, 总不可能成天正事不做去盯着四大家杀不杀人。”
言下之意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救公输厚?
“因为他很重要。”
“重要?”
沈之屿被元彻逼得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呼了口冷气降降火, 怕继续面对面下去往吃不消的方向发展, 看着顺势滚来自己腿上躺着的陛下, 那眼睛里的醋味都要飘满整个丞相府了,哭笑不得地在对方笔挺拔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行了,别胡思乱想,我和他之前也就只见过那么两三次,是于社稷的重要。”
元彻抓住他的手,不准他收回去:“这人不就是会做点东西,修修路?”
沈之屿:“这可不是普通的路。”
元彻:“?”
“十道贯通南北,乱时应军,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所需之物送至前线,最大程度上保证军备物资的充足,不再出现因为后方跟进的停滞导致前线崩溃,平时则应民,方便各个地方的商户行走,促进钱财的流通,以防在某地的粮食泛滥成灾的同时,另一地颗粒无收,粮价飞涨。”
“既然这么有用,为何前朝皇帝要拒绝?”元彻沉思片刻,道,“他是不是有病?”
沈之屿摇了摇头。
元彻冷笑:“哦对,他穷,穷得叮当响。”
“也不全是,”沈之屿笑道,“公输厚没说全,先帝弃‘十道’不用,花钱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害怕,前朝以藩镇国,藩王在自己的领土内集军政财大权于一手,稍有不慎就易起京藩冲突,十道既然能让大楚四通八达,南北贯通,同时也方便了藩王往入侵,就好比一座府邸里面,每间院子都有不同的主人,夜深人静时,大家肯定会将门窗关好,以防旁人窥探你怎如此针对他?”
元彻猛地坐起来:“朕当然针对他,啧,一想到你在他手下吃了几年苦朕就烦,自己不行还非要逞能,脏活儿累活儿全丢给你,他多大的脸啊?”
“唔,是有点。”沈之屿寻思,“他后来嗜糖严重,有些发胖。”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元彻重新躺回自己的专属位置,听沈之屿总结道,“先帝治下的大楚配不上十道,错在先帝,而非公输厚,臣保他,让他们家的人活着,就是希望公输家可以传承下去,等来一个与之匹配的时代重新出世。”
若没有元彻横插一脚,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需要百年,千年,但都没关系。
只要公输家还在。
“大人高瞻远瞩,”元彻道,“但要从圣旨下救人,不容易吧?”
沈之屿顿了顿。
元彻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之屿最看不得他这样子,无奈,只好说出来:“没错,当时臣告病不在朝,得知此事时,圣旨已下,且公输厚在无凭无证之下状告四大家,将局面推向了极为不利。”
元彻忽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只听沈之屿轻飘飘道:“事出从急,没多的功夫做其他安排,臣只好先将他的父母接来了相府暂居,然后遣人连夜收集证据,不求证实四大家结党营私,只求保公输厚,同时去议政殿跪了两天,希望先帝多给些时间。”
元彻当场愣住:“多,多久?”
“两天。”
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半夜坚持不住了就倒头在地板上睡,第二天天亮后爬起来继续。
下一刻,元彻一把掀开被子,不顾沈之屿的惊呼,将他的裤腿直接推了上去,抓来一旁烛灯仔细检查,却只见膝盖上白皙平滑,见不着昔日长跪之后的半点青紫想来也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太久了。
沈之屿被这大动静弄得打了个喷嚏,轻轻地踢了下元彻的胸口表示不满:“冷。”
元彻这才重新盖好被子,放回烛灯。
稍后,他沉声问道:“前朝皇帝埋在哪儿的?”
“死无葬身之地。”沈之屿说,“黄巾贼闯入皇城后拿走了他的尸体,说是要分尸去喂狗。”
“……那可真便宜他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元彻跪坐在一旁,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掩盖什么,哑声道,“那些人死了就死了,折腾自己做什么?”
沈之屿撑起身帮他把挂在眼角的泪擦了。
“怪朕,若是朕早点来,或者当年直接把你带走就好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别自责。”沈之屿轻声安慰,“都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
“不。”元彻晃了晃脑袋,“不止想要现在 。”
沈之屿笑他:“贪心啊,陛下。”
后半夜又聊了些别的,沈之屿起初还能应付,没多久困意就重新上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歪头睡了,元彻瞧见,小心翼翼地将他腰后的枕头抽走,灭了烛灯,圈着人睡觉。
第二日醒来,一人去上早朝,一人去内阁。
内阁大清早接到消息后,立马开始行动,先是给公输厚在皇城内单独划分出一处殿阁,不许外人随意打扰,随后将夏季里选出的一批对工匠技艺有天赋的人送了过去,给公输厚打下手。
沈之屿来时,最基本的事宜已经办好,牛以庸领着阁臣们将方才的安排大致汇报了一遍。
沈之屿点点头:“不错,诸位幸苦了。”
阁臣们整齐回道:“下官分内之事。”
沈之屿落座去主位:“牛以庸,接下来由你去对接他们的进程,有什么缺的少的,或者遇见了什么问题,随时上奏,找我和陛下都行,不得半丝延误,年底之前给出一套像样的章程以及三套紧急意外下的对应之策,明年年初务必便开始动工。”
“下官明白。”牛以庸出列拱手,稍后,他又道,“大人,楚王那边来了消息,说已经启程了。”
公输厚出现得突然,且十道一事极为重要,沈之屿不放心交给其他人监管,但这样一来,楚王那边又缺人了,沈之屿想了想:“江岭呢?”
江岭也出列:“大人,下官在!”
“之前交代有关接待楚王等人的事宜,办好了吗?”
“办好了!”
江岭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对应的那一页,他办事没牛以庸那么利索,但勤能补拙,习惯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一有事就往上写笔记,念起来嘴里像是放了个弹簧似的:“回大人,陛下和下官商量过了,决定在元宵节当日的宫宴上接待楚王,楚王等人到后,先在城门外接受检查,确认没有危险,随军停在城门外百步,由陛下的亲卫带着入城,宴会当中,亲卫大人们披甲携刀进入内宫,外宫由戎军巡逻,每个时辰必须巡三次,京城街道上则由鬼军负责,以确保没有人浑水摸鱼哦对了,陛下还托下官转告大人一句,元宵那天他中午见人,晚上要回来吃饭,记得等他。”
沈之屿起初还听得认真,最后一句简直措不及防。
其他人立马开始熟练地装聋作瞎。
但这还没完,江岭翻开下一页:“陛下还说,听说中原有元宵吃汤圆的传统,大人喜欢什么馅的,他好做准备。”
沈之屿:“……”
江岭一口气念了十来种口味,什么胡麻(注)花生红豆等等,最后,合上本子,呼了口气,探头问道:“大人,您看……”
话音没落,沈之屿站起来:“转告他,别一心二用,不然元宵节等着在外面看一夜雪。”
然后拂袖走了。
“诶,好嘞。”江岭老老实实地将这句话写上去,边写边念,“在外面看一夜雪……嗯?牛大人?”
牛以庸以一种“这孩子真倒霉”的眼神看着他,稍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这段划掉,写胡麻吧。”
于是乎,后来每天晚上,元彻只要得空,就趁沈之屿忙于公务的时候偷偷摸摸溜进厨房,着手开始做胡麻馅汤圆。
魏喜和温子远好奇,趴在窗户外面看,陛下见了,招手让他们进来。
“试试,刚煮好的。”
然后魏喜和温小公子成了陛下的勺下第一道亡魂。
第二道是兀颜等亲卫。
兀颜表情丰富地把那一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吞进肚子里,紧接着,就感觉到气沉丹田,好似有了武侠话本中金丹在腹的韵味,唯一可惜的是还没走出两步,就拔腿往茅房冲。
看来金丹并不想久留。
“不应该啊。”元彻盘算道,“都是按照书上的步骤弄的。”
一位刚出茅房的亲卫走上前:“陛下,哪本书啊?”
元彻指了指桌面。
亲卫上前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假一赔十,包教包会》
元彻还喃喃道:“那卖书的人说很多人都靠这个学的。”
亲卫:“……”
确实,包教包会,一学就废。
最后,陛下走投无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独自一人带着郁闷的心情在街上瞎逛。
有道是人心浮躁,路边石头都碍眼,陛下瞅准一颗长得像汤圆的小石子一脚踢了出去,石子哒哒地往前蹦,停在一个小吃摊附近,一抬头,竟是卖混沌的那对老夫妻。
心中迷雾骤然照进光束。
元彻连忙上前,虚心请教道:“那个,二位会做汤圆吗?”
高手在民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陛下在手把手教导下,终于成功做出了一份糯白憨厚、圆圆滚滚的胡麻陷汤圆。
“这个可以诶!”抱着试毒心情的兀颜捧着碗,兴奋道,“真好吃!是属下吃过最好吃的汤圆了!陛下,还有吗?”
“没了,就这点。”
“诶,陛下再做点嘛。”兀颜试图撒娇,“一点点也行。”
元彻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拧起人来就扔出去。
小打小闹的日子一瞬即逝,很快,时间就来到了元宵节前一天。
那日,鬼戎军几乎全军出动,戒备森严,楚王的车驾队伍停在城门外时还是日出,等几轮检查下来,已经接近日落了。
沈之屿坐在官道边的楼阁上,选了个窗边视野好的位置,看着那十几辆马车:“他还真将其他藩王的家眷带来了。”
“大人觉得楚王本不会带?”牛以庸是来汇报关于十道进程的,听到这句话,随口回道。
沈之屿眯起眼睛,神色有些凝重,答非所问道:“提醒陛下,宴席上除了原定之事,一律皆答容后再议,宁愿商议无果,也不能冒然决定。”
“是。”牛以庸道。
“还有。”沈之屿难得啰嗦,“明天江岭一人在旁不够,你也去,你也没法的,立马来问我。”
“下官明白。”
可饶是如此,沈之屿还是不放心,从今早起床开始,他心里就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要事会发生,是小楚王吗?毕竟这个小楚王太琢磨不透了,所做的一切都很奇怪。
等全部马车走远,街上重归正常,沈之屿才勉强回过神来,心道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京城戒备森严,小楚王纵使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此等严防下,也翻不了身。
沈之屿:“我记得今夜陛下在皇城歇息。”
“是的,”牛以庸道,“陛下打算今夜亲自检查一下巡防,就不回相府了。”
“好。”
回京已经一月有余,在这期间,元彻一直粘着他,以至之前的许多事情办了一半便被搁置,左右他现在的身份没法和元彻一起出现在宴席上,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其收尾,做个了结。
牛以庸前脚刚离开,魏喜后脚立马赶来。
“子远呢?”
“温公子已经睡啦。”魏喜机灵道,“小的在公子的香炉里参了些不打紧的安神香,今晚多半是会睡过去的,亲卫哥哥们也甩开了。”
“那直接走吧。”沈之屿对桌上的吃食毫无兴趣,随便沾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们穿过巷道时,正巧被在附近执勤的于渺看见,正常来讲,沈之屿身边都会跟着亲卫,但今日于渺在附近看了一圈,没找着半个亲卫的影子,心里难免疑惑,向同伴叮嘱过后,默默跟了上去。
沈之屿带着魏喜穿过一众巷道,行了莫约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一间城东的小宅前,看着站在门口等自己的潭老等人,淡笑道:“前辈们怎搬来这地方住?可是九鸢楼的人有地方伺候不周?”
“别装了!不是你暗示我们九鸢楼人多眼杂,换地方安置么?”潭老没好气道,“小子,你把我们这群老头晾在这里小半年,就不怕我们其中一人活不了这么久?”
“前辈们说笑了。”
“哼。”潭老用拐杖敲了下地面,伸头左右望了望,“就你俩?”
“如约定,就我们二人。”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和主道上那些灯火辉煌的商铺不同,小宅内只零零散散地点了两三支蜡烛,烛光昏黄,能照亮的地方不多,整个院落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于渺伏身在对面屋屋顶,大为震惊若不是一路跟来,她竟不知道此处还有这样一间院子。
于渺亲眼看着沈之屿和魏喜随那老头走了进去,随后,屋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
作者有话说:
注:现代喊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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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整体不大, 主堂落坐正中,两侧各设有三间侧卧。
“哟,小沈这么快就来了?”周老正在厨房做饭, 见着沈之屿来,将沾满水的手在衣服上蹭干净, 伸头问, “吃饭了没?”
“吃了。”沈之屿面上出于礼貌的笑容没变。
“还再吃点不?”
“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 老谭, 别干杵着,去多洗一副碗筷诶,这小孩吃吗?”
“啊?”魏喜骤然被点名, 有些不知所措,“我, 我就不用……”
“老谭!两副!”
那日不欢而散后, 老儒们一直想要和沈之屿再次联系,可沈之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连个影子也找不到,就这样打道回府是肯定是不甘心的,正值他们进退为难时,某日清晨, 一张地契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们在九鸢楼的房门外,随之还有一大袋碎银。
不用想也知道, 能给他们送屋子又送钱的,整个京城除了沈之屿,不会有第二人, 沈之屿的意思是让他们换个地方等自己。
这一等便是小半年。
也就是沈之屿刚回京的时候。
那天正值大雪, 沈之屿担心这群神仙老爷子没挨过京城冬天的天寒地冻, 便托魏喜给他们送了冬衣,同时问了句:关于新学一事,诸位是否想好了?
被魏喜找上门老儒们面面相觑片刻,答说:想好了,但得沈之屿单独来,最多带名贴身小厮。
沈之屿挑了挑眉,心道还真执迷不悟。
好吧,那就只好这样了……
十五位老爷子加上沈之屿和魏喜,围坐在一张大木桌边,借着一簇烛光,堪称平静地吃了顿简单的晚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急着说正事。
在这群老爷子中,谭老最不好说话,他那八字胡一翘,整个人就像是烧开的水壶,而周老永远温温和和的,总是帮忙给潭老灭火。
饭后,大家又一起收拾,就连沈之屿都挽起袖子洗了两个碗,周老路过时,见沈之屿的广袖快要掉下去了,帮他往上重新卷了卷,低声道:“老潭刀子嘴豆腐心,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待会儿他准备问你些问题,挑想答的答吧。”
沈之屿正愁这碗怎么总是洗不干净,难道是的姿势不对,忽听到这句话,手中动作一停,颔首和声道:“谢谢。”
要帮元彻摒弃前朝,彻底改朝换代,需有三股势力同时并进。
第一是以牛以庸为首的内阁,内阁是刀,化开皮肉,将内里的腐烂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第二是公输家,他们能在腐烂上穿针引线,将连接错误的骨头和经脉归回正位。
要拉拢这两者,十分简单,给足足够的利益和恩情便可以,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
可救治垂死的生命不能光剖开伤口,最为重要也最关键的,是愈合。
身上有了伤,得用药粉擦拭;时局出现了偏差,得有新学纠正。
所以第三便是这群老儒。
老儒们活了大半辈子,早就过了对权势和银子感兴趣的年纪,沈之屿扪心自问,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父亲留下的一点旧情和赌他们的内心。
他赌他们不会这么绝情。
像之前那样,老儒们坐在沈之屿面对,潭老首当其冲,将手中拐杖敲的哐当响:“小子,你真想好了?万一真出什么事,你哭都没地方哭!”
“前辈们放心。”沈之屿答非所问,“既然我需要你们帮忙,定然是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谁和你说这个!”潭老喝道。
沈之屿笑而不语。
“装聋作哑是吧?行,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帮那皇帝这样做,前朝的教训还不够吗?他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拼命到如此地步?”
这次沈之屿答得快:“周老前辈没告诉你们?”
此话一出,潭老等人扭头望向周老,脸上充满了茫然,周老“哎呀”一声,跺着脚摆了摆手。
潭老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什么意思?告诉什么?”
“没说啊。”沈之屿瞧着也有点惊讶,当时留下那句话,就是借周老告诉他们,却不想周老还帮他保密。
他只好自己亲口重复一遍:“没有为什么,当今陛下是位好皇帝,我很爱慕他,只要他想的,同时也对他好的,我都给。”
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磕碰。
下一刻,除了周老和魏喜,屋内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潭老反应最大,他愣在原地,似在第一时间没理解爱慕这两个字,回过神来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徒然提高:“谁?你说你爱慕谁?之前周老想给你介绍他孙女时你不是说你已经……”
“嗯。”沈之屿再次点头,“就是他,只差拜堂了。”
潭老的胡子当场气得立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大喘几口气后,忽然一个暴起,一把抓过旁边的拐杖:“混帐东西!”
“老夫今天就替老沈教训你这个逆子!还新学说?我看你先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你和谁过日子不好,偏偏和皇帝!那可是能有三宫六院的皇帝!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人!”
沈之屿现在的身体哪儿受得了他这一棍,众人连忙扑上前去拦。
“老潭!老潭你冷静点!这孩子是正一品,你打他可是要入大牢的!”
“那正好!老夫就先打死这个逆子,再一起下去和老沈交代!起开!”
“小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躲开!这老东西的拐杖可是实心的!”
沈之屿静默地看着他们。
魏喜已经挨了两棍,脑袋上被打出了包,可见潭老力道之大,他惊呼道:“大人,你先走……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