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坚壁清野
(加1.8k字)天下万邦,海内一统
地动之后的第四日, 落灾的难民已经基本安顿好,城西沿路每百步设一粥铺和医馆,再派驻六位鬼戎兵, 三位为一队,轮流执勤, 确保百姓们的吃食和安危, 只等新屋建成后, 便可搬回去。
沈之屿今早起来喝下药后本打算再小憩会儿,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躺下心里空唠唠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温度, 想必人离开有一阵了。
沈之屿干脆起身穿上外衣,推开门, 一名脸生的鬼戎亲卫笔直地站在一旁。
“时辰还早, 大人不再休息会儿吗?”鬼戎亲卫连忙迎上去,低声问道。
“不了。”沈之屿四下看了看, 心里想到一件事,微挑眉头,却没点破,接过魏喜递来的帷帽戴在头上, “走吧,去皇城。”
于是半个时辰后。
陛下变脸速度堪比唱曲儿的, 方才还在朝堂里威震四方,现下见四周没有外人,瞬间跟个新婚小媳妇儿似的蹑了过去:“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药喝了吗?有吃早饭吗?昨夜下了雨, 怎么没带件斗篷一起?”
沈之屿放下手中的折子:“陛下问这么多, 想让臣先答那一句?”
元彻挠挠自己的鼻子, 知道自己最近有些话多,但没法,忍不住,见对方正在看瘟疫之事,又道:“放心吧,卓陀那边正在昼夜不停地做解药,朕也指出五支鬼戎兵队伍快马加鞭采买药材,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辛苦陛下。”
“不辛苦不幸苦。”元彻凑上前,“亲一个就更不辛苦……”
沈之屿一巴掌将这“新婚小媳妇儿”挡在一臂之外。
然后抽出第二份折子。
这群老臣平时走路王八似的,半天挪不出几步,换到告御状就仿佛脱缰野马,元彻刚将牛以庸提上朝堂露了个脸,还没定下职位,吃个早饭的功夫,他们已经回家拟好了弹劾的折子,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不合规矩”“不合礼制”“有损国誉”等“罪状”。
沈之屿:“想想怎么回吧。”
元彻接过翻开,看得一脸苦样。
北境是靠力量做决策,没这么多条条框框,他也强势惯了,很不喜欢这些迂回酸腐。
“陛下身为君,既要将牛以庸等人提上前,就得想好这一步之后会面临什么局面,寒门子弟替你谋事,你替他挡住众口。”沈之屿说到这里,余光瞥见元彻眼神不对,多半是在起什么歪心思,将就着手中的笔头轻轻在他鼻尖敲打了一下,“别想着悄悄灭口,有问题的不是这几个人,而是大楚尚存的想法。”
元彻被戳破了心思也不恼,捂着鼻子捕捉出句中关键字:“想法?”
沈之屿点了点头,觉得孺子可教。
元彻收起浮躁的心思,仔细揣摩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大楚的败落并不是偶然,而是在根深蒂固的观念上就烂掉了?”
这个想法,沈之屿曾给先帝也提过,先帝倒也不是不理会,只是在听后丢了一句“行,那你拟个法子发出去,看着办吧。”
看着办吧沈之屿苦笑,他只是丞相,就算再位高权重,也总归是臣,没有君主的鼎力支持,能怎么办?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注1),固步自封愚昧至极,没有哪一项制度可以做到弥久不衰,时代是在轰轰烈烈不断往前迈进的,只有时刻警惕当下,革新朝政,才能确保不被淘汰。
元彻追问:“大人可否细说?”
沈之屿:“大楚疆土辽阔,开国之初,高祖皇帝为将四海尽归李氏之手,不再居于一隅,接受了当时丞相的提议,认为血浓于水,团结一心,将皇室以大宗小宗区分,以大宗继帝位,小宗子弟分封藩国,肩负定期述朝纳贡,拱卫皇室等责任,臣子则以嫡长子为尊,世世代代子承父业,建构起辅佐君主的庞大的官制体系。”
对当时来讲,这定然是好的,因为那时候的人们刚从分散的疆域治理中走出,才有了“天下一国合为一体”的集体概念,对于亲疏血脉,极为尊重和看中,借此来治理,无可厚非。
可如今几百年过去,集体概念逐日模糊,权利欲望逐步加深,一度越过血脉,致使皇族互相厮杀,世家联姻排外已经有过之无不及了。
“大楚的朝官,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书经策论之中教育他们的便是父亲的位子就是自己的,自己的位子则是子孙的,骤然被人夺去,换做谁都不会服气。”
“所以陛下,你处理了一个四大家,仅仅是处理了‘杨于陆王’四大家而已,只要这想法还存在,等这一风波平息,让他们得到暗中蓄力的机会,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会有下一个四大家出现,你甚至没法确保,如今扶持的寒门子弟经朝堂熏陶后,会不会也失其本性,跟着成为世家之首。”
沈之屿的声音说到后面有些哑,元彻起身去倒了杯温茶递给他,沈之屿接过,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看着自己在杯中倒映出来的面孔,嗟叹道,“人,攀附权贵,趋利避害,是本性。”
谁都不能免俗,他也一样,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将这破烂摊子一丢,带着元彻和子远,以及一些银子山高水长去。
至于为何他没这么做,并非什么胸中大智使然,只是因为心里清楚,安居一隅仅是片刻的眼前清净,掩耳盗铃罢了。
元彻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他听懂了,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是表,没能触及至核心,就像果子发霉后只将那发霉的一块剜了去,填上新的果肉,并没有弄清楚果子究竟为何会发霉。
“咳咳咳……”
咳嗽声打断了思绪,元彻连忙回过神,拿回沈之屿手上的茶杯,轻轻地帮他拍背。
“无碍。”沈之屿道,“呛着而已。”
元彻有些担忧:“你昨天才醒,别太拼了,这些东西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处理好的。”
沈之屿摇摇头:“一些动脑的事,又不用动手,能累到哪儿去。”
“话不能这么说,”元彻正色,“朕虽然不算精通此道,但也知道朝堂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不小心就栽了。”
沈之屿听他这么说,抬头,看着他,没立马接话。
元彻被盯得有些心神荡漾。
稍后,一只手就落在他头顶摸了摸:“嗯,不错,以后要常记着今日说的话,别动不动就莽撞行事。”
陛下金贵的脑袋顶翘起一小缕卷发,看着呆呆的。
丞相大人收回手:“清楚了病症,当下就得对症下药,听闻陛下今早已将四大家下旨斩首示众,那么接下来臣就帮陛下深挖出毒瘤去传牛以庸来。”
站在殿外的鬼戎亲卫领命,闪身而出。
元彻正对着铜镜塞回头发,又听沈之屿道:“别干坐着,看一看臣是怎么处理的,以后得您自己来。”
元彻对自己这缕摁下去又翘起来的头发很是不爽,正较着劲儿,随口回道:“啊?不能大人和朕一起吗?”
“不行。”
元彻一愣,发现了这句话中的微怒,立马老实。
沈之屿看着他又翘回去的头发,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整理了:“乖,要听话。”
头发和他主人一个德行,沈之屿一出马就不乱蹦跶了,元彻:“好。”
亲卫动作飞速,不一会儿人就将人带回,牛以庸按规矩叩拜之后,接到了鬼戎亲卫递来的折子,打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弹劾他的话语。
沈之屿没急着发话,看样子是要将这个开头推给他。
牛以庸心里飞速盘旋着,心知第一句话至关重要,怎么说直接决定自己的立场和后续发展,他这位置还没蹲满两个时辰,沈之屿定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既然不是兴师问罪,那就别的事。
别的事……沈之屿在这个节骨眼找他能有什么事?之前发生过哪些事能连系上这件事?
牛以庸灵光一闪,拱手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领了命再说。
沈之屿一笑这人油滑得很:“还记得去年温府里我问你的话吗?”
牛以庸当然记得,那晚多亏了他好好回味了那些问题,才有了今日。
“下官记得。”
“不止是要你记得字句。”沈之屿道,“我为什么会问那些,为什么满意你的回答,以及给你留了哪些漏洞让你发现是我在幕后,知道吗?”
牛以庸点头,一一简略答了。
沈之屿还算满意他的回答:“那好,现下百废待兴,你刚入朝堂,短期内不宜有大动作,当下不需要你做别的,以这些想法为主要核心,拟一本册子出来,你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可一并加进去,半月之内完成雏形,送来我府上。”
选官制的变革!
这册子一旦完工,那就是横在官吏上任的关键,一问一答之间尽显人心和实力,甚至能代替以往子承父业。
其中最可怕也最关键的是,从今往后,谁上任谁下任,并不是人和权说了算,而是白纸黑字,被空降冒名顶替者伸冤也方便许多,彻底改从古至今的理念,扼杀了拉帮结派。
不说十成十地塞选出良吏,至少那些胸无半点墨水和纨绔之辈会被拦在外面。
牛以庸心里当然是高兴的,这证明以他为代表的寒门子弟能出现在朝堂上,并不是一种时运国乱后出现的政治变态(注2),而是一个开始。
可……自古以来,变法者不会有好下场,变法能成功的也寥寥无几。
商君强秦,结局却车裂惨死,介甫三次拜相罢相,最后孤身离去,牛以庸难免有些忧心:“大人,这事儿下官本不该参言,可事关甚广,下官斗胆,这会不会太直接了些,引起朝堂动荡。”
“你的问题合理,思虑也很对。”沈之屿听他这样问,就知道他是对此事上心了,先夸奖了一番,继而道,“但册子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落实,落实后,从京城至地方,道道下去会面临多少关卡,能不能到位,这都是问题 ,没能想的那么容易。”
既然沈之屿这样说,牛以庸也放下心来,起身告退。
鬼戎兵亲自护送牛以庸回了家,时间紧迫,他辞了朋友的恭贺宴,转身投进书房,取出宣纸平摊在案台上,回想着当日对话,毛笔刚浸上墨,还没落下第一笔,下一刻,毛笔骤然落下。
墨水在纸张胡乱晕染开。
牛以庸后背骤然发麻。
前朝的大树几乎已经尽数倒塌,剩下一些小鱼小虾不足为惧,如今陛下如日中天,正将民心一点一点地往自己手心中拽,兵力也一如既往的势不可挡,差的只是一个更加适合的朝政体制,以防再走上李氏老路。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颁布一道法令,会很困难吗?还怕不能落到实处吗?
从一开始,沈之屿的话就在骗人!
什么选官制,像这种徐徐图之的东西,沈之屿会用,但绝不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沈之屿这种人,毒和狠才是本质!
他想用选官制为表,来掩盖心中更大的谋略!
“来人!给本官套车,快!”
牛以庸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小厮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去准备,路上还摔了一跤,半柱香不到,牛以庸已经坐上了马车。
车夫刚端上饭就被喊了过来,嘴边还沾着米粒,擦着汗询问:“大人去哪儿呀?”
牛以庸:“去皇……”
车夫没听见后面几个字:“什么?”
牛以庸没敢把“城”字讲出来,顿了须臾,在车夫的疑惑下,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没事,你们回吧。”他摆摆手。
车夫和小厮面面相觑,但不好多说,只能把牵出来的马车又重新牵回去。
沈之屿如今身份敏\感,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进皇城,为什么今日偏偏要在皇城议政殿内,当着陛下的面对他说这些话?单纯只是想做此事,何不把他叫去丞相府?
沈之屿话里有话。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无论猜到了什么,都把嘴闭紧了,好好办好交代给他的事情,不要做多余的。
牛以庸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回了书房的椅子上,他换了一张纸,重新拿起笔,
一炷香之后。
牛以庸抱着脑袋,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书房内全是揉成球扔掉的纸,墨香四溢的书房里,自言自语道:“沈相,你算得陛下好狠啊……”
而陛下丝毫没察觉出猫腻,还笑嘻嘻地跑过去给丞相大人捏肩膀:“朕的大人真厉害,这样一来算是永绝后患了。”
沈之屿笑道:“这就满足了?”
“还有别的?”
沈之屿放松身体任陛下伺候了会儿,然后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物。
一副大楚的地貌图。
绘制于七年前先帝登基时,除了道路之外,还有各藩王的势力范围,可以明显的看出,礼国的地势最好,处于两河流域交界处,背后靠海,还能在沿海一带贸易通商,齐国则是最大,占据了大半个东方,剩下的藩国,要么所处之地贫瘠,要么国土面积还不如京城大。
沈之屿:“笔。”
元彻不明所以,从龙案上随便抓了一支递过去。
沈之屿接过手,一看竟然是朱砂御笔,心道可真是没规矩,但还是将就着用了:“看好。”
那一场地动之后,鬼戎兵没能挖出齐王的尸体,齐国那边派探子打听过,一直没有回去,无论齐王本人是生是死,如今齐国没了王爷,在沈之屿眼里,齐国就得“死”。
他才不是什么正义慷慨之士,趁人之危这种事不做白不做。
沈之屿从最西方的京城开始,连出一条平滑的线,正好贯穿京城礼国齐国,不仅如此,此线还将大楚分为了南北两地。
“陛下在京城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名声定然已经远扬,算是达到了臣之前所想震慑的效果。”沈之屿道,“接下来就以京城危难齐王非但不拱卫,还擅自离藩为由,大做文章,摘了他的王爵吧。”
齐王用李亥挑衅元彻,这种看似以礼制为表皮实则耍流氓要挟人的做法,沈之屿直接反手给他玩了回去,让他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还不用废一兵一卒,叫想要随齐王站队的人有苦说不出。
谁叫他自己离藩的呢,又不是元彻逼他离的。
元彻看着这条线,总觉得背后藏着什么奥义,沈之屿不会平白无故乱划线。
沈之屿提示道:“南北之地分开看,各有何特色?”
元彻答道:“南方之地多富饶,可地势原因,大多以经商为主,发达的也只有银子,养出来的兵不堪一击。”
沈之屿点头:“北方呢?”
元彻:“北方夹在北境和中原之间,与北境隔着一座塔铁萨山脉,北境人爱饲养狼群,以狼为坐骑,再加上对严寒高山天生的耐力,较容易跨过此山脉,而中原人想要跨过,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北方诸国常受北境部族的侵扰掠夺,北方人虽比南方人善战,但仅有的物资让他们自保已是勉强……”
元彻猛地抬头!
这一条线,让有钱有粮的拿不出兵,有兵的没有钱粮,从根源上断了中原李氏藩王的联盟的可能,继而李亥也失去了作用,更杜绝了出现其他人效仿齐王!
沈之屿将图和笔还回元彻手中:“齐国一收回,接下来的时间,陛下可能会收到许多藩王的投诚,其中可能会有观望时局之辈,可能会有真心实意之辈,但无论是什么目的,他们的结局都会一样。”
元彻接道:“削藩?”
“没错。”
“只要听话懂事,他们可以有一个还算安逸平顺的后半生,但一定不能留王爵,更不能留玉牒。”沈之屿道,“您是新帝,等事情忙完后,大楚的国号都得改,真正的改朝换代,除了换个人坐龙椅,还有一场刨根问底的变革,留着前朝皇族算什么?”
第一步是摒弃掉血脉之贵。
第二步是不再需要藩王。
元彻下意识地问:“还有第三步吗?”
沈之屿道:“削相权。”
“什么!?”
元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过沈之屿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不行!朕还想让你……”
“臣早就不打算归朝了。”沈之屿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后话。
“牛以庸等人的存在,是一个独立于外朝、陛下自己私有的内阁班子,保证陛下的决策不会受外朝掌控,从而杜绝耳目闭塞,之前一切紧迫,只能给他们一些挂名和旁枝末节权利,这不像话,帝王的内阁怎可随意,他们更不能以谋臣和幕僚自称,而是真真正正有官职在身的内朝朝臣。”
“朝堂的权利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牛以庸等人上位,那就得有人让位,并且让出来的位置还能接触到政事的核心,不然也是无济于补,正好臣离开朝堂已快一年,还和陛下立场‘对峙’,陛下大可以此为借口,削掉部分相权,拿去给他们。”
若说元彻今早在朝堂上办的事是将烂摊子马虎清扫了一通,那么到此为止,沈之屿已经将方方面面处理干净,仔细到每一个角落。
但元彻从来没想过要沈之屿牺牲属于他自己的权柄。
削相权意味着什么?
除了大权旁落外,还有一点,若有朝一日他做了辜负沈之屿的事情,沈之屿是没有任何力量和他反抗的,只能眼睁睁等着等着结局来临。
沈之屿全心全意地赌在了他身上,哪怕不惜断自己的后路。
“大人。”元彻攀在对方胳膊上的手渐渐用力,满心窝都溢着温柔和千言万语,静默许久之后,却只启齿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这么相信朕。
沈之屿拿下元彻的手,后退一步。
元彻:“怎么了?”
下一刻,沈之屿忽然撩起衣摆,挺拔有力地跪了下去。
元彻骤然起身:“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沈之屿含笑:“天下万邦,海内一统,陛下,前朝皇帝以藩统领,您会有的,则是整个中原集权归于一手。”
元彻顿住了。
集权,这两个字甚至有些超过了他的认知。
议政殿内堆积了四天的文书折子如山,从让沈之屿的身形在其中显得单薄。
这里是整个中原权利的最顶峰,也会是一切归零之后,新的起点。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注1:出自《旧唐书·魏徵传》
注2:意思可以理解成特定时期出现的特定产物,非常有,这说法我第一次在《波峰与波谷》第二版中看到,感觉很合适,就借来用了
“将军,小公子这是心病啊。”
“将军,小公子身体是无碍的, 不宜用猛药,下官建议以温补为主。”
“将军,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有小公子肯坦然面对这段过去, 才是这真正地走了出来。”
“……”
前前后后一共找了不下二十位大夫了, 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话,连个措辞都不会换,
耶律录压着眉心, 摆摆手,一旁的鬼戎兵从衣兜里掏出一点碎银交给大夫, 带他们下去。
四日前, 耶律录去到温府,捡到了落在地上的长命锁, 同时确认温子远失踪。
谁会在这时候对温子远动手?
不用猜也是齐王,或者齐王的下属。
一来温子远是沈之屿的弟弟,四大家已经落网,其他人就算看在沈之屿的份上, 都要对温子远忌惮三分,不想活了才会对他动手, 二来,温子远杀过齐王的护卫,逼他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和元彻撕破脸皮, 打乱一切计划。
耶律录随便处理了一下腿伤, 将止疼药不要命似的往伤口上撒, 绷带加上夹板一绑,立马开始找温子远。
当时京城乱成了一锅粥,地动,瘟疫,齐王落网,鬼戎军出现内乱,沈之屿命悬一线,灾民众多,人力极为紧张,几乎每个人都脱不开手,耶律录就独自一人在唯一出城的城门上守着,看着进进出出的车马,不敢走神。
就在第二天夜里,子时三刻,他锁定了目标。
这辆马车乍一看外形很普通,用料却十分讲究,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并且着马车孤零零的,四周没个奴仆跟随,连赶车的车夫都是一位婢女。
总而言之,很不对劲。
耶律录握紧了腰侧的刀,和守城兵打了招呼,让他们将这辆马车拦下来。
“军爷,我们真的是良民,你看,这是我们的通关文牒,包裹里也是一些日常衣物用品,我们是城东穆家的,老爷在朝堂里当差。”
“京城最近不安全,老爷让我送小姐暂时离开京城,去到亲戚家躲避一阵。”
“当下离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看见了是会被笑话说缩头乌龟的,所以我们才选择半夜离开,可就算是缩头乌龟,小姐的安全也更重要啊。”
耶律录撑着随意拧下的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时,正好看见那婢女哭哭啼啼地解释。
守城兵秉公办事,无动于衷,向耶律录一礼:“将军。”
耶律录点头回应,走到婢女面前。
他格子极高,需要低头才能和婢女对视。
耶律录:“让你们小姐下来。”
“不行!”婢女立马张开手挡在车帘之前,急道,“我们小姐待字闺中,大半夜的,你们又全是男人,怎可让我们小姐下车,传出去我们小姐的名声怎么办?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是了!”
守城兵一顿,有些犹豫地看向耶律录。
耶律录眉头紧锁。
这婢女手上的东西确实齐全,按流程是可以出城的,可,就这样放过?
万一呢,一旦放出去,想要再找到子远就如同大海捞针,基本不可能了。
沈之屿才把人交给的他。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趁黑忽然出现,躲过侍女,滑溜地蹿进了马车里,侍女一声惊呼,连忙去拦人,可惜没拦住,马车内传来一声娇柔的惊呼,像是被吓住了,稍后,车帘重新撩开,人影走了出来。
“确实只有位十三四岁的姑娘。”
“流氓!你是何人!我要回去告诉老爷……女的?”婢女一把抓住人影,正要大吵大闹,却愣住了。
耶律录也差点没认出来人:“于姑娘?”
于渺变化甚大。
从最开始的于家大小姐,被四大家家主当作棋子,只知哭哭啼啼地抱怨家世和命运,到主动在沈之屿面前三番四次地为自己争取机会,表现自己,成功加入鬼戎备选军,几乎是几天就变一个样,纤纤群衫也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一袭窄袖劲衣。
“将军好。”于渺笑道,“我正在帮师父站岗,见你们有难处,就来帮忙。”
守城兵:“你师父是?”
“兀颜。”于渺答道,“陛下让我跟着师父学武,三个月后若能通过考核,便可正式编入鬼戎军。”
“不过这位姐姐。”紧接着于渺话音一转,看向婢女。
婢女被她盯得后背一寒:“怎么?”
“我瞧你看着瘦瘦弱弱的,没什么本事在身上,你方才也说了,大半夜的,又全是男人,我当大小姐的时候没个十来位护卫父亲可是连门也不让我出,更别说城门。”于渺悄悄地在身后对耶律录做了个手势。
“这你该怎么解释?”
话音刚落,婢女和耶律录一起出手,婢女拔\\出袖口里藏的刀,因位置较近,抢先一步跑至车内,扒开车里的小姐扔去耶律录面前,举起刀刺向另一处!
“接住!”匆忙间,耶律录又将小姐扔去于渺的方向,将树枝当剑使,横手一挑,千钧一发间挑开了侍女手中的刀,再一脚将她踹下马车。
守城兵立马一拥而上,将侍女摁在了地上。
小姐吓坏了,不住挣扎尖叫着,被于渺一把钳住手腕,冷声道:“不想骨头断掉就老实点。”
耶律录翻开这马车里所有的木箱,却没看见想要的,他没有就此罢休,直起腰来,最后感觉脚底下有细微异样,立马扭头叫人拆开马车底的木板,下一刻,整颗心脏都剧烈跳动起来。
温子远双手被束在身后,不省人事地躺在里面。
耶律录没有让旁人动手,放开树枝,瘸着腿将温子远抱了起来,又发现后者手腕处有一道细微的伤口。
耶律录倒吸一口凉气,他常年舞刀弄剑,对人身上命脉以及筋脉等位置非常敏\\感,此等模样的伤口,是冲着挑断手筋去的!这婢女要废了子远的武功!
“叫军医!”耶律录喝道。
“是!”
军医匆忙赶来,从耶律录手上接过温子远,一看这伤脸色极差,立马开始包扎。
“将军。”守城兵从侍女身上搜出一块令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齐字,是齐国的通行牌。
耶律录将通行牌捏得弯曲,恶狠狠地盯着婢女,忽然盯出一丝熟悉感:“你……你不是什么穆府的人,你是子远一个月前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害他!”
婢女被摁着肩膀狼狈地被跪在地上,发髻全乱,听后,失心疯一般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不,我是穆府的人,温子远也没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仔细一瞧,这婢女是有些姿色在脸上的,哪怕落得如此境地,也比一旁那位精心打扮的大小姐要好看,“可是她!”
婢女一头转向小姐:“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待!她娘是位强势的主,不许那姓穆的纳妾,她父亲就在外面偷偷地搞,或者将我们这种人拖进背街小巷里行苟且之事!”
耶律录:“……?”
“你胡说!”小姐叫道,“没有的事!”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婢女不理会她,“他玩弄了我们,把我们丢在地上,任我们自生自灭,恶心,黏腻,血腥弥漫在身体每一处,狗路过都不会看我们一眼,你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吗,不,我们连死都不能安静等死,你母亲会派人将我们分尸,我听着那钝刀,一刀一刀地落在我朋友的四肢上,血在乱溅,没多久就有一根断指落在了我的面前哈哈哈哈哈……她们成了一滩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