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沈家旁系甚少, 极易铲除。沈父一身轻, 身后几乎没有能在朝中占脚的亲戚,至于沈母那边,家中只有两位嫡女,没有兄弟,妹妹嫁去了不温不火的温家。
沈家一倒,温家更是孤立无援,任人欺凌。
温父吸取了外祖父和沈家的教训,认为想要在这吃人的京城中活命,就必须得有人脉和朋友,但自己不能太过耀眼,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在各家各户之间多走动走动,才是活下去的真谛。
他们不能成为保护伞,他们需要保护伞。
但和沈家结仇的是四大家,除了皇亲国戚,放眼望去,谁敢和四大家对着干?
“正好那时齐王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已经储蓄了部分势力。”耶律录沉声道,“皇帝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很好的的保护伞。”
“温子远……应该是在四岁的时候,我也记不清了,左右就这年龄。”阿棠说,“被他母亲带去了一家国公府嫡孙满月的宴席上,遇见的王爷。”
孩子太小,还分不出什么气质可言,齐王看见温子远的第一眼,就通过后者的五官,想到了沈之屿。
那一瞬间,他心生出一个可怕而又疯狂的想法,但他没有冲动,先是托人打听清楚了温家的情况,再静候时机,对症下药。
他要温子远彻彻底底落在他的手中。
之后又过了一年,到了温子远入学堂的年纪,温家想的是随便找个先生就行,但‘随便’两个字并不好定义,无名无籍之辈太差,高门望族的先生他们不敢去,继续犹豫下去,耽搁的是温子远入学的时间,齐王见时机成熟,找上门来。
那时的齐王羽翼已经初显雏形,齐王亲自登门,十分有礼,说听闻温小公子的入学迟迟没有着落,自己与沈之屿是故交,如果温家信任,可以让温子远跟着他一起学习,做他的小伴读。
这好吗?
当然好,对当时的温家而言。其实是不是沈之屿故交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齐王,四大家不敢将手伸去皇子手中,皇子身边的夫子又是由皇帝挑选,是他们理想中的保护伞。
于是噩梦就此开始。
五岁的沈之屿已经十分惊艳,像个小大人一样,十来岁的齐王看着五岁的温子远,想让他成为第二个沈之屿,填补上自己失去的那一臂。
可……温子远在书本之上,并无天赋。
温子远喜动不喜静,坐下不到半个时辰就想出去玩,椅子在他屁股底下像是长了刺,一溜烟的功夫就没影儿了,抬头一看,正在树上掏鸟窝。
被发现后,温子远咧嘴一笑,顶着一脸的灰,跑回齐王面前,将自己掏的鸟蛋献宝似的递给他。
齐王双手负在身后,问他:“好玩吗?”
“好玩。”
“还有更好玩的,子远想要玩吗?”
“想!”
齐王让人抓着温子远,将他捆在座椅上,温子远不太明白,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
齐王讨厌他这种愚昧无知的眼神,走上前去,手轻轻抚在他的头顶,而下一刻就抓着他的头发骤然用力,将他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咚”地一声,温子远的意识恍惚了一阵,一股温热的感觉顺着额头流下。
齐王将他提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如果你再这样看着本王,再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好好地听话,自己就一直这样陪着他玩。
温子远很害怕,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玩”的认知。
自己用什么眼神看着他了?
自己做得哪儿不对吗?
温子远吓得哭了起来。
哭声刺耳,不仅没有得到齐王没有怜悯,还更加让他烦躁,他叫人堵住了温子远的嘴,扔下一本书在温子远面前,说如果不想玩了,就将这本书在天黑之前背下来。
“你能背下来的。”离开前,齐王在温子远耳边低声说,“你哥就可以,你也一定可以。”
伴读每月沐休回家一次,温子远回去之后,将这些事告诉了父母,可惜小孩子对事情的描述并不清晰,只表达出不想跟着齐王,齐王总是欺负他。
在父母眼里,“被欺负”和“死掉”,当然选择前者,况且这欺负只是让他读书罢了。
温子远又被送回了齐王身边。
他听说皇城里有一位自己的表哥,试图去找过,还没找到就被齐王发现。
这个举动惹怒了齐王,在齐王眼里,这是一种背叛和逃离,就像沈之屿逃离了他身边,温子远也要步沈之屿的后尘,他将温子远关了起来,糊上了窗户和门,隔绝了一切光,没有任何的吃食和水,整整三天三夜。
若不是一位宫娥路过听见了求救的声音,发现温子远在里面发了高热,跑去皇后面前告状,温子远多半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没多久,宫娥“意外”溺水而死。
被放出来的温子远被齐王拖着去宫娥面前,摁着他的头,逼迫他看着宫娥泡涨发白的尸体,警告道:“这就是你牵扯别人进来的下场!去啊,去找你哥啊!去告诉所有人!”
温子远吓得发抖,连连认错。
齐王笑道:“这就对了。”
此后,温子远变得乖了许多,也很少告状了。
转眼又是一两年过去,渐渐地,齐王终于发现,温子远不可能成为下一个沈之屿,他的期望落空了。
希望之后的失望让人难以接受,特别是齐王看着温子远的长相越来越像沈之屿,他总想在温子远身上讨得点什么。
“王爷将对你的歉意,全部还在了温子远那小子身上。”阿棠对沈之屿说。
既然得不到一位谋臣,那就在其他地方寻求一些心里安慰。
齐王换了种方式折磨温子远。
沈之屿小时候落水,齐王犹豫了,没能将他救上来,被一位外族质子捷足先登。
齐王就找人将温子远推进水里,让他挣扎,直至最后一刻跳下去,把他救起来。
沈之屿小时候帮他抄写功课,生了病。
齐王就故意叫人在温子远的饭菜里放药,让他生病,病痛难忍的时候,又亲自前去悉心照顾在一旁。
沈之屿小时候在大雪天里找他求救,敲了几乎一整夜的门。
齐王就挑了个数九寒冬夜里,将温子远丢在外面,让他求救,再在他快要没力气呼喊的时候打开门,将他放了进来,带到温暖的篝火边,抱着他帮他取暖。
凡此总总,一件不落地重新上演了一遍,然后告诉温子远,别生气了,你看,本王已经改正了。
好像温子远就是沈之屿。
温子远也快疯了,根本分不清身边这个人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
直至齐王离京。
耶律录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言不合地转身出去了。
亲卫听得头皮发麻,感叹道:“这种变态……你们竟然在知道的情况下肯跟着他。”
“变态?哪儿变态了?”阿棠说道,“难道不是温子远自己是个废物吗?他是废物,就该如此。”
亲卫无言以对。
沈之屿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你是用的什么办法,仅凭一块令牌就带走的他。”
“王爷是温子远最想杀的人,温子远只是不爱读书,人又不傻,长大后他知道自己的遭遇和你有关,在他的想法里,只有杀了王爷,你和他才安全。”阿棠道,“同时王爷也是他最害怕的人,他的一切噩梦都是和王爷相关,一块王爷的贴身令牌和一些旧事,足以让他自己把自己弄崩溃掉,他将永远也走不出这一场阴影,不用我额外做别的。”
到此为止,她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交代。
冥冥之中时间像是被人算好的,下一刻,阿棠眼前一晃,一滩血涌上喉头,她将血吐在地上,再一次笑了起来。
是那碗甜粥,粥里有毒。
有那么一瞬间,她彻底释然了。
“齐王将我从烂泥里带了出来,说我是个人,我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她的手指抠在地上,大声说道,“但他转手又把我扔了回去,借着那些冠冕堂皇,说我只能干这种事,我好恨,凭什么你们都要高高在上,我们却要在泥地里打滚!我要向他证明,我可以!我比那些谋臣更强大,我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
沈之屿看着她死前最后的发泄:“你的不幸,来源于你自己。”
“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事,凭什么这么说?”阿棠又呕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我生来就与你们有着巨大的差距!我就算奔跑一辈子也达不到你们刚出生的时候!”
沈之屿含义不明地看着她。
阿棠双眼发恨:“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之屿:“是不能,还是自己认为的不能?”
阿棠愣住了:“自己……认为?”
沈之屿点到为止,将最后问题的抛还给阿棠,起身走了。
“别走……你回来,回来把话说清楚咳咳咳……!”
屋关上的那一刻,沈之屿听到了阿棠的咒骂,质问,嘶吼,声音起初越来越大,然后逐渐弱小,归于寂静。
毒药彻底发作的时间到了。
外面天色已至日落时分,沈之屿端过魏喜手中托盘上剩下的那盏浓茶,对着阿棠所在的方向缓缓淋下。
最后一滴归入土壤时,最后一缕阳光也落下,黑暗降临,但有一个脚步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之屿还没来得及回过头,身边的亲卫唰地一声,整整齐齐地单膝跪地,右手抵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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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重新出现, 这一次是从远处传来。
四周热浪肉眼可见, 连带着这些朱色墙壁也跟着变得模糊, 下一刻,沈之屿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烈日随着他奔跑的动作越来越涨大, 最后竟然盖过了天空。
膝盖酸疼,呼吸灼烧, 像是身处在大火之中, 沈之屿热得汗流浃背,衣裳紧贴着皮肤, 又沉又闷。
最后,他追着声音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皇城角落,这里杂草丛生,墙壁斑驳, 窗户都被纸糊上了,大门被一根横木从外锁上。
“咚咚咚”
“咚咚咚”
拍门声从里面响起, 那声音像是从人的心脏里面发出来:“有人吗……我……我难受……”
沈之屿顾不得其他,上前将横木取下,推开门。
门内的场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寒战从脚底爬上了头皮一位莫约七岁的孩子躺在门边, 脸颊烧得通红, 凭着最后的求生欲用小手拍打着门,见他出现,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他挤出一个笑,呢喃道:“哥,你来啦……”
“子远!!!”
“大人,快醒醒!”
另一个声音袭来,闯进灼热,沈之屿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月至中天,夜风微凉,偶一两只飞鸟掠过,落至屋顶飞檐,张嘴发出空灵的叫声,没有什么烈日和求救声,只有元彻举着一盏烛灯在一旁看着他。
微弱的光将陛下眼里的担忧无限放大。
沈之屿心跳如雷,看着元彻,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做噩梦了,疲惫地收回目光,想要撑着发软的胳膊坐起来。
“等等,先别动。”元彻出声制止,过拿一旁的枕头垫在他身后,再去扶着他的肩膀。
“好了,起来吧,慢一点,把力落在朕身上。”
今日元彻按照早上约好的,处理完政务后便立马赶回丞相府,却扑了个空,逮来位亲卫一问,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当即唤来头狼翻身而上,不顾侍从的呼声,带起尘土飞扬,亲自跑来温府寻人。
据当时的亲卫讲,陛下那样子像是来吃人的。
至于子远,后来卓陀从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一趟,表示先前那些大夫没说错,身体上是没事的,就是心病,得慢慢养,给他一个认为安全的环境,不要刺激他。
沈之屿缓了足足半响才平复好,低声道:“无碍,做了个噩梦而已。”
元彻刚吩咐完亲卫去熬一碗安神汤,转头就听见沈之屿这么说,眉头微皱,蹬下靴子爬上床,将后者挤去一个角落。
沈之屿:“ ?”
元彻凭着宽阔肩背堵住所有的退路,然后一把捞过他,不同于以前埋头在胸口,这一次,元彻是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头顶,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看出来了,不怕,都是假的。”
沈之屿:“……”
废话,温子远就在隔壁睡着,他当然知道是假的。
但沈之屿没有抗拒,任由陛下将他抱小孩似的哄了会儿。
直到亲卫送来安神汤,才微微挣扎示意放开。
元彻先自己试了试冷热,觉得正好可以入口,才端给沈之屿。
沈之屿满肚子还是睡前喝的药,看见汤汤水水的就想吐,但看着对方的关切,还是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也就一小块口。
元彻明白他每天三碗药下肚,胃里全被占据,连饭菜都是在强塞,更别说别的了,也没强求,将碗接回来放下,再去将烛灯点得更大了些,随便找了个话题陪他聊天分神:“大人怎知那婢女和齐王不和,可以套话的?”
沈之屿:“她被关了整整两日,在这期间外面被鬼戎军围了个严实,自己又没有武功傍身,却一直没有求死,就证明她并不是真正的忠于齐王。”
沈之屿半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松软的枕头,元彻就盘腿与他面对面而坐,同时把沈之屿的手拿过来,玩着那纤长的手指:“那她想要什么?”
沈之屿将手抽出,元彻不依,继续去抓,被沈之屿用另一只手拍了一下才罢休。
元彻:“嘿嘿。”
沈之屿:“……”
算了,给他玩吧。
沈之屿:“她想要一份认可,在她跌入谷底的时候,是齐王出现给了她希望,但齐王这份希望并不存粹,也不彻底,后来齐王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一次把她扔回了以前的环境,她就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出来,给齐王证明自己也可以站在他身边。”
元彻将沈之屿的手和自己的手十指交叉相握:“这……何必呢?”
“人越缺什么,就越渴望什么。”沈之屿道,“她永远活在别人的眼里,想得到一份完全的认可,对当时的她而言,齐王虽然并不是真正的救赎,但至少能看见希望。”
“可怜,但也活该。”元彻啧了一声,简单评价道,“其实人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干净还是肮脏,都会有嫌事不大的旁人来说三道四骂朕的人比骂她的多了去了,朕也该寻死觅活?累不累啊。”
“本身来讲,这不是她的错。”沈之屿颔首,“但如果她被这些言语左右了行为,迷失自我,乃至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她就错了。”
因为从那一刻起,她已经从无辜的人,变成了持刀的凶手。
这也是沈之屿为什么最后告诉她“是不能,还是自己认为的不能。”
京城里……不,不止京城,放眼整个大楚甚至北境,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低位有低位的苦,想在这乱世里一日三餐饱腹,高位有高位的难,为权利被迫纷争不断,每个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活命,若人只向后看,将过去视若自己的全部,那就只能永远活在过去,迈不出崭新的一步,然后等待被潮水吞没。
乱世是吃人的怪物,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元彻看着这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处因为常年握笔带有薄茧的手,突然冒出个私心,希望他的丞相大人不要那么聪明,遇见事情能笨一点傻一点,这样的话也会少经历些苦难。
“不说她了。”沈之屿道,“接下来陛下打算怎么办,有想法吗?”
晚饭间沈之屿说了自己得到的消息,元彻知道沈之屿指的是齐王的那张暗\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齐王若真是和他明面对上,反倒不用怕,可偏偏齐王这样躲在暗处指挥着爪牙上蹿下跳,着实不好办。
难道要把这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全杀了?
这不现实。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把他找出来杀掉。”元彻略微思考,说道。
“若齐王能在地动之中活下来,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帮他的人只有一位。”沈之屿补充。
当时尹青已经叛变,不可能是尹青。
听此,元彻眼前一亮,随即立马沉了下来。
“元拓。”
一切又绕回最原点。
元拓安插在鬼戎军中的内应在那场地动中暴露,却也救下了齐王,只要齐王没死,就一定在元拓的手中。
“北境狼王保下齐王,是因为齐王有能力搅乱中原,”沈之屿分析道,“您与他之间,想要靠武力分出胜负几乎不可能,所以接下来要比的,就是谁有这个能力坚持得更久,看谁先耗死谁。”
元彻愣愣地看着沈之屿,听他一语道出最关键之处。
“想要在外敌面前固若金汤,内里的稳当必不可少,可你俩偏偏又都在内里有点疏漏。”沈之屿道,“当下的北境狼王继位是在没能杀了你的情况下,这不符合你们北境的继位条件,因此他是不能服众的,他需要时间来说服北境十八部落归顺自己,同时,陛下你也需要收复各大藩国尽归手中臣之前画的那一条线,只能保证藩王们不能结盟,中原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不能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你。”
元彻皱眉:“那就打到他们服气。”
沈之屿摇头:“打,是最下策。”
“那该怎么办?”元彻双手包着沈之屿的手,问得特别诚恳。
“打固然是要打的,一切的心甘情愿都是囊括在敬畏之下,有畏才有敬嘶,你轻点。”沈之屿瞪了一眼元彻,却没将手抽回来,“但陛下要记住,他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臣子,你的跪拜者,你真正的敌人在北方,你要让他们知道,大楚已经易姓了,你是他们新的君主,这才是你的目的。”
元彻连忙松下力道,他听得震撼,连抽了好几口气在胸中,好半刻,才想起来回答:“没错……对,朕莽撞了,是这么个理。”
“最关键之处在朝中,朝中稳当,天下就乱不了,继而一切都会逐步回到正轨,齐王的那些招数听来吓人,但细想也漏洞百出,他始终没有跳出自己的怪圈,满脑子全是所谓的阴谋手段,阴谋诡计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不会成功。”沈之屿说到这里,顿了顿,淡笑道,“陛下无需担忧齐王的三脚猫功夫作乱,尽管将心思放在收复藩国上面,一切的后方都交给臣。”
最后一句话叫元彻忽然有一种摔进了蜜罐的错觉。
方才他还在想,要是丞相大人不那么聪明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少受很多的罪,活得开开心心的,但这一刻,他又恍然明白,只有这才是沈之屿。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运筹帷幄给人安心的沈之屿。
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在笑脸迎人,身后藏刀,一个人,不可能将万事万物都做得面面俱到,有优点,就会有缺点,但登上真正人极之位的路上刀枪太多,想要刀枪不入,就得有一人肯帮他守着后背,弥补缺点。
历代帝王,寻找贤相谋臣,就是本着这一点。
可能真正做到将相和睦的,寥寥无几,要么叛变君主,要么狡兔死走狗烹,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私心,肯全心全意地为了对方走上这条披荆斩棘之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元彻少时读书马虎,没怎么正经地在学堂里坐过,大多数时候是在狼背上跟着一群粗糙的臭男人学骂人,形容不出来,他只知道,这哪儿是他护着沈之屿,明明是沈之屿在护着他。
他的丞相大人啊,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悠然空灵的埙声,声音不大,曲子也很巧妙,音调柔和婉转,不仅不会扰人梦境,还能助人安神。
沈之屿没听过这曲子,有些好奇。
“是北境的。”元彻分辨了一会儿,道,“是一首……讲思念的曲子。”
沈之屿一愣,稍后笑说:“耶律录这个人啊……”
丞相府住了沈之屿,元彻没事儿也爱往这边跑,面上看似安安静静的府邸实则在暗处布满了亲卫军,连只咬人的蚊子都飞不进来,能在这样的防卫下坐在屋顶吹埙的,整个大楚除了耶律录,找不到第二人。
至于他为什么吹,可能得“怪”在“翻脸不认人”的温小公子头上。
沈之屿收回思绪,任他吹去,却感觉衣袖一沉,元彻正眼巴巴地拽着他寝衣的袖子看着他。
模样甚是可怜。
“怎么了?”
元彻沉默下来,心里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些,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太渺小了,特别他俩还身处在这个位置,但或许是曲子来得太是时候,外加上帐中狭小的空间,他还是没能忍住,“这样的话,之后朕和大人就得聚少离多了,朕……朕好不容易讨得了你,还没过几天的日子就又要分开,有些不愿。”
元彻苦笑,觉得这副优柔的模样不像自己。
“唔。”沈之屿接着他的话,“确实是这么个理。”
元彻抬起头:“朕……”
沈之屿打断他,起身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句话。
现下已是深夜,但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元彻看着灯下的人,先是一顿,随后终于回悟出话里的内容,整张脸“砰”地一下红了个里外通透,只感觉魂魄都给对方那颗眼睑上那颗的朱砂痣勾了去,结巴道:“大,大人的意思是……”
沈之屿重新和他拉开距离:“想吗?”
元彻木纳点头:“想的。”
“那现在该叫什么?”
“阿屿。”
“嗯,在呢。”
“你的身体……”
“卓陀说过,没有大问题。”
沈之屿抬手,解了挂着床帏的扣子,纱缎铺天盖地地散下来,帐内顿时陷入灰暗,呼吸声近在咫尺,沈之屿捧着元彻的脸,用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这场战不会很久,聚少离多只是暂时,等一切都过去了,之后的日子全给陛下,好不好?”
接下来是无止境的混乱。
末了,沈之屿仰躺在床榻上,透过这些层层叠叠的帷帐,隐约瞧见外面已经月亮西斜,天边泛起微弱的白光。
带着朦胧水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坚定。
元彻随手抓来一件衣服擦了擦,从后面抱着他,声音极为满足:“睡会儿吧,朕陪你。”
休生养息后就该重新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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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偏群像
五月底, 在以卓陀为首的医官和鬼戎全军的不懈努力下,京城熬过了近一个月的寒冬,总算是从地动和瘟疫中活了过来。
因染上疫病被隔离看管的人们回到街上, 敲响家门,拥抱了许久不见的家人和爱人, 城西的灾民们也纷纷提着自己的行李, 告别了风餐露宿, 搬进新家中。
五月的最后一天, 没有任何的奔走相告,百姓们自发涌来皇城门下,跪谢帝王的恩德。
整条官道全被占据, 挤挤的人潮从城北一路蔓延至城南,过年都没这阵仗, 路边的小商小贩连忙将摊位摆出, 趁此大卖特卖。
为防止出现踩踏,鬼戎军被迫出动, 堂堂护国军站在石墩上吆喝着:“一排一排地站好,左三列右三列,才来的往后靠,不要挤, 不要插队”
宫内,耶律哈格抓破了脑袋:“陛下人呢?跑哪儿去了!?”
亲卫军们集体静声。
一名站在队伍末端的亲卫在同伴的掩护下偷偷溜走, 往丞相府的方向跑去。
近几日沈之屿在忙着整理牛以庸呈来的册子,没功夫理元彻,元彻百般无聊, 转头看见魏喜收拾出了沈之屿房内换下的衣服, 忽然警惕, 连忙跑过去一把夺下:“去去去,边儿玩去,这些朕来洗。”
魏喜:“???”
元彻把魏喜踢去和温子远玩,然后翻出木桶,娴熟地挽起袖子将脏衣服扔了进去,刚将皂角用水化开,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鬼戎亲卫就顶着一头的花花草草,从墙角钻了进来。
元彻还以为是贼,抡着一块搓衣木和他大眼瞪小眼:“你在……干嘛?”
亲卫也惊讶堂堂陛下拿搓衣木的手法比浣衣局的宫娥还要标准,不过没敢说出来,单膝跪地,以最简单的语言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强调耶律哈格已经快要炸了。
“等着,没见朕这儿也有事吗。”
元彻拿着搓衣板回到木桶边坐下,继续洗衣服,亲卫老实上前道,“陛下怎可亲自操劳,属下帮您洗吧?”
元彻动作一顿,抬起头,贱兮兮道:“你多大了?”
“啊?”亲卫被问得愣住,好半天才答,“回陛下,属下今年十七。”
“太小了,等你长大就懂了。”元彻拿起一块衣角搓了搓,搓完又仔细检查有没有洗干净:“这事儿别瞎参合,一旁守着去,朕自己弄出来的自己收拾。”
亲卫不明所以,还以为这衣服里藏着什么机密,出于好奇地伸着脖子一瞧,不知看见了什么,再配合着陛下方才的话略一思索,当场雷劈似的愣在原地。
元彻晾好衣服,胡乱地将手往清水里涮了两下,抓过外袍披在身上,顺着亲卫来时的洞和小道溜回皇城。
沈之屿推门出来时,便见今日执勤的亲卫一直低着头,耳朵通红。